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萬金
(山西大學 文學院,山西 太原030006)
王培友教授新作《宋元理學基本范疇及其詩學表達研究》已由南京大學出版社于2020年4月印制出版。該著有如下較為明顯的特點:
該著重視學理探討,研究視野開闊,架構宏大,具有嚴謹?shù)膶W理邏輯,構建了自足的研究體系。該著研究的主要意圖,是對理學生成的北宋中期慶歷初年(1041)始至元朝滅亡(1368)期間的“理學——詩學”會通問題進行考察。據(jù)該著“緒論”所言,該著研究的關鍵詞,主要是“理學范疇”和“詩學表達”。該著的關注重心,是理學基本范疇的生成、流變及其在詩學批評和詩歌創(chuàng)作實踐過程中的“表達”問題。這里的“表達”,從理學范疇、理學家的詩學批評和詩歌創(chuàng)作實踐的文獻層面來說,主要是指固化了的文獻形態(tài)的“呈現(xiàn)”問題,也就是這些種類的文獻的內(nèi)容、表現(xiàn)方式和外在形態(tài)問題。從理學實踐主體、詩學批評主體和詩歌創(chuàng)作主體集于一身的個體來講,其“表達”主要是指主體的思想觀念、志趣等的內(nèi)容、形式及其表達方式等。而就理學體系的構成來講,作為知識形態(tài)的理學是由“概念”——“范疇”——“命題”等拾級而上,最終建構為知識之“體系”。這樣一來,該著研究在“范疇”的選擇上,必然要求:其一,要選擇那些在理學體系中占據(jù)重要地位的核心或骨干范疇進行研究;其二,所選擇的“范疇”應在理學家的詩學批評和詩歌創(chuàng)作實踐中有可藉考察的“表達”或者“呈現(xiàn)”的足量文獻。為此,該著“正文”部分甫始即對“宋元理學基本范疇”的類別與數(shù)量、宋元理學家基于理學范疇的詩學批評、宋元理學家基于理學范疇的詩歌創(chuàng)作實踐等進行考察,以說明宋元理學基本范疇的詩學表達問題具備歷史客觀真實性,為本課題研究奠定堅實的基礎。該著展示出作者對這一課題進行了長期深入的思考和建構。該著對于每一個具體問題的研究,都從原始儒學入手,追根溯源,細致辨析宋元理學家的發(fā)明引申,清晰展示了宋元理學思想與原始儒學之間的繼承發(fā)展。該書主體部分,如第二章“因詩求道”、第三章“尊德性”、第四章“孔顏樂處”、第五章“格物致知”等,皆清晰地表現(xiàn)出扎實的文獻學研究路數(shù)。該著將對原始儒學和宋元理學的理解融入對宋代理學詩的分析闡釋中,避免了對理學詩的分析流于表面的浮泛之弊。此一點,若無深厚的哲學素養(yǎng)做根基,則很難實現(xiàn)。該著的主要章節(jié),既相對獨立地討論了若干重要命題,又整體呈現(xiàn)出研究者對課題的系統(tǒng)思考和建構獨立自足研究體系的努力。這種學術意識無疑有利于本課題研究的細致和深化。
該著具有明確的“問題”意識,作者聚焦于“關鍵”問題,對宋元理學的若干基本范疇的研究有較大推進,成績斐然。作者在正文部分,首先對“宋元理學基本范疇的詩學表達問題”之客觀性進行探討。作者認為:“宋元理學基本范疇與命題的詩學表達問題,不管是其中心詞‘詩學表達’,還是充當限定性定語的‘宋元理學基本范疇與命題’,都是較為抽象的詞組或者短語。如果再對這些詞組或者短語進行分解,則又可以析出若干概念或者范疇。顯然,要對這一課題進行研究,就必須對這些概念或者范疇有所把握,然后才能談得上對課題本身進行研究。再就是,既然本課題所涉及這些概念或者范疇,而概念或者范疇都是實踐主體能動性的思維承載方式和主體借以實現(xiàn)認知目的的工具,那么,這些概念或者范疇的組成物,是不是具有客觀性,亦即是否具備歷史的真實存在性及規(guī)律性等,都是我們從事課題研究所必須關注的首要問題?!