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輮以為輪”辨釋

方義

中圖分類號：G633.3????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B??? 文章編號：1672-1578（2020）27-0292-01

《勸學(xué)》中“輮以為輪”一句，教材注釋為：“用煣的工藝把它做成車輪。輮，同‘煣，以火烘木，使其彎曲?！睂Υ私忉?，大家習(xí)以為常，少有異議。而筆者認(rèn)為，這個注釋至少存在著三大問題：一是“輮”的翻譯和釋義不夠準(zhǔn)確和詳實，二是“以為”的翻譯不正確，三是“之”（句中省略成分）的定位不恰當(dāng)。本文就此作一些粗淺的分析辨正，以求教于大方。

1.輮的解釋

筆者一直使用的人教版教材，對“輮”的解釋是“通‘揉，使木彎曲”，因此看到“輮，同‘煣，以火烘木，使其彎曲”這個解釋，不免心生疑惑。為此筆者展開了多方考證，最后得出以下兩個結(jié)論：

首先，從現(xiàn)在通用的字典和詞典的解釋來看。清代《康熙字典》釋“輮”如下：“《說文》車輞也。又與揉通，《易》坎為矯輮，《疏》使曲者直為矯，使直者曲為輮。又《集韻》踐也，與蹂通?！倍笫赖霓o書——《辭?！贰冬F(xiàn)代漢語詞典》《古代漢語常用字字典》《新華字典》以及臺灣的《國語辭典》等——解釋與之基本相同，如王力先生等編著的《古漢語常用字字典》解釋如下：1.車輪的外周。也叫牙、輞。“行山者仄～?！?. 通“揉”，使木彎曲以造車輪等物?！盾髯印駥W(xué)》“～以為輪”3. 通“蹂”，踐踏。《漢書·項籍傳》：“亂相～蹈。”書中舉的例子就是本文的句子。雖然王力先生主編的《現(xiàn)代漢語》第二冊解釋本句中的“輮”為“通‘煣”（不知哪種觀點(diǎn)才是王力先生的真實想法），但筆者相信，這么多權(quán)威的辭書都持相同的觀點(diǎn)，自然有其充足的理由。

其次，從漢唐到清代訓(xùn)詁學(xué)家對“輮”的研究來看。對于“輮”的通假現(xiàn)象，《故訓(xùn)匯纂》集釋如下：①柔古文，輮篆文，揉俗文?！队窈椒枯嬝龝べM(fèi)氏易》馬國翰注引晁氏曰。②揉、輮并通。《廣雅·釋詁三》“矯、揉，直也”王念孫疏證。③輮，讀若矯揉?！洞蟠鞫Y記·勸學(xué)》“輮而為輪”王聘珍解詁。④輮，宋衷、王廣作揉。宋云，使曲者直，直者曲為揉。⑤輮，亦作柔、楺?！吨芏Y·考工記·輪人》“輮牙也者”鄭玄注引鄭司農(nóng)云“謂輪輮也”孫詒讓《正義》。⑥假借為煣?！墩f文·車部》朱駿聲《通訓(xùn)定聲》。

這里，①②③④都認(rèn)為“輮”與“揉”是異體字（廣義的通假現(xiàn)象分兩類，一是異體字、古今字，用“同”表示，一是狹義的通假字，用“通”表示），即“輮”同“揉”;⑧認(rèn)為“輮”同“柔”、“楺”;⑨認(rèn)為“輮”假借為“煣”，即“輮”通“煣”?？梢钥吹剑瑥臐h唐到有清一代，只有朱駿聲一家認(rèn)為“輮”同“煣”，而“‘輮同‘揉”的觀點(diǎn)應(yīng)該居于主流地位。

最后，從“揉”與“煣”的詞義及其關(guān)系來看。

先來看《故訓(xùn)匯纂》對于“煣”“揉”兩字的集釋（“煣”的全部，“揉”大部分）。

煣：①屈申木也。《說文》。②屈申木也。謂曲直之也。今《系辭傳》《考工記》皆作‘揉，蓋非古也。手部無‘揉字。《漢書·食貨志上》‘煣木爲(wèi)耒。段玉裁《說文解字注》。③以火屈木曲?！队衿?。④同‘楺。蒸木使曲也?！稄V韻》。⑤或作揉、楺。火揉木也?！都崱?。⑥今本作揉?！蛾套哟呵?。內(nèi)篇雜上第五》‘良匠煣之孫星衍《音義》。

