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永華
(內(nèi)蒙古農(nóng)業(yè)大學 外國語言學院,內(nèi)蒙古 呼和浩特 010000)
在偏重兒童方向的動畫電影中,家庭主題屢見不鮮。家庭是兒童成長的重要場所,將正確的家庭觀融入電影情節(jié)中,借助影像的獨特魅力,啟迪兒童和家長對家庭關系、家庭維系和家庭的真正含義展開深度思考。動畫電影產(chǎn)業(yè)發(fā)展多年,與兒童成長密切相關的家庭主題的應用已司空見慣,不僅是家長,許多兒童對于動畫電影中家庭主題的慣性范式和故事邏輯也因過于熟悉而生出些許厭煩。反觀由哥倫比亞影片公司制作的《精靈旅社》,將逆向思維作為原理,在架構上沿用傳統(tǒng)因果推進式敘事方法的同時,從人物設定到戲劇節(jié)奏推演實現(xiàn)的過程,都進行了反向的形式改造。影片在令人耳目一新的同時,也十分順暢地利用觀眾在視覺和認知方面的整體印象,反向強調了電影所傳遞的“家庭的維系要包容、理解和真正地愛”的觀念。影片憑借不落俗套的家庭主題贏得了很好的口碑。
人物設定是電影控制戲劇沖突、塑造經(jīng)典情節(jié)的關鍵所在。著名好萊塢編劇邁克爾·豪格曾在其著作《編劇有章法》中提到:主流電影劇本大多擁有相對固定的基礎準則,而縱觀電影界那些口碑上乘、票房成績一流的佳作可知,一部好劇本中必然存在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形象。在一部電影中,各個主要人物在電影敘事過程中發(fā)揮不同功能,承擔不同責任,人物設定在主題電影中適合與否,以及角色所屬責任的范圍,都是決定電影架構完整性、內(nèi)容趣味性的關鍵。通常,在動畫電影中出現(xiàn)的主人公大多以正面形象示人,即好人,他們擁有強大的正面品格,比如勇敢、善良、堅強等,而影響他們成長的則是性格上的小瑕疵,以及來自“敵人”的阻撓等。理論上,以該模式建構的電影邏輯簡單易懂,價值觀的傳遞也會十分順暢。但缺點在于,這種人物設定的構成過于簡單,而且許多以家庭為主題的動畫電影使用了類似的簡單模式。這種立足于正面視角的人物設定,會讓觀眾對電影的結局產(chǎn)生普遍性認知:好人會做好事,一定會有好結果。尤其是一開始就以正面形象示人的電影人物,更會加深觀眾的這種慣性思維。雖然從敘事邏輯上來說,這種敘事安排并無不妥,但結果是增加了影片的可預料性,降低了整體的觀感體驗。
《精靈旅社》的人物設定卻大不相同。首先,《精靈旅社》沒有創(chuàng)造更多全新人物,而是將吸血鬼德古拉、狼人韋恩、科學怪人弗蘭克、木乃伊莫瑞以及隱形人等“老角色”會聚一堂。這些經(jīng)典人物以前的形象設定大多亦正亦邪,與其他兒童動畫電影中的英雄角色相差甚遠,這使得觀眾對影片產(chǎn)生了新奇感和期待感。其次,影片并未延續(xù)怪物們“亦正亦邪”的特點,而是將怪物們“怪”的一面一筆帶過,在更具人性化的情感色彩方面著重筆墨。同時,影片塑造了向往怪物世界的人類小伙喬納森作為對比角色,用喬納森和其他怪物之間的交往和沖突作為推進劇情的因果邏輯,也由此進一步強化了怪物們具有人性化一面的合理性。與此同時,影片盡可能保留了怪物們夸張的性格特征,讓他們能夠在影片所圈定的合理范圍內(nèi)盡情釋放怪異,從而呈現(xiàn)出獨特有趣的情景:冷漠的吸血鬼成了絮絮叨叨的父親,威猛的狼人夫婦因為孩子太多而疲憊不堪,神秘詭異的繃帶怪人竟然害怕人類等。
