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夏商的幾部先鋒姿態(tài)的長篇作品突出地表現(xiàn)出“故事的遜退,講述的凸起”的特點,時間中流淌的社會生活故事或主人公的命運軌跡以及原生態(tài)般的社會生活風貌的描寫在他的作品中被多重切割,又重新立體交織起來,于是作品內(nèi)部變得像是充滿了斷茬的迷宮。作為“能指”的“敘述”通過“敘述行為”實際上主宰了作品,故事這個“所指”成了“我為魚肉,人為刀俎”的藝術“祭品”?!镀騼毫骼擞洝钒严纳绦≌f的這種寫作者的“霸道性”發(fā)揮到了極致,但其背后埋下的是作家關于人性的血淋淋的拷問。作為一部具有濃郁先鋒味道的作品,它將因為對現(xiàn)實生活多了一層沉痛有力的描繪必然擁有更為沉實的藝術分量。就這部小說來說,蔫耗子這個誠實本分、勤勞智慧、有著植物一般的溫情、堅韌的態(tài)度與情懷的悲情角色,正面呈現(xiàn)了作品對人性和生活的態(tài)度與期許。他在特殊的命運安排下葬身于自己種下的一望無際的麥田,象征著人對生命的大地、對生命的麥田的至死不渝的守望的姿態(tài)。
[關鍵詞]夏商小說;《乞兒流浪記》;先鋒小說;敘述;故事;底層文學;生命詩學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20世紀以來中國文學與法治建構(gòu)的互動關系研究”(17BZW187)。
[作者簡介]張靈(1965-),男,文學博士,山東外事職業(yè)大學綜合學院研究員(威海264504),中國政法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北京100088)。
在一定程度上說,夏商的《乞兒流浪記》被淹沒在了新作如過江之鯽般不斷涌現(xiàn)的當代長篇小說作品的汪洋之中了。但這部作品的確不該被淹沒,最終它也會如小說中那個神秘的魚脊一樣的蟶子島不斷浮現(xiàn)在人們的視野中,問題是你得有機緣恰逢到它。目前,夏商出版了四部長篇小說,《東岸紀事》已經(jīng)為愛好文學的廣大讀者頗為廣泛地注意和喜愛,而同《東岸紀事》這部有著更多的風俗畫風格的特殊旨趣的作品相比,夏商的《裸露的亡靈》《標本師》和《乞兒流浪記》這三部長篇小說,均表現(xiàn)出了強烈的先鋒色彩。這三部先鋒作品中,《標本師》是最后出的,在2009年夏商出版自選集的時候,還沒有它的身影,而我的一個問題是,《裸露的亡靈》和《乞兒流浪記》究竟哪一個是夏商的第一部長篇作品,因為在上海錦繡文章出版社出版的這套自選集“自序”中首先提到的長篇作品是這部《乞兒流浪記》,指出它的初版是在2004年,夏商接著說:“另一部長篇小說《裸露的亡靈》,原刊于《花城》雜志2001年第一期,同年由花城出版社刊行,寫完那年恰好是30歲,而立之作,一直敝帚自珍?!蹦敲磸目忻媸蓝裕@然《裸露的亡靈》在前,但為什么《乞兒流浪記》放在白選集的前面呢?是否在實際的寫作時間上,《乞兒流浪記》本就在先呢?在這個自選集的“自序”中,夏商只是交代了《乞兒流浪記》的簡單的出版經(jīng)歷,而對它的自我評價未置一詞,卻對《裸露的亡靈》“忍俊不禁”地發(fā)出了“一直敝帚自珍”的私許之情,這就叫我這樣對這幾部小說都閱讀過的讀者不免產(chǎn)生作為這幾部小說的生身家長,對自己的孩子卻沒有一視同仁的念頭。我以為,《乞兒流浪記》在家里家外,它都被人不公平地忽視了!而在自選集中,作者自己把它放在了第一位,是不是“鬼使神差”的潛意識在指使他恢復對這部作品應有的地位與榮譽的承認呢?!
