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襄古道的歷史探尋

【摘要】荊襄古道是從古至今湖北中西部地區(qū)重要的交通道路，其北接襄陽，南達荊州。歷史上曾有數(shù)度更變，古楚人是其開辟者，先秦時期是其萌生期。三國時期，由于湖北是三國勢力的共存區(qū)，頻繁的交流沖突使荊襄古道被注入了三國文化的新鮮活力。唐朝時期，古道沿線設(shè)施逐步建立，古道地位得到極大的提高。在南宋時期，漢族政權(quán)與游牧民族政權(quán)之間的對立再次將荊襄地區(qū)變成了前線要地。進入明清以后，古道的交通體系已經(jīng)十分完備成熟。荊襄古道的發(fā)展史，對湖北地區(qū)的歷史地理研究具有重要意義。

【關(guān)鍵詞】荊襄古道；文化；探尋

【中圖分類號】K928 【文獻標識碼】A

荊襄古道，顧名思義是連接湖北襄陽與湖北荊州的一條道路，作為秦楚古道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古代從中原地區(qū)通往南方重鎮(zhèn)荊州繼而南馳瀟湘、百越等地的重要通道。盡管楚都丹陽今日具體處于何地依然存在較大的爭議[1]，但從大的區(qū)域視角來看，其位于河南西南、湖北西北的大體方位沒有太大問題，因此，從更早的丹陽到稍后的荊州的楚國國都變化情況來看，荊襄古道的最初開辟者，當屬楚人先祖。在《左傳》中亦有“昔我先王熊繹，辟在荊山，篳路藍縷”的論述[2]。

荊襄古道自襄陽至江陵，呈南北走向，長度大約二百公里，歷史上有過東移，因此本文所述的荊襄古道并非特指某一條特定路線，而是不同歷史時期可以代表這樣一條文化之路的實體道路的集合。從地形上看，其西有荊山、沮水、漳河，東有漢江，北端是南陽盆地，恰好處在大巴山余脈和桐柏山的“斷口”處，形狀如同一個“漏斗”的下半部分。這樣的走廊式地形又為荊襄古道的形成提供了天然的合理依據(jù)。

以往的研究較少專門探討這一條道路，但在荊州作為湖廣地區(qū)行政中心[3]的很長一段時間里，荊襄古道一直是一條承擔著南北地區(qū)交流往來任務的交通要道。此外，古道上一路分布有大量的關(guān)隘、驛站、鎮(zhèn)鋪和古墓等歷史遺跡，因此，有必要對這條道路的重要歷史時期進行一點探索。

一、先秦時期

早在新石器時代，位于長江中游的江漢平原先后誕生了屈家?guī)X文化（位于今荊門市京山市）和石家河文化（位于今天門市），石家河文化是屈家?guī)X文化的承續(xù)。從出土的陶器角度來看，屈家?guī)X文化對中原地區(qū)的新石器文化產(chǎn)生了十分明顯的影響[4]，由此雖然不能夠肯定中原文化與長江中下游文化之間的交流影響經(jīng)由荊襄古道來完成，但這種南北文化的交流確實存在，即便不經(jīng)此路線，也為此路線的開辟出現(xiàn)奠定了基礎(chǔ)。

荊襄古道的早期探尋，可以從以下幾次歷史事件中略知一二。

（一）武丁南征

鄂贛交界之地富產(chǎn)銅礦，而青銅文明作為有商一代最具代表性的文明表征，其物質(zhì)支撐基礎(chǔ)即有足夠分量的一部分來自南方，為保障銅料供給的穩(wěn)定性，商王朝曾致力于經(jīng)營南方。有名的“武丁南征荊楚”，即在一定程度上有確保“銅路”暢通之用[5]。在商王朝獲取長江流域的銅礦資源活動中，兩條重要的交通要道初具雛形：一條為中原地區(qū)南下襄陽之后沿隨棗走廊（夾于大洪山與桐柏山）向東南方向抵達今湖北黃石，江西九江一代，大體與今316國道湖北東段相當；而另一條即為荊襄古道，這一點可以從今荊州沙市地區(qū)發(fā)現(xiàn)的文化遺址得到證明[6]。

（二）楚人遷郢

盡管楚人何時遷都于郢，當時在位的楚君是哪一位尚有爭論[7]，但荊州紀南曾經(jīng)是楚國最主要的都城之一沒有異議，楚人從今豫西南、鄂西北一帶遷徙到荊州，荊襄古道是必經(jīng)之地。從鄢郢（今湖北襄陽市宜城市）也曾短暫作為楚國都城的歷史來看，楚人必定頻繁往來于荊州襄陽此南北一線，可以說，楚人是荊襄古道的正式開辟者，筑路人。

