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同義詞研究

羅琭昕

(華南農(nóng)業(yè)大學人文與法學學院，廣東廣州510642)

古代漢語同義詞研究成果頗豐，近幾十年，古漢語同義詞專書研究如火如荼，已有研究對各時代經(jīng)典文獻進行梳理，窮盡式研究專書語料，利用歷代訓詁學材料，得到專書同義詞表。[1-4]專書同義詞研究有助于推進古代漢語斷代與通代的詞匯研究，同一時代的專書同義詞研究成果可以相互借鑒，共同展現(xiàn)該時代的同義表達，體現(xiàn)時代語言的共性特點，同時，專書同義詞研究成果之間可以相互比較，發(fā)現(xiàn)專書語言使用上的個性特點。

就《老子》專書而言，同義詞研究成果較少，僅有一篇作總括，以詞性劃分出同義詞組60余組。[5]《老子》一書辯證思想貫穿全書，哲學蘊涵濃厚，存在其特殊性，對同一概念常使用不同詞匯表達，因此，天然地可以得到相關的同義詞語義場。對《老子》專書同義詞進行整理與研究，有利于挖掘先秦諸子文獻哲學闡述手法，發(fā)現(xiàn)同義詞在對應個數(shù)、音節(jié)、詞性上呈現(xiàn)的特點，也為先秦語言研究提供佐證。研究古漢語單音同義詞可運用系聯(lián)法，“根據(jù)文義將對文同義系聯(lián)為一個同義詞組，或將同一上下文中同一異辭者系聯(lián)為一個同義詞組，并在此基礎上參照古訓及有關研究成果，兼用參照法，進一步確認系聯(lián)到一起的詞的同義關系，進一步擴大同義詞組的范圍”[6]7。

一、 《老子》同義詞分布情況

本研究屬于古漢語同義詞專書研究范疇，同義詞的入組原則為在專書中出現(xiàn)同義關系的就收錄。黃金貴指出：“堅持以詞義而不是以詞為辨析單位”[7]69。遵從該原則，我們堅持以詞義為判斷標準，因此，雖然上古漢語單音詞居多，但在同義詞的查找過程中，還是單、復音詞并重，單、復音詞同義亦可構成同義詞組。以陳鼓應《老子注釋及評價》為本，[8]采用“雙重印證法”[9]92，一方面從經(jīng)典文獻原文中尋找依據(jù)，另一方面使用訓詁材料對考察出的同義詞進行驗證。

判斷《老子》一書中的同義詞，關鍵需要根據(jù)上下文語境來進行語義判斷，根據(jù)句式、語法位置、章節(jié)中心思想進行初步推測，翻閱資料確認驗證，再行入組。經(jīng)統(tǒng)計，《老子》一書共有75組同義詞組，分別從每組所含成員個數(shù)、音節(jié)、詞類、使用頻率等角度進行分類討論。

