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編寫的一些情況

張恩和

唐弢主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的出版，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學科建設的一項階段性重要成果，在一段時間里，無論對現(xiàn)代文學教學或研究都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唐弢主編—— 下略）出版“前言”明確指出：“本書系教育部統(tǒng)一組織編寫的高等學校中文系教材”。即該書不是某一個人的行為，亦非某一單位的項目成果。

《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分上下兩冊（上冊又分第一分冊和第二分冊）。從1961年初夏開始編寫至1980年底印成，歷時近20年，中經十年“文化大革命”，具體工作時間分兩個階段：一、自1961年初夏開始集中人力組成編委會，到1964年夏完成全書討論稿，近60萬字，歷時三年;二、自1978年9月起，重新恢復和建立編寫組，至1979年夏大體寫完初稿，后經討論、修改和局部重寫、改寫，終于在1980年5月完成全書定稿付排印刷。筆者有幸參與了兩個階段的編寫工作，身處“歷史現(xiàn)場”，對親身經歷的事情比較了解。

一、背景和緣起

20世紀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在經歷了“大躍進“浮夸風““共產風”之后，全國處于自然災害和“困難時期”，政治、經濟形勢都比較嚴峻。中央認識到“左傾”帶來的危害，開始在各個領域采取一系列糾偏措施。在文化教育戰(zhàn)線即著手糾正此前“教育革命”中簡單粗暴的“插紅旗、拔白旗”的錯誤做法。

1959年底，全國文化工作會議向中央書記處匯報高等學校的教材問題，即當時在“敢想敢做”和“紅青年勝過白專家”等口號鼓動下，甩開專家教授（或把老教師邊緣化）自己動手編寫教材，編寫出的教材存在嚴重的簡單化、概念化、政治化等問題。這些問題引起了中央的重視。1960年9月、10月間，中央書記處會議正式決定編寫高等學校文科教材。隨后，中央書記處書記彭真受總書記鄧小平的委托，向周揚下達任務，并要他立下軍令狀，限期解決文科教材中存在的問題。1961年4月11日至25日，高等學校文科與藝術院校教材編選計劃會議在北京召開，12日，周揚在會上做長篇講話，總結1958年教育革命的經驗，就文科教學中的幾個關系問題和教材編選方針做了全面系統(tǒng)的闡述。這次會議拉開了全國高校文科教材編寫這一巨大工程的序幕。

二、《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編寫組的成立和成員執(zhí)筆分工

按照高教部的部署（當時另有教育部負責全國中小學教育），這次編寫高校文科教材，幾乎覆蓋了高校文科所有學科。各科教材根據(jù)一些重點高校教學研究實力，分由各校牽頭負責。如北京大學負責《中國文學史》（游國恩、費振剛主編）和《古代漢語》（王力主編）兩科，復旦大學負責《現(xiàn)代漢語》（胡裕樹主編）等等?！吨袊F(xiàn)代文學史》最初考慮交由北京師范大學負責。這一任務當然地落在中文系我所在的現(xiàn)代文學教研組頭上。對此，北師大中文系領導十分重視，系總支書記陳燦親自掛帥，現(xiàn)代文學教研組主任李文保領頭，成員幾乎包括了教研組全體教師。陳燦一再動員，說這是上級領導對我們的信任和重視，也是我們培養(yǎng)人才鍛煉隊伍的極好機會，大家必須全力以赴，以打硬仗的精神，堅決完成好這一任務。

不過，實事求是地說，當時的北師大中文系現(xiàn)代文學教研組力量比較薄弱，特別是缺少有實力高水平的學科帶頭人。本來，50年代初，北師大中文系現(xiàn)代文學的葉丁易教授，不但在現(xiàn)代文學專業(yè)內頗有影響，而且在全國文化界也有很高聲望，他在1955年出版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略》，是建國后繼王瑤出版的《中國新文學史稿》之后第二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專著，可惜他在1953年由高教部派往莫斯科大學講學時，于次年6月27日因突發(fā)腦溢血病逝于莫斯科大學講壇（專著《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略》為他逝世后次年出版）。另一位比葉丁易先生資格還老、聲望也高的李何林先生，50年代初也在北師大中文系執(zhí)教，但不久就被調往南開大學?，F(xiàn)在的李文保教授資格也相當老，1936年北師大畢業(yè)，曾參與1932年11月27魯迅到北平師范大學講演的接待工作，但他后來主要從事革命活動，影響了他在學科專業(yè)方面的建樹。可能陳燦和李文保先生有自知之明，也可能高教部知道北師大的實際情況，很快決定讓中國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派人前來加強北師大的力量。

