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簡“柀”字及相關(guān)史料補詮

孟 峰

（南開大學(xué) 歷史學(xué)院，天津 300350）

一 《說文解字注》中的“柀，一曰析也”

關(guān)于睡虎地秦簡中的“柀”字，學(xué)界有以下幾種觀點。第一，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載：“柀，一曰析也。”《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據(jù)此認為“柀”當(dāng)釋作“分別”或“部分”兩義［1］。第二，魏德勝尊重《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的意見，“柀”作“分別”或“部分”解，屬范圍副詞［2］。第三，單育辰指其為“頗”之假借，與《張家山漢墓竹簡·奏讞書》的“頗捕”之“頗”義、用兩同，取或多或少之義，為程度副詞［3］；陳偉認為睡虎地秦簡中的“實官佐、史柀免、徙”之“柀”應(yīng)讀為“頗”或“偏”，指兩者中的任何一個［4］；而“柀事”之“柀”或有兩義，可讀為“罷”，中止義，又可讀為“辟”，訓(xùn)“止”，俱用為修飾動詞［5］。第四，劉云依據(jù)單育辰對于“柀”字的理解，進一步認為“柀”當(dāng)讀為“果”，“結(jié)果”或“最終”之義［6］。第五，劉信芳則認為，“柀”當(dāng)讀為“貱”訓(xùn)作“移此以益彼也”（此為王念孫對貱、貤二字的解釋）［7］。第六，孟蓬生亦贊同單育辰的觀點，即《睡虎地秦墓竹簡》的“柀”是“頗”的借字，且指出：“先秦至西漢時期，它指‘一部分’或‘一些’，跟‘全部’相對，是一個客觀的量”［8］。

《岳麓（四）》亦載有“柀”字：

但如依據(jù)上述諸家觀點釋之，皆似有不妥（詳見下文）。上述觀點給人以啟發(fā)，卻又使人產(chǎn)生繁亂之感。眾所周知，在同韻部或相近韻部尋假借從而求其義的訓(xùn)詁方法大體上是正確的，諸家所舉假借，如頗、罷、辟、果、貱、貤，與“柀”之形、音、義雖或有關(guān)聯(lián)，且就其音而言，在當(dāng)代成熟的上古音轉(zhuǎn)體系中俱可自圓其說，此不贅言。但觀諸家研究之軌跡卻與最早的《說文》釋義漸行漸遠，可概括如下：首先，據(jù)段注，用“析”之引申義。接著，由“析”之引申義尋假借字“頗”。后又舍“析”義及其引申義，而另尋假借字“罷”“果”“貱”等。這三種方法是我們訓(xùn)釋出土文獻疑難字的重要手段，并無優(yōu)劣之分，但為何各家觀點相差甚遠？筆者私意，此與后世頻出之經(jīng)義或教義爭端的原因相似，大都源于對原典的理解不同，而面對紛爭，最好的解決方法應(yīng)是回到原點去思考，而非就論而論。上述諸家觀點與最早的《說文》釋義漸行漸遠，這恐怕應(yīng)是我們重新審視“柀”之用、義的關(guān)鍵和突破所在。故而，關(guān)于“柀”字之理解，我們應(yīng)始于《說文》，繼于注疏，終放諸新出文獻，考其音義而兼其用。

筆者私意，造成上述紊亂的根源在于諸家對段注的理解不同。為方便下文討論，茲迻段注如下：“析，各本訛作折，今正?！度~石君寫本》及《類篇》正作析。按柀、析字見經(jīng)傳極多，而版本皆訛為手旁之披，披行而柀廢矣?！蹲髠鳌吩唬号涞匾匀母??！俄n非子》曰：數(shù)披其木，毋使木枝扶疎?！稇?zhàn)國策》范雎引詩曰：木實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傷其心?！妒酚洝の浩湮浒矀鳌吩唬捍怂^枝大于本，脛大于股，不折必披?！斗窖浴吩唬号⒁?。東齊聲散曰，器破曰披。此等非柀之字誤，即柀之假借。手部披，訓(xùn)從旁持。木部柀乃訓(xùn)分析也。陸德明、包愷同、司馬貞、張守節(jié)、吳師道皆言上聲，普彼反，是可證字從木也矣”［10］。段玉裁認為“析”“折”二字形似而誤。然而考之《說文》其他版本，孫星衍刻本、汲古閣刻本、和刻本、日本嘉定堂宋刻本，皆作“一曰折也”。我們懷疑《葉石君寫本》和《類篇》所引之“析”乃“折”之訛。又，《說文校議》與《〈說文校議〉議》皆以為“《類篇》引折字作析”，“析”為“折”之誤寫［11］，另，《說文解字詁林補遺》引朱栫《說文解字假借義證》亦作“折”［12］。故而，筆者私意，許慎《說文》本作“柀，……一曰折也”。而后世之所以對段玉裁所改之“析”字沒有產(chǎn)生異議，當(dāng)是因為“柀”“析”“折”之詞義存有重合，即分、斷義，是為詞義上點的重合，此或為當(dāng)今學(xué)者用“析”本義及其引申義解釋出土文獻不同語境下“柀”之詞義時意見不一的原因所在。

