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紅衛(wèi)
新近播出的《風味人間》第三集以“醬”為主題,串聯(lián)了不同文化的美食,再次說明了人類在尋味的道路上所采取的相似的路徑??v使相隔千萬里之遙,人們對于食物口感的追索,亦有相通互融之處。在介紹中東地區(qū)的鷹嘴豆泥時,鏡頭轉向了耶路撒冷。熙熙攘攘的老城上方,出現(xiàn)了兩行詩句:“所有人的嘴唇都在翕動、追憶,/所有人的眼睛都在閃亮、流淚?!?/p>
它們出自以色列詩人耶胡達·阿米亥(Yehuda Amichai,1924-2000)的詩作。兩行文字嵌入高低錯落的城市景觀之中,勾連了許多關于耶路撒冷的想象,無異于這一片段的點睛之筆,為人間煙火賦予了令人感傷的詩意??此魄吆凸训脑姾翢o違和地裝點了色彩紛呈的凡俗生活,仿佛恰到好處的水中鹽味。此處并非個例。第四集談日本人烹食鮟鱇魚肝的一節(jié),援引了松尾芭蕉的俳句,一句“浪花燦開,雪又還原成水”,與波濤滾滾的大海唱和,也是十分風雅。松尾芭蕉深受日本讀者喜愛,堪稱國民詩人。阿米亥則無異于以色列的國民詩人,詩作被編入教科書和布道文中,甚至改編為流行歌曲。他的詩在全世界也流傳較廣,被譯成多國語言,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時引入中國。在某種意義上,他代表了當代以色列的聲音。關于自己,他在一首詩中寫道:
我的名字叫耶胡達。重音落在“胡”之上,
耶胡,耶—胡—母親對玩耍中的小兒的呼喚,
是誰,是誰,一個來自曠野的聲音,是誰,是誰,
一個向著曠野呼喊的聲音……
(《名字,名字,在舊日和我們的時代》,作者譯;以下詩歌引文皆為作者翻譯)
這首詩既是詩人的自我介紹,也是關于創(chuàng)作的宣言。詩人把諸多情感濃縮在一個拉長的音節(jié)之上,使它指向迷途、缺失與歸家的主旨?!叭兆优c時代”賦予了一個詩人認知和體味世界的方式。這一母親喚兒的情景既有最尋常不過的表面意義,也被賦予了極大的象征性,暗示了整個猶太民族的歷史遭遇,為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定下了憂傷的基調(diào)。然而,這種憂傷又如此含蓄低沉,沒有一絲一毫的煽情和突兀。它的設定指向了以色列對自身生存境遇的體察和反思,將關于流亡的書寫不事聲張地嵌入個體的生活細節(jié)中,把它寄寓在所有讀者皆可共情的日常體驗里。一個普通的名字音節(jié)被無限放大,從而具有了深廣的意義。
一、“日?!痹妼W
這種“日?!辈呗泽w現(xiàn)在阿米亥各時期的創(chuàng)作之中。歷史既為以色列帶來了持續(xù)不斷的沖突和動亂,也造就了絢爛多彩的風物與文化。阿米亥對這一切有著深沉而敏銳的體察,尤其善于捕捉煙火繚繞、滋味十足的以色列生活。他所關注的是鮮活生動的現(xiàn)世生活,落在詩里的是娓娓道來的尋常往事,以普通人每日面對的現(xiàn)實為底色。那些關乎以色列命運的驚心動魄的戰(zhàn)爭和歷史事件,則常常以反襯的方式呈現(xiàn)出來,凸顯生活的美好:“請記住,即使是通往可怕戰(zhàn)爭的路/也總是經(jīng)過花園與窗戶/還有嬉戲的孩童與吠叫的狗。”他以這些動人的細部提醒人們珍重眼前的生活,“不要忘記拳頭/也曾是張開的手掌和手指”,別被暴力蒙蔽了眼睛,忘記了曾經(jīng)的美好。諸如此類的回憶形塑了人類共有的情感,構成了一切未來希望的基礎。閱讀他的詩歌,以色列的風俗、景致、人物和事件,逐漸在文字中浮現(xiàn)出來,既鮮明又生動。這些取自日常的片段,沖淡柔和,看似漫不經(jīng)心,卻不動聲色地偷走了讀者的眼淚:“我的孩提時代,/安息日的傍晚,夏季的暮色中,/飯菜的香味和祈禱從所有的人家升騰而起。”短短三行將我們帶到一個和平安靜的時代,觸發(fā)所有人心中的鄉(xiāng)愁。