盵1]23為了實現(xiàn)這一目的,作者詳細考察了宋元時期理學范疇與命題的類別與數(shù)量、宋元理學家基于理學范疇的詩學批評文獻、宋元理學家基于理學范疇的詩歌創(chuàng)作實踐等,論證了宋元理學家的理學基本范疇具備詩學表達的歷史客觀存在性。作者認為宋元時期理學家的理學實踐和詩學實踐,都是作為統(tǒng)攝道德實踐主體、社會實踐主體和詩學實踐主體于一身的理學家的文化實踐活動,因此,理學基本范疇的詩學表達問題具備歷史客觀存在的學理基礎。上述文獻的考察是非常必要的,唯有此一“歷史客觀存在性”得到充分論證,課題才能立足理學諸范疇的發(fā)育、傳播及流變,來探討其在宋元詩人詩學觀念及詩歌創(chuàng)作實踐的呈現(xiàn)問題,進而才能對包括理學家文道觀念,理學詩的內(nèi)容、形式、審美理想,以及理學詩的表達方式、藝術手段、結構安排等進行深入考察,以此而拓展和深化相關研究。
再如,“孔顏樂處”“格物致知”“清淡”等是儒學的重要命題,也是宋元理學的重要范疇,學界亦有成果論及其在宋代文學中的映現(xiàn),但似乎流于簡單比附。該著對這些范疇的討論,從原始儒學和宋元理學相關范疇的動態(tài)認知來分析這些范疇的內(nèi)涵演變,厘清這些哲學命題的學術脈絡,再分析這些范疇在宋元理學詩中的呈現(xiàn),就超越了以宋代理學家的語錄和學說比附其詩作的機械模式,從而使上述諸范疇的研究顯得豐滿充實[1]145-230。該著分析細密具體,材料豐贍,保證了上述話題研究的前沿和領先水平。從相關問題研究而言,該著研究深入,論述充分,有很強的說服力。該成果提出了很多新命題、新觀點,如對“因詩求道”“尊德性”等范疇的論述,都追溯源流,從原始儒學入手,結合中國古典詩歌的發(fā)展歷程,分析其內(nèi)涵和表現(xiàn),持論有據(jù),頗能服人。該著以不多的篇幅,精心選擇六個宋元理學“基本范疇”進行研究,由其源流入手,尋繹其在宋元理學的發(fā)展軌跡,進而探討其詩學“表達”的呈現(xiàn)或?qū)崿F(xiàn)方式,學理清晰,文獻扎實,敘述客觀,結論公允,保證了成果的學術質(zhì)量,切實推動了這一課題的研究進程。
該著具有宏闊的思想史視域,注重突出理論性和實證性的有機結合,體現(xiàn)了扎實的文獻學研究基礎,是一部具有原創(chuàng)性的學術著作。該著采用詞源學的方法,對許多概念、范疇、話語、命題作了發(fā)生學的考察,循名責實,一一厘清其內(nèi)涵意蘊。如該著第二章對“因詩求道”話語含義及其詩學承載方式進行考察,作者通過對“文”“道”進行仔細考察后認為,由于特定時代環(huán)境、言說者的表達習慣、不同學派的核心用語等多種因素的影響,致使先秦時期表達與文、道相同或者相近含義的詞語及命題呈現(xiàn)出多樣性。如與“文”含義或者語言功用相近或者相同的就有:文辭、文飾、禮樂文化制度、紋理;言、辭、詩、樂、文字、說、名、象、八卦等。與“道”含義或者語言功用相近或者相同的就有:無、心、氣;禮、仁、仁義、仁政、仁義道德、踐行;本體、本質(zhì)、規(guī)律、進程;天道、人道等。以此而言,先秦時期各學派對于文道關系的探討,自然就涉及對上述兩者多個詞語之間關系的論述。通過文獻梳理來看,先秦各學派對于文道關系比較重要的論述有:文與道、文與辭、文與理、文與質(zhì)、文與氣、文與言、象與言、理與氣、辭與理等。值得注意的是,由于歷史上各個學派普遍重視的“正名”傳統(tǒng),尤其是經(jīng)過魏晉時期如《文心雕龍》等專門性文學批評著作的影響,大約從南北朝開始,士人關于文道關系的探討,基本上固定化為“文——道”關系的表述上。