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小說語篇敘事語境差分析

張 偉

(廣東海洋大學 文傳學院，廣東 湛江 524088)

一、引言

語境(context)指的是使用語言的環(huán)境，也就是言語環(huán)境。使用語言的過程包括話語形式的創(chuàng)制和話語形式的解讀兩個方面。不論是作者生成話語、創(chuàng)制文本，還是讀者接受話語、理解文本都是在一定的語境中進行的。語境參與了言語交流的整個過程。語境從本質(zhì)上看，就是與語言交際相關(guān)的各種語言性的和非語言性的因素。如果從語境的角度來考察語篇，人們不難發(fā)現(xiàn)任何語篇實體都是在特定的語境中產(chǎn)生的，任何語篇實體的解讀也都需要在特定的語境中進行，可以說，沒有語境就沒有語篇。

小說語境指的是與小說語體相適應(yīng)的各種言語因素和非言語因素，包括與語詞相關(guān)聯(lián)的上下文、時間、空間、情景以及人物的心態(tài)、身份素養(yǎng)等[1]。小說語境是語境的下位概念，具有一般語境的共性，同時又具有獨特的個性。小說語境在語言形式的選擇、時間空間的構(gòu)建、人物形象的刻畫等方面都呈現(xiàn)出不同于其他語境的特點。

小說語境的各個因素有可能會出現(xiàn)背離的情形，這種背離不是語病，而是作者有意為之，以實現(xiàn)特定的修辭目的。祝敏青認為，語境差是“在同一交際界域，語境因素間呈現(xiàn)顛覆狀態(tài)，卻具有審美價值的修辭現(xiàn)象”[2]，并認為修辭性語境差的三個特征分別是：對語境平衡的顛覆；修辭性；同域性。這三個特征分別對修辭性語境差的存在視域、顯性特征和存在的作用進行了概括，使得其外延和內(nèi)涵更加清晰明確。語境差具有積極的修辭效果，廣泛存在于文學作品內(nèi)部各語境因素之間。語境差在小說語言審美活動中占據(jù)著極為重要的位置，從對語境差的解讀和品鑒中能感受小說語言的獨特魅力。

本文采用祝敏青的語境差理論對老舍小說語篇敘事的語境差現(xiàn)象進行修辭性解讀，從對語境的顛覆與背離中感受老舍小說敘事話語的個性，從對語境的重構(gòu)中體會老舍使用語言的技巧，從而實現(xiàn)對老舍小說語篇的審美。

小說敘事話語間的語境差現(xiàn)象表現(xiàn)在小說敘事過程中的各個環(huán)節(jié)，有對敘事順序的顛覆、對敘事對象的錯雜編排、敘事語言的超常排列、不同風格敘事話語的混雜組合，還有敘事話語與人物話語、心理活動話語、描寫性話語等的創(chuàng)新鏈接方式，以及敘事過程中巧妙地利用標點符號來傳情達意。老舍小說中敘事話語間的語境差現(xiàn)象尤為突出并且蘊含著豐富的審美價值。

二、敘事話語的跳躍組合

漢語缺乏豐富的形態(tài)變化，使得語序成為其最重要的語法手段。漢語中的語序呈線性排列，先后排列的話語形式間有著時間、空間、邏輯等關(guān)系。在小說話語中，規(guī)范的線性組合可能會被打亂，話語的排列順序呈現(xiàn)出無規(guī)則狀態(tài)，形成敘事話語間的語境差現(xiàn)象。