揉：①使曲者直、直者曲為揉?！兑住ふf卦》“為矯揉”陸德明釋文引宋衷云。②曲者更直為矯，直者更曲為揉?！兑住ふf卦》“為矯揉”李鼎祚集解引宋衷曰。③燒木拗捩令曲。《慧琳音義》。④屈伸木也。柳宗元《斬曲幾文》“斷茲揉木”蔣之翹輯注。⑤言揉者，以火揉使曲也?！吨芏Y·考工記》“凡揉辀”賈公彥疏。⑥謂以火槁之。《周禮·冬官考工記·輪人》“揉輻必齊”鄭玄注⑦曲者以火炙之，木則濡，可揉戾使直也。《康熙字典》疏。⑧與“輮”同?！兑住は缔o下》“揉木為耒”焦循《章句》。⑨與“煣”同?！吨芏Y·冬官考工記·輪人》‘揉輻必齊孫詒讓《正義》引錢坫云。⑩《說文·火部》引作“煣”，正字也?！吨芏Y·冬官考工記·輪人》“凡揉牙”孫詒讓《正義》。⑾“揉”作““煣”、作“楺”，《易·系辭下》“揉木為耒”李富孫《異文》釋：“《漢食貨志》作“煣木”，《玉篇·木部》引作楺木，云：楺，曲木。案：廣韻煣同楺，屈木;又云：煣，蒸木使曲也。是煣、楺二字皆通。揉，俗字?！?/p>

2.“以為”的解釋

把“輮以為輪”譯為“用煣的工藝把它做成車輪”，顯然認(rèn)為“以”是介詞“把”，“為”是“制成”，“以”后面省略了“之”。但是，只要對古代車輪的構(gòu)造稍作了解，就會發(fā)現(xiàn)這個解釋是非?；闹嚨?。

古代的車輪由轂、輻、輞等部件組成。轂（gǔ）是輪中心一個有孔的圓木，用以貫軸。輞（wǎng）是輪的邊框，是由兩條（一說多條）直木彎曲為弧形拼接而成，而兩者的接合處鑿成齒狀，以求堅固，所以輞又叫牙。輻是連接輞和轂的直木條，多為26根。

可見，文中的“輮木”（把一根直木彎曲）只能制成車輪的外框，而且只是其中的一半（或幾分之一），下文的“其曲中規(guī)”（它的弧度符合圓規(guī)畫出的線），恰恰說明制作出的不是一個完整的圓框。也就是說，“輮木”只是制作車輪部件的一道工序，“為輪”應(yīng)該是“輮木”的目的，而不是結(jié)果?！鞍岩桓蹦局瞥绍囕啞保@然是違背常識的。因此，這里的“以”不應(yīng)是介詞，而是連詞，表目的關(guān)系，譯作“來”;“為”不能譯作“制成”，應(yīng)譯作“制作”;“以為輪”就是“來制作車輪”。

三、“之”的定位

“以”是連詞而不是介詞，因此“輮以（之）為輪”顯然是不成立的。如果認(rèn)為句子沒有省略“之”，套用課文注釋把句子翻譯為“用揉（煣）的工藝來制作車輪”，似乎也說得通，但細(xì)究之下，可以發(fā)現(xiàn)它存在兩個嚴(yán)重的問題。一是把“輮”譯作“用揉（煣）的工藝”不正確?！拜姟笔且环N工藝，其實質(zhì)是一種動作，其核心是彎曲木頭，其詞性是動詞，而“用揉的工藝”是介賓短語，用介賓短語翻譯動詞，顯然不通;而且“用揉的工藝”作狀語來修飾“制作車輪”，“輮”變成了制作車輪的方法，這更是錯誤。二是與上下句脫節(jié)。上句提到“直木”，下句說到“其曲”（“其”指彎曲的木頭），而此句如譯作“用揉（煣）的工藝來制作車輪”，既不能承接上句，也不能連接下句，使上下文語意隔斷，極不通順。

結(jié)語

綜上所述，我們認(rèn)為“輮以為輪”的正確解釋應(yīng)如下：“用揉的工藝把（它）彎曲來制作車輪。輮，同“揉”，濡濕木頭，用火烘烤，反復(fù)揉折把它彎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