我自己何嘗沒有犯“以貌取人”的慣常毛病呢!其實,都是“乞兒流浪記”這個名字作為小說的第一面相無形中誤導了讀者。我也明白了作家社出版此書時何以煞費苦心地違拗作者的意愿而改了那樣一個“蘿莉”的名字了!“乞兒流浪記”是不是一部“霧都孤兒”或直接就是曾經(jīng)在80年代的熒屏上占據(jù)很長時間的“苦兒流浪記”式的現(xiàn)實主義作品呢?那個年代“底層文學”還沒有興起吧,而且即使在今天“底層文學”在閱讀圈也是小眾的呀!我知道,我的閱讀就是被這個名字給延誤了!然而當我讀完之后,我又不得不說,在后來的再版中夏商將這部作品的名字改回來,不僅是“捍衛(wèi)”了作家自己的權利,更重要的是,這無疑也是恢復了作品最恰當?shù)拿?。只有在讀完作品之后,我們才能領會這個名字的魅力和意義——它有著內(nèi)在的合法性。
一、“敘述為王"的先鋒姿態(tài)
夏商小說有一種獨特的質(zhì)感,其重要滋味、成分無疑應指向夏商小說的“先鋒性”品質(zhì)。關于先鋒品質(zhì),無疑可以從多個角度去描述或捕捉,然而在夏商的小說這里,我以為首先突出地表現(xiàn)在“故事的遜退,講述的凸起”。如果我們觀察一下夏商的幾部長篇小說就會看到,它們有一大共同特點,即是把作為長篇小說主體構(gòu)成的、在傳統(tǒng)現(xiàn)實主義色彩的作品中通常出現(xiàn)的社會生活描寫和故事情節(jié)敘述的完整性、整體性和原生態(tài)般的世界外在風貌等完全打碎了,時間中流淌的社會生活故事或主人公的命運軌跡在他的作品中被多重切割,又被重新立體交織起來,變得像是充滿了斷茬的迷宮?!肮适隆笔チ酥鲗裕皵⑹觥背蔀闉樗麨榈男袨?,盡管作家依然基本隱蔽在作品展示的世界之外,但這個作為“能指”的“敘述”通過“敘述行為”實際上主宰了作品,故事這個“所指”成了“我為魚肉,人為刀俎”的藝術“祭品”,這或許正是所謂現(xiàn)代小說不再是傳統(tǒng)的“講故事”的藝術特征的一個印證吧。應該說,《乞兒流浪記》把夏商小說的這種寫作者的“霸道性”發(fā)揮到了極致。然而要解讀、評判這樣的作品,將作家打碎的生活和故事予以梳理、重新復原卻是必不可少的事情。
既然故事被作者宰割、打碎了,我們就不能隨著作者的敘述走,我們要理出故事本來的脈絡。
故事還要從一個叫蔫耗子的人說起,他和一個叫阿旦的男孩是堂兄弟,因為他們的父親是親兄弟,但他們很快先后失去了父母。山里有一戶人家陳老貴家里只養(yǎng)育了幾個閨女,他們好心地收養(yǎng)了這兩個男孩。兩個男孩漸漸長大,他們都喜歡上了陳老貴家的九姝,不過九姝喜歡老實本分的蔫耗子。于是,十九歲那年,蔫耗子和九姝結(jié)婚。阿旦認陳老貴為爹,陳老貴的竹藝和麥秸稈手藝傳給了阿旦?;楹髱啄昴韬淖觾煽谧記]有生育,他們在村人的眼皮下生活很不自在,就選擇了逃避,成為了貨郎。不過蔫耗子和九姝的關系越來越淡漠。給人做壽衣的老裁縫去世了,很多居無定所的人都覬覦裁縫留下的老舊的房子,都被裁縫的兇惡的狗嚇走了,但狗卻把他們夫婦認作了新的主人。然而他們并沒能安穩(wěn)下來,因為阿旦把陳家的幾個閨女禍害了個遍,陳老貴也被氣得吐血而亡。九姝的精神變得失常,她把阿旦闖的禍完全叫蔫耗子承擔起來,要他殺了阿旦,否則不得安寧。于是,蔫耗子無奈地和鎮(zhèn)上的年輕人劉大牙離家投奔大橋工地,一是找到阿旦,完成九姝的指令,二來躲躲九姝的“瘋頭”。他們在路上遇到了趙和尚和王老屁這對有著癲癇痼疾的孿生兄弟,在工地上以“不打不相識”的方式結(jié)交為朋友并成為了同屋居住的室友。阿旦在來造橋工地的公交上結(jié)識了國香并以“夫妻”名義向工地申請到了一間夫妻房住在另一片工房區(qū)。劉大牙、趙和尚兄弟都是年輕人,阿旦的一句話逗引得他們輪奸了國香,這個原本饞男人的國香其實已經(jīng)讓阿旦有些招架不住。蔫耗子來到橋梁工地不久,得到一個出人意外的窩心消息,九姝竟然在他離開這么一段時間后懷了身孕。事實證明他與阿旦兩兄弟一直不具有生育的能力。這些遭遇令蔫耗子變得更加沉默。