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方言詞“整”的語義與語用探析

摘? 要：“整”是東北方言中最常見的泛義動詞，它使用頻率高，在東北地區(qū)有著非常廣泛的使用基礎。在不同的語境中，“整”后可接多種賓語和補語，傳達的語義極為豐富。因此，要準確把握“整”在語言交際中的語義和語用，必須在特定的語境中才能進行分析。

關鍵詞：東北方言;“整”;語義;語用

作者簡介：趙文卓（1994-），男，漢族，黑龍江省綏化市人，吉林師范大學漢語國際教育專業(yè)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H1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21--02

泛義動詞即語義寬泛，在句法上可以替代許多具體動詞的一類詞。在共同語中，被我們所熟知的“搞”、“弄”、“干”、“打”，便是泛義詞。因為泛義詞意義極為寬泛，其后接成分可以是各類賓語與補語，因此，也有人將之稱為“萬能動詞”?！叭f能動詞”的表達可能不夠嚴謹，但是足以說明泛義動詞在口語表達中的使用極為靈活。方言中泛義動詞的適應性或生命力正是在于它們的泛義性。正因為具有泛義性，它可以而搭配諸多賓語，表達多種內(nèi)涵，方便靈活地利用語境場表達或清晰，或 含混的意義，避免重復和板滯。[1]在東北方言中，“整”作為人們生活中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動詞，便可歸為泛義詞一類?！罢钡恼Z義模糊，功能不斷語法化。更有意思的是，即便“整”的后面是同一個賓語，在不同的語境中，所表達的意思也完全不一樣。如“整房子”所表達的意義，既可以是蓋房子，也可以是去買房子、賣房子、裝修房子等。在語境的依托中，“整”的生成意義仍有非常大的發(fā)展空間。本文通過選取生活中一些較為典型的例句，對東北方言“整”的語義和語用兩個方面進行探析。

一、“整”的語義分析

（一）“整”的釋義

在《現(xiàn)代漢語字典》[2]中，“整”被解釋道：1.有秩序，不亂：整齊。整潔。整然有序。2.治理：整治。整改。整編。整飭。3.修理，修飾：整形。整舊如新。4.完全無缺，沒有零頭：整齊。完整。5.使人吃苦：整人。6.搞、弄：咋整??？

