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運宏
(南京林業(yè)大學風景園林學院)
自2009年國家文物局頒布《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管理辦法(實行)》,正式開始國家考古遺址公園建設,至2018年我國已評定公布3批共36處國家考古遺址公園(另有67處列入立項名單)。目前,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總體發(fā)展良好,在文物保護、展示利用、公共服務、文化傳承等方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但是,在實際工作中也存在一些問題,如考古工作未能充分參與到公園建設中[1],造成學術研究和遺址保護、公園建設“兩張皮”的現(xiàn)象普遍存在。我們認為,畢竟考古遺址公園不同于普通公園,歷史文化內(nèi)涵是首要屬性,如果對遺址的突出價值和深厚的歷史文化內(nèi)涵未能充分展現(xiàn)甚至錯誤解讀,無疑違背了考古遺址公園建設的初衷。因此“如何在墓葬遺址保護規(guī)劃中強化文化景觀的意義”[2],盡量避免遺址文化氛圍不突出,遺址環(huán)境過度造景化,小品景觀千篇一律,遺址個性和特色不明顯的現(xiàn)象,成為當下及今后國家遺址公園建設中值得重視的問題。
2017年,國家文物局公布第3批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立項名單,河北省的鄴城考古遺址公園名列其中。據(jù)悉,鄴城考古遺址公園由銅雀臺遺址、北朝皇家佛寺和漳河水利風景3個片區(qū)組成,將通過對銅雀臺、皇家寺院、朱明門等重要節(jié)點的展示,全面開展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的建設。銅雀臺遺址是鄴城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的重要內(nèi)容,因此本文將以曹魏銅雀臺為對象,在考據(jù)史實的基礎上,從政治隱喻、園林雅集、文學意象等角度作多重考釋,以期能為鄴城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的建設提供一定的學術支持和參考資料。
東漢末年,曹操在鄴城建造了一組以銅雀臺為主,包括銅雀、金虎、冰井三臺的建筑群,并以此三臺為核心,形成了一片史稱銅雀園的宮苑區(qū)。銅雀臺所在的鄴城,位于今河北省臨漳縣境內(nèi),是魏晉南北朝時期黃河流域重要的政治、經(jīng)濟、軍事、文化重鎮(zhèn)。據(jù)歷史文獻和考古發(fā)掘,曹魏鄴城被一條貫穿東西的大道分為南北兩區(qū),以北區(qū)為主體,北區(qū)大于南區(qū),南區(qū)為一般衙署和居民區(qū),北區(qū)的中央為宮殿區(qū),東邊是貴族居住的戚里,西邊便是銅雀園(見圖 1)。
曹魏銅雀園中銅雀、金虎、冰井三臺,以銅雀臺最為著名,修建也最早。史載,建安十五年(210年)“冬,作銅雀臺”[4]32,這是剛開始建筑的時間;兩年之后,高臺建成:“建安十七年,春游西園,登銅雀臺”[5]1120,當時曹操帶領兒子和謀臣登臺宴集。從建安十五年冬到建安十七年(212年)春,實際建筑時間僅一年多。金虎臺和冰井臺則在銅雀臺建成后一年(213年)開始修建,《鄴中記》記載:“金虎、冰井,皆建安十八年建也?!盵6]2