不久,島上發(fā)生了一場地震,有人看見九姝在分娩中被砸埋在底下,她的狗也被嚴重砸傷,幸運的是嬰兒卻活了下來,被好心人用破棉襖包裹起來??上н@個女嬰?yún)s長著一根刺眼的毛茸茸的尾巴,因而又被人遺棄在路邊,最后被這只通人性的狗掙扎著叼到了鎮(zhèn)中心的廣場一帶,狗最后死在了旁邊。這個女嬰有一頭奇怪的鬈毛,于是“鬈毛”也成了她的稱呼。橋梁工地的進度因為撥款不到位,干干停停,閑不住的蔫耗子就帶領著他的弟兄們在這片荒蕪的岸灘開荒種麥。無邊無際的麥田引起了當?shù)卣膿鷳n,他們以生態(tài)保護為名與橋梁建設指揮部交涉,最后達成和解,在工地和駐地附近劃出了一片地界,在這里可以由蔫耗子負責成立的種麥隊耕種,其余的一律得放棄。隨著男孩來福到橋梁工地附近游蕩、探尋的鬈毛被人認出了身份,來福根據(jù)自己得到的消息明確告訴鬈毛那個黑瘦的男人(蔫耗子)是她的父親。不久她自己出來闖蕩又遇到了蔫耗子他們,她的狗皮落人了他們的手中,她在落荒而逃中憤懣至極就以原始的取火方式成功點著了麥田,當大火漫天遍野燒起來時,焦急悲傷的蔫耗子知道了這火竟然就是鬈毛所放,絕望中的蔫耗子揮舞著狗皮跌跌撞撞地沖進了濃煙滾滾的火海,像當年的父親那樣葬身其中。國香在這些年里也早在工地附近的山坡上建成了幾間壯觀氣派的大瓦房經(jīng)營起窯子。她早離開了阿旦,而依賴了黑杠頭。她的生意紅紅火火,因而引起很多人的嫉妒。流浪的鬈毛既羨慕又看不慣國香的那種態(tài)度和神氣,她藏在房后山坡的樹上,半夜大喊國香最為擔憂的“著火了”,卻被國香的打手打了個氣息奄奄,扔進了山坡后的亂溝。阿旦一伙想借此特殊時機教訓國香和黑杠頭,去偷油桶的劉大牙卻在廚房意外遭遇國香和黑杠頭,在倉促的拼殺中,黑杠頭和劉大牙兩敗俱亡。這一結(jié)果讓阿旦和趙和尚兄弟意外成了國香的合伙人和新依靠。但好景不長,梅毒爆發(fā),幾十名窯姐和民工乃至工地指揮部的干部染病而亡。大瓦房被封起來成了臨時的診所。在梅毒治愈前的時刻,阿旦背著國香偷偷逃脫了看管,逃亡途中阿旦卻喝了已經(jīng)雙目失明的國香的毒水而身亡。很快,偽裝成乞丐的國香也被發(fā)現(xiàn)死在了河灘。趙和尚兄弟在警察押運途中企圖逃跑而被擊斃。那些妓女們在勞動改造結(jié)束后無路可走,又偷偷回到了多年前被廢棄在麥田中已經(jīng)坍塌的土屋,重操起了舊業(yè),她們的勾當被流浪中的鬈毛發(fā)現(xiàn),妓女們設法把鬈毛這個搗蛋鬼抓了起來并發(fā)現(xiàn)鬈毛是一個“白虎星”,于是安排男人來蹂躪鬈毛,最后鬈毛終于死里逃生重歸原野。當梅毒再次爆發(fā)奪走無數(shù)性命、這個破落的窯子被徹底毀滅之后,大橋也終于建成,這個原本與世隔離的島嶼終于通過一座大橋連向外面的世界,一個梅毒幸存者混跡于公眾之間踏上了大橋,“她摸了摸(殘留的半截尾巴),將它一折,手里就多了一根鈣化硬物……(她的)呼吸有海藻的清新……她如同一個來自風中的傳奇,一朵吊詭的蒲公英……她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遑論別人將她識破……她又走了一程,消失在稿紙的頁面之中”。
以上故事梗概不過是我們根據(jù)小說內(nèi)容進行梳理而重新復原的大致情節(jié),事實上,一如其他先鋒小說,我們從故事結(jié)尾的這句“……她又走了一程,消失在稿紙的頁面之中”也能感受到鮮明的先鋒小說的姿態(tài):將故事置于自己講述的支配之下而毫不隱晦小說的故事只不過是一種虛構(gòu)的簡單常識?;蛘哒f即使作者故意撕破讀者如臨其境、將之信以為真的幻覺,也于小說的意義或價值毫發(fā)無損,這是與傳統(tǒng)小說“以假弄真”的姿態(tài)完全異趣乃至相反的。當然作者不是為先鋒而先鋒的,一方面他打碎故事并不能讓故事徹底分解成一團完全無法辨認的亂麻狀態(tài),這是小說這種文體的本性所決定的,另一方面,他對故事的切割與重組,則是為了取得更重要的講述效果。那么《乞兒流浪記》的“敘述”究竟有什么意圖?