(一)敘事順序的跳躍變換

通常情況下，小說在敘事過程中會遵照傳統(tǒng)的敘事方法，或順序、或倒敘、或插敘，呈現(xiàn)出較強的條理性和邏輯性。老舍是個求新求變的作家，在創(chuàng)作小說的過程中，會不斷變換敘事的方式，有時還會故意偏離傳統(tǒng)的敘事順序，呈現(xiàn)出對敘事線形順序的變異，建構(gòu)出具有審美價值的語境差?！墩t旗下》(未完成)是老舍的一篇自傳體小說，第一章的敘事順序較為錯雜，構(gòu)成了敘事順序的跳躍。小說以“我姑母”和“大姐的婆母”爭論“我”出生當晚母親是因生“我”身體虛弱而昏迷還是受了煤氣而昏迷作為開頭。接下來的敘述中，作者并沒有馬上進入對“我”出生時的具體情況的介紹，而是轉(zhuǎn)入“我”對姑母過往生活狀況的調(diào)查與匯報。按照慣常的時間順序，“我”尚未出生，不可能對姑母的生活情況進行調(diào)查分析，更不會知道前因后果，這一敘事順序背離了現(xiàn)有的時間順序，將敘事時間推移至未來。由姑母引出姑父生前是個唱戲的，這一介紹又將敘事時間推移到了過去。隨后，在敘述“我”的出生時間時，又將敘事時間拉回到了現(xiàn)在。作者對大姐婆母個性、喜好等介紹完畢，進而敘述大姐公公喜歡去和“我”玩耍，再一次將敘事時間推移到未來。該小說在短短的一章內(nèi)，敘事順序?qū)崿F(xiàn)了“現(xiàn)在—未來—過去—現(xiàn)在—未來—現(xiàn)在”的高頻率轉(zhuǎn)換，將“我”和“我姑母”、“我姑母”和“大姐的婆母”、“我姑母”和“姑父”、“大姐的婆母”和“大姐的公公”、“我”和“大姐的公公”等五對人物關(guān)系梳理清楚，可謂是運筆有神。這種敘事時間上的跳躍變換，使得小說的情節(jié)跌宕起伏，大大豐富了小說文本的信息容量。

小說敘事有一定的邏輯順序，如果作者在敘事過程中有意顛覆事物間的邏輯順序，將原本有序的線性排列變?yōu)闊o序的跳躍式排列，對傳統(tǒng)敘事順序構(gòu)成了背離，形成敘事順序方面的語境差。老舍有意將錯綜復(fù)雜的敘事順序雜糅在一起，創(chuàng)造出讓人眼花繚亂的敘事時間軸，吸引讀者跟著他從“現(xiàn)在”到“未來”、由“未來”到“過去”、由“過去”到“現(xiàn)在”不停地轉(zhuǎn)換，從而獲得新奇的審美體驗。

(二)敘事對象的騰挪跳躍

敘事話語的跳躍組合不僅表現(xiàn)在敘事時間上的錯綜復(fù)雜，還表現(xiàn)在敘事對象上的無序銜接。漢語的線性組合決定了敘事對象應(yīng)有序排列，敘事對象之間應(yīng)具有內(nèi)在的邏輯聯(lián)系。老舍的小說有時也會突破敘事對象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呈現(xiàn)出看似雜亂無章的排列狀態(tài)，構(gòu)建出獨具特色的語境差。

炮臺，一片綠，看不見炮，綠得詩樣的美；是的，殺人時是紅的，閑著便是綠的，像口痰。捶了胸口一拳，肺太窄，是不是肺??？沒的事。帆船怪好看，找個女郎，就這么都穿著浴衣，坐一只小帆船，飄，飄，飄到島的那邊去；那個島，像藍紙上的一個蒼蠅；比擬得太臟一些！坐著小船，摸著……浪漫！不，還是上嶗山，有洋式的飯店。洋式的，什么都是洋式的，中國有了進步！

——《丁》

這段話語的敘事對象以海邊的景色為背景，通過大膽的聯(lián)想將不同的事物聯(lián)系起來。從炮臺—痰—肺—肺病—帆船女郎—浴衣—島—蒼蠅—小船—嶗山—洋式的飯店—中國有進步，所涉及的對象跳躍性極大，看似毫無關(guān)聯(lián)，實則是主人公“丁”在海邊的所見所思所感匯成的圖像。炮臺是綠色的，像痰；由痰想到自己是否有肺?。谎矍暗姆芎每?，想象著帶著女郎坐上船漂到島上去，可是島像蒼蠅；那還是帶著女郎去嶗山，嶗山上有洋式的飯店；什么都是洋式的，中國終于有了進步。小說的主人公“丁”自詡為“中國的阿波羅”，認為洋化了才是進步，帶著批判、否定和不屑的眼光對待眼前的事物，但自身又無力去改變，從而產(chǎn)生了迷茫與無助。例句中的各種事物交錯出現(xiàn)，騰挪跳躍，多種意象紛至沓來，看似無章可循，實則形象地揭示了主人公茫然、寂寞又無聊的心境。

小說敘事重在對對象的陳述與描繪。敘事對象間的有序過渡是小說敘事的基本要求。老舍有意違背這一敘事原則，將各類關(guān)聯(lián)性不強的對象排列在一處，體現(xiàn)了思維的跳躍性，更是形成了敘事對象間的不平衡，意在突出小說人物的特點。