關于銅雀三臺規(guī)模,酈道元《水經(jīng)注》記載最為翔實:
(鄴城)西北有三臺,皆因城為之基,巍然崇舉,其高若山。建安十五年魏武所起?!性汇~雀臺,高十丈,有屋百一間?!蟿t金虎臺,高八丈,有屋百九間。北曰冰井臺,亦高八丈,有屋百四十五間,上有冰室,室有數(shù)井,井深十五丈,藏冰及石墨焉?!钟兴诮鸭胞}窖,以備不虞?!仓T宮殿、門臺、隅雉,皆加觀榭。層甍反宇,飛檐拂云,圖以丹青,色以輕素。當其全盛之時,去鄴六七十里,遠望苕亭,巍若仙居[7]167-168。
銅雀三臺建立在鄴城城墻的堅固基礎之上,如高山一樣巍峨。銅雀臺居中,“高十丈”,以三國時期一尺為24.14 cm計算,十丈折合約24 m,大約有八九層樓高;冰井臺、金虎臺分別在銅雀臺的南、北面,均“高八丈”,折合約19 m。銅雀三臺,一字排開,并列聳峙,每臺皆用磚鋪面,臺上建有上百間房屋,雕梁畫棟,圖以丹青,色以青素;“三臺相去各六十步”[6]3(折合約87 m),之間用像浮橋一樣的閣道相連起來,閣道架起則三臺相通,撤去則三臺各自懸絕。
20世紀80年代,考古工作者對鄴城遺址進行了全面勘探發(fā)掘,發(fā)現(xiàn)了銅雀臺、金虎臺在地面的遺跡。銅雀臺夯土基址僅存東南角,南北50 m、東西43 m、高4-6 m;金虎臺夯土基址保存較好,現(xiàn)存南北120 m、東西71 m、高12 m[3]。以保存較好的金虎臺基址的長、寬計算,其面積達8 500 m2,高約12 m,大約相當于4層樓高,這還只是經(jīng)歷千年風雨侵蝕后的遺存,那么金虎臺當年的體量之大可以想象;而銅雀臺作為三臺的主臺,其體量肯定比金虎臺還要高大。在當時建筑普遍相對低矮的情況下,銅雀三臺高大的體量肯定頗為引人矚目,正如上引《水經(jīng)注》所載,在鄴城六七十里以外遠遠望去,高聳入云,“巍若仙居”。
銅雀三臺的景致,以左思《魏都賦》的描寫最為細致:
疏圃曲池,下畹高堂。蘭渚莓莓,石瀨湯湯。弱葼系實,輕葉振芳。奔龜躍魚,有呂梁。馳道周屈于果下,延閣胤宇以經(jīng)營。飛陛方輦而徑西,三臺列峙以崢嶸??宏柵_于陰基,擬華山之削成。上累棟而重溜,下冰室而恒冥[8]272。
銅雀三臺形成“疏圃曲池”的銅雀園,充分利用河渠、綠樹、高臺,形成高低錯落、曲池婉轉(zhuǎn)、植物繁茂、高臺聳立的宜人景色。銅雀三臺中,冰井臺上的“冰室”是一個比較特殊的存在,每間冰室中有幾口深井,每口深15丈(折合約36 m),里面貯藏有冰和石墨(煤);此外還有貯藏粟、鹽的粟窖和鹽窖,以備不時之需。三國時期,戰(zhàn)爭頻仍,曹操在銅雀三臺之中貯存這些戰(zhàn)略物質(zhì),有實際的目的所在。但是如果我們僅僅從貯存戰(zhàn)略物資及舉行娛樂活動來看待銅雀臺的功能,恐怕未免簡單,曹操修臺,還有著更為深層的政治意圖。
臺,在我國上古時期有著重要的政治和社會功能。夏啟造鈞臺,大饗天下諸侯,預示著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王朝的出現(xiàn);周文王造靈臺,跟商王爭奪祭天的權力,預示著一個新的王朝的來臨。春秋戰(zhàn)國之后,臺的政治功能被享樂功能消解,演化成規(guī)模宏大的建筑群。秦漢時期尤其在獨尊儒術之后,造臺成為一種特殊的政治表達,除了秦始皇、漢武帝等少數(shù)帝王外,基本上很少有造臺的記錄。三百年后的東漢末年,曹操建造銅雀三臺,同樣是一種政治表達,即在以儒家學說為依據(jù)實行“復古”面紗之下,對最大權力和最高權位的覬覦。