僅就“柀”字的訓(xùn)釋而言，《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依據(jù)段注“柀，析也”的訓(xùn)釋，進而認為“柀”在該書中用其引申義“分別”或“部分”，這種方法是相當(dāng)謹(jǐn)慎而且可取的。而認為“柀”乃“頗”之借字，用“頗”之引申義“部分”“或多或少”來訓(xùn)釋“柀”，或有不妥，首先是現(xiàn)存文獻中并沒有兩字相借的辭例，其次是“頗”之“部分”義當(dāng)由“頗”之本義“頭傾”引申而來。而于韻同或韻近字中另尋假借的做法似無所據(jù)，以通例而言，如果在詞義的重合點上去找假借，我們或許能尋到更多，但產(chǎn)生假借的條件卻是相當(dāng)苛刻的。故而我們還應(yīng)回到《說文》去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

綜上所述，段注所載“柀，一曰析也”或有誤，《說文》本作“柀，一曰折也”?！皷迸c“析”在分、斷義項上有點的重合，但并不能據(jù)此完全說通秦簡中“柀”字的詞義問題。我們認為，“柀”與“折”在共有義項上有段的重合，即同具分、斷義，以及“斷而猶連”這兩個義項，如此理解，便能說通秦簡牘中所見“柀”之詞義。

二 簡牘中的“柀”的詞義

鑒于上文所論，我們認為，出土文獻的“柀”字有三種詞義：

（一）用作動詞，分、斷之義

2）祠固用心腎及它支（肢）物，皆各為一具，一具之臧（贓）不25 盈一錢，盜之當(dāng)耐?；蛑保ㄖ担┴ュX，而柀盜之，不盡一具，及盜不直（置）者，以律論。26［14］

上引律文是對盜取祭祀血食的處罰規(guī)定。關(guān)于“柀盜之”，睡虎地整理小組釋作“盜取其中的一部分”，這種說法于理解文義層面是正確的，但沒有對“柀”的詞性作出說明，這也是其他研究者提出異議的原因之一。但是，其他觀點，如“或多或少”“移此益彼”“最終”等義的來源皆非對“柀”字本身的理解，而是源于研究者所尋得的“頗”“貱”“果”等假借字，但如果沒有相同或相近時代的相關(guān)辭例作參證，或沒有早期字書作憑據(jù)，這種在同韻部求假借的方法須慎用。柀者，折也，有分、斷義，用同“折俎”，肢解、分之義。此處“柀盜”之“柀”當(dāng)作動詞，分而盜之，可意譯作“盜取其中的一部分”。

又，《占夢書》：“夢身柀枯”，整理者認為，“柀”乃“偏”之借字，“柀枯”即“偏枯”，屬中醫(yī)用語，半身不遂之癥［15］。傳世典籍及漢代出土醫(yī)書確有“偏枯”一癥，且“柀”“偏”又分屬歌、元，符合對轉(zhuǎn)條件，但筆者以為，在沒有確切假借辭例或字書證據(jù)的情況下，在相鄰韻部尋假借的方法亦不當(dāng)取，而依據(jù)《說文》所載“柀，折也”，如理解“夢身折枯”為身體枯敗之義，似為更妥。