先秦時期那種以不同的“名”共同指向于同一個“實”的現(xiàn)象基本上消失了,先秦之“文”“道”當對宋元理學之“文”“道”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上述研究,為后續(xù)對“因詩求道”所涉及的其他問題研究奠定了很好的文獻基礎和思想基礎。進而,作者對宋元理學家的文道觀念之“文”“道”進行了深入剖析[1]70-89,在此基礎上,作者再對宋元理學家“因詩求道”的詩學理論及其實現(xiàn)路徑進行考察。最后,該著對宋元理學家詩歌創(chuàng)作實踐和交游酬唱之“因詩求道”問題進行文獻考察和研究。該著遵循文獻考察和義理研究并重的研究思路來從事學術研究,故所得結論是公允、客觀的。
該著的研究理念和研究方法,頗有獨特之處,反映出作者深厚的理論素養(yǎng)和多學科交融的研究視野。該著共使用了四種研究方法:其一,采用突出解決“焦點問題”的研究理念指導下的研究方法。以關注焦點問題為研究的出發(fā)點,能夠把研究的著力點集萃于具體的問題上,避免游談無根、治學空疏的弊端,使研究的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學術史進程中的關鍵問題、核心問題和代表性問題上來,唯其如此,才可能深入研究這些問題。顯然,以這種研究方法或者說是編撰體例來進行研究,更為符合當下學術研究的理念。如該著第三章“尊德性”話語范疇相關研究,通過對“尊德性”范疇的文化淵源及生成環(huán)境進行考察,再對“尊德性”流變及其含義進行探討,最后順乎自然地對宋元理學“尊德性”詩歌主題類型及其書寫重點進行研究,這樣就步步緊扣“尊德性”問題,非常清晰地勾勒出話語涵義的發(fā)展歷程、流變及其詩歌表達問題。其他各章,無論是對于“基本理學范疇”的提煉,還是對于具體理學范疇含義及其詩歌表達問題的研究,均能抓住關鍵性問題深入研究。其二,在文化生態(tài)理論的指導下,對宋元理學基本范疇及其詩學表達問題的生成環(huán)境、作用機制等進行考察。其三,按照中國古代文化的實際情況,采用“體、用、文”統(tǒng)一的研究理念與研究方法。其四,重視中國古代文化中的“正名”問題,在“循名核實”的文獻考察過程中,對指向于同一個事物的諸多名稱作歸類性的研究。作者認為,要對宋元理學基本范疇及其詩學表達問題進行研究,充分注意到彼時廣泛存在著的“名”“實”關系問題,是十分必要的。從中國文化傳統(tǒng)的實際情況而言,名詞背后的“那一個”,才是我們研究問題時要關注的本體,而非某一個名詞本身。亦即某一簇名詞可能都指向某一個事物的實質(zhì),對問題的研究應該以關注某一簇名詞共同指向的事物本身。總的看來,該著所采用的研究方法是有效的和精當?shù)摹?/p>
以個案例證式的認識論決定下的研究理念和研究方法,當然有其弊病。一方面,受研究者的主體知識素養(yǎng)、文獻視閾和研究境界等影響,在所要研究的“問題”的選擇上往往隨意性較大,忽略了對研究對象的本質(zhì)、規(guī)律和屬性特征的探討;另一方面,既然是對研究對象的“問題”進行選擇研究,那就容易遺漏若干相對來說較為重要的“問題”。不過,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個案例證式的研究,至少也能解決一些學術問題。何況,基于學理邏輯而設置的若干“關鍵”問題,如果這些“關鍵”問題的選擇較為客觀、科學的話,那么,往往也能夠說明、論證其研究對象,因此期待作者將來對本書進行修訂時對這些問題有所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