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徐培基30年代紀游畫稿》"/>
汪為新
知曉徐培基先生,應先知俞劍華《中國繪畫史》和《中國畫論類編》。而期間交集,方知徐培基除俞劍華先生外,尚有諸聞韻、黃賓虹、汪聲遠、顧坤伯、諸樂三、朱天梵、潘天壽、陳師曾、張大千等等,整整一部近現(xiàn)代繪畫史上大部分巨擘,以此再來梳理徐培基之山水,就更容易理解其師俞先生言“能識其大,又能寫其細,一丘一壑無不為山靈傳神,用筆用墨又無一背乎古人”。
手里唯有一冊《徐培基30年代紀游畫稿》,而除此外的其它都待考證。我認真拜讀了作品的內(nèi)容和有關(guān)文字資料,許多散佚毀掉作品也許只能給我們想像的空間,面對這些劫后余生的作品,難免心底有點五谷雜陳。
為了欣賞方便,我大致把徐先生的創(chuàng)作分為幾個階段。
一是三十年代初的摹古階段,因為我見到的幾乎都是徐先生三十年代的寫生,所以把這十年的變化分成幾個階段。從三十年代初始,燦然分明,端莊、嚴謹且有超出其年齡的那種穩(wěn)重。先生年二十歲出頭,乃師俞劍華先生稱其雁蕩山的寫生是“鋒芒初試”,面對江山勝圖,每幅畫從頭至尾反復畫,如臨大敵,然后盡收五色云氣,氣勢頗多壯闊,讀之有方整險峻之感。尚用筆力,多皴雨點、豆瓣、釘頭,山頂好作點苔,綴以樹木,自然山水中的川流澗谷,山中房屋用來標示勝地之美景,山中林木錯落,遮蔽與隱現(xiàn)以證遠近,溪流澗谷時斷時續(xù)用來區(qū)分淺顯、深邃,補足人力能及之事,補充人對自然山川的意趣,這也是古法中的基本實用:按次序在周圍分布山丘、林木與澗壑,這向來是宋人的手筆;而朝向揖讓、頂部有遮掩、下部有支撐、前面有憑依、后面有倚靠、俯瞰有若臨近觀覽、遠眺游目有若指揮千軍萬馬,這也是宋人一貫的造境法門。點景人物卻是苦瓜和尚的簡練與概括,前面在不顯眼處偶爾點綴人物,與后面的景致鋪設(shè)遙相呼應。
而《華山紀游冊》則絕似俞劍華先生之堅硬蒼古,尤其這時的畫面題跋與俞先生酷似。
歷代畫論都認為為山水畫家需要涵養(yǎng)擴充、觀覽淳熟、經(jīng)歷宏豐方能“掇景于煙霞之表,發(fā)興于溪山之顛”,實則是對畫家綜合素質(zhì)的具體、高標準要求。董其昌所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蓋可溯源至此。徐培基先生此時作品盡管在摹古階段,但是扎實的用筆,畫面的文人氣息,是其一生的重要指標。
第二個階段是他的《太華終南紀游冊》,與之前的堅硬相比,在“觀察古人圖象”之外多了些輕柔,更多的是淡墨和細線,在山水勾線上輔以重墨點苔,細節(jié)處理借鑒黃賓虹先生,尤其是《浙東紀游冊》,山水之法遵循法度,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意趣豐裕充實。
我們常常把畫面混亂、毫無條理叫做粗疏,粗疏過了就失去了自然意趣;畫面墨色不滋潤叫做枯瘦,枯瘦了就會沒有生機。古人曰:故筆以立其形質(zhì),墨以分其陰陽。今天的人在弱冠時大都讀不懂這些,而徐培基先生已經(jīng)用得很好了。
《宜興紀游冊》與《諸暨紀游冊》則是徐培基先生的重要的成熟階段的作品,畫面清晰疏朗,大量的復筆,或由左而右,或由上而下,與之前的聳拔、高峻、軒昂開闊、箕踞相比,這套冊頁盡管有梅清等人的痕跡,但畫面上面的形態(tài)千變?nèi)f化,表現(xiàn)出深靜、柔秀,淺山敷色,清明干凈而不薄弱,呈于象,感于目,會于心。
而《仙都紀游冊》及《方巖紀游冊》和《洞源紀游冊》是前面寫生的進一步深入,也接近其內(nèi)心想表達的:以形作畫,以畫寫形,而道理又在畫中。這是在俞劍華先生側(cè)旁,慢慢消化石濤等提出的“情”、“法”之論而然。
《江山紀游冊》奇特挺拔、神異秀美,對面之山水,不能窮盡它的奧妙,要想畫出它的自然、真實神貌,最好的辦法莫過于喜好,莫過于勤勉,莫過于飽覽足看,自然山水真相汩汩羅列于胸中,眼雖見山,而畫的卻是內(nèi)養(yǎng)?!爸钦邩匪敝f,其實除了畫外,還須讀書,胸中才脫略塵濁之氣。乃師為其題畫也大致上說為山立意,高低大小均應相互照應,渾然一體,山的意趣才才充盈;否則只得其骨,不得其肉,得其氣,卻不能得其韻。
《黃山紀游冊》以后的每一本寫生冊是最接近物象的,“畫不求工而自工,景不求奇而自奇矣?!?故有言:執(zhí)筆直下,草率立意與觸發(fā)情思,涂抹滿幅,觀之填塞眼目,令人不快,這套《紀游》畫見近其物象,卻記其大意,而不為刻畫。大凡游過黃山者皆知“遠望可盡,近者拘狹”之理。
我們考察的是徐培基先生不到十年的時間(1931-1937年左右)——這是極短暫時期,經(jīng)歷了先生從22歲至28歲左右的藝術(shù)階段。這對于一個藝術(shù)家來說,僅僅是藝術(shù)生命的萌芽。唐代的司空圖教人學詩“須識味外味”,其實對于徐培基先生而言恐怕更是如此,盡管現(xiàn)有的這一切對于研究徐培基一生的繪畫無疑是非常局部的,但精誠由中,故其局部也感動人深,從這個意義上講,又足夠了。還有,經(jīng)歷種種磨難,大量的作品未能保存下來,而這些作品還能面世,無疑又是不幸當中的萬幸。
據(jù)說除了繪畫,徐培基在篆刻上也下過苦功,對“十鐘山房印舉”有較深的研究;在書法上,徐培基對行書與隸書的研究在題跋上也有呈現(xiàn),翻閱其畫冊,幾乎每幅都標注了地點及詳細的地理情況,而多體書法的應用不難讀出畫外的勤勉之功。同時,他也通詩文,山水畫上的題詩亦證其功。再則,君子之儒,必有其道,有其道,必有其文。
以近世畫者,多執(zhí)好一家之學,不通諸名流之跡者多。尤其今日,亂乎規(guī)格,或入邪陋,或入浮虛,今以徐培基先生反觀畫之理:非融心神善縑素精通諸家者,不能達是理也。
這也是我對徐培基先生最浮淺的認知,而于我個人而言,無疑是一種人生之策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