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新聞界人物研究100年回顧與反思

摘 要：從1918年10月14日北京大學新聞學研究會成立至今，新聞界人物研究走過了100年?；仡櫯c反思，無論對新聞事業(yè)的發(fā)展，還是對新聞界人物的研究及提高都有補益。

關(guān)鍵詞：新聞界人物 人物研究 新聞史

本文中新聞界人物泛指媒體新聞從業(yè)者?！坝浾摺?一詞源于中國古漢語，后見于戰(zhàn)國秦漢時期經(jīng)典史籍《管子》;隨后在日本歷經(jīng)明治維新的洗禮，被創(chuàng)造性地用來指代報館中的新聞從業(yè)者。[1]對人物個體評價由少變多，由評價的片面到評價較為全面，隨著歷史語境與時代變遷各有千秋。一位批評家的生成語境不僅包括他有生之年所經(jīng)歷的事件，而且還包括他畢生用來形成自己的思想，塑造自身的品格所利用的一切。

一、新聞界人物研究成果由少到多

（一）新中國成立前的新聞界人物研究

1919年徐寶璜出版《新聞學》，蔡元培序：“在我國新聞界實為‘破天荒之作?！盵2]邵飄萍序：“欲未來新聞界開一生面，而是書即徐先生因演講新聞學而編著也?！盵3]之后新聞界人物研究逐漸由少變多。

不同時代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對發(fā)生于特定的歷史時期人物的評價，不可避免地烙上了那個時代烙印。新中國成立前，中國連續(xù)多年處于戰(zhàn)爭中，軍閥混戰(zhàn)、國內(nèi)戰(zhàn)爭、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人們安心研究時間較少。新聞界人物研究散見于許多書的序跋和報刊中，其中研究王韜、梁啟超的文章最多。

王韜是中國早期維新派的重要代表人物，中國第一位報刊政論家，著有《弢園文錄外編》《弢園尺牘》等四十余種。相關(guān)研究先研究王韜的生卒年，考證其出生日期是1828年11月10日，卒于1897年5月24日，而非其他說法。后是籍貫考，王韜應(yīng)為新陽人即今之蘇州角直鎮(zhèn)。再是否上書太平天國書，看到的大部分證據(jù)材料表明王韜確實就是上書太平天國的“黃畹”。[4]

梁啟超是中國近代史上著名的政治活動家、思想啟蒙者、新聞學大家。1948年以前，關(guān)于梁啟超的評價好壞參半。王先謙、葉德輝和胡思敬等認為梁氏言論“傷風敗俗”，“誤盡天下蒼生”。[5]“以筆舌傾動人主”，“籍報章鼓簧天下”。[6]黃遵憲認為梁的文字“驚心動魄，一字千金。人人筆下所無卻為人人意中所有，雖鐵石人亦應(yīng)感動，從古至今，文字之力大無過于此者矣?！盵7]梁的思想前后矛盾引發(fā)了非議。孫中山認為他“忽言革命，忽言破壞”“一人而二說，首鼠兩 端”。[8]對此，梁啟超本人亦有著清醒認識，在著述中有自我定位。梁說自己要做“新思想界之陳涉”[9]，為閉塞委靡的思想界開辟嶄新局面?！盀橹袊袌笠詠硭从?。舉國趨之，如飲狂泉?！盵10]上述評價均可視為梁生前影響社會的生動反映。1929年梁啟超病世，紀念文章多了起來。鄭振鐸認為：“至少他還是中國近代最好的、最偉大的一位新聞記者。”[11]胡適認為：“二十年來的讀書人差不多沒有不受他的文章影響的。”[12]吳其昌說：“任公誠為輿論之驕子，天縱之文豪也?！盵13]1948年是戊戌維新五十周年祭，吳澤的《康有為與梁啟超》，胡繩的《梁啟超及其?；庶h思想》也在刊物連載。[14]他們都是歷史學家，為進一步廓清社會輿論，對康、梁的維新改良作了解讀和批判。胡繩認為梁是垂危的統(tǒng)治階 級的自由主義者在政治活動上的代表人物;吳澤認為維新派本質(zhì)上是封建地主官僚統(tǒng)治者的一群殘孽。