二、以小說的講述結(jié)構(gòu)展示作者的人性拷問
這部小說的講述是從故事的中途講起的。鬈毛的誕生與地震同步,一只狗以最后的力氣將她放在了小鎮(zhèn)廣場,意味著給她以生命存活的可能。乞丐老太婆將她撿回。老太婆在第二天一早重新返回小鎮(zhèn)廣場將死去的狗從一群虎視眈眈的垂涎者手中搶回來,艱難地拖到自己棲身的破古堡的門口,撞在了地震廢墟中的水泥斷塊上血盡而亡。死狗被與老太婆相依為命的八九歲的流浪男孩來福拉回古堡,他用這條狗的肉熬制的湯救活了鬈毛,狗皮則給鬈毛做了一件遮身的大衣裹在身上。當震后小鎮(zhèn)開始重建家園之時,他們的古堡被夷為平地,關于長著尾巴的鬈毛就是災星的說法更使得他們無法在當?shù)乩^續(xù)以乞討為生,從此兩個小乞兒踏上了艱辛的流浪之旅。他們沿著公路乞討,一天在一條河邊遇到了一位居住在河上、以小船為家、捕魚為生的小女孩醬油瘢和她的老漁夫父親,于是他們組成了一個溫馨的特殊的家庭。不久老漁夫死了,他們將他水葬在河灣里,任他隨波逐流漂向大海。不久醬油瘢也失蹤了,最后鬈毛在一處池塘里發(fā)現(xiàn)了“醬油瘢的尸體,頭被剁了下來”。從此鬈毛和來福以小船為家在河上以打魚為生,他們把多余的魚蝦賣到造橋工地上,得來的錢都裝在那只漁夫留下的歪脖子葫蘆里。來福許諾她等他們攢夠了錢,就買張大船的票帶著鬈毛離開這個孤島到對面的大陸上去。
一天鬈毛趁著來福午睡時獨自浪游,途中遇到了阿旦一行,他們俘虜了她,她隱約感到了自己的特殊身份。但她得到的回答是,來福誤解了那個黑瘦的男人蔫耗子的話,蔫耗子只是說鬈毛是自己以前的老婆的女兒!懊惱的鬈毛用原始的方法點了一把火,整個麥田迅速成了火焰的海洋,那個她以為是自己父親的蔫耗子吃驚地喊道:“你是說這火是你放的?”鬈毛道:“我沒想讓它燒得這么兇?!蹦韬淖印跋癖挥孀崃艘蝗袂椴粚α?,他盯著鬈毛看,下巴在打顫,眼神呆滯地看著麥田上的烈火,嘴里念道,造孽啊,造孽啊造孽!……摔著那張狗皮,大聲呼叫,爹,我來了,爹,我來了?!蹦韬淖釉嵘砘鸷?。鬈毛逃回到船上卻發(fā)現(xiàn)來福被人殺害,顯然就是那只藏錢的歪脖子葫蘆(它甚至也是漁夫和醬油瘢死亡的罪魁禍首)招來了災難,有人從船底的一個機關里下刀戳死了來福,并把他的尸體藏在艙底。這下鬈毛才發(fā)現(xiàn)自己成了真正的孤兒。載有來福尸體的船被暴風雨推進了河流的深處并被風浪打翻,她自己木知木覺地抱著一塊木頭被風浪推打著,最后竟被老漁夫所說的河灣里的一塊蟶子一般、很少露出水面的小島承住,她無意中吃了長在小島周圍的太歲,不僅活了下來,而且從此不需要食物也能生存。她游蕩在造橋工地,在國香的窯子里搗亂時被抓獲,又被打得昏死過去并被拋棄在樹林里。她最終蘇醒過來,又到那些接受教養(yǎng)后沒有生路的窯姐們再次辦起的窯子邊游蕩,被抓住、受到懲罰,而后又得以逃離,在瘟疫再次爆發(fā)、窯子再次毀滅而大橋終于竣工時,她踏上了新建的通往外界的大橋,消失在作者的稿紙上。
以上如此的情節(jié)展開,才是小說講述的順序。而作品也正是基于此一敘述的結(jié)構(gòu)設計而被命名為“乞兒流浪記”。顯然,乞兒鬈毛的人生經(jīng)歷或流浪生涯成為了這篇小說的主軸、主線。其他的人物及其人生故事都被納入鬈毛故事講述的議程之中。當然小說里容納的故事又不僅僅是我們以上所梳理的這一些,大量被插敘、補敘的豐富內(nèi)容,是我們這種線性梳理所不能完全表述出來的。而我們知道,鬈毛有著特殊的身世——她與普通女孩的不一樣就在于她是九姝與一只犬結(jié)合的產(chǎn)物。實際上,蔫耗子被趕出家門并非是阿旦惹了禍或者說阿旦惹禍只是給了九姝趕走蔫耗子的最好的借口。蔫耗子是一個善良老實的農(nóng)夫,當初也是他的誠實打動了九姝,但他們沒能生育自己的孩子(這過錯根據(jù)情節(jié)應該是歸之于蔫耗子),日子就過得凄惶了,于是那只通人性的犬就鉆了空子。當蔫耗子知道了鬈毛來歷的時候,原本落寞老成的蔫耗子愈發(fā)內(nèi)斂了,他內(nèi)心的情感和力量轉(zhuǎn)化為開荒種麥的意愿和力氣,于是整個河灘被他改造成了無邊無際的麥田。