青劍
原安徽省蕪湖市宜居投資集團董事長沈詩林,為給自己辭職后的退路攢足資本,利用職務之便大肆撈金。其中,最大一筆受賄金額竟高達人民幣1000萬元。然而,正是這筆巨額賄款,暴露出了沈詩林職務犯罪的馬腳。2020年5月20日,蕪湖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開的刑事判決書載明,沈詩林因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四年,并處罰金人民幣400萬元。
2010年11月,年方35歲的沈詩林,以蕪湖市建設投資公司副總經(jīng)理身份兼任宜居投資集團董事長。走馬上任不久,原先與沈詩林打過交道、掛靠當?shù)亟ㄖ卷椖拷?jīng)理的王根木就找上了門。一番寒暄后,王根木問:“聽說宜居公司有不少保障性住房工程,能不能分點給我做?”沈詩林沉吟片刻答復說:“工程項目多的是,但對建設資質(zhì)的門檻要求高,只怕你現(xiàn)在的公司沒資格投標?!蓖醺菊~笑道:“這個好辦,再大的建筑公司,也要找米下鍋,我找家有資質(zhì)的公司就是了?!惫黄淙?,王根木很快與具有一級建筑資質(zhì)的安徽馬鞍山某建設公司達成了掛靠協(xié)議。隨后在沈詩林的幫助下,走了招投標的過場,王根木于2011年5月承攬了宜居公司月亮灣項目代建工程。
2012年上半年,宜居公司的星河灣項目打算公開招標,由于工程墊資量比較大,馬鞍山那邊不愿意出資。于是,王根木輾轉(zhuǎn)找到資金充裕的江蘇南通某建設集團合作,承攬了星河灣工程,該工程于2015年2月5日竣工驗收備案,2017年9月13日綜合查驗備案。
沈詩林作為宜居公司的董事長,在王根木承攬的兩項工程中,對審批工程款撥付、用項目工程應收賬款辦理質(zhì)押貸款等方面一路綠燈。王根木對沈詩林給予的關照多次表示“有情后補”。
星河灣項目竣工后,建設方宜居公司一直未支付乙方代墊的項目質(zhì)保金。為此,王根木以南通公司的名義,于2017年12月25日向蕪湖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2018年5月,雙方達成調(diào)解協(xié)議,法院調(diào)解書載明,宜居公司應于2018年6月2日前支付質(zhì)保金5661萬元。
在此期間,月亮灣項目因虧損引發(fā)材料供應商、工程隊與宜居公司的多起民事訴訟。王根木為及時獲取該質(zhì)保金以免被其他訴訟凍結資金,多次找沈詩林協(xié)商。2018年4月的一天,王根木在向沈詩林催要南通某建設集團的質(zhì)保金時,沈詩林因擔心被有關部門追責,滿面愁容告訴王根木,他打算辭職。聞聽此言,王根木著急地說:“沈總,你一旦不在位,幾千萬元的質(zhì)保金我找誰辦?”沈詩林表示,盡可能在辭職前退還。
為了催促沈詩林在辭職前清算質(zhì)保金,王根木拍著胸脯承諾道:“有情后補,兄弟我說話一定算數(shù),事成后,我送你1000萬元,有了這筆錢,憑你的人脈資源,在外面篤定大展宏圖。”正為辭職后出路發(fā)愁的沈詩林聽后轉(zhuǎn)憂為喜,當即表示會盡快解決。經(jīng)他協(xié)調(diào),2018年5月29日至6月20日,宜居公司陸續(xù)支付質(zhì)保金共計5593萬元。
第一筆質(zhì)保金到賬后,王根木果不食言,2018年5月30日晚上,他開車到沈詩林住所的地下車庫,兩人在王的車上交接了200萬元現(xiàn)金。5天后,沈詩林通知王根木到地下車庫碰頭,將200萬元現(xiàn)金退還給王根木,悶悶不樂地說:“我的辭職申請沒有通過,這筆錢拿得太燙手。”
直至同年6月20日,質(zhì)保金基本結清。次日下午,沈詩林打電話告訴王根木:“我的辭職申請今天通過了,哈哈,退后一步海闊天空?!蓖醺净鹚傩袆?,于當晚和6月23日晚,分別給沈詩林送去現(xiàn)金600萬元和400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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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1000萬元后,沈詩林讓妻子武某借用親戚的銀行卡開設了證券賬戶。2018年6月27日和8月16日,沈詩林夫婦在蕪湖、合肥兩地將王根木所送現(xiàn)金中的996萬元分1050余次通過ATM機存入親戚名下的銀行卡,并轉(zhuǎn)入綁定的證券賬戶用于炒股,試圖洗白這筆贓款。