（三）昭王南征

西周時期，昭王曾經(jīng)兩次征伐荊楚。行軍路線由成周南下至今襄陽地區(qū)抵達漢江，進入江漢地區(qū)①。其中第一次大獲全勝，奪得包括銅產(chǎn)在內(nèi)的不少戰(zhàn)利品②，這里亦可以印證商朝曾經(jīng)對長江流域銅礦資源有意識地開發(fā)占有。第二次南征，周昭王身死漢水。從這里不難推斷，當時荊襄古道已經(jīng)有一定的規(guī)模，已經(jīng)支持因戰(zhàn)爭的發(fā)生而帶來的人員行軍、物資運轉(zhuǎn)的功能，甚至具備比較完善的從陸路交通轉(zhuǎn)換為水路交通的津渡設(shè)施體系。

通過以上三個方面的分析可以認為，由于南北之間物質(zhì)文化交流傳播的需要，先秦時期是荊襄古道文化發(fā)展的萌芽期。

二、三國時期

湖北是三國歷史演進的重要舞臺，也是三國文化的發(fā)祥地之一，無論是在三國鼎立時期還是晉吳對峙時期，湖北地區(qū)一直是重要的古戰(zhàn)場。小說《三國演義》一百二十回，其中有七十二回涉及湖北[8]，湖北的戰(zhàn)略地位可見一斑。而當時襄陽和荊州作為湖北地區(qū)兩大軍事重鎮(zhèn)[9]，位尤重焉。襄陽北接中原，有漢江聯(lián)通長江。荊州南啟瀟湘，沿長江而上可達巴蜀，順長江而下能抵吳越。當兩地分屬不同政治集團把控時，荊襄古道則為前線戰(zhàn)場。當兩地歸屬同一政治集團時則相互呼應，荊襄古道成為南北交通的信息傳播的通道和補給線。

下面就以下兩個方面作為切入點，探尋古道的歷史面貌。

（一）當陽、麥城故址

當陽和麥城確切所在地一直有爭議，而且當陽的縣治有過遷徙無疑。對于這個問題，不妨從東漢末王粲的《登樓賦》入手。王粲所登之樓位于何處？通過對王粲原文的推敲求索，有學者說是麥城之樓，非江陵之樓亦非當陽之樓，但對當陽和江陵的位置默認為今日大體范圍[10]，另外有見解比較獨到的學者提出，漢末的當陽、麥城、江陵，包括長坂、漳水、沮水均位于今宜城市附近，而非位于傳統(tǒng)認知觀念上的大致范圍[11]。綜合以上兩種說法，筆者結(jié)合《三國志》的記載，試作簡析，《三國志·周瑜魯肅呂蒙傳第九》：“權(quán)聞之，遂行，先遣蒙在前。蒙至尋陽，盡伏其精兵舳艫中，使白衣?lián)u櫓，作商賈人服，晝夜兼行……”這一段是很有名的呂子明白衣渡江，這里所渡之江當屬長江無疑，如果按石泉先生所考，江陵在漢江流域的宜城附近，實在解釋不通。石泉先生之所以把諸多地名集中于宜城附近，首先源于其對古漳水、沮水的考證，認為古之漳水、沮水非今之漳水、沮水，此因地形之山勢，然以山勢之大，焉能斷言絕無下降之地勢以供水流？況且年深日久，河流地貌亦有演進，前人之所見與后人之所見存在出入亦所難免。即使古之漳，沮，當陽，江陵，紀南在宜城附近，何以今日此諸多地名全部南移？

因此，筆者認為，王粲所登之樓位于麥城還是當陽不能肯定，《文選》卷十一李善注引《荊州圖記》云：“當陽東南七十里有楚昭王墓，登樓則見所謂昭丘。”這里說的當陽當是西遷之后的當陽縣治，故當陽縣治在當陽縣東，與今荊門市所在位置可能有重合。如果登樓發(fā)生在東當陽故城，“西接昭丘”可以解釋得通，挾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長洲則可能是文學創(chuàng)作之需要，不能苛求理解為樓址定要在二水中間，相去不遠亦有可能。當然，比較來說，在麥城的可能性還是更大。

（二）關(guān)公文化

關(guān)羽被后世尊稱為“武圣”，圍繞其生平經(jīng)歷在后世形成了一種以“忠義”為核心的文化精神[12]。荊襄地區(qū)作為其活動歷史的一大中心，留下了很多與其有關(guān)的文化遺存。