在曹操始建銅雀臺兩年前的建安十三年(208年),被他實際掌控的東漢朝廷廢除三公(即太尉、司徒、司空),改置丞相,并“任命”曹操為丞相[4]30。曹操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權臣。但是這還遠非擁有最高權勢,按照當時的規(guī)定:“諸王受封,皆受茅土,歸立社稷。本朝為宮室,自有制度。至于列侯歸國者,不受茅土,不立宮室?!盵9]意思是說,只有王爵才能在封國內(nèi)立社祭祖、建造宮殿(包括臺之類的建筑),侯爵則沒有這些政治特權。此外,關于造臺,東漢許慎有云:“天子有三臺:靈臺,以觀天文;時臺,以觀四時,施化;囿臺,以觀鳥獸魚鱉。諸侯卑,不得觀天文,無靈臺;但有時臺、囿臺也?!盵10]大意是說,天子可以建造三臺,諸侯只能建二臺。胡廣、許慎都是東漢名儒,他們的言論應是當時人們的普遍認識。再回頭看造銅雀臺時的曹操,雖然為丞相,但是爵位僅僅是“武平縣侯”[4]13,不消說修建“三臺”,連立社稷、建宮室的權力統(tǒng)統(tǒng)都沒有。曹操若想在權勢上更上一層樓,還需要在爵位上下功夫。
建安十五年(210年),曹操修建銅雀臺,打破了列侯“不立宮室”的規(guī)定。這是一種僭越,但這次他只是修建一座臺,算是一種政治試探,對外宣稱是為了宴飲游樂和貯存物質(zhì),亦未為不可。
建安十七年(212年),曹操獲得“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4]36的特殊禮遇,同年將魏郡(治所在鄴城)周圍的河內(nèi)、東郡、巨鹿、廣平、趙郡等5郡的14縣一起劃歸魏郡管轄,魏郡原轄15縣,擴充后轄縣達29個,比國都洛陽所在的河南郡(轄21縣)還要多。一年后的建安十八年(213年),曹操將爵位由武平縣侯提升為魏公,并將擴大后的魏郡作為自己的封國,同時在鄴城建立社稷、宗廟,設置尚書、侍中、六卿等職[4]42。也正是在這一年(213年),曹操開始修建金虎、冰井二臺,與一年前建好的銅雀臺,組成只有天子方能擁有和修造的“三臺”,這一次不再是政治試探,更是赤裸裸的僭越,曹操的政治喻示可謂昭然若揭。
建安十九年(214年),曹操位列諸侯王之上,改授諸侯王方能使用的金璽、赤綬和遠游冠[4]43。建安二十年(215年),曹操取得以“承制”[4]46(即以天子旨意便宜行事的名義)封拜諸侯、任命郡國守相的特權。建安二十一年(216年),曹操正式被封魏王。建安二十二年(217年),曹操可以設天子旌旗,稱天子“警蹕”[4]49(即出行像天子一樣,沿途侍衛(wèi)警戒、清道止行),不久干脆直接使用天子的十二旒禮冠和禮儀車隊,成為不是天子的“天子”。曹操以人臣所能獲得的一切,至此達到頂峰,只差最后一步“改元”天下、更換國號,而這是他的兒子曹丕登位后迫不及待要做的事情了。
從以上曹氏一步步攫取權力和地位的全過程,我們可以看到,曹操修建銅雀三臺正是這一系列取得最大權力和最高權勢的篡漢過程中的重要一環(huán)。
東漢末年的建安時期,以曹操、曹丕、曹植父子“三曹”和以孔融、陳琳、王粲、徐干、阮瑀、應玚、劉楨等“七子”為代表的文學家,留下了大量傳世名作,造就了歷史上著名的建安文學。銅雀臺與之有莫大關系。