《精靈旅社》利用一反常態(tài)的人物設定制造了驚喜。當觀眾驚訝于怪物對不同事物能做出不同的反應時,會自然而然地分析吸血鬼父女之間產(chǎn)生矛盾隔閡的根源,尋找狼人夫婦撫養(yǎng)孩子的方法,從而和他們產(chǎn)生共情并由此聯(lián)想到自身,并且不會因此而脫離劇情主線。這些角色設定一反往日“臉譜化”的人物塑造,用反襯的方式引導觀眾深入劇情,在不同角色產(chǎn)生矛盾和化解矛盾的過程中領悟家庭的意義。影片中每個怪物都有不同的性格特點,怪物之間的交流會產(chǎn)生各種化學反應,這構成了一個個令人捧腹的笑點,而怪物大聯(lián)歡則是影片取之不盡的笑點。就在一個個笑點中,“反?!钡墓治飩円允《娼K的笨拙嘗試卻指向了“正?!钡念A期范圍,從而合理地完成了邏輯閉環(huán),這些一反常態(tài)的人物設定使得整部電影的觀感體驗顯得熱鬧非凡卻又不失感性色彩。
有些兒童動畫電影落入俗套的原因并不完全在于人物設定的陳舊,也在于其對電影敘事視角的選擇往往體現(xiàn)了成年人的市儈和老套。事實上,兒童動畫電影并不單單面向少年兒童群體,這類可稱作“純真無瑕”的電影類型,往往也是成年人追尋初心、回歸本真的一種途徑。一些兒童電影在創(chuàng)作之時,也會考慮到成年人的訴求,會在影片的核心思想和內(nèi)涵中融入對成年人的生活和對人類世界的思考等。兩種敘事目的在電影畫面中同時出現(xiàn)又不能相互干涉,這將極具藝術價值但創(chuàng)作難度極高。極具藝術價值對于創(chuàng)作者而言,既是攀登藝術殿堂的最高目標,也是獲取市場地位和經(jīng)濟利益的關鍵因素。正因如此,有些制作方雖然連完整合理的邏輯大綱都很難策劃出,但是也會把同時呈現(xiàn)兒童和成年人的不同需求作為制片目標,這樣做很容易將成年人的思維模式代入影片中,進而無法從兒童的視角在整體和邏輯方面進行細致磨煉。例如,將視角集中在父親或母親身上,單方面講述父母做了什么,再利用外部環(huán)境的變化對比突出父母的偉大,卻忽略了對兒童思想和情感以及整體關系變化推演過程的細膩描述,或將兒童的純真錯誤解讀為幼稚或單一,使最終呈現(xiàn)的影片效果滿載著成年人的傷春悲秋。
家庭對于每個人都有著不同卻十分深刻的意義,家庭主題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兒童電影中。兒童對于家庭的理解,往往建立在對父母的認知,以及對父母與自己相處態(tài)度、交往模式的認知上,可以概括為“關系的認知和定義”。而成年人對于家庭的理解大多圍繞自我在家庭中位置的認知,多以自我為核心?!毒`旅社》將家庭主題歸納為“家庭最根本的含義是包容、理解和愛”,其敘事視角不斷在父親德古拉和女兒梅菲斯之間切換。在德古拉的視角中,父親的責任感沒有弱化,幾點筆墨便交代了在梅菲斯幼年時期,他是一位認真負責、充滿愛心的父親。和“吸血鬼伯爵”身份形成鮮明反差的是他耐心地為女兒換尿布,為哄女兒睡覺溫柔地彈奏尤克里里,不厭其煩地輔導女兒學習飛行等,這些細節(jié)描述在不經(jīng)意間傳遞出德古拉作為父親的偉大之處。這些“不經(jīng)意”的舉動可以更好地引導兒童和少年觀眾們聯(lián)想到自己的父母,進而“潤物細無聲”地使他們重新思考家庭關系。在梅菲斯的視角中,隨著成年禮的到來,她不斷地接受著新的事物和新的人類朋友,這引發(fā)了德古拉的擔心和反對。德古拉越反對,就越是遠離自己的初衷,越是觸發(fā)梅菲斯對他的疏遠。從整體視角分析,二者之間敘事視角的穿梭幾乎是完全對等,且相輔相成的。缺少任何一個人的存在,缺少任何一個對表情、行為的描述都會令敘事邏輯不完整;在每一個看似普通的選擇中,錯誤的選擇都會導致兩個人都不想看到的嚴重后果。敘事矛盾的結果就是德古拉明白了自己的保護反而會令父女漸行漸遠,意識到了自己已經(jīng)背離初心,更加認識到梅菲斯已經(jīng)長大,孩子終有一天要離開父母獨立生活。在此過程中,喬納森也介入其中,幫助德古拉走出“過去”的固執(zhí),和其他怪物一起幫助德古拉回心轉意。然而德古拉和梅菲斯的最終和解仍然緣于父親認識到了孩子的不快樂,正如德古拉所說:“我一直以為最糟糕的情況是你離開我,其實最令我難過的是,你不快樂。”影片中父女倆的矛盾與和解,因二者對彼此關系和對彼此負責的方式存在誤解而展開,也因二者最終實現(xiàn)了正確的認知而結束。這既滿足了兒童視角對于家庭的認知和定義的需求,也滿足了成年人對于家庭中自我位置的認知需求。影片中對父女親情的描述以客觀視角為主,觀眾在觀影過程中可以從宏觀視角與不同角色產(chǎn)生共情,進而形成換位思考。更具意義的是,影片所采用的敘事視角并未偏重父親或女兒任何一方,而是以客觀視角去敘事,配合怪物大聯(lián)歡熱鬧的敘事背景,很好地做到了對敘事視角的返璞歸真。
