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征核查理論及其最新發(fā)展

吳勝偉

(興義民族師范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貴州 興義 562400)

一、特征和形式特征

特征是驅(qū)動句法操作的基本動力，是最簡方案中的關(guān)鍵概念[1]。梅德明、鄧思穎認為特征是語言系統(tǒng)中最小、最基本的單位。特征包括音韻特征、語義特征和形式特征[2]39。音韻特征與PF接口有關(guān)，語義特征與LF接口有關(guān)。只有形式特征與句法推導系統(tǒng)有關(guān)，才能為句法推導系統(tǒng)所使用。因此，句法推導系統(tǒng)最關(guān)心的是形式特征。

(一)可解釋的特征和不可解釋的特征

從理論上來說，特征的數(shù)量應(yīng)該是有限的，是一個封閉的集合，但在實際研究中只討論特定移位所涉及的特征，無關(guān)的特征則很少涉及[3]。正因為如此，特征的數(shù)量到底有多少，文獻中一直沒有統(tǒng)一的說法。但是，文獻中經(jīng)常提到的特征大體有范疇特征、格特征、Phi-特征、EPP特征、wh-特征/Q-特征(疑問特征)、Top-特征(話題特征)、Foc-特征(焦點特征)等。

在句法推導的過程中，一些特征進入LF接口層可以獲得解釋，而另一些特征不能獲得解釋，需要通過一定的句法操作將之刪除，句法推導才能收斂(convergence)。從這個角度看，特征可分為可解釋的特征(interpretable features/IF)和不可解釋的特征(uninterpretable feature/UF)[2]291-292。Chomsky認為所謂不可解釋的特征是指進入句法推導時尚未被定值(unvalued)的特征；相反，那些帶有固有的具體特征值的特征是可解釋的特征。Svenonius認為可解釋的特征是指在某個接口能夠區(qū)分兩種表征的特征。在Radford看來，不可解釋的特征是指在語義解釋中不起作用的特征，反之則為可解釋的特征。上述三種定義在文字表述上雖有不同，但其實質(zhì)卻是相同的，即凡是不能被C-I接口層識讀的特征都是不可解釋的特征，反之則是可解釋的特征。Radford曾列舉了哪些是可解釋的特征，哪些是不可解釋的特征，詳見表1。

表1 可解釋的特征和不可解釋的特征一覽表

下面以英語中的代詞THEY為例加以說明。THEY的“格”特征對THEY來說是不可解釋的，這是因為處在主語層面上的THEY具體表征為主格、賓格還是所有格，并不會影響語義的詮釋，如(1)所示。

(1)a.It seemstheywere arrested.

b.He expectedthemto be arrest.

c.He was shocked attheirarrest.

相反，代詞的phi-特征(人稱、數(shù)、性)則是可以解釋的，比如漢語中第一人稱的“我”和第二人稱的“你”、單數(shù)的“我”和復數(shù)的“我們”、陽性的“他”和陰性的“她”在意義上是不同的。

(二)強勢特征和弱勢特征

Chomsky在《最簡方案》第四章中已經(jīng)明確提出了特征強度(feature strength)的概念，把特征區(qū)分為強勢特征(strong feature)和弱勢特征(weak feature)兩種。特征強度是語言差異的重要因素，特征的強弱取決于其在運算過程中的地位，Chomsky、石定栩、Hornstein認為凡是在推導過程中PF接口層無法“容忍”(indigestible)的，或者說必須在拼讀前將之刪除才能保證推導收斂的特征，就是強勢特征；相反，凡是PF接口層能夠容忍的，對推導沒有直接影響的就是弱勢特征。梅德明認為“強勢特征無法被語音過程辨認，會造成推導取消，因此必須在到達發(fā)音—感知系統(tǒng)前將其刪除”[4]。換言之，從音韻的角度來看，特征也可以分為強勢特征和弱勢特征。在句法推導過程中，凡是PF接口層無法“容忍”的、須在到達A-P接口前(拼讀前)及時清除的特征就是強勢特征；凡是PF接口層能夠“容忍”的，不需要在拼讀前刪除的特征就是弱勢特征。

簡言之，強勢特征無法被PF表達式所識別，會引起語音形式的崩潰，進而引起整個推導過程的失敗。為了挽救句法，推導系統(tǒng)會采取某種顯性的句法操作來刪除該強勢特征，比如移位。另外，Chomsky把句法推導的經(jīng)濟性(computational efficiency)和接口條件放到了中心位置。因此，出于推導經(jīng)濟性的考慮，根據(jù)拖延原則，弱勢特征的刪除可能就要延遲到LF接口層再進行。

眾所周知，在Chomsky的基本假設(shè)中，PF接口不涉及成分的移位，所以無法建立相應(yīng)的句法結(jié)構(gòu)關(guān)系，也就無法促成特征的刪除。簡言之，強勢特征無法由PF接口層處理，該特征的刪除必須在拼讀之前進行。比如英語的時制范疇T和法語的時制范疇T在強度上就不同，例子如下：

(2)a.John often kisses Mary.

b.Jean embrasse souvent Marie.