作者寫道:“蔫耗子是天生種田狂?!瓘淖畛醴峙涞降囊恍〈溋?,到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麥田。蔫耗子的志得意滿寫在臉上,他用抑制不住的豪情夸下海口,如果給我十年,我就可以把麥子種滿整個島嶼?!碑敼陋毼哪韬淖又婪呕瘘c燃了麥田的就是鬈毛的時候,一種被命運撥弄的悲涼情感變成了強烈的消極反抗——其實是迎合命運——的做法,他揮舞著那張狗皮不是逃避火海而是沖進了火海的最深處,嘴里還叫喊著:“爹,我來了,爹,我來了?!边@里渲染了一種濃濃的宿命的味道——當年蔫耗子的爹就是被燒死在蔫耗子和阿旦放的野火中,但這里的“爹,我來了”的含義又不僅僅是“死法”的一致。小說中交代了蔫耗子和阿旦是親堂兄弟,他們的媽媽一個跟別人跑了,一個死于難產(chǎn)。而阿旦的爹因為和醬園老板的老婆混在一起而被醬園老板摁死在醬缸里。阿旦繼承了他爹風流的性格后來才惹了那么多與女人有牽連的麻煩;顯然與別人跑了的是蔫耗子的母親,這無疑也使得蔫耗子更加老實沉默,他們兩家“看上去平靜的生活,實際上透著壓抑和凄涼”。當蔫耗子親眼見到自己老婆的這個特殊女兒的時候,當這個長著尾巴的“女兒”在他的麥地縱下大火的時候,蔫耗子聲嘶力竭的“爹,我來了”就包含著兩代人被妻子(女人)因為性的問題而背叛的恥辱、悲涼和絕望!正是在這樣的情節(jié)安排中,埋下了作家夏商關于人性的血淋淋的拷問。這其中的某些微言大義也呼應在《乞兒流浪記》開頭的總領全書的一句話中:“如果你向本能屈服,你將變成一只喪家犬。如果你向本能挑戰(zhàn),你同樣會變成一只喪家犬。”
阿旦忘恩負義地糟害恩主并差點被飛刀取了性命,他和國香萍水相逢又以夫妻名義相處,為了哥們義氣和一鍋青蛙又輕許了幾個民工兄弟對國香這個準妻子的輪奸;國香后來與黑杠頭這樣的黑社會人物聯(lián)手開辦了紅紅火火的窯子,這里又成了無聊的農(nóng)民工們滿足欲望、慰藉“空虛”的天堂;國香的人生以被剖腹于河灘結(jié)局……這些故事無不進一步鋪墊了夏商通過小說中的性事敘述所展開的人性質(zhì)詢。
就此而言,鬈毛就不再是一個荒誕不經(jīng)的人獸雜交的產(chǎn)物了,她其實成為了一個象征,如同她的那個表征其獸性來源的尾巴一樣,成為了一個關于人性、關于人的欲望、關于人的性事的質(zhì)疑的圖式、符號,而作品中的其他更豐富的書寫則是對這個主題的實質(zhì)性展開與加強。也正是職此之故,“小說并非將聚光燈只打在她(鬈毛)一人身上”,甚至可以說,她不過是一個技術性的虛擬化的焦點。
包括那個將她帶回古堡的乞丐老太婆,作者交代她之所以那么做其實并不是出于柔軟的善心,而完全是出于一種自私的目的,就是要把這個長尾巴的女孩將來當做乞討的道具。同樣她以前收留男孩來福,也只是為了把他當做一個奴隸、一個工具來使喚,她對男孩極其吝嗇和冷酷。這個敘述分支雖然與性事無關,但它也透露了對于人性自私的冰冷的展示與剖析。
至于劉大牙等不顧兄弟情面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竟無所顧忌地輪奸國香,阿旦他們嫉妒黑杠頭和國香的大發(fā)橫財而算計他們的性命,黑杠頭為了葫蘆里的積蓄而水下捅刀子、謀害來福,王老屁母親的紅顏薄命的人生,種種舉動和事件都將底層凡俗社會民眾內(nèi)心的齷齪與粗劣展示無遺。正如哲學家梁漱溟說的:“人在欲望中,卻只為我而顧不到對方”,而“這當然是動物的典型表現(xiàn)”。
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善良的男孩來福、醬油瘢和她的爹漁夫,他們既是生活中的那些本分善良的人的寫照,另一方面也只是為了在作品中充當鬈毛流浪生活的輔助角色。換句話說,他們也可以只是被看做一些象征人物,而且作者有意在作品中突出了醬油瘢的爹漁夫這個寓言象征安排的用意:當鬈毛被暴風雨卷入河灣之后,她最終被擱淺在那個“蟶子”一樣的島上,而她看到在島的近在咫尺的另一端正坐著的漁夫的背影——漁夫是一個符號象征角色,他已經(jīng)死了,當他在島的另一端坐著的時候,就只能理解為這是作者在進一步告訴我們,他(還有醬油瘢們)在小說中不是傳統(tǒng)、現(xiàn)實的人物,而是用來象征的,象征給普通人活下去以力量和鼓舞的善良和正義,就如同“太歲”的敘述作用——她還在這里無意中吃到了漁夫所說的小島邊的太歲,從此她不用再吃任何食物也能精力充沛而不再忍饑挨餓。與漁夫的象征性跡象相協(xié)調(diào),醬油瘢在作品中也有“神跡”——她是“魚仙”,也是自然中的會端“野蜜”的頑童。