在荊襄古道的中段，即今荊門城南，有一些至今仍在使用的地名便與關(guān)公有關(guān)。一如掇刀石，相傳是關(guān)羽將其大刀掇于巨石中而得名，今日當?shù)氐孛礊槎薜秴^(qū)。再如望兵石，據(jù)說是關(guān)羽聽聞呂蒙偷襲荊州，急切南馳，因為赤兔馬太快，關(guān)羽停下立于石上北望所將之兵，因而有“望兵石”一名存世，其余相關(guān)的還有諸如響嶺崗、軍馬場等。這些地名幾乎都帶有尚武的氣韻，是關(guān)公文化的一大鮮明特征。

綜合以上兩個方面可以確定，三國時期的頻繁戰(zhàn)爭加之荊襄地區(qū)又恰好位于三國勢力范圍的共同輻射區(qū)的客觀事實，為荊襄古道注入了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因此，三國時期是荊襄古道文化發(fā)展的繁榮期。

三、唐朝時期

唐代水陸交通網(wǎng)絡體系十分完備，郵驛體系亦很發(fā)達[13]，荊襄古道的地位在當時全國的交通道路中都很高[14]。

荊襄古道中部的重要地點——荊門，這一地名在唐朝亦開始見諸史冊。但在湖北省一共有兩處名為“荊門”的地方，一個是位于湖北省中部的地級荊門市（以下稱“北荊門”）；另外一個是位于湖北省西部宜昌市下轄的宜都市長江南岸荊門山（以下稱“西荊門”），兩地直線距離100公里左右?！扒G門”二字在古詩當中經(jīng)常作為地名出現(xiàn)，而注解往往存在一些錯訛或模糊的地方，因此作簡要辨析。

北荊門之名始見于唐武德二年（公元619年），《資治通鑒》：銑遣兵戍安蜀城及荊門城[15]。西荊門之名出現(xiàn)更早，起碼在《水經(jīng)注》中已有記載[16]。二者均出現(xiàn)于唐詩的大量創(chuàng)作之前，但今日許多唐詩注解幾乎一概將“荊門”解釋為西荊門，這應當是不準確的。對這個問題，早有學者有所考證[17]，但仍然不夠詳細。筆者有觀點如下：

其實二者比較好區(qū)分，西荊門是山名，在長江南岸，因此古詩中在詩人長江上寫到的“荊門”應當屬于西荊門無疑，這一類作品很多，比如李白的《秋下荊門》、陳子昂的《渡荊門望楚》、杜甫的《詠懷古跡》（其三）等。而此荊門在漢江流域，荊襄古道，王維的《漢江臨眺》已經(jīng)十分明顯的點明了漢江，怎么會是宜都的荊門山呢？再如柳宗元的《別舍弟宗一》，永貞革新失敗，柳宗元先后被貶謫邵州、永州，按理當是從京城南下，走荊襄道進入湖南，因此詩中的“一身去國六千里，萬死投荒十二年”當是北荊門。

那么為什么會出現(xiàn)兩地混淆的現(xiàn)象呢？筆者以為，這要從地名的性質(zhì)說起。

依個人拙見，地名大多可以分成兩類：一類可以把它叫作“獨立性地名”，另外一類可以叫作“附屬性地名”。“獨立性”地名即是不依附于其他地理空間或時代而存在的，而“附屬性地名”在本質(zhì)上來講，脫離了其所依附的地理空間或時代是沒有意義的，或者說是錯誤、矛盾的，另外它還具有可變性和多用性。

兩種地名都不少，前文所述的“荊門”即屬于第二者，其所依附的地理空間對象即是“荊楚地區(qū)”，“荊門”即“荊楚地區(qū)”之門戶，如果說這一塊地區(qū)叫“齊魯?shù)貐^(qū)”或者“燕趙地區(qū)”，那“荊門”就可以相應地改叫“齊門”“趙戶”，當然，現(xiàn)實中擔得起“齊門”“趙戶”的自然是邯鄲、濟南這些城市，這是“附屬性地名”的可變性。

另外，兩個荊門都是門戶的意思，只不過一是北門，一是西門，如果要加，在湖南和湖北東部再加一個南荊門，一個東荊門也未嘗不可。再者，“東都”“東京”這類地名依附于國家而存在，對于宋朝，“東京”當然是開封，但對于周、漢、唐，“東京”又是洛陽，當所依附的時代不同，這類“附屬性地名”的確指即有所不同。在這方面更典型的一個例子是遼國的南京，遼國的南京是明朝的北京，即今天的北京，如果今天有人把北京叫南京，那無疑令人感到奇怪不解。這兩個方面是“附屬性地名”的多用性。而兩個荊門的混淆可能正源于此。