JeankissesoftenMarie

在強度上，英語的時制范疇T是弱勢特征，而法語的則是強勢特征。原因是英語中的動詞kisses并沒有顯性移位至T，證據(jù)是在副詞居前于動詞。Radford認為現(xiàn)代英語的主語和時制范疇(tense category)之間一致(agreement)關(guān)系沒有伊麗莎白時代的英語豐富，即時制范疇的強弱與一致關(guān)系的多寡有關(guān)。換言之，現(xiàn)代英語的時制范疇T是弱勢特征，能夠被PF接口所“容忍”，因此不需要在拼讀前顯性移位至T進行特征核查，特征的刪除可以延遲到LF接口層進行，伊麗莎白時代的英語則與之相反。法語的動詞embrasse居前于副詞souvent，說明動詞已移位至T，即法語的時制范疇T是強特征，不能被PF接口所“容忍”，必須在拼讀前進行特征核查并刪除強特征。在這一點上，現(xiàn)代法語類似于伊麗莎白時代的英語。

據(jù)Xu Jie和Zhang Ying的研究，弱勢特征在句法結(jié)構(gòu)中被壓制(suppress)，處于休眠狀態(tài)(dormant)，即弱勢特征一般不會在句法表層結(jié)構(gòu)中主動呈現(xiàn)，但是在一定的句法結(jié)構(gòu)環(huán)境下可以被“激活”(activate)。他們發(fā)現(xiàn)無論是名詞、名詞短語還是代詞都具有[地點]/[L]特征，但是由于這種[地點]特征是弱勢的，需要激活才能顯現(xiàn)。弱勢語法特征的激活在不同的語言中會通過不同的句法機制來實現(xiàn)，在結(jié)構(gòu)“非地點名詞+定位標記(localizer)”中，比如“在桌子旁”，“旁”就是用來激活“桌子”[地點]特征的典型激活劑。

語法特征具有強弱之別并不為語法系統(tǒng)所特有，在詞匯系統(tǒng)中或者說語義系統(tǒng)中也具有類似的表現(xiàn)。據(jù)Ungerer & Schmid報道，Talmy早在1976年就發(fā)現(xiàn)動詞break由于所涉及的初始事件和次事件個數(shù)或類型的不同，其致使(causative)義也呈現(xiàn)出梯度(gradient)特征。比如，在例(3a)中，由于致事是沒有生命特征的事件性致事(event-causation)，因此break的致使義最弱；在例(3b)中，致事是有生命的人，但并不是有意致使役事產(chǎn)生某種結(jié)果，為非意愿性致事(author-causation)，其致使義在強度上居中；但在例(3c)中，由于具有生命特征的致事是有意致使役事產(chǎn)生某種其所希望達到的結(jié)果，為施為性致事/意愿性致事(agent-causation)，因此其致使義在梯度上處于最高層級?？傊琤reak的致使義在不同的句法環(huán)境中強度層級是有不同的。

(3)a.The vase broke.

c.He broke the vase to irritate his wife.

特征的強弱不只為語法系統(tǒng)所具有，在詞匯或語義系統(tǒng)中也有類似的表現(xiàn)。單拿語法特征來說，在句法推導系統(tǒng)中被壓制的弱勢特征處于休眠狀態(tài)，能夠被PF接口層所“容忍”，因此不會引發(fā)顯性的句法操作；弱勢特征在一定的句法條件下可以被激活，激活的方式可以是使用“激活劑”，也可以通過句法環(huán)境。

二、特征核查理論和擴充的特征核查理論

以Chomsky為代表的生成語法學派認為普遍語法(Universal Grammar/UG)是人類認知系統(tǒng)中專門負責語言知識及其運用的子系統(tǒng)，它是獨立于人類其他認知系統(tǒng)的一個模塊，Chomsky把該模塊稱之為語言官能(language faculty)。語言官能能夠勝任與語言外部系統(tǒng)的接口(interface)功能，即能夠?qū)崿F(xiàn)與“發(fā)音—知覺”系統(tǒng)(A-P)和“概念—意向”系統(tǒng)(C-I)的接口。語言官能接口的成功實現(xiàn)要滿足接口條件(interface condition)或光桿輸出條件(bare output condition)，也就是要滿足充分解釋性原則(full interpretation/FI)。充分解釋性原則規(guī)定每一個成分必須在相應(yīng)的接口中得到恰當?shù)慕忉?，即在A-P和C-I兩個接口處語音式和邏輯式必須分別滿足相應(yīng)的接口條件。換句話說，語音式和邏輯式只能包含合法的PF和LF特征，而不能存在任何冗余的或無法“容忍”的成分，否則就會給句法推導系統(tǒng)造成麻煩，最終導致推導系統(tǒng)的崩潰。