(一)按組內(nèi)成員個數(shù)分布

每組包含兩個組內(nèi)成員的數(shù)量最多，共計69組，約占同義詞總組數(shù)的92%，具體如下：

始—母 母—根 虛—弱 實—強

死—勤 長—久 戶—牗 馳—騁

畋—獵 寄—托 視—見 聽—聞

搏—得 豫—猶 混—敦 極—篤

成—遂 仁—義 孝—慈 絕—棄

圣—智 巧—利 盜—賊 素—樸

少—寡 私—欲 頑—鄙 惚—恍

窈—冥 余—贅 轍—跡 瑕—謫

籌—策 關—楗 繩—約 要—妙

為—執(zhí) 失—敗 行—隨 歔—吹

荊—棘 恬—淡 悲—哀 川—谷

平—太 柔—弱 本—基 音—聲

象—形 尊—貴 長—育 亭—毒

養(yǎng)—覆 塞—閉 挫—解 和—同

忌—諱 彌—滋 割—劌 ?！F

柔—脆 枯—槁 高—舉 抑—下

小—寡 繩繩—綿綿 不仁—無親

赤子—嬰兒 貴生—生生之厚

每組包括三個及以上成員的同義詞串僅6組，約占同義詞總組數(shù)的8%，具體如下：

甫—首—始 尚—貴—愛 甚—奢—泰

咎—禍—尤 孤—寡—不榖

強—剛—堅—敢

只有“強—剛—堅—敢”組的組內(nèi)成員達到四個，為同義詞串。由此，我們可歸納出《老子》同義詞組內(nèi)成員分布情況表，如表1所示。

表1 組內(nèi)成員數(shù)量分布情況

(二)按音節(jié)分布

從各組音節(jié)構成來看，《老子》同義詞的分布包括三種情況：單音詞與單音詞構成同義詞(70組，占總組數(shù)的93.3%)、復音詞與復音詞構成同義詞(3組，占總組數(shù)的4%)、特殊情況(2組，占總組數(shù)的2.7%)。

絕大部分為單音節(jié)詞與單音詞構成同義詞，這也顯示了上古漢語以單音節(jié)詞為主的情況。特殊的兩例分別是“孤—寡—不榖”與“貴生—生生之厚”。“孤”“寡”“不榖”都是王侯的謙稱，為同義詞組。“貴生—生生之厚”組共享一個義位“厚養(yǎng)生命，奉養(yǎng)奢厚”，分別出自第七十五章“夫唯無以生為者，是賢于貴生”與第五十章“人之生，動之于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關于“貴生”，高亨說：“君貴生則厚養(yǎng)，厚養(yǎng)則苛斂”[8]340，而“生生之厚”句，有言：“‘生生之厚’謂富貴之人，厚自奉養(yǎng)，服食藥餌，以求長生，適自蹈于死地，此即動之于死地者之端。緣世人但知戕賊為傷生，而以厚自奉養(yǎng)者為能養(yǎng)生，不知其取死者同也，故申言之?！盵8]258-259《老子》認為厚養(yǎng)生命的行為過度了，體現(xiàn)了對奉養(yǎng)奢厚做法的批評與反對，具有負面評價義。

(三)按詞類與功能分布

名詞25組：

始—母 母—根 戶—牗 極—篤

仁—義 孝—慈 圣—智 巧—利

盜—賊 私—欲 轍—跡 瑕—謫

籌—策 關—楗 繩—約 荊—棘

川—谷 本—基 音—聲 象—形

忌—諱 赤子—嬰兒 貴生—生生之厚

甫—首—始 咎—禍—尤

動詞18組：

虛—弱 實—強 馳—騁 畋—獵

寄—托 視—見 聽—聞 搏—得

成—遂 絕—棄 為—執(zhí) 失—敗

行—隨 歔—吹 塞—閉 挫—解

割—劌 尚—貴—愛

形容詞22組：

死—勤 長—久 豫—猶 敦—混

素—樸 少—寡 頑—鄙 惚—恍

窈—冥 余—贅 要—妙 恬—淡

悲—哀 平—太 柔—弱 ?！F

柔—脆 枯—槁 繩繩—綿綿

不仁—無親 甚—奢—泰

強—剛—堅—敢

代詞1組：

孤—寡—不榖

副詞1組：

彌—滋

詞類活用：

意動用法4組：

尊—貴 長—育 亭—毒 養(yǎng)—覆

使動用法4組：

和—同 高—舉 抑—下 小—寡

其中，“虛—弱”與“實—強”為“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活用為動詞得到的同義詞組，故放入動詞組內(nèi)統(tǒng)計。以上詞類分布可統(tǒng)計成表，如表2所示。

表2 同義詞詞類分布情況

從上述結果可知，《老子》同義詞從每組所含成員個數(shù)來看，類型單調(diào)，只有三種，以每組包括兩個組內(nèi)成員的占絕大多數(shù)。在音節(jié)的分布上，單音詞的數(shù)量大，使用頻率高，顯示了先秦時期上古漢語的單音節(jié)特點。詞類上，名詞、動詞、形容詞共占86.66%以上，三者相較而言，首先以名詞最多，其次為形容詞，動詞再次之。

