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老“長影人”講述新中國電影歷程

本報記者 張妮

編者的話：今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75周年。這場戰(zhàn)爭不僅存在于槍林彈雨的戰(zhàn)場，還發(fā)生在看不見硝煙的地方。1937年，日本侵略者在長春建立“株式會社滿洲映畫協(xié)會”，對中國人民進行思想奴役。1945年日本投降后隨之解體。中國共產(chǎn)黨派地下黨員進入“滿映”，并于1945年成立東北電影公司，1955年更名為長春電影制片廠。作為新中國電影的搖籃，這里誕生了《英雄兒女》《五朵金花》等影響幾代人的優(yōu)秀電影作品。在2020長春電影節(jié)期間，本報記者走進長春電影制片廠，對話三位曾創(chuàng)作經(jīng)典電影的老“長影人”，聽他們講述新中國電影事業(yè)的發(fā)展變革。

田華：他們的成績不可磨滅

31年“九一八”事變后，日本對中國東北大肆武力侵占的同時，也開始了對中國人民思想的奴役——1937年8月21日在長春建立“株式會社滿洲映畫協(xié)會”，號稱當時遠東最大的電影制片廠。在其存在的8年時間里，共拍攝故事片108部、紀錄片和科教片189部，極力宣揚和美化日本殖民統(tǒng)治，奴化中國人民，被稱為“國策電影”。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8月20日，“滿映”第二任理事長、偽滿州國最大的特務頭子甘粕正彥在辦公室服氰化鉀自殺，“滿映”隨之解體。為將這一重要文化設施掌握在人民手中，1945年8月，中國共產(chǎn)黨派地下黨員進入“滿映”，組織進步職工進行護廠斗爭，反對國民黨特務的破壞，并于1945年10月1日成立東北電影公司。1946年4月18日，中共中央東北局派員接管了東北電影公司，10月1日更名為東北電影制片廠。

1949年，黨中央從東影抽調(diào)大批干部赴各地接收敵偽電影機構，為建立北影、上影、西影、峨影、珠影等新廠，創(chuàng)建全國電影發(fā)行系統(tǒng)和電影工業(yè)提供重要的人才保障。1955年東北電影制片廠更名為長春電影制片廠（以下簡稱長影）。從建國初期到上世紀80年代初，長影向全國電影機構輸出了2000多名人才，被譽為“新中國電影的搖籃”。上世紀50年代后，長影推出的《白毛女》《平原游擊隊》《董存瑞》《五朵金花》《上甘嶺》《英雄兒女》《劉三姐》《人到中年》等一大批優(yōu)秀作品影響了幾代人。很多知名演員如田華、張良、王心剛、王曉棠、葛存壯、陳強、潘虹等都是在長影走上藝術舞臺的。

1951年上映的電影《白毛女》轟動一時。據(jù)長影相關負責人介紹，當時選演員時，導演王濱擺著五張喜兒的照片來回看，最后選擇了田華，因為她出生在河北農(nóng)村，身上透著一股鄉(xiāng)土氣息?！拔倚疫\地被選上喜兒，這是我的第一部電影。那時我對電影一點也不了解。完全是導演和老演員們把著手教我，幫助我做起來的。”田華在接受《環(huán)球時報》記者采訪時表示，“演《白毛女》時我22歲，我就是從這個電影搖籃里搖出來的第一代電影演員，連滾帶爬爬到92歲，沒有長影就沒有我的今天，我對它的感情怎么能不深呢？”

在該劇創(chuàng)作期間，《白毛女》歌詞作者、《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行曲》及電影《英雄兒女》主題歌詞作者公木在給導演水華的信中對劇本提出了三點意見：水華同志：為了寫喜兒逃出后一段歌詞，我把24—26頁細讀了幾遍。提出以下幾點小意見，供參考：一、二嬸放走喜兒，照理黃家必然追究。是否還該設法讓二嬸洗脫掉這個“放走”的嫌疑。這點舞臺劇本上似曾注意到了。二、喜兒鞋子陷脫在哪里？……大概只是未曾寫出，你們一定“心中有數(shù)。”三、打手們圍繞著葦?shù)?，想要進去搜……又沒有進去。這里是否可以向葦?shù)乩锓乓慌艠?？確是小意見，無關大局。田華表示，“我非常懷念已經(jīng)過世的、對新中國電影做出貢獻的老前輩。他們雖然走了，但中國電影事業(yè)發(fā)展到今天，他們的成績真的不可磨滅?！薄?/p>