(一)經(jīng)典的特征核查理論

語言系統(tǒng)共包含句法部門(syntax component)、語音部門(phonological component)和語義部門(semantic component)三個組成部門。句法部門通過合并(merge)與一致(agree)對給定的一組詞項(lexical items)進行句法推導操作。從嚴格意義上講，詞項是一束“特征”的集合，并不是初始的句法實體。因此，從本質(zhì)上來講，句法操作的對象是特征，并不是具體的詞項。

句法部門推導出來的“產(chǎn)品”是一對語音—語義的表征體，即<π, λ>。這一對表征體要能夠分別被發(fā)音—知覺系統(tǒng)和概念—意向系統(tǒng)所識讀，即要滿足接口條件。如果這一表征條件滿足了這一條件，推導收斂(converge)，否則崩潰(crash)。對于一個給定接口來講，什么樣的表征式是可讀的或者說是可解釋的是非常重要的問題。Citko認為表征式<π, λ>只要能夠分別被語言外部系統(tǒng) A-P和C-I解釋，就具備了接口條件。簡單來說，語言表征式要能被LF接口層和PF接口層所解釋或“容忍”才行。那么，什么樣的特征才能夠被接口層所解釋或容忍呢？一般來講，A-P系統(tǒng)能夠解釋與語序、音節(jié)結(jié)構(gòu)、韻律結(jié)構(gòu)和語調(diào)等方面的特征；C-I系統(tǒng)能夠解釋轄域、量化、指稱性、有定性、命題等。

無論是A-P系統(tǒng)還是C-I系統(tǒng)都不能解釋結(jié)構(gòu)格、語類特征等形式特征。任何無法解釋的成分在到達接口之前必須在推導系統(tǒng)中被刪除，否則會引起推導系統(tǒng)的崩潰，這就是特征核查理論。本文稱之為經(jīng)典的特征核查理論，可以簡單地表示如下：

在拼讀前，核查并刪除不可解釋的特征。

“多謝神甫，當時收留我們。不然我們這樣的女人，現(xiàn)在不知道給禍害成什么樣了?！狈ū冗@時湊過來，不眨眼地看著玉墨。玉墨又說：“我們活著，反正就是給人禍害，也禍害別人?！彼纹さ仫w了兩個神甫一眼。

Chomsky在近期的著作中強調(diào)功能范疇所攜帶的特征決定了各種語言的差異，句法成分移位的動因是功能范疇攜帶了不可解釋的特征。特征總是成對出現(xiàn)的，一個出現(xiàn)在詞匯范疇上，另一個出現(xiàn)在功能范疇上。Chomsky主張凡特征必被核查，不可解釋的特征不能被LF接口所辨認，它必須在拼讀之前被刪除。特征核查只刪除不可解釋的特征，并不刪除可解釋的特征。不可解釋的特征被刪除后，也只是在LF接口層不可見(invisible)，在PF接口層還是可見的。然而，特征核查在句法上要滿足一定的結(jié)構(gòu)條件才能進行。

(二)特征核查的結(jié)構(gòu)條件

不可解釋的特征的刪除要通過特征核查，而特征核查在結(jié)構(gòu)上要滿足局域性(local)條件和一致(agree)條件。這為移位(move)和合并(merge)等句法操作提供了必要的理論動因和行為標準。局域性是指參與特征核查的雙方要形成指示語—中心語關(guān)系或附加關(guān)系。一致是指在推導過程中負責給不可解釋的特征定值并刪除的機制。Chomsky認為一致要滿足以下四個條件。

a.活躍條件：探針(probe)和目標(goal)要滿足活躍條件，而活躍是指具有不可解釋的特征

b.匹配條件：探針和目標的特征要匹配(match)

c.內(nèi)部條件：目標要在探針成分統(tǒng)制的域內(nèi)

d.局域條件：目標必須是探針距離最近的成分統(tǒng)制的成分

基于“探針—目標”關(guān)系的特征核查雙方都要具有不可解釋的特征，且特征匹配；在結(jié)構(gòu)上，探針要成分統(tǒng)制目標；特征核查時雙方要形成局域關(guān)系。