建安十七年(212年)春,銅雀臺建成,曹操便帶著諸子登臺宴集,命曹丕、曹植二人分別賦詩。曹丕的賦有云:“登高臺以騁望,好靈雀之麗嫻。飛閣崛其特起,層樓儼以承天?!盵11]364描述了銅雀臺的巍峨景象。曹植的賦則語意雙關:“從明后之嬉游兮,聊登臺以娛情。見天府之廣開兮,觀圣德之所營。建高殿之嵳峩兮,浮雙闕乎太清。立中天之華觀兮,連飛閣乎西城。……休矣美矣,惠澤遠揚。翼佐我皇家兮,寧彼四方。同天地之矩量兮,齊日月之輝光。永貴尊而無極兮,等年壽于東王?!盵11]
這一段賦既描述銅雀臺的嵯峨,更巧妙地通過贊美臺而頌揚了曹操的功德。曹丕、曹植的賦,拉開了建安諸子在銅雀園宴集的序幕。
建安十八年(213年),曹操被封魏公,鄴城作為魏公國的國都,成為三曹父子和建安七子的活動中心。他們經(jīng)常一起在鄴下游宴集會,留下一批以《公宴》《迷迭》《車渠椀》《槐》《大暑》為同一題名的宴集詩、唱和詩,其中很多都與“西園”相關??疾茇А兜桥_賦序》:“建安十七年,春游西園,登銅雀臺?!盵11]364可見,“西園”正是以銅雀臺為主要建筑的銅雀園。以曹植《公宴詩》為例,詩云:“清夜游西園,飛蓋相追隨。明月澄清景,列宿正參差。秋蘭被長坂,朱華冒綠池。潛魚躍清波,好鳥鳴高枝?!盵8]943詩中的西園(銅雀園),在皎潔如水的月光下,一片朗然清澈,天上繁星密布,地下的秋蘭覆蓋著長長的坡地,紅蓮像是從碧綠的池水中冒出,水中的魚兒不時躍出漣漪,高高的樹枝上傳來悅耳的鳥聲。曹丕《芙蓉池作詩》有“乘輦夜行游,逍遙步西園”[8]1032句,寫的也是夜游西園,詩名中“芙蓉”即荷花,可能正是曹植詩中冒出綠池的“朱華”(紅花)。此外,劉楨《公宴詩》“月出照園中”[8]945,《贈徐干》“遙望西苑園”[8]1359,王粲《雜詩》“日暮游西園”“從君出西園”[5]500等,均有對西園優(yōu)美景致和歡快宴會及文人間情感的細膩描述。在建安七子相繼離世后,曹丕在給友人的信中極度傷感地回憶起當年在西園宴會時的情景:“昔日游處,行則連輿,止則接席,何曾須臾!每至觴酌流行,絲竹并奏,酒酣耳熱,仰而賦詩,當此之時,忽然不自知樂也?!盵8]1896-1897。直到兩百年后,謝靈運還在《擬魏太子鄴中集詩序》中以托擬曹丕的名義,想象當年西園雅集的盛況:“建安末,余時在鄴宮,朝游夕宴,究歡愉之極。天下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四者難并。今昆弟友朋、二三諸彥,共盡之矣?!盵8]1432
漢末魏晉是我國文學開始覺醒的時期,以“三曹”“七子”為代表的鄴城文人集團,是我國歷史上第一批真正意義上的文人集團。因此曹魏鄴城的西園(銅雀園)雅集可謂我國文化史上最早的文人園林雅集,對魏晉時期的文人集會影響頗深,像西晉石崇的金谷園雅集、東晉王羲之的蘭亭雅集,都可視為對這一早期雅集的再現(xiàn)與模擬。千百年來,“西園雅集”成為歷代文人畫家不斷題詠描繪的題材,最早的西園雅集圖-東晉顧愷之《清夜游西園圖》便是根據(jù)曹植《銅雀臺賦》[4]558詩句想象而成。宋代文人地位空前提升,傳為北宋李公麟的《西園雅集圖》(所繪為蘇軾等人的雅集),再次喚醒了“西園”母題,南宋、元、明、清乃至近代的諸多文人畫家都對之情有獨鐘,在他們的繪畫作品中不斷題詠與摹繪著“西園雅集”,這成為中國文化史上一個頗令人關注的現(xiàn)象。論者多以李公麟《西園雅集圖》為西園雅集的最早范本,其實,無論“西園”之園名,還是“雅集”之行為,最初的源頭皆在曹魏銅雀園。