金德順：《保密局的槍聲》創(chuàng)新中國票房紀錄

1979年上映的《保密局的槍聲》是“文革”后長影創(chuàng)作拍攝的反映上海地下黨在黎明前斗爭生活的諜戰(zhàn)大片，不僅獲得多項大獎，還創(chuàng)造了6億觀眾、近2億高票房的紀錄。時任文化部部長黃鎮(zhèn)贊揚該片“是一部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優(yōu)秀電影?！弊鳛樵撈哪贻p編劇，金德順在別人看來也是“一槍打響”，聲名鵲起?！靶腋５挠挈c就這樣落在我頭上，但我并沒有飄飄然，始終保持著平靜的心態(tài)?！苯鸬马樤诮邮堋董h(huán)球時報》記者采訪時表示，作為一項藝術工程，一部電影的成功是所有演職人員共同努力的結果。

金德順畢業(yè)于吉林大學法律系。沒想到畢業(yè)分配時，竟被長影選中，踏進新中國電影搖籃的大門，從此改行從藝，搞電影了。他第一次走進長影的劇本部門總編室報到時，看到會議室里坐著不少白頭發(fā)的老編輯和老編劇，而他則屬于新鮮血液。幾年后，金德順在廠里安排下，參加了電影《保密局的槍聲》的編劇創(chuàng)作。在他看來，這是一個難得的學習實踐的好機會，應該好好工作，完成任務?！皠”緞?chuàng)作之初，我們以呂錚的小說《戰(zhàn)斗在敵人的心臟里》為基礎，又到國內(nèi)各地采訪，收集資料，豐富創(chuàng)作素材?！苯鸬马樃嬖V記者，在重慶采訪時，他曾與當年在重慶做地下工作的著名演員張瑞芳和小說《紅巖》的作者楊益言深入交流，為劇本創(chuàng)作提供了不少素材?！皬埲鸱紭闼卮蠓?，十分親切。她形容國民黨宣傳部長頭發(fā)油光锃亮，就是蒼蠅落上去，都會打滑！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后來，金德順又與合作編劇鄭荃去上海檔案館查閱資料，了解黎明前上海地下黨的斗爭生活，得知國民黨潰逃時，共產(chǎn)黨派了不少地下黨員跟隨國民黨一起去了臺灣，繼續(xù)進行潛伏斗爭?！拔覀兙拖?，應在劇本中加一個重要人物‘老三常亮，而正是這個重要人物，在保密局敵我對峙的關鍵時刻，一槍擊斃了特務組長張仲年，營救了戰(zhàn)友劉嘯塵。后來，片名定為《保密局的槍聲》也是恰到好處?！眲”驹谇鄭u創(chuàng)作了兩個月，幾經(jīng)修改最終完成。在導演常彥的帶領下出色地完成了拍攝。影片上映后轟動全國。金德順還收到一位上海觀眾寄來的照片，上海觀眾排隊購票場面盛大。這張照片被金德順珍藏至今。

在總編室工作十余年后，一次偶然的機會，金德順毅然辭去總編室的領導職務，調(diào)進導演室從事導演工作，從此開啟了編導合一的影視之旅，導演兼編劇影視劇20余部，其中多部作品在央視播出并獲獎，如輕喜劇電影《嘿，哥們》，長篇電視劇《月色無言》《蒼涼后土》《冬去春來》《李根本的家事》《情暖人間》等。

在長影工作期間，金德順歷任長影總編室副主任、宣發(fā)處處長、藝術中心主任和藝術片廠廠長，見證了長影的發(fā)展與變革。長影老一輩創(chuàng)作干部和明星演員的敬業(yè)精神讓他印象深刻?！霸L影副廠長、《上甘嶺》編劇林杉曾對我說：生活是創(chuàng)作的源泉。正因為他去抗美援朝戰(zhàn)場實地采訪，收集生動的素材，才能創(chuàng)作出《上甘嶺》的劇本。”著名演員郭振清與方化在電影《平原游擊隊》中成功地塑造了李向陽和松井的生動形象。“郭振清在飾演李向陽后，多次真誠申請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而方化為了演好松井這個角色，特意買了老鷹和猴子，觀察它們的眼神，加強表演生動性。劉世龍為了塑造好《英雄兒女》中的王成，不惜在‘向我開炮的重場戲中燒光了頭發(fā)和眉毛，令人十分感動?！?/p>