特征核查理論本質(zhì)上是基于探針—目標的理論。特征的刪除要通過特征核查的句法操作，特征核查在結(jié)構(gòu)上要形成指示語—中心語關(guān)系(Spec-Head)或者是中心語—中心語(Head-Head)的附接關(guān)系。其中，活躍的功能范疇可以成為探針(probe)，探針在自己成分統(tǒng)制的域內(nèi)尋找特征匹配的活躍的詞匯范疇——目標(goal)。探針吸引目標中的相應(yīng)特征，后者拖帶(pied-piping)整個詞匯范疇整體移位到核查域內(nèi)進行特征核查，把不可解釋的特征刪除。

(三)擴充的特征核查理論

從能否被LF接口層解釋的角度，特征可以分為不可解釋性的特征和可解釋性的特征；從能否被PF接口層“容忍”的角度，特征可以分為強勢特征(strong feature)和弱勢特征(weak feature)。語言是音義結(jié)合的符號系統(tǒng)，認識語言的性質(zhì)要結(jié)合語音、語義兩個層面。而特征的“可解釋性”和“強度”基本上是從語義和語音兩個層面進行劃分的。這樣一來，特征是否具有可解釋性就類似于從語義層進行分析，特征的強弱則類似于從語音層進行處理。特征可能就是“不可解釋”和“強勢”、“不可解釋”和“弱勢”、“可解釋”和“強勢”、“可解釋”和“弱勢”的綜合體(complex)，如表2所示：

表2 特征的解釋性和強度組合情況一覽表

由于經(jīng)典的特征核查理論只涉及不可解釋特征的核查處理情況，其實不可解釋的特征還包括上面表中的A和C兩種情況，從理論上講，不可解釋的特征的核查，有進一步細化的必要。Chomsky主張可解釋的特征即使經(jīng)過核查也不會刪除，這對于表中的D(可解釋+弱勢)沒有問題，但B(可解釋+強勢)卻可能存在問題。Lasnik認為強勢特征必須在顯性句法中被核查。因為強勢特征會給PF接口層造成“麻煩”，需要在拼讀之前刪除。

根據(jù)經(jīng)典的特征核查理論(FC)，凡是不可解釋的特征都要通過特征核查予以刪除。由于弱勢特征可以被PF接口層所“容忍”，根據(jù)經(jīng)濟原則，弱勢的不可解釋的特征的核查就會延遲到LF接口層再進行。相反，強勢的不可解釋的特征不能被PF接口層所“容忍”，為避免給PF接口層造成“麻煩”，強勢的不可解釋的特征一定會在拼讀前進行特征核查并予以刪除。這就是擴充的特征核查理論(Extended Feature Checking/EFC)，可以簡單地表示如下：

a.在拼讀前，核查并刪除強勢特征；

b.在LF接口層，核查并刪除不可解釋的特征。

根據(jù)擴充的特征核查理論，一個特征不管是否可解釋，只要是強勢的，都必須在拼讀之前進行特征核查，這樣就會導致顯性的句法移位；反之，一個特征不管是否可解釋，只要是弱勢的，在經(jīng)濟原則的驅(qū)動下都可以延遲到LF接口層再進行核查，這是一種隱性的句法操作?？山忉尩奶卣骷词菇?jīng)過核查，也不會被刪除；相反，不可解釋的特征一定會被刪除，有的可能是在拼讀前刪除，有的可能是在LF接口層刪除(拼讀后刪除)。另外，強勢特征一定要在拼讀前刪除，弱勢特征則不必刪除。

三、結(jié)論

特征是句法推導的基本單位，包括音韻特征、語義特征和形式特征。只有形式特征才能被句法推導所使用，因此句法學上的特征一般指形式特征。不同的視角可以把特征分為不同的類別，從能否被LF接口層解釋來看，特征可以分為不可解釋的特征和可解釋的特征；從特征的強度來看(PF接口層視角)，特征還可以分為強勢特征和弱勢特征。

本文在經(jīng)典特征核查理論的基礎(chǔ)上提出了擴充的特征核查理論，這是對經(jīng)典特征核查理論的細化和擴充，以期提高理論的適用面和解釋力。在擴充的特征核查理論看來，強勢的特征不管是否可解釋，都必須在拼讀前進行特征核查，以免給PF接口層造成“麻煩”。拼讀前的特征核查會引發(fā)顯性的句法操作，在語音上可以被我們所感知。弱勢的特征不管是否可解釋，都要推遲到LF接口層再進行，不會造成語序上的變動，也就不會為我們所感知。LF接口層的移位不涉及成分的調(diào)整和語序的變動，是一種省力的句法操作模式，體現(xiàn)了語言的經(jīng)濟性。另外，可解釋的特征和弱勢特征即使經(jīng)過核查，也不會被刪除?？傊?，句法的一切推導都是為了滿足PF和LF兩個表達式條件，即為了解讀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