為了強化鬈毛們的象征性安排,作者甚至設計了一段卡通式的情節(jié):已經(jīng)昏死過去的鬈毛被扔進了山坡后的樹林,不成想已經(jīng)被樹根纏繞、泥土掩埋、腐葉覆蓋的鬈毛在五六年之后隨著她體內(nèi)性征的成熟、月經(jīng)生成涌出而蘇醒過來,重新回到這個排斥著她、曾置她于死地的世界。這種神話般的情節(jié)安排和鏡頭描寫,無疑進一步宣示了作品的先鋒性格和幾個關鍵人物與情節(jié)的寓言象征安排的藝術旨趣,從而使這部作品完全被安置在了關于人性的哲理性探尋的小說畛域。
當然,無論小說采取什么樣的結(jié)體構(gòu)造方式或策略,它對人性的解釋與探討必須建立在對于人性的堅實、全面、可信的把握中。在這方面,夏商沒有因為自己對人性的齷齪一面的疾首痛心和不留情面的暴露而忽略或遮蔽了人性的豐富與多面,他也深刻有力地展示、刻畫了筆下人物的另一面性格與精神的存在。即使是九姝這個人物,作者也展示了她溫和、柔性、與其他生命平等相處的一面。比如老裁縫死后,很多人都想得到他留下的破屋,但都被老裁縫的狗無所畏懼的捍衛(wèi)嚇退了,而九姝卻別具只眼地關切到了狗所負的重傷,并且她想如果不幫它處理它就必死無疑,也許正是她的善意的、仁慈的目光感染了、說服了這條兇猛的老狗,因此它接納了他們??梢哉f正是她的仁慈、善解其他生命的心意贏得了狗的信任和親密。而后面所發(fā)生的人狗故事則是進一步揭示了人性的復雜。阿旦這個人物的人性的豐富性也展示得極為出色,這個外向活潑的男人有著致命的人性劣點,他老謀深算但也有重義氣、善解人意的一面。在黑杠頭死后他做了國香窯子的保鏢,那個時候國香已經(jīng)人老色衰無人搭理,但他卻重新主動爬進國香的被窩。他對國香的問題的回答可謂混賬又坦誠,但他這么做的確包含著對國香的同情之心、念舊之情;他背著國香逃亡雖然或許也是惦記著她手里的錢財,但他畢竟并沒有直接采取滅絕人性的豪奪,因此無論如何,阿旦身上的那點人性的亮色并沒有被作家忽略。水荷也是個一筆帶過的角色,她有點喜歡王老屁,于是她設法幫助他逃脫羅網(wǎng)。雖然幫了倒忙,但作者在這里草蛇灰線式的巧妙幾筆,實際上是有力彰顯了人性中那些雖然看似黯淡但永遠存在的光彩。正如作者說的,這里的很多人都“是講義氣的無賴”,那點人性的“義氣”也總是抹不掉的。而作品能抵達這些人性的褶皺,恐怕也是基于夏商的寫作常常“是從人性的基本方面來打量”人物,而不是“站在我們所熟悉的同情者或拯救者的高度來俯視這個群體”的緣故吧。
也正是因為作者對人性的多方面的充分觀照與顧及,才使他對人性中的那些卑劣的根性的揭示與拷問變得有力和意味無窮。因此,小說采取了“敘述為王”的先鋒姿態(tài),而這個姿態(tài)都是為了更好地通過作品的敘述結(jié)構(gòu)來呈現(xiàn)哲理的追問。2019年11月10日在南京召開的第二屆“中國江蘇·揚子江作家周”中,來自敘利亞的詩人阿多尼斯提出,“傳統(tǒng)思想中的穩(wěn)定妨礙了前進,需要發(fā)現(xiàn)、審視文化中被邊緣化的‘變化因素,對于這些因素需要重估其價值,需要自省、反思的勇氣”,而他“贊賞文學對于傳統(tǒng)超穩(wěn)定文化結(jié)構(gòu)的沖擊和改變”。就這個意義而言,真正的先鋒派,并不僅僅是追求作品的哲理性,他們的一大沖動正在于通過作品的新的形式來改變生活或讀者頭腦中原有的“超穩(wěn)定文化結(jié)構(gòu)”,使讀者對生活有新的發(fā)現(xiàn)。其實作為關注文學藝術社會作用的法蘭克福學派的思想家,特別是西奧多·阿多諾和馬克斯·霍克海姆,早就對注重形式創(chuàng)新的現(xiàn)代主義作家贊賞有加,“認為這些作家的形式試驗,通過打碎和瓦解他們所‘反映的生活,取得了一種距離和超脫的藝術效果,或者說產(chǎn)生了一種‘否定認知,從而含蓄地批判了資本主義制度下的非人性制度和社會進程?!币虼耍梢哉f,在先鋒派的形式創(chuàng)新的背后,是對現(xiàn)實生活的獨到的揭示與呈現(xiàn)。