（二）分別——分、斷之引申義

3）實官佐、史柀免、徙，官嗇夫必與去者效代者。節(jié)（即）官嗇夫免而效，不備，代者與居吏坐之。162［16］

“實官”，整理小組認為當(dāng)是谷倉之別稱［17］，而學(xué)界大多從之。如此，則對應(yīng)之佐、史即倉佐、倉曹史。此說或有不妥。陳偉指出：“實”包括“谷”而不僅僅等于“谷”，還應(yīng)包含“財”［18］。此說當(dāng)確，但沒有說明“實官”之職司。筆者私意，“實官”當(dāng)為管理貢獻谷物財貨的機構(gòu)，原因有二：其一，岳麓四有載：“內(nèi)史雜律曰：芻稾廥、倉、庫、實官、積”［19］，又“內(nèi)史雜律曰：黔首室、侍（寺）舍有與廥、倉、庫、實官補屬者，絕之，毋下六丈”［20］，廥、積乃倉之所領(lǐng)，庫、實當(dāng)與倉為同一級別的機構(gòu)各不相統(tǒng)屬。其二，秦簡牘中數(shù)見廥、倉、庫的出用情況或法律規(guī)定，但唯獨不見實官的出用，筆者推測，“實官”管理“庭實”，即向朝廷貢獻之谷物財貨?！逗鬂h書》載：“于是庭實千品”。注云：“庭實，貢獻之物也?！蹲髠鳌访汐I子曰：‘臣聞聘而獻物，于是有庭實旅百’”［21］。另外，里耶有載：“守府下四時獻者上吏缺式8-768”［22］，“錦繒一丈五尺八寸。卅五年九月丁……內(nèi)守繞出以為獻8-891+8-933+8-2204”［23］，“一人捕獻，8-2011”［24］，之所以不見實官的出用情況或法律規(guī)定，當(dāng)因?qū)嵐偎亟灾苯铀陀贸ⅲ强たh所用。又，《里耶秦簡（二）》：“茲敢言之：廷下獻官田書9-165”［25］，實官或為獻官之倉儲。由于篇幅所限，此問題暫討論至此。

上引律文出自《效律》，屬于對官府財產(chǎn)進行核驗的法律規(guī)定，由于實官直接輸送朝廷的重要性，故而在律文簡次上位于對倉、庫核驗的規(guī)定之前，且對其官吏的去留情況規(guī)定得更為詳細。關(guān)于“實官佐、史柀免、徙”中的“柀”，除了前文所舉諸家觀點外，秋非又認為：“柀”為“罷”之借字，“柀免”即“罷免”［26］。此說雖合乎音韻，但與秦出土文獻用字習(xí)慣不合，今見文獻中，“免”用于身份轉(zhuǎn)變語境時三種詞義：其一，免除徒隸等身份或處罰，如“令終身毋得免赦0921+0898”［27］，“隸臣捕盜徼外來為間者一人，免為司寇1596”［28］。其二，免官，“免”本身即有后世罷免之義，如“新嗇夫弗能任，免之1245”［29］。其三，視事日已備，解除職務(wù)而待用，如“守丞巸，上造，居競陵陽處，免歸8-896”［30］。故而，“柀”為“罷”借字一說似不妥。而前文所引諸家觀點，無論是“或多或少”“部分”等，還是“移此以益彼”“最終”等，放諸語境皆不通，筆者以為，我們還應(yīng)遵從整理小組給出的意見，即此處的“柀”當(dāng)作分別講，屬“柀”之分、斷義的引申義，所從語句釋作“（實官）佐、史分別免職或調(diào)任”［31］的意見當(dāng)無誤。

需要說明的是，整理者小組無論釋“柀”為分、斷之義，還是分別之義，皆本自對《說文》所載“柀，析也”的理解，這種方法是值得我們重視和借鑒的，但是如本文第一部分所論，《說文》原本當(dāng)言“柀，一曰折也”，只不過因為“析”“折”于分、斷義項上有點的重合，才有了這種“殊途同歸”的解釋現(xiàn)象，卻亦止步于此，分、斷或分別義并不適用于文獻中的其他語境，這也是其他研究者直接擱置整理小組意見，而另立新說去解釋他處的“柀”字詞義的原因所在。