據(jù)說，1961年5月初，高教部獲悉文學所已經同意由唐弢負責編寫一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即想讓文學所和北師大合作，一起編寫現(xiàn)代文學史。當時對這部文學史要求不高，只要求以現(xiàn)有文學史中公認較好的一本為底子、吸收其它本的長處，并根據(jù)各本所提供的材料范圍，做一次審查訂正推敲，在原有的基礎上增強革命性和科學性。但對完成時間要求較急，即要求8月底完成，供新學年開學使用。周揚在同唐弢等人的談話中也說到希望有一部較好的文學史出世，對原材料重新整理，搞出一部觀點穩(wěn)妥、材料豐富的文學史，但說這要待下一步再說。

就在以北師大現(xiàn)代文學教研組力量為主、文學所部分人員介入的“合作”形式工作不久，可能周揚等領導認為與其這樣趕出一部教材，不如實實在在編寫出一本質量較高的文學史，再加上全國各學科教材編寫全面鋪開，9月中旬，高校文科教材辦公室決定停止原擬編寫《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的臨時應急計劃，正式成立新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教材編寫組，任命唐弢為主編，由北師大陳燦負責黨的工作。

《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教材編寫組和其他一些學科教材編寫組一樣，也從全國范圍內調來一些重要教學人員，組織老中青結合以老帶青的方式進行工作?！吨袊F(xiàn)代文學史》編寫組的專家（他們除了自己執(zhí)筆一些章節(jié)編寫，還分工負責一段內容的審核修改工作）是：唐弢（文學研究所，全書主編，另具體負責五四時期并把關魯迅〔上〕〔下〕兩章），王瑤（北京大學，負責把關抗戰(zhàn)時期）、劉綬松（武漢大學，負責把關“左聯(lián)”時期）、劉泮溪（山東大學，負責把關解放區(qū)文藝），后來唐弢又調來文學所的路坎（參加過延安文藝整風，從空軍政治部文化部副部長職位調到文學所）作為加強延安文藝整風那一段教材編寫的力量。其他成員則為：北京師范大學的李文保、楊占升、張恩和、蔡清富、呂啟祥、陳子艾、王德寬（負責資料工作）;文學研究所的樊駿、吳子敏、許志英、徐廼翔;北京大學嚴家炎;廈門大學萬平近;華中師范學院黃曼君。

編寫組成立后，即和其他一些編寫組同時入駐中央黨校（好像當時稱“中央高級黨?！保┙栌玫霓k公住宿兩用樓（開始是黨校大院內，半年后遷至南院）。當時也并非所有學科教材編寫組都入駐中央黨校，像游國恩主編的《中國文學史》、王力主編的《古代漢語》就集中在北大校園內，胡裕樹主編的《現(xiàn)代漢語》就在上海完成，甚至沒有來北京。

編寫組成立后立即開始了編寫組成員的執(zhí)筆分工。分工原則是按自己申報和調整分配相結合，中間也有過一些小的變動，但也還算順利。

經過幾個月的奮戰(zhàn)，編寫組按主編唐弢的意見，1961年12月選出部分章節(jié)印出《〈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部分提綱（草稿）》，作為征求意見稿。部分提綱選定章節(jié)是：

緒論（嚴家炎 執(zhí)筆）

第六章 無產階級革命文學運動和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的成立

第一節(jié) 無產階級革命文學的論爭和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的成立（樊駿 執(zhí)筆）

第二節(jié) 對“新月派”和法西斯“民族主義文學”的斗爭（蔡清富 執(zhí)筆）

第三節(jié) 對“自由人”、“第三種人”的斗爭（蔡清富 執(zhí)筆）

第四節(jié) 文藝大眾化的討論（樊駿 執(zhí)筆）

第五節(jié) 瞿秋白和中國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在中國的初步建設（樊駿 執(zhí)筆）