三、對底層生活的揭示與關切“不著一字。盡得蒼涼"
作為一部先鋒姿態(tài)的小說,通過自己的講述完成對人性或社會命題的展開也可以算是完成了自己的基本使命。然而,作為以敘事為主的長篇小說,在當今的社會情勢下,如果能對現(xiàn)實社會生活問題和當下某一群體的生活實際給予生動的描述,為某一群體的生活發(fā)出自己的聲音,無疑將更加難能可貴和值得珍惜,何況夏商本來就是一位“跟日常生活中最鮮活的一切——有人說是底層,有人說是粗俗,或者說生活原生態(tài)——短兵相接的能力”很強的作家。增加了現(xiàn)實成色的作品,無疑在讀者的心中會有更大的分量并會在文學史上占據(jù)更持久的位置。就此意義而言,我以為在夏商已經(jīng)出版的四部長篇小說中,除了《東岸紀事》以外,《乞兒流浪記》有著更重要的意義。
我們可以不去詳細探討蔫耗子們父親一代的人性表現(xiàn)與生活處境的具體關系,我們就來看看作為小說描寫的近鏡頭、正面展示的蔫耗子這一代的生活吧。他們因為沒有穩(wěn)定而收入有一定保障的正規(guī)職業(yè)而奔赴了橋梁建設工地。他們居住在擁擠而簡陋的工棚,生活單調(diào)、艱苦,因為整個工程的撥款沒有保障,因而他們的苦力活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吊著。為了給大量閑散的工人尋找一些起碼糊口的門路,工程臨時指揮部同意了蔫耗子帶隊組建一支墾荒小麥種植隊。因為貧窮和饑餓,劉大牙們抓一袋田雞也可以讓大家大飽一頓口福,于是才進一步衍生出他們沒有抓到田雞卻靈機一動,以土匪的作風輪奸國香的事件。也正是無聊和無助,國香們才干起了私開窯子的勾當,特別是當瘟疫過后,當那些窯姐從看守所被釋放出來之后,她們走投無路,只好重蹈覆轍,直到瘟疫又一次降臨并葬身于荒野才作罷。這些對工地農(nóng)民工生活的刻畫,生動展示了一部分特殊的底層民眾的生活狀態(tài)??梢哉f改革開放三四十年來,我國社會主義建設事業(yè)快馬加鞭蒸蒸日上,發(fā)展極其迅速,每一個城市、每一片地域,哪怕是很偏遠的地方,可能都有建設項目在展開、推進,而從事一線最艱苦、最危險工作的,絕大部分都是來自農(nóng)村和小城鎮(zhèn)的農(nóng)民工,他們往往工作艱苦、環(huán)境危險但工資不高,有時甚至還遭到工資拖欠。他們遠離家鄉(xiāng)和親人,日常生活條件簡陋、單調(diào),工余時間缺乏精神文化生活,而妻子女友往往不在身邊,有很多民工因為年齡或其他因素甚至沒有異性伴侶,因此他們的需求和欲望常常不能通過正規(guī)的、合法與合理的渠道得到滿足,于是各種畸形的生活現(xiàn)象就會在他們的生活中出現(xiàn)。而絕大部分人并不能站在他們的生活立場來思考這些問題,更不用說給予正面的關注乃至關懷。而夏商的這部作品,正是有力而又生動地展示了底層群體的生活。比如,在寫到那些窯姐是怎樣走上這條路的時候,阿旦們以為國香們采取了什么卑劣的手段,比如欺騙,但他們問到窯姐個人的時候,得到的卻是出人意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回答,比如那個水荷很淳樸而直截了當?shù)鼗卮鸬溃骸八龥]騙我,我在路上餓昏過去了,她對我說,只要跟男的睡覺就有飯吃,我就跟來了。”當時桌上的人,包括另外三個窯姐,都笑了。在那樣的飯桌上聽到那樣的說法,是會叫人不免麻木地嘩然而笑的,然而如果我們站在故事之外來思考一下,我們的笑可能也會立刻收斂得無影無蹤。這個片斷不僅揭示了落人風塵的水荷們的貧窮處境,當然也解“魅”了我們對于性所賦予的純正、高尚乃至高雅的期許。古人云:“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因為基本生活保障的匱乏,一些原本善良的人們的精神也變得極為貧乏。因此,夏商筆下的人物除了物質(zhì)生活艱難以外,他們精神的卑陋也令人吃驚,這不禁叫人聯(lián)想起油畫家方力鈞筆下的“打哈氣”“燒耗子”等人物與場面。這是這部先鋒姿態(tài)的小說對生活現(xiàn)實的一種直面的觀照與呈現(xiàn)。