老舍小說中敘事對象的無序鏈接同樣表現(xiàn)在人物的心理描繪方面。在描繪心理活動時，話語呈現(xiàn)出跳躍性和無序性，體現(xiàn)出思維的意識流動中帶有較強的混亂性。

快到圣誕節(jié)了，馬老先生也稍微忙起來一點。聽說英國人到圣誕節(jié)彼此送禮，他喜歡了，可有機會套套交情啦！伊家大小四口，溫都母女，亞力山大，自然是要送禮的。連李子榮也不能忘下呀！俗氣，那小子；給他點俗氣禮物，你看！對，給他買雙鞋；俗氣人喜歡有用的東西。還有誰呢？狀元樓的掌柜的。華盛頓——對，非給華盛頓點東西不可，咱醉了的那天，他把咱抬到汽車上！汽車？那小子新買了摩托自行車，早晚是摔死！唉，怎么咒罵人家呢！可是摩托自行車大有危險，希望他別摔死，可是真摔死，咱也管不了呀！老馬撇著小胡子嘴兒笑了。

——《二馬》

老舍擅長寫人物的心理活動，而且擅于通過人物的心理活動去刻畫人物的性格。上面這個例子是馬老先生在圣誕節(jié)來臨前的一段心理活動。馬老先生是倫敦的第一閑人，總想找點事情做，終于遇上了圣誕節(jié)要互相送禮物這件“大”事情，認為“可有機會套套交情啦”。想到華盛頓的那部分心理活動，具有很強的跳脫性，由醉酒想到汽車，由汽車聯(lián)想到華盛頓的摩托自行車，進而想到華盛頓不小心摔死，再到咒罵與危險，將看似聯(lián)系不緊密的幾個事物聯(lián)系起來了。從醉酒開始到危險結(jié)束，事物間的相關(guān)性愈發(fā)淡薄，跳躍性愈發(fā)明顯。這種敘述人物心理活動的話語表達方式具有很強的跳脫性，體現(xiàn)了人物思維的無序與跳躍，頗具意識流的味道，著重刻畫出馬老先生的迂腐、狹隘與可笑。

(三)敘事語言的無序鏈接

敘事語言的無序鏈接主要表現(xiàn)在所使用的話語形式前后不相關(guān)聯(lián)，跳躍性過大。老舍的小說內(nèi)涵豐富，話語形式靈活多變、搖曳生姿，有時也運用意識流的寫法，將不相關(guān)聯(lián)的話語形式雜糅在一起。例如：

一百五。過去的渺茫，前游……海，山，島，黃濕硬白浪的石頭，白浪。美，美是一片空虛。事業(yè)，建設(shè)，中國的牌樓，洋房。跑過一條雜種的狗。中國有進步。肚中有點餓，黃花魚，大蝦，中國漁業(yè)失敗，老孫是天才，國亡以后，他會白吃黃花魚的。到哪里去吃晚飯？寂寞！水手拉著妓女，退職軍官有妻子，老孫有愛人。丁只有一身濕的浴衣。皮膚黑了也是成績?；氐焦路咳?，必須回去，青島不給我一百五。公事房，煙，紙，筆，閑談，鬧意見。共計一百五十元，扣所得稅二元五角，支票一百四十七元五角，郵政儲金二十五元零一分。

——《丁》

這段話是對主人公“丁”游泳場景的描寫，話語形式間的跳躍性非常大?！耙话傥濉笔嵌〉男劫?；“事業(yè)，建設(shè)，中國的牌樓，洋房”分別是名詞、動詞、偏正短語、名詞，四類沒有關(guān)聯(lián)的詞語并列鋪排；跳躍到“跑過一條雜種的狗”，又使用了一個動詞性的非主謂句，也同前面敘述的內(nèi)容沒有聯(lián)系；突然來一句總結(jié)性的話語“中國有進步”，讓讀者感覺莫名其妙；由“肚中有點餓”引申到魚、蝦及中國漁業(yè)，再進一步跳躍至老孫是天才會白吃白喝，主謂句、非主謂句交錯使用；水手可以拉著妓女，丁只有一身濕浴衣為伴，該部分結(jié)構(gòu)整齊、邏輯清晰；再回到薪俸“一百五”；中間還穿插公事房的一些活動，如“煙，紙，筆，閑談，鬧意見”等。整段話中使用的語言形式并無內(nèi)在關(guān)聯(lián)，完全依賴作家的敘述將不同類型的話語雜糅在一起，形成話語表達的多面體。敘事語言間的無序鏈接是對約定俗成的線性順序的一種背離。作家有意突破線性順序的限制，目的是為了突出人物的寂寞和空虛。