（三）用作承接時態(tài)副詞，隨后、隨即、遂之義

4）妾未使而衣食公，百姓有欲叚（假）者，叚（假）之，令就衣食焉，吏輒柀事之。48［32］

關(guān)于此律文，學(xué)界爭論頗多：1.整理小組依據(jù)居延漢簡關(guān)于兒童居作年齡標(biāo)準(zhǔn)的規(guī)定，認為“妾未使”當(dāng)屬年齡不滿七歲的官府隸妾，此句釋文作“未達到役使年齡而由官府給予衣食的妾，如有百姓要借，可以借給，叫妾到他那里取得衣食，此后官吏就不再役使”。依據(jù)釋文，“柀”為分別之義，又，“一說，柀讀為罷，柀事即停止役使”［33］。2.施偉青認為，“妾未使”是閑置而沒有生產(chǎn)任務(wù)的隸妾，可借給百姓［34］。3.陳偉的意見是：“官方把向包括‘妾未使’在內(nèi)的徒隸發(fā)放衣食稱為‘事’，把因為有民眾領(lǐng)養(yǎng)而終止官方提供衣食稱為‘柀（罷）事，大概是合理的’”。又，“將簡文‘柀’讀為‘辟’，訓(xùn)為‘止’，亦通”［35］。4.劉信芳以為：“對于未及適用年齡的女奴，原本由官府監(jiān)管并提供衣食，由官府‘事之’。某‘百姓’既已假某未使‘妾’，則‘妾輒柀事之’應(yīng)理解為官府將該未使‘妾’的監(jiān)管移交該‘百姓’，由該‘百姓’在所假期間‘事之’。我們解‘柀’為‘移’，基本含義是移此（官府之事）以益彼（‘百姓’‘事之’）”［36］。

理解此律文的兩個關(guān)鍵點在于厘清“妾”的身份以及“假”字的詞義。首先，我們認為“妾”當(dāng)屬有勞動能力的成年官奴，以常理推之，居延漢簡之所以記有七歲以下兒童官奴的特殊規(guī)定，原因正在于這些官奴不具備勞作能力，如律文所示，百姓“假之”當(dāng)是有所勞使，如不然，則“假之”為何？接著，關(guān)于“假”字，研究者多理解為借，唯陳偉釋作領(lǐng)養(yǎng)。如前文所言，借無勞作能力的兒童于理不通，而“假”在歷代文獻中并無領(lǐng)養(yǎng)之義，故兩說皆或有不妥，而楊劍虹與施偉青的意見應(yīng)是合理的，律文中的“妾”為有勞作能力的成年官隸妾。

我們認為，“假”于此律文中當(dāng)為雇傭之義。首先，“假”確有雇傭之義，如“假貧民”，顏師古注：“假，謂雇賃也。”其次，秦代的官徒隸可用來租賃，如里耶所載：“廿六年八月丙子，遷陵拔、守丞敦狐詣訊般芻等，辤（辭）各如前。鞫之：成吏、閒、起贅、平私令般芻、嘉出庸（傭），賈（價）三百，受米一石，臧（贓）直（值）百卌，得。成吏亡，嘉死，審。8-1743+8-2015”［37］。般芻、嘉皆為官徒隸，本可由官府向百姓租賃，但由于成吏、閒、起贅、平四名官吏是沒有經(jīng)過令、丞等主官允許而私自出賃官徒隸，并從中獲利，從而遭到處罰。

鑒于上文所論，官府雇傭官徒隸給百姓，而后，“官吏輒柀事之”。睡虎地秦律中的“輒”，吉仕梅認為可“表迅疾”或“表兩事相接”［38］。我們認為，上引律文中的“輒”當(dāng)“表兩事相接”之義，可訓(xùn)如字。故而，所引律文的大意當(dāng)為：（對于有勞作能力而閑置并）就食于官府的官隸妾，百姓如欲雇傭，則官府許之，（雇傭期限過后）官府輒“柀”役使之?！皷庇诖颂幉划?dāng)作分別、或多或少、移此以益彼等義講。如《說文》所載：“柀，一曰折也”。關(guān)鍵還應(yīng)落在對“折”字的理解上，如上文所述，“折”有“斷而猶連”之義，又有“曲”之引申義，“折”有連接之義?；趯λ晌牡睦斫?，“吏輒柀事之”當(dāng)釋作：官吏輒隨后役使之。此處律文中的“柀”，當(dāng)為時態(tài)副詞，表隨后、隨即、遂之義。