阿米亥的詩根植于以色列的文化之中,充滿了種種聲色和氣味,極富感染力。食物是他常用的意象,由此以味覺的修辭來描述普通人的存在,傳達每個人都可以想象的生活體驗。這也可能是為什么阿米亥的詩譯成其他文字后,依舊可以打動人心。這種通俗性一改傳統(tǒng)希伯來詩歌的艱澀與深奧,與普羅大眾的生活體驗形成了共振,故而極易為人接受。實際上,阿米亥深入?yún)⑴c了當代希伯來文學的“白話文”運動。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他與一批青年詩人共同推動了希伯來語革命,一反古奧的舊式表達,主張以通俗的語言表述日常的生活。他的第一部詩集被譽為希伯來語“白話”運動的轉折點。也正是這種特質,讓他的詩歌如此深入人心,自五十年代末至今,一直備受以色列民眾喜愛。
在這些廣為流傳的詩中,以色列被呈現(xiàn)為多聲部的復雜形態(tài),彌散著種種色彩和氣味:“一點迷迭香,一點鼠尾草,一些希望/一些平靜人心的馬郁蘭,一點薄荷草/撲鼻的香氣,眼眸中的歡愉/一點溫暖的安慰?!薄断娜諄砼R》一詩用幾把調(diào)味用的香草代表“一些希望”,以微觀的方式呈現(xiàn)這里的生活。詩和美好,雖然量少,仍可作為生活的調(diào)劑。這里不再是一個被悲情化的地方,詩人不事聲張地改變了這片土地符號化的形象。耶路撒冷、猶太教、基布茲等都不再是單向度的存在,雖然留有創(chuàng)傷和空白,但并沒有壓倒人性溫情感人的一面。這一面向則主要體現(xiàn)在關于家庭與個體生活的描述中。在一首回憶父親的詩中,他寫道:“我父親的回憶包裹在白色的紙里/就像他在工作日攜帶的面包片?!蔽淖謽銓崯o華,寫實與抒懷相結合,將辛勤、質樸的父親形象表達出來。白紙里的面包片等類似的細節(jié)讓父親的形象有血有肉,既接地氣,又飽含溫情。類似的情景也出現(xiàn)在阿米亥對童年的追索中:
只有母親的叮嚀陪伴著我
如窸窣作響的蠟紙中包裹的三明治。
……
月亮像一個巨大的水壺,傾斜著
澆灌了我干渴的睡夢。
(《當我還是孩子時》)
從極寫實的母親的三明治,到超現(xiàn)實的月亮的比喻,在關于飲食的意象中,母親的慈愛與孩提時天馬行空的想象躍然紙上。日常飲食被寫進詩中,經(jīng)過巧妙的比喻,以令人耳目一新的形態(tài)出現(xiàn)在讀者面前。阿米亥善用新奇的比喻,常倚重的意象之一就是食物,面包、水果等日常飲食常常成為他取譬的對象。詩人由此將以色列的味道融入詩句之中,詩中的食物具有了豐富的含義。在這里我們看不到四處燃起的戰(zhàn)火,而是令人淚目的家庭的溫暖。父親、母親的形象以及那些美好的回憶在他的詩歌中搭建了一個私密、安全的家庭空間,以抗拒外界世界的侵擾。他有一首題為《我的母親為我烘焙了整個世界》的詩,其中寫道:
我的母親為我烘焙了整個世界
放在甜蜜的蛋糕里。
我的愛人用葡萄干的星辰
裝點了我的窗口。
我的渴望封存在我的心中
就像一塊面包里的氣孔。
在這首非常有趣的小詩里,蛋糕、葡萄干兩個平實樸素的形象被用來傳達愛的甜蜜和美好,而最后一個譬喻則以面包的氣孔比喻青年時代心中難以滿足的渴求和由此帶來的空虛。母親和戀人的愛也無法填補這種悵然若失感。在他后來的詩作中,這種缺失感構成了一個重要的主題,并由個人的生存體驗升華為一種共有的情懷,折射了整個以色列的歷史經(jīng)歷。對于青年時代的苦惱,他在另一首詩中將成長的過程比作煮蛋:“他在自己的生命中燉煮,/沒人知道烹飪的結局。/軟化還是變硬,/就像一顆雞蛋?/這是烹飪的方式。”將前途未卜的成長比作煮雞蛋,取譬方式可謂另辟蹊徑。這里面關于人心是否會因為環(huán)境的影響變得堅如磐石還是如溏心蛋一般柔軟既妙趣橫生,又令人覺得心疼。
二、關于“失去”
對于歷史上災難深重的猶太人而言,生活充滿了太多的失去,并被內(nèi)化在心靈的深處。阿米亥尤其會描寫這種令人悵然的缺失感,將其寄托在日常場景中:
我的手是尋覓與嘗試的手,
希望的手,憂傷的手,
總是在翻找書桌上的紙張
或者在抽屜里、柜子里、衣服里搜尋,