2018年7月,蕪湖市重點工程建設管理局原局長賈某涉嫌職務犯罪案發(fā)。同年8月7日,與賈某有過交往的王根木被蕪湖市監(jiān)察委傳喚詢問。
這個消息,讓沈詩林坐臥不安,他時刻擔心著辦案人員順藤摸瓜,查出他收受王根木1000萬元巨額賄賂的犯罪事實,遂緊急草擬了一份“委托理財協(xié)議”,把王根木喊到家里簽協(xié)議。王根木推開協(xié)議書說:“我送給你的是現(xiàn)金,又是一對一交接,沒有痕跡,你擔心什么?”他拍著胸脯保證:“我決不會出賣你!”沈詩林不禁松了一口氣,協(xié)議便沒有簽。
不久,蕪湖市監(jiān)察委再次詢問王根木,要求他說清楚與賈某的經(jīng)濟往來。王根木因害怕向沈詩林行賄的犯罪事實暴露,自行準備了虛假的“委托理財協(xié)議”,讓沈詩林簽字畫押,并將落款日期提前到2018年7月5日。為對抗組織審查,沈詩林還將其控制的證券賬號和密碼告知王根木,便于讓王根木知曉該資金使用情況。
王根木平時有記日記的習慣。2019年3月初,辦案人員從王根木住處搜查到一個筆記本,其中記載了王根木的很多私密內(nèi)容以及年度總資產(chǎn)事項,其中還記載了一個證券賬戶和密碼。對此,王根木交代稱是沈詩林的證券賬戶,于是,沈詩林進入監(jiān)察調(diào)查的范圍,其證券賬戶內(nèi)資金1003萬元被依法扣押。
拔出蘿卜帶出泥。沈詩林在被審查期間,還交代了他在擔任宜居公司董事長期間,多次利用職務便利,謀取不正當利益的行為。
作為國企宜居公司的董事長,沈詩林認為自己只是高級打工仔。雖然年薪不菲,但相比那些日進斗金的商人,顯得寒酸和卑微。思前想后,他想做“跨界”精英,私下給自己弄一塊自留地,既有國企領導的體面和風光,還能暗中發(fā)大財。
那么,誰是最佳的合作者呢?沈詩林想到了與宜居公司有大量業(yè)務往來的常某。于是,2010年下半年,沈詩林和常某商議擬成立一家實體公司,并邀請時任蕪湖市政府招標采購代理處副主任的方某(另案處理)加入。這三人在一起吃飯時商定,共同設立一家有限公司,三個人都不用自己的名字注冊,而是各自安排至親做掛名股東。為方某掛名股東的是其外甥,為沈詩林掛名股東的是其岳母,常某則安排其姐夫作掛名股東,并擔任公司法人代表。這樣,沈詩林和方某在未實際出資且不知自己所占具體股份比例的情況下,利用他人名義,由常某從其公司調(diào)撥驗資資金,并操作設立了蕪湖金爵實業(yè)公司(以下簡稱金爵公司),常某系該公司實際控制人,沈詩林和方某不參與管理。2012年7月起,金爵公司開始經(jīng)營宜居公司項目的電纜業(yè)務。沈詩林與宜居公司工程承建人、春水灣項目的負責人等人打過招呼以后,常某安排員工具體洽談合同,有時也直接出面。自2012年9月起,金爵公司與承建單位分別簽訂了電纜銷售合同,次年開始供應電纜。此后,沈詩林利用職務便利,先后幫助常某承接了宜居公司投資的月亮灣、藍鯨灣、香城灣、星河灣等項目的電纜供應等業(yè)務。直至2015年,金爵公司經(jīng)營電纜毛利潤為20%左右,約1500余萬元。面對“自留地”不斷產(chǎn)生的利潤,沈詩林和方某都不敢按年分紅,他們在尋思萬全之策。
2012年8月,沈詩林看中了一幢房產(chǎn)。常某為感謝沈詩林在其承接土方工程、電纜供應、工程款支付等方面給予的幫助和關照,同時,考慮金爵公司的利潤分成,他立即預交了300萬元購買了其中的四套房屋,并以“租賃”的形式將301、401室送給沈詩林,將302、402室送給方某。2014年5月,常某為四套房屋辦理了產(chǎn)權登記,皆登記在金爵公司名下。經(jīng)計算,這四套房價和稅費共計392萬余元。
2013年間,蕪湖市招標辦多名工作人員因職務犯罪案發(fā),沈詩林擔心自己受牽連,遂安排駕駛員以愛心名義將最近的一筆受賄款2萬元捐給蕪湖市社會福利院。沈詩林虛驚了一場,他雖意識到自己在“走鋼絲”,但對金錢的欲望如同吸食毒品一樣,讓他無法遏制。
此事過后不久,沈詩林又向常某提出將301、401室裝修用于居住,常某隨即安排裝修。至2016年年初,常某陸續(xù)支付了全部裝修工程款共計115萬余元。在沈詩林喬遷前,常某還為沈詩林購買了價值12.5萬元家具及兩個6萬元的車位。這樣,常某送給沈詩林兩套房產(chǎn)、裝修費用、家具、兩個停車位及稅費,共計343.9萬余元。
常某承接的宜居公司電纜業(yè)務基本做完后,決定注銷金爵公司。常某問公司名下的房產(chǎn)怎么辦,沈詩林思忖片刻說:“我還在宜居工作,先掛別人的名字,等以后我不在位了,再過戶給我?!庇谑?,2015年9月,常某將301、401室房產(chǎn)暫時過戶到范某的名下,并支付過戶費用72312元。