在東北方言中，“整”的語義虛化，遠遠不止以上六項。通過對日常、文學、影視、網(wǎng)絡等語料素材的整理，從方言的角度對“整”的意義進行梳理。

（1）做：這事兒他整得不好。

（2）講、唱：老王，你半天都沒發(fā)言了，快來整兩句。

（3）表演：有請我大兄弟給大家整個小節(jié)目。

（4）處理：這事兒你能整明白嗎？

（5）喝、吃：今天放假，咱們整兩瓶啊/整個小燒烤啊。

（6）取得：這玩意兒在哪整的？

（7）送：你同學家的狗掉毛，快把它整走。

（8）裝扮：整得這么帶勁，要去哪??？

（9）組織：村長 整了一車的人去鄉(xiāng)里開會。

（10）打架：街上有倆人因為買東西整起來了。

（11）布置、安排：明天過節(jié)，我在家整幾桌，大家都回來聚聚。

（12）打開：幫我把快遞整開。

（13）玩：放學不整作業(yè)，天天整那個球。

（14）研究：一個課題整一年了，也沒看你整出個啥結論。

（15）學：這個知識點你必須給我整明白了，考試一定會考的。

（16）經(jīng)營、管理：二哥整了兩家飯店，效益都不錯。

還有一些固定搭配，即“整”與其他語素搭配形成詞或短語，整體表達一個特定的意義。

①整個浪兒：表示所有、全部的意義。

你往下面看，那邊整個浪兒都是平房。

②整莊：整齊。

軍事化管理就是不一樣，這學生的被子疊得老整莊了，像豆腐塊似的。

③整這一出：表現(xiàn)出一種不情愿或消極的狀態(tài)。

讓你干點活兒，你就整這一出。

④整景兒/整事兒：一種做作、耍手段的表現(xiàn)。

你看看他又開始整景兒了。

別在這整事兒，要干啥直說。

⑤一整就……：表某人或某物經(jīng)?！?/p>

有些同學一整就吐槽學校。

蘋果手機到冬天一整就死機。

⑥咋整：怎么辦？

你把我車撞壞了，你說咋整吧？

⑦整不好：表示估計、推測。

體溫有點高，整不好你已經(jīng)感冒了。

可以看出，在東北方言中，“整”在不同的語境中具有不同的意義，能表達具體的動作義，也能表達抽象義。同時，也可以清晰地發(fā)現(xiàn)各個義項之間幾乎沒有關聯(lián)，雖然“整”的詞義看起來雜亂無章，但是經(jīng)過觀察我們還是能分析出其內(nèi)在的規(guī)律性。

第一，多數(shù)表示處置。在大多數(shù)的例句中，可以發(fā)現(xiàn)“整”都作為及物動詞，具有較強的處置性。如“整兩句”、“整作業(yè)”、“整課題”、“整球”、“整飯店”中的“整”可被“說”、“寫”、“研究”、“玩”、“經(jīng)營”代替。在具體的語境中，“整”的語義會隨著賓語的變化而變化。同時，在處置義的基礎上，“整”的詞義相對模糊，整個句子甚至忽略了“整”所表達動作的意義和方式，重點在強調(diào)生成語義所導向的目的、結果。如“這事兒他整得不好?！保谶@個句子中，“整”有“做”的含義，但是聽話人能夠理解說話人的話語重點不僅是“做”的方式，而是“做”的結果不能令人滿意。在“二哥整了兩家飯店，效益都不錯?！边@個句子中，“整”有“經(jīng)營、管理”的含義，但是句子本身并未強調(diào)如何有效運營飯店，使用什么方式，從而使得飯店盈利，而是直接通過“整”導向兩家飯店效益很好。

第二，部分表示位移。在一些語境中，“整”還表示把某人、某物帶來或送走，表達位置方向的變動。如“這玩意兒在哪整的？”在這里的“整”是表示物件是從哪里取得的意思，而“你同學家的狗掉毛，快把它整走?！敝?，“整”表示把狗送走，使其離開的意思。

（二）“整”的復指作用

基于對日常語料的分析和整理，我們發(fā)現(xiàn)在對話語境中，“整”常常用來復指在表達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的動詞，用來表達該動詞的語義。如：

1.切個菜都切不明白，快去一邊歇著去，讓我整吧。

2.你這身衣服在哪買的？趕明兒個我也整一件去。

3.快別修了，一會兒再整壞了。

4.老弟剛才說得不錯，老妹兒你也整兩句。

5.我研究半天了也研究不明白，你快來幫我整一下。

在以上的例句中，“整”分別表示“切”、“買”、“修”、“說”、“研究”的含義。這些動詞既可以是動態(tài)的，也可以是靜態(tài)的?？梢钥闯?，“整”可以復指對話中出現(xiàn)的動詞。在特定的話語語境中，“整”與所復指的動詞，二者的語義相同，句法結構上也一致。從而，避免了語言的重復和繁瑣 ，體現(xiàn)了語言的經(jīng)濟性原則。

二、“整”的語用特點

“整”作為東北方言中最常使用的泛義動詞，一直以其多變的表達方式和詼諧幽默的表達色彩著稱。但不是所有的語境下都能使用“整”，溯其根源離不開其背后的語用價值。

（一）“整”通常出現(xiàn)在非正式的日?？谡Z交際中

泛義動詞“整”常常出現(xiàn)在非正式的 口語交際中，而不能出現(xiàn)在比較正式、嚴肅、莊重的場合中。在具體的口語交際中，“整”可以代替各類動詞，根據(jù)語境靈活改變詞義，只表示動作的趨向，著重動作的結果。在某些話語交際語境中，有些動作無法及時找到恰當?shù)脑~語表達，這時泛義動詞“整”就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罢笨梢员苊庥眠^多的時間進行語言編碼，讓語言交際更加簡單、有效。但是，正因為這樣的原因，導致帶有“整”的句子聽起來活潑、輕松、隨意、粗淺，不符合一些比較正式的表達要求。如：