在橋梁工地上除了這些普通民工以外,也存在著一些特殊的人物,即橋梁工地臨時指揮部那些“父母官”。他們也不是沒有注意到民工們的艱難處境,但也只是避重就輕地允許了蔫耗子們建立一支種麥隊以生產(chǎn)自救,對民工們的生存卻并沒有給予更有力的幫助與救濟。他們有人甚至與國香們暗中勾結(jié),大發(fā)不義之財。橋梁工地的副總指揮完全成了國香們的幫兇和黑惡保護傘。
因此,小說通過橋梁工地這個生活的特殊一角,也有力地暴露了現(xiàn)實中一部分手握公權力的人物徇私舞弊、貪贓枉法與黑惡勢力暗中勾結(jié)危害社會的現(xiàn)象和事實。而水荷的故事,一方面是增加了作品中人性的亮色,但同時又一箭雙雕地暗示社會腐敗的窟窿無處不在的可能——試想一個小小的被看管著的窯姐又如何能拿到王老屁的腳鏈上的鑰匙的呢?這些落墨不多的筆觸其實都是為了表達文學應有的詩性正義。
然而,無論是對橋梁工地的民工們的卑瑣、灰暗生活的揭示,還是對橋梁工地上個別領導虛偽貪腐的刻畫,作者都不是通過作品結(jié)構(gòu)的正面設計和敘述安排來展開的,因為《乞兒流浪記》采取的正面結(jié)構(gòu)設計和敘述都是圍繞著人性問題的質(zhì)詢安排的,這個安排的樞紐和關鍵人物就在一個象征性的人物——鬈毛。作者深明“拔出蘿卜帶出泥”的藝術策略,因而當他將這個關于人性的探究故事講述完成的時候,那一群底層民工的形象和生活以及與他們命運相關的個別公權人物的形象和行為也就自然而然地呈現(xiàn)了出來,從而實現(xiàn)了對現(xiàn)實生活的展現(xiàn)與批判雖“不著一字”,但“盡顯瘡痍”的藝術效果,也顯示了作家憂憤深廣的現(xiàn)實關懷和強烈的社會責任意識。這與作者說破故事的虛構(gòu)性而先鋒到底、表白到底、自我解構(gòu)到底的結(jié)尾安排一致,都是為了擠兌與先鋒無關的現(xiàn)實本身,從而起到“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的藝術表達效果。
其實,無論是鬈毛、來福,還是國香、阿旦、水荷、副總指揮、劉大牙、趙和尚兄弟等等各色人物,盡管他們都得到了寫意畫般的生動呈現(xiàn),但就夏商或者就這部小說來說,正面呈現(xiàn)對人性和生活的態(tài)度和期許的人物,卻是蔫耗子這個悲情角色。這個誠實本分又勤勞智慧的農(nóng)民,有著植物一般的溫情、堅韌的態(tài)度和情懷,然而在特殊的命運安排下,他卻因為一場大火(無疑正是人的“欲望”之象征)而葬身在了自己種下的一望無際的麥田之中。而這個形象正是作品的核心意蘊所在。它象征著人對生命的大地、對生命的麥田應有的守望的姿態(tài)。
批評家陳曉明認為:“夏商可以劃歸在先鋒派的名下,他把已經(jīng)斷裂的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先鋒派的語言實驗,及其對存在絕對性的探究頑強連接起來,是對一種文學傳統(tǒng)的喚醒?!毕纳痰拇_是一位不該被忽視的先鋒文學的卓有成效的探索者,他的四部長篇小說中,《裸露的亡靈》《標本師》《乞兒流浪記》的先鋒意味最為濃厚,而在這幾部作品中,又因為對現(xiàn)實生活多了一層沉痛有力的描繪,《乞兒流浪記》必然擁有了更為沉甸甸的藝術分量。說到這里,倒是這部作品初版時的名字——“妖嬈無處相告”——似乎也以“讖緯”的詭秘方式預示著作品紅顏薄命的喻旨與命運,它的確“妖嬈”,但卻有著“無處相告”的內(nèi)隱的沉痛與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