像“北京”“南京”，其實都屬于“附屬性地名”，哪里是首都哪里即是京，再根據(jù)其所位于整個國家的大致方位冠以東南西北中即可。這類“附屬性”地名往往比較易于識別，還有一些不太好識別的，比如天津。天津者，天子之渡口，如果北京不是首都，或者說從來沒做過首都，“天津”這個名字便無從談起，“天津”正是依附于北京的“首都”而存在的。除此以外，還有一些依附于自然地理空間而來的地名，這類地名由于自然地理構(gòu)造的演變，往往變得錯誤，不合邏輯。比如漢陽，山南水北謂之陽，但當今的漢陽卻位于漢江以南，此即是漢江改道的緣故，如果要用正確，現(xiàn)在應當改叫“漢陰”。

由于時間的推移，自然地理演進得緩慢，很多“附屬性地名”隨著使用的久遠而變得“根深蒂固”，有的難以被察覺，而另外一些即使被發(fā)現(xiàn)錯誤往往也就將錯就錯了。

唐朝時期，荊襄古道上的驛站開始設(shè)立起來，據(jù)《全唐文》記載，荊門、清宮之間有觀風驛③，荊南中路有蠻水驛④。驛站的設(shè)立，為官員的來往、公文的傳遞等諸多事宜提供了很大的便利，也使道路的功能更加完善，唐朝時期是荊襄古道地位的確立期和功能的完善期。

四、后唐時期

在北宋時期，中原地區(qū)一直承受北大游牧民族的強大軍事壓力。靖康之變以后，防線南移到大散關(guān)——淮河一線，朝廷也偏安東南一隅，守江必守淮，江淮之間的廣大地區(qū)都成為抗金、抗蒙元的前線地區(qū)，包括荊襄地區(qū)在內(nèi)的整個今湖北地區(qū)均在其列，這一點可以從荊湖北路的荊門軍和漢陽軍的設(shè)立得到充分說明。

到南宋末年的襄樊保衛(wèi)戰(zhàn)，宋軍苦戰(zhàn)多年最終城池失守，蒙元軍隊拔下襄樊之后沿漢江一路南下東進，長驅(qū)直入，直取臨安，南宋王朝逐漸走向崩潰的邊緣，荊襄防線的重要性由此可見。

進入明清時期，荊襄古道上的驛站，關(guān)隘，店鋪等交通附屬設(shè)施系統(tǒng)已經(jīng)十分完善。在荊門范圍內(nèi)，著名的關(guān)隘北有樂鄉(xiāng)關(guān)[18]，南有虎牙關(guān)。驛站從北向南則有麗陽驛、石橋驛、荊山驛和建陽驛，除石橋驛今日仍是集鎮(zhèn)之外，其余三驛皆已不存。店鋪更多，有與今荊州交界的花犁鋪，從花犁鋪向北至荊門，有左漆鋪、十里鋪、五里鋪等。從荊門向北，有子陵鋪、火食鋪、斑竹鋪等，今日十里鋪、五里鋪、子陵鋪依然是集鎮(zhèn)。以上這些關(guān)、驛、鋪的更定存廢，亦反映了荊襄古道在不同的特定歷史時期的變化。

五、結(jié)語

從古至今，荊襄古道一直處在發(fā)展演進的動態(tài)變化之中，它不僅是沿線地理空間的串連，亦是古今時間的串連。探尋這條道路的歷史，對于我們增進對先秦古楚文化、湖北三國文化和鄂中西地區(qū)地理交通發(fā)展的深入了解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v觀中國歷史，荊襄古道從探索期到發(fā)展期再到完善期，對南北文化的交流碰撞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也為我們對經(jīng)濟史、軍事史、文化史、交通史以及沿線附近重大的歷史事件的發(fā)掘探尋提供了新的視角與切入點。

進入民國后，湖北省修建的第一條公路即為沿著荊襄古道的襄沙公路。時至今日，207國道、二廣高速、焦柳鐵路均緣此通道路線，是對荊襄古道文化內(nèi)涵的一脈相承。

注釋：

《初學記》卷七《地部下》。

過伯簋銘文“從王伐反荊，孚荊”。

《全唐文》第8部，卷七百一十三。

《全唐文》第8部，卷七百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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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昀東（1998-），男，漢族，籍貫湖北荊門，本科在讀，研究方向：水文與水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