1.同學們多年不見，我們每人都整幾句，說說這些年的經(jīng)歷。

2.*現(xiàn)在進行大會第四項，有請校長整幾句。

3.這玩意兒多好整啊，我教你。

4.*社區(qū)通知：環(huán)境治理怎么整，要靠大家的力量。

在1和2兩個例句中，“整”都表示“講話”的意思。例1中同學們在一起比較隨意，沒有特定的規(guī)矩，是日常的口語交際。“整”字的使用可以使氣氛更放松，是合適的表達方式。但是在例2中，“整”顯然不能適用于莊重的會場講話。3和4例句中，“整”字都可以理解為“處理”的含義，但是在例4中，作為正式的書面通知，環(huán)境治理顯然不能用“整”來搭配。

5.她在家整菜呢。

6.我去整點錢。

在5和6兩個例句中，如果不知道具體的語境，很難理解要表達的含義。這樣的句子通常也只能出現(xiàn)在非正式的口語交際中。它即要滿足于有話語語境依托，也要滿足于話語出現(xiàn)的場合。在例5中，“整菜”既可以是做菜、種菜，也可以是搬運菜、清洗菜、摘菜。例6中，“整點錢”可以是從正當途徑借錢、掙錢，也可以是通過非法手段謀取不當利益。像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罢本唧w要表達哪一種含義，只有口語交際中會話雙方才能夠理解。

（二）“整”可以顯豁焦點信息

作為一個語用性的話語功能概念，焦點即是交際中的興趣中心，是說話人最想表達，著重強調(diào)的部分。一個句子為一個信息片段，從所表示的信息結構角度來看，可將所包含的信息分為：已知信息和未知信息[3]。舊信息是對話中已經(jīng)提到的信息，新信息是對話中未曾提及的。新信息中所強調(diào)的重點常常被稱為焦點。“整”顯豁焦點信息是指“整”的后項單位是往往是一個句子的語義焦點所在。“整”是如何顯豁焦點信息的呢？我們通過以下幾個例句來分析一下。

1.這兩道菜炒得一般，你再整兩道拿手的。

2.無論多不容易，他都想整出點成績。

3.針灸你都整一年了，也沒見有啥好轉(zhuǎn)。

4.正式演出之前，我們應該再整一次彩排。

“整”在句子中，有的是直接復指前文出現(xiàn)的動詞，有的是充當某些具體的動詞，語義變得模糊，重在表達動作的結果。在以上幾個例子中，不難看它們的表達都側重事件的結果。例1著重強調(diào)再炒兩道拿手好菜;例2強調(diào)對做出成績的渴望;例3說明一年還沒有好轉(zhuǎn)，強調(diào)時間之長;例4強調(diào)再彩排一次的重要性?！罢本哂袠擞浘渥又行畔⒔裹c的功能，其所標記的信息焦點就是句子強調(diào)的動作結果。

三、余論

綜上，本文嘗試梳理了東北方言“整”的部分義項，從非正式的口語表達和顯豁焦點信息兩個層面對“整”的語用特點進行了淺析。雖然“整”在東北方言中意義寬泛，但是“整”是否能代替所有動詞，即“整”的語言邊界化問題，以及它還有哪些語用特點？還值得我進一步探討。

參考文獻：

[1]鄔蔚群.論方言中的泛義動詞[J].現(xiàn)代語文（語言研究版），2014（03）：32-34.

[2]陸書平，萬森，張秋霞.現(xiàn)代漢語字典[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

[3]史德明.論現(xiàn)代漢語中焦點與信息、話題及重音之間的關系[J].現(xiàn)代語文（語言研究版），2017（06）：62-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