對銅雀臺,除了以上政治意圖、昆侖神話、園林雅集角度的審視外,還可有另一層文學意象上的解讀。
建安二十五年(220年),曹操病逝,留下遺言:“吾婢妾與伎人皆勤苦,使著銅雀臺,善待之。于臺堂上安六尺床,施繐帳,朝晡上脯糒之屬。月旦十五日,自朝至午,輒向帳中作伎樂?!盵12]大意是說:希望能夠在他死后將侍妾和歌伎安置于銅雀臺,早晚供食,每月初一、十五祭日,讓歌伎在銅雀臺的幔帳前歌舞奏樂。為何曹操在臨終前心心念念著銅雀臺,希望在死后能仍能欣賞歌伎在銅雀臺上的表演?這與當時曹魏銅雀臺的另一功能有關。史載:“魏太祖起銅爵臺于鄴,自作樂府,被之管弦?!盵13]意思是說,銅雀臺是曹操親自創(chuàng)作樂府詩歌的地方,這些樂府詩“被之管弦”后由歌伎演奏??妓稳斯坏摹稑犯娂?,的確有很多曹操、曹丕父子在汲取古曲基礎上的樂府新聲,這些歌辭經(jīng)過配樂,當由歌伎在銅雀臺上演出,所以曹操才會在臨終前念念不忘,要這些歌伎在他死后繼續(xù)在銅雀臺上表演。曹氏父子在銅雀臺提倡古樂、創(chuàng)作樂府,尤其曹操臨終遺言的進一步強調(diào)渲染,為“銅雀歌伎”成為銅雀臺的文學意象提供了創(chuàng)作源泉。
曹魏時期,銅雀臺在詩人筆下一般是“高以軒”[5]761的高臺形象;之后的兩晉時期,銅雀臺很少在詩人筆下呈現(xiàn);至南朝時期,銅雀臺“銅雀高臺”形象開始向“銅雀歌伎”意象轉(zhuǎn)換?,F(xiàn)存以“銅雀”為題的南朝詩歌7首,以最早的謝朓《銅雀妓》為例,詩云:“穗帷飄井干,樽酒若平生。郁郁西陵樹,詎聞歌吹聲。芳襟染淚跡,嬋媛空復情。玉座猶寂寞,況乃妾身輕?!盵14]這里詩人不再描摹銅雀臺的高大,不再歌詠曹操的功業(yè),而是以銅雀歌伎的視角,描寫了她們?yōu)樗廊サ牟懿僮鄻犯璩獣r的所見、所感、所悲,詩中“穗帷”“西陵”“玉座”等意象,基本奠定了以“銅雀歌伎”為主角的銅雀臺的悲情格調(diào)。
至唐代,銅雀臺的意象延續(xù)了南朝時期的悲怨色彩,繼續(xù)關注銅雀歌伎及她們的內(nèi)心情感,并將之置于更為宏闊的歷史背景中,借以詠史懷古、借古喻今。其中,尤以晚唐杜牧的《赤壁》詩影響最大:“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15]歷史事實中,江東二喬與銅雀臺并無關聯(lián),但在杜牧的虛構和想象中,卻與曹操的雄圖霸業(yè)聯(lián)系起來。這里,深鎖于銅雀臺的“二喬”的形象原型,其實就是“銅雀歌伎”。至明代,小說家羅貫中又根據(jù)杜牧這句“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做了進一步的虛構杜撰,憑借《三國演義》在民間的廣泛流傳,“銅雀歌伎”又以“二喬”的身份得到更為深廣的文化傳播,其意象之經(jīng)典雋永,至今不衰。由此,銅雀臺經(jīng)歷了從“高臺”到“銅雀伎”,再到“深鎖二喬”的文學意象之千年流變與轉(zhuǎn)型。
綜上,曹魏銅雀三臺是“遠望苕亭”的景觀之臺,是“天子三臺”的政治之臺,是“朝游夕宴”的雅集之臺,是“深鎖二喬”的文化之臺。這種多重身份,賦予它豐富而深邃的歷史文化內(nèi)涵,在當前正在進行的鄴城國家考古遺址公園建設中,值得我們高度認識、深入發(fā)掘和充分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