敘事話語間的跳躍組合打亂了語言組合過程中的規(guī)律性，呈現(xiàn)出話語的“狂歡”現(xiàn)象。老舍小說中敘事順序的跳躍變換、敘事對象的騰挪跳躍、敘事語言的無序鏈接都對語境各因素間的平衡關(guān)系進行了摧毀，使得小說語言呈現(xiàn)出“無序混亂”的狀態(tài)，形成了敘事話語間的語境差現(xiàn)象。

三、敘事話語與其他話語的交織雜糅

王建華歸納出老舍小說的敘事話語有兩個突出的特點，即“鋪張揚厲”和“簡潔凝練”[3]。這是從敘事話語的風格角度歸納出來的特點。事實上，老舍的敘事話語還有深層次的變異特征。

老舍小說中的敘事變異還表現(xiàn)在敘事話語同人物的心理活動、對話描寫、動作描寫等交織雜糅在一起。傳統(tǒng)的敘事手法將人物的心理活動、對話描寫等以直接引語或間接引語的方式展現(xiàn)出來。但是在老舍的小說中，有時候會將傳統(tǒng)的敘事手法進行解構(gòu)，敘事話語與其他話語形式交織雜糅在一起，成為一種創(chuàng)新的敘事模式。

(一)敘事話語與人物的心理活動話語交織雜糅

老舍小說的敘事話語最有特色的地方是將敘事與對心理活動的描寫結(jié)合起來，讓讀者難以分辨哪里是敘事，哪里是心理描寫。

尤老二摸了摸腰里的家伙：“哥兒們，硬的都帶著哪？”

大家一齊點了點頭。

“媽的怎么都啞巴了？”尤老二心里說。是什么意思呢？是不佩服咱尤老二呢，還是怕呢？點點頭，不像自己朋友，不像；有話說呀。看老劉！一臉的官司。尤老二又笑了笑。有點不夠官派，大概跟這群家伙還不能講官派。罵他們一頓也許就罵歡喜了？不敢罵，他不是地道土匪。他知道他是腳踩兩只船。他恨自己不是地道土匪，同時又覺得他到底高明，不高明能作官么？點上根煙，想主意，得喂喂這群家伙。辦公費可以不撒手；得花點飯錢。

——《上任》

上例是尤老二上任后的一段心理描寫，其間夾雜著作者的敘事語言。引號部分的“媽的怎么都啞巴了？”是尤老二的心理活動，且有顯性標記，容易辨識。從“是什么意思呢？”開始，仍然是尤老二的心理活動，但是作者改用敘事的方式進行表達，沒有進行直引?！傲R他們一頓也許就罵歡喜了”是心理活動，“不敢罵，他不是地道土匪”是敘事；“他恨自己不是地道土匪，同時又覺得他到底高明”是敘事，“不高明能作官么”又是心理活動；“點上根煙，想主意”是敘事，“得喂喂這群家伙”又是心理活動；“辦公費可以不撒手；得花點飯錢”是心理活動。總之，老舍擅長將作者的敘事與人物的心理描寫融為一體，形成了一種似敘事，又似心理活動的獨特的寫作方式，寫出了老舍“自己的風格”。

(二)敘事話語與人物的語言、動作等交織雜糅

人物的語言是小說中凸顯人物性格的重要部分，多數(shù)情況下作者都會采用直接引用的形式，用雙引號標記出來。老舍在小說中將人物的語言同敘事話語交織雜糅在一起，其間還穿插著對人物的動作、表情等的描寫，形成文情并茂、有彩有素的敘事風格。

光彩進了屋，走到炕前，照到我的臉上。哈哈哈，好！好！他不肯坐下，也不肯喝一口茶，白胖細潤的手從懷中隨便摸出一張二兩的銀票，放在我的身旁。他的大拇指戴著個翡翠扳指，發(fā)出柔和溫潤的光澤。好！好??！哈哈哈！隨著笑聲，那一身光彩往外移動。不送，不送，都不送！哈哈哈！笑著，他到了街門口。笑著，他跨上車沿。鞭子輕響，車輪轉(zhuǎn)動，咯噔咯噔……笑聲漸遠，車出了胡同，車后留下一些飛塵。