它們也曾經(jīng)歷失去。
用這雙尋找失物的手,我愛撫你的面龐,
用這雙懼怕失去的手,我緊擁著你,
像一個目盲的人觸摸你的眼睛、你的嘴唇,
游走,想象,游走,想象。
因為唯有懼怕失去的手才是愛的手。
擁有總是短暫,失去讓人們更加珍惜所有。我們的存在被無可避免的、痛苦的失去的陰影籠罩。愛情也罷,生命也罷,既美好又脆弱不堪,而尤顯彌足珍貴。詩人棲身其中的、經(jīng)年沖突不斷的社會環(huán)境更加凸顯了這一點,增強了對于脆弱性與失去的意識。在他看來,這種關于失去的意識或許能成為某種可資溝通的情感經(jīng)歷:
一個阿拉伯牧人在錫安山上尋找山羊
我在山的對面尋找我的兒子。
一個阿拉伯牧人,一個猶太父親
都處于暫時的失去中。
這種失去帶來的共有的痛感也許會導向某種諒解的可能:“在這些山中/尋找一只山羊或者一個兒子/永遠是一個新的信仰的開端。”失去的苦痛是兩個民族共有的情感,構成了彼此聯(lián)通的開端。最平凡的人類情感在這里具有了信仰一般宏大而深重的寓意。
對于這片沖突不斷的土地,阿米亥寫道:“多么混亂復雜,這個小小的國度,/一團亂麻!第一個丈夫的第二個兒子/去戰(zhàn)場打他的第三場仗……”戰(zhàn)亂頻仍,失去成為常態(tài)。一切事物都不可避免地沾染了這種色彩。人們一方面小心翼翼地經(jīng)營著生活,苦苦維系著一切如常的表面,而周遭的物與人卻不斷提醒著這種存在的脆弱不堪:“我的梳子縫里有著別人的頭發(fā)/我的手絹里浸漬了別人的汗液。/別人的回憶縈繞著我/就像循著氣味兒而來的狗群……”他的詩句深刻地詮釋了變幻無常的社會環(huán)境帶來的朝不保夕的不安感。就連削蘋果的動作也會讓人覺得危機四伏:
你來蘋果里造訪我。
我們一起聽著刀子的聲音
繞著我們削了一圈又一圈,小心翼翼,
為了不扯斷果皮。
你對我說話。我信賴你的聲音
因為它含有一塊塊硬邦邦的痛
就像真正的蜂蜜
含有一塊塊蜂巢的蠟。
……
你來蘋果里造訪我
和我一起待在蘋果里
直至刀子完成它的工作。
蘋果里的甜蜜表征了小環(huán)境的安逸與溫暖,指向了兩人相濡以沫的甜蜜感。這是用心營造的小環(huán)境,就像一個安全的堡壘。不過,這個堡壘又處于岌岌可危的狀態(tài),它不斷被侵蝕、被破壞,危險似乎在一點點逼近。也許,它表達了以色列的真實生活體驗。這首詩構思奇巧,甚至有些魔幻色彩,有著朦朧的寓意。它有著很多不安與朝不保夕的痛感,特別能夠打動人,觸動人的心弦。這一點自然與詩人身處其中的環(huán)境有著緊密的關系。歷史如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在每個人的上方。從政治的、民族的,到社會的、個人的,阿米亥的詩歌書寫了戰(zhàn)爭與沖突留下的有形的和無形的創(chuàng)傷。這種揮之不去的不安感,總是在他的文字中冷不丁地襲來。戰(zhàn)爭、沖突等重大事件很少直接出現(xiàn)在他的詩中,而是作為一種潛流,偶爾有所顯露。盡管如此,這一潛流影響了他的書寫策略,左右了他體察世界的方式。有時,他將戰(zhàn)爭的恐懼與食物的美好并舉:“許多年前,我們倆緊挨著坐在危險的戰(zhàn)壕里,/組裝炸藥—它的氣味讓我們窒息,/來自春夏的杏仁味變成了死亡的氣息?!?/p>
在他的詩中,文字進行著雙向的運作。在那些溫情脈脈的敘述中,冷酷的意象、戰(zhàn)爭的象征物被懸置、隔離,生活被投以美的柔光,但與此同時,一些最尋常不過的意象也會沾染險惡的色彩,帶來關于暴力的聯(lián)想。就連廚房里的烹飪用具也難以超離這里的政治環(huán)境:“索爾塔姆既鍛造大炮也生產(chǎn)煮鍋/而我卻什么也制造不了?!泵鎸@樣的現(xiàn)實,一種無力感滲透在詩句之中。周而復始的暴力,人們深陷其中,無法解脫。或許終有一天,人們會筋疲力盡,看到冤冤相報的無意義,意識到仇恨對于生命無休無止的耗費。關于這種無可奈何的愿景,他寫道:“他們把劍鑄成犁鏵,又把犁鏵鑄成劍/如此反復,來來去去。/或許鐵會越打越薄,/仇恨的鐵終會消失,永遠消失。”他也用食物比喻了這種精力耗盡了之后的可能性:“疲倦的聲音/變得甜美。嘶啞甚至就像白糖,/無籽的瓜滋味最甜?!敝挥腥绱耍藗儾拍芙Y束代代不息的對峙,回歸正常的生活。