第七章 現(xiàn)代文學奠基人—— 魯迅（下）

第一節(jié) 后期思想（張恩和 執(zhí)筆）

第二節(jié) 雜文（張恩和 執(zhí)筆）

第三節(jié) ?《故事新編》（呂啟祥 執(zhí)筆）

第四節(jié) 魯迅的方向是中華民族新文化的方向（張恩和 執(zhí)筆）

第八章 杰出的革命現(xiàn)實主義作家茅盾（劉綬松 執(zhí)筆）

第一節(jié) 思想發(fā)展與初期制作

第二節(jié) ?《子夜》

第三節(jié) ?《林家鋪子》、《春蠶》等短篇小說

第四節(jié) 散文

第九章 第二次國內革命戰(zhàn)爭時期的文學創(chuàng)作（一）

第一節(jié) 蔣光慈和早期無產階級革命作家（吳子敏 執(zhí)筆）

第二節(jié) “左聯(lián)”烈士創(chuàng)作（吳子敏 執(zhí)筆）

第三節(jié) 左翼戲劇運動及田漢等的劇作（劉綬松 執(zhí)筆）

第四節(jié) 雜文和報告文學（蔡清富 執(zhí)筆）

第五節(jié) 蘇區(qū)文藝運動與創(chuàng)作（陳子艾 執(zhí)筆）

第十章 第二次國內革命戰(zhàn)爭時期的文學創(chuàng)作（二）（王瑤 執(zhí)筆）

第一節(jié) 巴金和他的《激流三部曲》

第二節(jié) 老舍和他的《駱駝祥子》

第三節(jié) 曹禺和他的《雷雨》、《日出》

第十一章 第二次國內革命戰(zhàn)爭時期的文學創(chuàng)作（三）

第一節(jié) 新人新作的涌現(xiàn)（上）（劉綬松 執(zhí)筆）

第二節(jié) 新人新作的涌現(xiàn)（下）（劉綬松 執(zhí)筆）

第三節(jié) ?《山雨》、《憤怒的鄉(xiāng)村》、《暴風雨前》等作品（黃曼君、許志英 執(zhí)筆）

第四節(jié) 其他作家作品（王瑤 執(zhí)筆）

第一章 “五四”文學革命及其發(fā)展

第一節(jié) “五四”新文化運動和文學革命（萬平近 執(zhí)筆）

第四章 ?“五四”—— 第一次國內革命戰(zhàn)爭時期的文學創(chuàng)作（一）

第一節(jié) 文學研究會的文學主張與創(chuàng)作（李文保 執(zhí)筆）

第五章 “五四”—— 第一次國內革命戰(zhàn)爭時期的文學創(chuàng)作（二）

第四節(jié) 早期共產主義者和革命工農群眾的創(chuàng)作（吳子敏 執(zhí)筆）

第十二章 抗戰(zhàn)前期的文藝運動

第一節(jié) 抗戰(zhàn)前夕的國防文學運動和文藝界抗戰(zhàn)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建立（蔡清富 執(zhí)筆）

第十五章 ?《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和文藝界的整風運動

第一節(jié) 整風運動和延安文藝座談會的召開（樊駿 執(zhí)筆）

第二節(jié) ?《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及其重大歷史意義（樊駿 執(zhí)筆）

第三節(jié) 文藝整風的深入與對反動文藝思想的斗爭（劉泮溪 執(zhí)筆）

第十六章 沿著工農兵方向前進的文學創(chuàng)作（一）

第二節(jié) ?《白毛女》及其他新歌?。房?執(zhí)筆）

第十七章 沿著工農兵方向前進的文學創(chuàng)作（二）

第一節(jié) 趙樹理的小說劉（劉泮溪 執(zhí)筆）

（以上章節(jié)均按印出時順序）

《〈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部分提綱（草稿）》印出后，分送有關方面征求意見。在聽取反饋意見后，經過一段時間緊張有序的討論、調整、修訂、改寫，在1962年6月又印出全書綱要征求意見稿，即《〈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綱要目錄（草稿）》。應該說，至此全書面目已基本定型，就等待在廣泛征求意見后進一步修訂定稿。