形容詞甚至比動詞還多的情況與《老子》的哲學思想相關，探求世界本源的“道”沒有具體事物可以直接指代，摹狀不清，需要用到很多形容詞，只有通過形容詞的描繪來模擬“道”。談到“道”與治國的關系，“道”與德的關系時，難以言傳，多用打比方的手法，自然造成了形容詞與名詞的多用。這一點在第二十一章談“道”與“德”的關系時表現(xiàn)明顯，“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句，幾乎是前一句中有名詞，后一句就必有形容詞，這兩種詞類在《老子》中使用頻率高，不足為怪。詞類活用較多，使動意動靈活，這與該書的哲學思想也是分不開的。

(四)按單字使用次數(shù)分布

據(jù)手工統(tǒng)計，在這75組同義詞組中，“圣”字的使用頻率最高，達到26次。10次以上還包括：“貴”(“重視”義，15次)、“強”(13次)、“柔”(11次)，共4個。使用次數(shù)為5～9次的包括：“弱”(9次)、“長”(9次)、“智”(8次)、“樸”(8次)、“余”(7次)、“母”(6次)、“成”(6次)、“欲”(6次)、“慈”(6次)、“久”(6次)、“始”(5次)、“聞”(5次)、“仁”(5次)、“義”(5次)、“執(zhí)”(5次)，其余單字使用次數(shù)均在5次以下。

“圣”在《老子》中有兩個截然相反的意思，一個是“圣人之圣”，一個是“自作聰明”。與“圣”相應的“智”，也顯示出了這個特點，一個是與圣人相近的“智者之智”，一個是作為巧飾的“自作聰明”?！笆ト酥ァ迸c“智者之智”記為圣1、智1，表“自作聰明”義的記為圣2、智2。

據(jù)統(tǒng)計，圣1出現(xiàn)25次，其中，第四十九章出現(xiàn)3次，第六十三、六十六章出現(xiàn)2次，其余出現(xiàn)在第二、三、五、七、十二、二十二、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四十七、五十七、五十八、六十、七十、七十一、七十二、七十八、八十一章。圣2僅有1次，為第十九章的“絕圣棄智”?！爸恰彪m有與“圣”相應的兩個意義，但在意義的使用頻率上卻呈現(xiàn)出相反的傾向。智1僅有1次，在第三十三章“知人者智”，智2則有5次，六十五章出現(xiàn)三次，第三章、第十九章分別有1次。

“圣”與“智”的單字出現(xiàn)頻次體現(xiàn)了同義詞組“圣—智”內(nèi)部使用上的不平衡。“圣”傾向于表現(xiàn)“圣人之圣”，“智”多指“智巧”或“自作聰明”?！笆ァ迸c“智”的多義具有靜態(tài)多樣性，在選用上又具有動態(tài)傾向性。

二、 同義詞詞表

《老子》一書同義詞表如下：

死—勤 長—久 戶—牗 馳—騁

畋—獵 寄—托 視—見 聽—聞

搏—得 豫—猶 混—敦 極—篤

成—遂 仁—義 孝—慈 絕—棄

圣—智 巧—利 盜—賊 私—欲

頑—鄙 惚—恍 窈—冥 余—贅

轍—跡 瑕—謫 籌—策 關—楗

繩—約 要—妙 為—執(zhí) 失—敗

行—隨 歔—吹 荊—棘 恬—淡

悲—哀 川—谷 平—太 本—基

音—聲 象—形 尊—貴 長—育

亭—毒 養(yǎng)—覆 塞—閉 挫—解

和—同 忌—諱 彌—滋 割—劌

?！F 柔—脆 枯—槁 高—舉

抑—下 不仁—無親 繩繩—綿綿

貴生—生生之厚 甚—奢—泰

虛—弱—柔 尚—貴—愛

咎—禍—尤 少—寡—小

孤—寡—不榖 素—樸—嬰兒—赤子

甫—首—始—母—根

實—強—剛—堅—敢

同義詞詞表共有69個同義詞串，由75個同義詞組構成。產(chǎn)生數(shù)量上的差額是由于一次以為判斷標準，同義詞串與同義詞組之間存在關聯(lián)就可以合并，因此，在統(tǒng)計同義詞組的步驟中，將同義聯(lián)接的詞組聚合在一起，最終合并為同義詞串。