——《正紅旗下》

定大爺是小說《正紅旗下》中滿族大員的后代，官位高、財富多、人面廣，走到哪里都是光芒四射。例子正是定大爺來看剛出生的“我”時的情形，“光彩”指代的是“定大爺”。全段都是以作者的口吻在敘述整件事情的經(jīng)過，中間夾雜著人物的語言和動作?！肮?！好！”是定大爺剛進門時的話語，“好！好?。」?！”是定大爺在屋內(nèi)的話語，“不送，不送，都不送！哈哈哈！”是定大爺離開時的話語，“笑著，他到了街門口。笑著，他跨上車沿?！笔菍Χù鬆旊x開時的神情及動作的描寫。這些栩栩如生的人物語言，伴隨著人物的神情、動作，都是以作者陳述的方式表達出來的?！八豢献?，也不肯喝一口茶”暗含了眾人請定大爺上座、奉茶等一系列動作，“不送，不送”隱含了眾人相送的動作。這段話將敘事話語、人物話語、人物動作、人物神情等都雜糅在一起，以作者“獨語”的方式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可謂異彩紛呈，令人拍案叫絕。

老舍追求以自己的特殊風格去創(chuàng)造文藝作品。在小說敘事中運用的跳躍性話語以及雜糅性話語創(chuàng)造出極具審美價值的敘事話語間的語境差，使得其小說語言生動靈活、變化多姿，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四、敘事中標點符號的獨特用法

老舍在小說中十分注意標點符號修辭，他說：“我們寫文章，應(yīng)當連一個標點也不放松?！盵4]作為語言大師，老舍在小說敘事中也很擅長利用標點符號的特點來發(fā)揮積極的修辭效果。

老舍的小說中標點符號不僅僅是表示停頓、語氣等意義的符號，還是替代話語形式表達深刻內(nèi)涵的符號。例如：

新年！難道不是？

快樂！為什么不？

賀年！誰敢不去？

“！”對了！“？”自尋苦惱！

沒告訴你世界就是那么一團亂氣嗎？

——《老張的哲學》

第四行直接用“！”和“？”來代替想要表達的意思，表意含蓄凝練，給讀者留下了豐富的想象空間。第四行在形式上又與前面三行保持一致，從而使得整個部分的話語形式整齊對稱。用標點符號來直接傳情達意，這種方式新穎獨特，能夠起到很好的修辭效果。

老舍在小說中還會疊用標點符號來表達復(fù)雜的意思?！恶R褲先生》主要寫了一位愛使喚茶房、愛貪小便宜的穿馬褲的先生。馬褲先生喊茶房的頻率達到最高潮時，用了“茶房！茶房！！茶房！??！”感嘆號由一個遞增疊加到三個，形象地揭示了馬褲先生的聲量由低到高、呼叫的頻率由弱到強的過程，極富喜劇效果。

“嘔？！”他確是嚇了一跳，好像坐車不帶行李是大逆不道似的?！霸缰?，我那四只皮箱也可以不打行李票了！”這回該輪著我了，“嘔？！”我心里說，“幸而是如此，不然的話，把四只皮箱也搬進來，還有睡覺的地方??？！”

——《馬褲先生》

標點符號的疊加還表現(xiàn)在不同符號的重疊使用。例句中第一個“？！”同時出現(xiàn)，表達了雙層意義，即一是吃驚，馬褲先生認為坐車不帶行李是不可思議的；二是感嘆，馬褲先生的四只皮箱原本可以不打票的。第二個“？！”和第三個“？！”同樣表達了吃驚和感嘆的意思，吃驚在于馬褲先生想搬四只皮箱上車的想法，感嘆在于馬褲先生愛占小便宜的過度精明。

老舍的小說能不拘泥于規(guī)則，創(chuàng)造性地使用部分標點符號，充分利用了標點符號在話語表達中的作用。標點符號的使用變異通常能吸引讀者的注意力、表達豐富凝練的含義，發(fā)揮較為突出的修辭效果。

綜上所述，老舍的小說在敘事過程中不拘泥于章法，較為自由任性，將敘事順序、敘事對象、敘事語言以及標點符號等各種因素都靈活調(diào)動起來，破壞了語境本應(yīng)該具備的和諧與平衡，呈現(xiàn)出貌似“雜亂無章”、實則“跳脫自然”的狀態(tài)，蘊含著豐富的審美價值，值得讀者細細品味其中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