筆者在此提供了當時《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分工執(zhí)筆編寫的原始情況。另外，若將《〈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部分提綱（草稿）》（1961年12月）和《〈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綱要目錄（草稿）》（1962年6月）二者細作比較，再參照正式出版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可從改動中看出討論、修訂、定稿過程，對了解當時編寫工作的本來面貌不無意義。

三、《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編寫組解散和第二階段工作的啟動

就在教材編寫工作順利進行了一年多之后，1962年9月，傳來中共八屆十中全會召開的消息。全會明確傳出“千萬不能忘記階級斗爭”“階級斗爭要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這表明中央要對前一階段較寬松的政策重新調整。這直接關系我們教材編寫組的存活止息。因為這次組織全國高校文科教材編寫，本是為了糾正1958年以來各地高校大躍進—— 教育革命表現(xiàn)出的“左”的偏頗?，F(xiàn)在八屆十中全會要來一次糾偏的糾偏，教材編寫組該何去何從，不是明擺著的事嗎？我至今記得唐弢先生召集編寫組開會傳達全會精神時一臉凝重的神情。我們的“總司令”周揚身在高層，當然深知這次全會的來龍去脈。他立即決定文科教材編寫工作緊急剎車、下馬。為了表示編寫組解散不是“潰散”，要求妥善保管好已編寫好的初稿和全部資料，編寫組留下唐弢、樊駿、嚴家炎、路坎四人做整理、修改工作，其他人回到各自的工作單位。從這樣的安排布置看，似乎高層領導還準備一旦形勢發(fā)生變化，或可重新開展工作，這樣的心情和想法是可以理解的。畢竟這是一次全國范圍大規(guī)模的教材編寫工程，耗資、費時、費力，并且工作至少已進行了大半，再做一些努力即可順利完成。這不但是所有參與編寫人員急切盼望看到的結果，也是周揚及高層領導期望完成的大事。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這一解散，擱置下來就是十五年之久。形勢發(fā)展不但未見任何寬松，反而越來越緊張，一直到“文化大革命”結束，現(xiàn)代文學史的編寫才在1978年秋重新啟動。這就是第二階段的工作了。

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幫”后，全國大地一片生機，各行各業(yè)意氣風發(fā)，重新開始新的征途。在教育部上級領導的關照下，在高校師生急迫呼吁下，《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編寫組召回原來人馬，調整擴充，重新開始工作。這次工作，以集中和分散相結合的方式，在河北承德召開了全體人員工作會議。由于下冊在文革中散佚，會后由各執(zhí)筆者分頭起草初稿，后又在北京師范大學專家樓開會對下冊成稿進行討論。對于第二階段的工作，《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前言”中有明確交代：

第二階段：自1978年9月起，重新恢復建立了編寫組。主編唐弢因健康關系，不能負責全面工作，委托責任編委嚴家炎代行，著手本書上冊的修訂和下冊的編寫。上冊修訂工作除由嚴家炎全面負責外，樊駿協(xié)助修改了“左聯(lián)”部分，蔡清富、吳子敏協(xié)助修改了某些章節(jié)。下冊初稿25萬字于文化大革命中丟失，需重新編寫。15年來，原有成員變化很大：路坎、劉綬松、劉泮溪先后逝世;王瑤等或忙于其他業(yè)務，或工作已有調動，未能繼續(xù)參加，編寫組不得不作適當?shù)恼{整和擴大，除原來的唐弢、嚴家炎、樊駿、吳子敏、徐乃翔、蔡清富、張恩和、黃曼君、萬平近等九人外，甘肅師范大學陳涌，北京師范學院鮑霽、易新鼎，北京大學黃修己等參加了本書下冊的編寫工作。其中陳涌為責任編委之一，負責和顧問《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及解放區(qū)文學的編寫。本書有關少數(shù)民族文學的史料，由北京大學段寶林起草和提供。

經過一段時間的緊張工作后，《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于1980年底正式出版。至此，全書編寫出版工作終告勝利完成。

（選自《新文學史料》202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