同義詞串“甫—首—始—母—根”包含小同義詞串“甫—首—始”，都具有“開端”的意思，而同義詞組“母—根”都有“根源”的意思。并且，“始—母”在第一章有“無，名天地之始；有，名天地之母”句，構成同義對文，“始”取“本始”義，“母”取“根源”義，共指天地萬物的初始。第五十二章“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句，更是說明“始”與“母”同義。因此，小同義詞串“甫—首—始”與同義詞組“始—母”可系聯(lián)成為大同義詞串“甫—首—始—母—根”。

同義詞串“虛—弱—柔”是由“虛—弱”與“柔—弱”兩組同義詞組構成，“實—強—剛—堅—敢”同義詞串亦由“實—強”與“敢—堅—強—剛”兩部分合并構成。又如，“虛—弱”與“實—強”為活用為動詞且同義對文得到同義詞組。第七十六章“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蓖x連文有“柔—弱”與“堅—強”組。第三十六章出現(xiàn)“柔弱勝剛強”句，再次驗證“柔—弱”組存在的合理性，同時出現(xiàn)“剛—強”組，加之“堅強”與“剛強”都和“柔弱”構成反義，因而“堅強”與“剛強”同義?！案摇钡恼Z義推斷依前人的研究，認為七十三章句“勇于敢則殺，勇于不敢則活”與第七十六章“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相呼應，“敢”即“堅強”，“不敢”即“柔弱”[8]334。同義詞串“少—寡—小”可分為“少—寡”與“小—寡”兩組，主要依據(jù)“少私寡欲”與“小國寡民”句。

“素—樸—嬰兒—赤子”同義詞串實則是“素—樸”和“嬰兒—赤子”兩組的串連。第二十八章將“復歸于嬰兒”與“復歸于無極”“復歸于樸”對文，將嬰兒比喻為真樸的狀態(tài)，所以“素—樸”和“嬰兒—赤子”兩組可以聚合為同義詞串。

三、 同義詞辨析舉例

同義詞的研究講求“識同辨異”，“識同”指的是在相同義位下構組，“辨異”要求對同義詞之間的細微差別進行辨析。差異可從語義、語法、語用三個方面進行探析，既有物體性與功用的不同，又有動作行為涉及的對象不同，還包括使用范圍上的差異，詞義程度表達上的深淺，感情色彩的不同，等等。

(一)長—久

《說文》：“長，久遠也?！盵10]1260湯可敬今釋：“‘久遠也’，一句數(shù)讀。即：久也，遠也。”[11]1292“長”有兩個意思，一個表是時間上的長久，一個是距離上的遠，兩者使用范圍有異?！熬谩北玖x不是長久，只是后來借用為長久義，主要是指時間上的長久。

(二)聽—聞

“聽”“聞”兩者都有用耳朵感接收聲音的意義。但本義有不同。聽是用耳朵去聽聲音?！墩f文》：“聽，聆也”，段注：“耳息者，耳有所得也。”[10]130聞是聽見，《說文》：“聞，知聞也”，段注：“往曰聽，來曰聞。”[10]1646也就是說，主動去感知聲音叫作“聽”；聲音傳過來，被人感知，被人耳所聽見，叫作“聞”。第十四章有“聽之不聞”句，譯為“聽(它)聽不到”，前面的“聽”是主動的嘗試，“聞”則是聽見的結果。由此可知，“聽”和“聞”表示耳朵感知或接受聲音之義。