目前，金德順退而不休，依然奮斗在影視事業(yè)的第一線。2018年春，金德順受邀向中國電視藝術家協(xié)會申報《情灑松花江》《悠悠未了情》等5部長篇電視劇本，意外得知5部作品同時獲得優(yōu)秀劇本獎。他決心將5部獲獎劇本盡早搬上屏幕。采訪接近尾聲時，金德順給記者朗誦了一首他寫的詩，“‘莫讓年華空空流走，莫使美酒空空對月，這就是我的銀屏情思?！薄?/p>

陳學潔：從女主角到女導演

1959年，初中畢業(yè)的陳學潔不顧家人反對偷偷報考了長春電影制片廠第二期演員培訓班。16歲的她絕沒想到，僅兩年后自己就成了家喻戶曉的大明星。

“大概上培訓班半年后，有一天傍晚，我在籃球場打完籃球，坐在路旁休息。有個老頭走到我身邊問：你是新來的吧？還問我多大了以及家庭情況。我到長影時間不長，很謹慎。那人看我不是特別情愿回答就走了。”陳學潔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當時籃球場很多人過來問她：王導演跟你談什么了？我說誰是王導演？他們說剛走的老頭不是拍《五朵金花》的王家乙導演嗎？我當時就驚呆了。我不認識王導演，他剛跟我說話時我還不太理他，挺沒禮貌。這就是我跟王家乙導演接觸的第一幕?！?/p>

三四天后，陳學潔接到了《達吉和她的父親》劇組的通知，讓她去化妝、試鏡。原來，這是長影和峨眉電影制片廠合拍的展現(xiàn)彝漢兩族人民團結的重點影片。當時正在全國各地尋找飾演彝族姑娘達吉的演員。陳學潔試鏡一周后，兩家電影廠及四川省、吉林省宣傳部門的負責人來長影一起開會選角色，小禮堂坐得滿滿當當?！拔业拇筇貙懸怀鰜?，小禮堂里‘轟的一下，我當時也特別驚訝，那個人是我嗎？怎么拍得那么美？我很幸運趕上長影拍人物肖像最好的攝影師。后來，會議研究決定由我演達吉。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就這樣踏上了藝術殿堂。”

1961年《達吉和她的父親》上映后廣受好評，觀影人數(shù)僅次于《白毛女》，陳學潔成了家喻戶曉的明星，還受到周恩來總理的接見。1974年陳學潔申請到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學習，畢業(yè)后回長影成為當時為數(shù)不多的女導演，執(zhí)導了十多部電影。1984年，因拍攝電影《相約在鳳尾竹下》，陳學潔再次與王家乙合作。這次，她是導演，王家乙是顧問?！霸趺雌?jié)奏，怎么掐表演，時隔20多年，王導演依然毫無保留地將拍攝心得傳授給我?！?/p>

1987年陳學潔執(zhí)導的《初戀時，我們不懂愛情》廣受贊譽。1989年她執(zhí)導了女導演很少涉獵的武打片《怪俠》?！澳菚r廠里正處于改革前期，需要經(jīng)費支持。武打片當時有市場。這部片子給廠里掙了錢，我就完成了任務?！标悓W潔表示，現(xiàn)在大家的條件好了，但條件越好越要把不怕苦、敢沖敢打的精神傳下去?！斑^去長影拍攝的《平原游擊隊》《上甘嶺》《英雄兒女》等很多優(yōu)秀影片，讓大家看了以后能感受到一種力量。最近閉幕的長春電影節(jié)，主題是‘新時代、新?lián)u籃、新力量。什么是新力量？社會在前進，我們的思想必須跟上時代?！标悓W潔說，“長影有過一段光榮的歷史，我希望新時代我們能創(chuàng)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回報人民，這是我們在新時代最主要的任務?！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