三、路往何方
阿米亥總是設法與歷史強加的精神困境抗衡,試圖化解它無處不在的影響。無論是面包、三明治還是蘋果,司空見慣的食物組成了他奇特的食物修辭學。在對于食物的書寫中,他并未借助那些稀奇古怪的佳肴,而是倚重更加日常的存在。食物成為詩人傳情達意的符號,一種平凡而有效的修辭。他由此表述的不僅是一種生活經(jīng)驗,還是一種思想立場。經(jīng)由對食物的描述,詩人擱置了這片土地白熱化的宗族沖突,以平凡生活為切口,還原了共有的人性的一面。任何一次對生活細節(jié)的品咂都不啻一種抵抗的姿態(tài),代表了不向環(huán)境的重壓屈服。正因為此,品味人生不只是一種無關緊要的閑情逸致,還關系到在逆境中不屈不撓的忍耐和抵抗。沖突不斷的耶路撒冷不斷出現(xiàn)在他的文字中,既有人家屋頂升起的飯香,也有無處不在的危險。在《耶路撒冷生態(tài)學》中,他用氣味描述了這座城:
耶路撒冷的空氣中充溢著祈禱和夢
就如那些工業(yè)城市的空氣。
讓人難以呼吸。
……
茉莉花總是趁我們酒醉和脆弱的時候
從我們的背后侵襲。
整晚我們談論芬芳的甲胄
會被疼痛刺穿,糖果
提供的安全感,談論
棕色的巧克力外殼,
談論過去的失望成為
年青一代的希望
就像過時的舊衣
被重新穿在身上。
茉莉花香和糖果為人們提供了短暫的安慰,詩人巧妙地將其比作“芬芳的甲胄”與“巧克力外殼”。這些不起眼的美好將人們從不安中拯救出來,甚至讓人重新燃起對于未來的希望—由此,老一輩人所經(jīng)歷的希望和失望的循環(huán)又重新開始了。詩人似乎洞穿了一切,看到了“祈禱和夢”的虛妄。如果困擾工業(yè)城市的是被污染的空氣,這里則是難以實現(xiàn)的“祈禱和夢”。在這片多災多難的土地上,一切事物都具有意義的超載。他無可奈何地感嘆:“在耶路撒冷,一切事物都是象征?!辈粌H是食物,被單、毛巾也成了宣示不同立場的旗幟:
老城一座房子的屋頂上,
午后的陽光下晾曬著洗凈的衣物:
我的仇敵、一個婦人白色的被單,
我的仇敵、一個男人用來
擦拭額頭汗水的毛巾。
老城的天空中
一只風箏。
風箏的另一端,
因為墻的緣故
我看不到的
一個男孩。
我們豎立了很多旗幟,
他們豎立了很多旗幟。
想讓我們覺得他們很愉快。
想讓他們覺得我們很愉快。
不同信仰、不同族群的人們之間,存在著一道難以破除的壁壘,雖然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共處在耶路撒冷老城狹小的空間中,雞犬相聞,如風箏的長線一般彼此相連,卻有著重重隔閡。第一節(jié)中的被單、毛巾表征著日常的生活、普通人的世界,而第三節(jié)中旗幟則表征了宗教或族群的立場。有著相似的生活,甚至彼此相知的人們卻劍拔弩張,勢不兩立。這種根深蒂固的懷疑與敵意阻斷了彼此間任何相互溝通的可能,構成了最大的悲劇。在旗幟鮮明的對立中,男人、婦人與孩童首先被視作仇敵,而他們的面孔與個性則消失不見了。
在阿米亥看來,和平與救贖存在于生活中小小的感動之中,而非象征立場的高揚的旗幟與冠冕堂皇的說辭。相互理解來自對種種細節(jié)的關注,包括對同一種滋味的品味:“我們啜飲著加了烤杏仁的阿拉伯茶,兩種滋味/原來并不相識,卻在我們口中融在一處?!辈煌娜巳憾加兄嗨频膲?、相似的生活,就像都會對杏仁茶甘之若飴一樣。他的詩充溢著這種滋味,既有甜美的抒情與詠嘆,也有冷靜的觀察與思考,從來不劇烈、偏執(zhí)。對待這片被種種激烈的情感與主張破壞得滿目瘡痍的世界,他一貫不偏不倚地體味、思索與書寫,始終沒有對這里失去信念,就像他在一首詩中的贊嘆:“噢,甜蜜的世界,就像浸潤了/甜蜜牛奶的面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