類推可知，“視—見”同理?！耙暋笔侵鲃拥乜矗瑥娬{(diào)動作的發(fā)生，“見”則是強調(diào)結果是看見了，除了十四章的“視之不見”，還有三十五章的“視之不足見”說明差異。既然是“不足見”那么說明“視”并沒有達到“見”的效果，“視”與“見”雖都指用眼睛看，但意義有別。

(三)音—聲

《說文》：“音，聲也”[10]275?！墩f文》：“聲，音也”，段注：“二篆為轉注，此渾言之也。析言之，則曰，生于心有節(jié)于外謂之音。宮商角徵羽，聲也；絲竹金石匏土革木，音也。”[10]1646據(jù)訓詁學材料可知，“音”指樂音，“聲”指聲響。第四十一章有“大音希聲”，指的就是這組同義詞。但也存在“音聲”是反義的情況，如第二章“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盈，音聲相和，先后相隨”句，結合前面的“有無”與“難易”可推知“音聲”其實是反義詞組。

四、 常見顯示格式

同義詞可通過對應句式、語法位置進行語義判斷，根據(jù)篇章中心與訓詁材料加以佐證。專書同義詞組的入組及同義詞串的聚合最重要的判斷依據(jù)為上下文，上下文語境能夠提供顯性的同義連用、同義對文格式，前人訓詁成果可通過義訓方法加以利用。

(一)同義連用

兩個詞并列連用表達同一個意義，它們構成同義關系。這樣的兩個詞一般在句中的語法功能相同，且在現(xiàn)代漢語中很多已凝結為并列式雙音節(jié)合成詞。例如：

(1)馳騁畋獵，令人心發(fā)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

(第十二章)

“馳”“騁”與“畋”“獵”在所在句子中都是表示縱情捕獵的意思，單獨使用其中之一，都足夠表達想要語義。但之所以使用這種同義詞連用的方式，一方面是為了湊足音節(jié)，使句子整齊富有韻律感，另一方面則起強調(diào)作用。又如：

(2)天下莫柔弱于水，而功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

(第七十八章)

“柔”與“弱”、“堅”與“強”同義連文，在現(xiàn)代漢語中已凝結為同義聯(lián)合的復合式合成詞“柔弱”與“堅強”。

(二)同義對文

同文對義指在結構中所處的位置相當，功能相當，詞義相當。同文對義包括對當同義與對應同義兩類，對當同義為在一個句子中的對文，對應同義為兩個或兩以上句子中的對文。

對當同義是指在同一語句中的并列詞組結構一致，在位置上對當，在意義上同義的關系。通常由兩個具有同義關系的詞于相同結構的對當位置，其功能也相同。例如：

(3)絕圣棄智，絕仁棄義，絕巧棄利，盜賊無有。此三者，以為文，不足。

(第十九章)

依靠對當同文的手段判斷出“絕—棄”“圣—智”“仁—義”“巧—利”四組同義詞組。其中，對于“圣—智”“仁—義”“巧—利”而言，它們都處于“絕A棄B”的格式內(nèi)，“絕”與“棄”均具有“摒除、拋棄”的義項，“絕”與“棄”為同義。就上下文看，“此三者，以為文，不足”句中的“此三者”指的是“圣智、仁義、巧利”，說它們不過是文飾、巧飾，不足以治天下，因而是貶義的。以“圣”與“智”而言，《老子》書中具有負面評價義的“圣”“智”并非指圣人，也非指大智慧，而是指自作聰明。

對應同義指兩個或以上的語義相同或相近、句式相同的分句中，處在相當位置，表示同一現(xiàn)象、同一意義，則構成同義關系。分句往往句式整齊，對應位置相同，功能相似，雖不一定完全等義，有時甚至會出現(xiàn)意義完全相反的情況，但依據(jù)上下文，我們依然能夠判斷詞義關系。例如：

(4)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托天下。

(第十三章)