帶有明顯寓教于樂目標的兒童動畫電影,實際上很難做到真正意義上的“有深度”。這是因為在觀眾以及創(chuàng)作者的思維中,實現(xiàn)這種邏輯上和意義上的“深”,在很大程度上就要拋棄動畫電影獨特的天真感。過于追求深度的動畫影片似乎也背離了動畫影片想要表達的本質,畢竟在喧囂放松的情境中徜徉,似乎要好過刻意在深沉中尋找深度。過于追求迂回表達的深沉,反而會令影片的敘事目的變得散亂,呈現(xiàn)出想要表達卻又無法精準表達的尷尬局面。然而動畫電影若是完全不重視對價值的塑造,影片又會淪為喧囂吵鬧的無意義之作。想要在創(chuàng)造深度和保持天真兩者之間找尋平衡點,關鍵就是重視呈現(xiàn)的過程,即利用細致入微的藝術呈現(xiàn)手法直接傳遞影片要表達的價值,在呈現(xiàn)一草一木、一畫一音等小細節(jié)的過程中,令影片價值傳遞絲絲入扣,深入人心。
《精靈旅社》是一部同時能滿足成年人和兒童觀看需求,卻未沉溺于成人市儈視角的驚喜之作。從影片的敘事邏輯以及鋪設的劇情發(fā)展結構可以看出,該影片在傳遞信息的過程中沒有使用迂回復雜的烘托形式,而是直接利用情感對應情感的方式去調整、塑造傳遞結構。在具體執(zhí)行中,影片從頭至尾在多處鋪設傳遞渠道,用全篇設置關卡、層層遞進、加重印象的方式,去刺激觀眾的感官,進而逐步強化觀眾的認知。當觀眾意識到了矛盾產(chǎn)生的根本原因時,他們便可憑借觀影過程中的細小碎片,對這種矛盾的形成和解決方案產(chǎn)生預示性認知。具體的實現(xiàn)步驟分為兩步:第一,影片的內(nèi)涵主要是想表達家庭關系應該具有包容性,于是影片便制造了根本矛盾,即不包容,想要責任總攬、權利總攬。影片圍繞家庭主題的核心,塑造了吸血鬼父女這一特殊的家庭模式,特殊之處在于二者都是吸血鬼,但其內(nèi)核仍是單親家庭。單親家庭的特征是父母親其中一位家庭成員的角色缺失,另一位家庭成員必須在不熟練的情況下,同時承擔父親和母親的雙重身份和責任。結合影片開始對于德古拉害怕人類、害怕外界的背景介紹,以及他對女兒呵護備至的許多情節(jié)描述,影片精準傳遞了在相對極端的情境下,德古拉必然會做出以封閉外界為手段來保護女兒的選擇。這也是造成二者家庭矛盾的潛在性關鍵因素。第二,影片中父女矛盾的開解,緣于喬納森的介入使得德古拉對外界、對自我,以及對梅菲斯心中所想產(chǎn)生了全新的看法。喬納森能夠擔負起幫助德古拉“斬斷過去”這一職責,在影片前半段他組建樂隊、修改傳統(tǒng)樂譜、設計新舞會等事件屢次成功時就做好了鋪墊,這也使得父女倆摒棄前嫌、重歸于好的過程變得合情合理,更是把對新事物的包容升華為對家庭以及親情關系的包容。觀眾不需要對情節(jié)如何發(fā)展進行嚴肅分析,也不需要刻意找尋影片中出現(xiàn)的線索,他們只需要沉浸在熱鬧的怪物角色場景中,跟隨情感發(fā)展和人物設定,便能夠感知到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方向。此外,烘托和呼應影片敘事矛盾鋪設與開解的動作效果、背景音樂,以及角色形象的顏色搭配等,都是促成觀眾感知影片細節(jié)、升華精神思想的關鍵。影片通過逆向思維來傳遞正面價值,在藝術呈現(xiàn)的過程中把簡單的事情變得復雜,把抗爭的過程變得深刻。正因如此,這部兒童動畫影片實現(xiàn)了以家庭為主題來傳遞積極信息、表達正面價值的最終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