所謂孤證不立，下面我們再分析另外兩條令文：

第一，即前文所引材料1）該令文是對上計官吏人數(shù)和程序的規(guī)定。關(guān)于“柀”字，《岳麓書院藏秦簡（四）》整理者認為：“柀，部分?！端⒌厍睾啞で芈墒朔N》：‘其日未備而柀入錢者，許之’”。此說當(dāng)是參考了單育辰的觀點。然觀“上計（最）者，柀兼上志、群課、徒隸員簿”一句，如釋“柀”為部分，該令文大意則為，上計最的官吏部分兼任上志、群課、徒隸員簿的任務(wù)。若如此，則語句不甚通，且此令文乃國家所頒行，是對官吏上計的重要規(guī)定，如理解為“部分上計最官吏”，那么便不符合律令的嚴(yán)謹(jǐn)性和準(zhǔn)確性，故而，此說或有不妥。我們認為，此令文中的“柀”當(dāng)釋作隨后、隨即、遂。歷代上計，皆先上總目，后上各項考課記錄，計最者，計之總也，志、群課、徒隸員簿者，皆為分目。此句當(dāng)理解為：上計最的官吏（完成任務(wù)后），隨后與上志、群課、徒隸員簿的官吏一起上所余分目。

第二條令文見于《岳麓書院藏秦簡（五）》，茲迻錄如下：

5）泰山守言：新黔首不更昌等夫妻盜，耐為鬼薪白粲，子當(dāng)為收，柀有嬰兒未可事，不能自食，1114 別傳輸之，恐行死。議：令寄長其父母及親所，勿庸別輸。丞相議：年未盈八歲者令寄其0918 父母、親所，盈八歲輒輸之如令?，樞埃ㄧ穑┛け??！な?935［39］。

該令文是對犯罪者嬰兒的處理規(guī)定。秦廷規(guī)定，某些共同犯罪中的罪犯須輸作于兩地，如“諸相與奸亂而（遷）之，勿令同郡。其女子當(dāng)（遷）者，東郡、參川、河內(nèi)、穎（潁）川、河間、蜀巴、漢中、□亂，不從令者，貲二甲”［40］。材料5）中犯罪的夫妻亦應(yīng)分輸兩地，且其子女亦不當(dāng)從父或從母，如《法律答問》有載：“隸臣將城旦，亡之，完為城旦，收其外妻、子。子小未可別，令從母為收”。律文規(guī)定，未盈八歲的子女寄養(yǎng)于沒有犯罪的從母處。又，秦《傅律》：“女子懷夫子而有辠，耐隸妾以上，獄已斷而產(chǎn)子，子為隸臣妾，1275”［41］。整理者認為，“柀”為“彼”之假借，為人稱代詞。若如此，則“柀有嬰兒”當(dāng)理解為犯了夫妻共盜罪的不更昌等的嬰兒。首先，文獻中不見“柀”“彼”相借的辭例。其次，秦律令文書中表“他們”等代稱時，基本上用“其”而非“彼”。所以，整理者的意見或值得商榷。我們懷疑，此令文中的“柀”，亦為隨后之義。該令是對上引《法律答問》相類律文的補充，大意則為：判罰生效，（罪犯）隨后有了嬰兒，如果將嬰兒另外傳輸他處，恐死于途中，故而秦廷規(guī)定，未滿八歲的兒童須寄養(yǎng)于其父、母或其他親人之所，八歲之后才能輸作于他處。

此外，下文所見“柀”字亦當(dāng)釋作隨后、隨即，由于篇幅所限，此處不再一一討論，茲謄錄如下：

6）萬石之積及未盈萬石而被（柀）出者，毋敢增積。（《秦律十八種·效律》）26［42］

7）凡不能自衣者，公衣之，令居其衣如律然。其日未備而柀入錢者，許之。138［43］（《秦律十八種·司空》）

9）其穴壤在小堂上，直穴播壤，柀入內(nèi)中。內(nèi)中及穴中外壤上有厀（膝）、手跡，厀（膝）、手各六所。77［45］（《封診式》）

10）正月以朔，多雨，歲善而柀不產(chǎn)，有兵。93［46］（《日書》甲）

綜上所論，《說文》中的“柀，一曰析也”，當(dāng)為“柀，一曰折也”之誤。簡牘文獻中的“柀”與“折”有義段上的重合，用作動詞，分、分別之義，又或大多語境下用作副詞，為隨后、隨即之義。先前學(xué)界之所以對“柀”之詞義爭論不止，根本原因在于段注本身有誤，“柀”“析”僅在分、斷義項上有點的重合，另外一個原因便是部分研究者舍《說文》而于同韻部或相鄰韻部尋假借，才導(dǎo)致言人人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