“貴”“愛”處于句式相同的相當位置，屬于對文。“貴”與“愛”表示同一意義“重視”，是對應同義，強調(diào)“貴身、愛身”不胡作妄為的態(tài)度?！凹摹迸c“托”同理，屬于對應同文。

(三)義訓

義訓是指可用古代工具書論證的同義詞，這對同義詞通常出現(xiàn)在同一個句子中。

(5)故道生之，德畜之；長之育之；亭之毒之；養(yǎng)之覆之。

(第五十一章)

以“亭—毒”為例。一種解釋是《倉頡篇》：“亭，定也”，《廣雅·釋詁》：“毒，安也?！盵8]263所以，“亭之毒之”即“安之定之”，“安”與“定”本就是意義相近的兩個同義詞，這說明在這里“亭”“毒”也是同義詞。另一種解釋是“亭”與“毒”分別作“成”與“熟”講，河上公本和其他古本“亭之毒之”多作“成之熟之”，高亨：“‘亭’當讀為‘成’，‘毒’當讀為‘熟’，皆音同通用?！盵8]263又如：

(6)禍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

(第四十六章)

《說文》：“咎，災也。”[10]1065而“禍”的解釋在《說文》中是：“禍，害也，神不福也?！盵10]21兩者都是指不好的事情，災禍，禍患。第九章“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句中的“咎”也作“禍亂”講。在“咎—禍—尤”中“尤”的進入構組，也是義訓方法得到的。又如：

(7)夫唯不爭，故無尤。

(第八章)

馬敘倫：“‘尤’為‘訧’省”，《說文》曰：“‘訧’，罪也。”[8]91可解釋為“怨咎”。因此，“咎—禍—尤”可串連為同義詞串。

(四)“X且X”格式

《老子》中常有“X且X”格式，前后兩個X可構成同義關系。例如：

(8)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

(第七章)

(9)眾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且鄙。

(第二十章)

“長且久”與“頑且鄙”構成“長—久”與“頑—鄙”兩組同義詞組。“且”本身為表并列結構的標識，標志著前后兩個詞意義并列、相似。蔣錫昌《老子校詁》談到：“《廣雅釋詁》：‘頑，愚也。’《史記樂書》：‘鄙者，陋也。’”[8]145“頑且鄙”形容的是這個人很愚陋、笨拙?！癤且X”格式中的前后兩個X存在同義關系，構成同義詞組。

結語

《老子》專書同義詞研究顯示單音節(jié)同義詞數(shù)量占絕對優(yōu)勢，使用頻率高，顯示了先秦時期上古漢語的單音節(jié)特點，對專書同義詞的梳理與研究利于推進古代漢語斷代與通代的詞匯研究。詞類上，作為名詞的同義詞最多，其次為形容詞，動詞再次之。形容詞甚至比動詞還多的情況與《老子》的哲學思想相關，詞類活用情況豐富?！独献印氛軐W意味濃厚，字少意深，與說不清道不明，難以有具體指代對象的“道”關系密切，這使得在閱讀此書時具有很強的主觀性。

在同義詞的劃分上言人人殊，雖意見不盡相同，但大體還是一致的。思維的共性使其結論較為一致，但這些結論往往研究者本身的直覺歸納，主觀性強烈。各研究者之間存在差異，所以對于什么是同義詞的判斷仍具有相當?shù)膫€人性。因此，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常有一詞多義的現(xiàn)象，這也導致一個詞可以與幾個不同的詞構成同義關系，或一對一，或一對多，或多對一，都十分常見。同義詞串可由同義詞組通過雙重印證法系聯(lián)，突破篇章的限制，納入專書同義詞表。本研究中所說的“同義詞”，嚴格來說，是具有同義關系的詞或詞組。在相同的義位上，雙方或多方可以形成一個同義詞組，而其中的識同辨異還需加以區(qū)分，譬如通過對象、范圍、程度、感情色彩等角度進行辨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