為掩人耳目、逃避審查,沈詩林于2015年11月以其妻武某的名義,與范某簽訂了十年的虛假租賃協(xié)議。
2018年6月27日,沈詩林辭職后,即去上海市創(chuàng)業(yè)。正在他為自己成功置換成商人身份暗自得意時,組織上已掌握了他收受王根木1000萬元賄賂的確鑿證據(jù)。2019年3月2日,蕪湖市監(jiān)察委工作人員在合肥高鐵站對趕往上海的沈詩林執(zhí)行留置。沈詩林到案后不但如實供述了監(jiān)察機關已經(jīng)掌握的受賄犯罪事實,還主動交代了收受其他人現(xiàn)金、購物卡共計百萬元的犯罪事實。
3天后,監(jiān)察委工作人員對沈詩林位于上海的辦公場所和住所進行搜查,扣押了他與王根木簽訂的委托理財協(xié)議書,還從他在蕪湖市的住處找到了虛假的租賃協(xié)議。
2019年12月6日,沈詩林受賄案一審開庭,公訴人指控:2005年至2018年,被告人沈詩林利用其在蕪湖市建設投資有限公司、蕪湖市建設委員會工作以及擔任蕪湖宜居置業(yè)發(fā)展有限公司董事長、宜居投資公司董事長等職務上的便利,非法收受王根木等7人財物共計價值人民幣1452萬余元。根據(jù)相關規(guī)定,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請托人謀取利益,并請托人事先約定,在離退休后收受請托人財物構成犯罪的,以受賄罪處罰。沈詩林辭職后收受王根木的1000萬元,應按受賄罪論處。
一審法院經(jīng)審理認為,被告人沈詩林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在履行公務過程中,利用職務上的便利,非法收受多人財物,共計價值人民幣14527707.36元,受賄數(shù)額特別巨大,為他人謀取利益,其行為已構成受賄罪。公訴機關指控的事實和罪名成立,本院予以支持。到案后,被告人沈詩林不但供述了監(jiān)察機關已掌握的其收受他人錢財?shù)姆缸锸聦崳仓鲃咏淮吮O(jiān)察機關尚未掌握的大部分受賄犯罪事實,積極配合組織調(diào)查,真誠認罪悔過,并退出全部受賄所得,已經(jīng)初步形成相關法定從輕情節(jié)和認罪態(tài)度好的認定依據(jù)。
2019年12月6日,蕪湖縣人民法院以受賄罪判處沈詩林有期徒刑十四年,并處罰金人民幣400萬元。贓款14527707.36元予以追繳,上繳國庫。
沈詩林不服一審判決,對收受王根木1000萬元的性質(zhì)提出異議,認為是與王根木之間的委托理財炒股,不是收受賄賂,遂提出上訴。
對此,二審法院審理認為,首先雙方在事前有明確的約定,在離職后“支持”1000萬元,且的確在離職后予以了實施;其次,沈詩林并不否認收到該筆款項,只是辯稱該1000萬元的性質(zhì)系代王根木理財?shù)睦碡斂?;最后,?000萬元收受方式及后續(xù)行為均不符合民事交易習慣和規(guī)律,更不符合常理,如此巨大的款項均是現(xiàn)金交易而非銀行轉(zhuǎn)賬,沈詩林在收取現(xiàn)金時亦未出具書面的交付憑證,在收受1000萬元之后不是直接存入銀行,而是在長達一個月的時間里通過蕪湖、合肥兩地ATM機現(xiàn)金存儲1050次,存入他人銀行卡中,二人事后補簽所謂的“理財協(xié)議”也是因賈某案發(fā),因懼怕和為了應付組織調(diào)查而補簽的。因此,根據(jù)案發(fā)時沈詩林的職責權利、行賄人王根木所承接的工程等相關書證,結合沈詩林本人的供述、王根木的證言、雙方簽訂理財協(xié)議相關背景等其他證據(jù),足以證實該款并非是委托理財,實際上是以委托理財為名掩蓋行賄受賄犯罪事實。其行為符合受賄犯罪本質(zhì)特征,此筆指控事實構成受賄罪。
2020年1月20日,蕪湖市中級人民法院下達該院今年刑終字1號刑事裁定書,駁回沈詩林上訴,維持原判。
辭職不是“問題官員”的避風港。雖然公務員法和《黨政領導干部辭職暫行規(guī)定》,都對擔任領導職務的干部辭職作了明確規(guī)定,并且細化到“因公辭職”“自愿辭職”“責令辭職”“引咎辭職”等諸多情況,但無論哪種辭職,都不能把曾經(jīng)的違法違紀問題遮掩。沈詩林出于僥幸心理,想在辭職前大撈一筆,最終作繭自縛,實屬咎由自取。
(文中除沈詩林、王根木外,其他人名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