（二）新中國成立至 1978 年的新聞界人物研究

新中國成立初期，百廢待興，局部戰(zhàn)爭還在繼續(xù);加之對電影《武訓傳》的批判，對胡適資產(chǎn)階級唯心論思想的批判，以及對“胡風反革命集團”的揭露和批判，無論新聞界人物的研究還是新聞史研究都不可能正常開展。[17]1956年4月， 毛澤東提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有散見于報刊的回憶文章中談到人物的新聞活動。在1978年以前的那一段時期，受“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影響，對新聞界人物的研究嚴重缺失。

“文革”期間，除去鄒韜奮、魯迅和毛澤東外，絕大多數(shù)新聞界人物被批判。

（三）1978年至今的新聞界人物研究

1981年方漢奇先生的《中國近代報刊史》，在正文中舉出姓名的近代報人，就不下1500人，對其中知名度較高貢獻較大的，還設(shè)置了專節(jié)或?qū)Ｄ?，作進一步的詳細介紹。《中國新聞年鑒》，從1982 年起，還開設(shè)了“中國新聞界名人簡介”專欄，每年介紹100多位。有關(guān)新聞界人物研究的各類論文數(shù)量可觀。

據(jù)筆者的研究生對1987-2007年的《現(xiàn)代傳播》《新聞界》《中國記者》《新聞記者》《中國廣播電視學刊》《國際新聞界》《新聞大學》《新聞戰(zhàn)線》《新聞與傳播研究》《新聞與傳播》統(tǒng)計，共計700余篇，前5位依次是：鄒韜奮、穆青、范長江、邵飄萍、鄧拓。從研究層面上看，學術(shù)界對新聞界人物的研究，涉及對其新聞傳播活動、傳播觀念、業(yè)務(wù)思想、政治思想，以及與當時社會環(huán)境的關(guān)系的描述和評價。鄒韜奮的研究論文有260余篇，穆青的研究論文有230篇。新世紀以來，發(fā)表的新聞界人物研究各類論文日漸增多，尤其是碩士研究生的論文增多。

80年代以來，結(jié)合對一些歷史上有影響的著名報人的紀念活動，由主持紀念活動的團體或部門編輯出版了一大批回憶、記述、紀念和評價個別新聞史人物的紀念文集?！都o念埃德加·斯諾》（1984年）、《黃遠生學術(shù)討論會專輯》（1986 年）、《紀念史沫特萊》（1987年）、《人民新聞家鄧拓》（1987年1版，2005年2版）、《報海生涯——成舍我百年誕辰紀念文集》（1998年）、《胡政之先生紀念文集》（1998年）、《人民記者馮森齡》（1998年）、《穆青新聞作品研討會文集》（1998年）、《張友鸞紀念文集》（2000年）、《永遠的商愷》（2004年）、《難忘穆青》（2005年）、《讓世界了解中國——斯諾百年紀念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論文匯編》（2005年）、《林白水紀念文集》（2008年）等，收有相關(guān)人物的新聞活動、新聞思想、新聞業(yè)務(wù)研究的文章，還有立身行事的其他研究。這屬于某一新聞史人物方面較為系統(tǒng)、全面的研究成果。

這一時期陸續(xù)問世以個別人物為研究對象，公開出版的新聞史人物傳記、各種新聞史著作，均有新聞界人物簡介。舉其大者新聞史著作有：方漢奇主編的《中國新聞事業(yè)通史》（一、二、三卷），王洪祥主編的《中國新聞史》（古近代部分）、《中國現(xiàn)代新聞史》，方漢奇、丁淦林、黃瑚主編的《中國新聞傳播史》等。新聞界人物簡介有：胡耐秋《韜奮的流亡生活》，錢小柏、雷群明編著《韜奮與出版》，穆欣《歷史的腳步聲》，俞月亭《韜奮論》，《新聞界人物》編輯委員會編寫《新聞界人物》10 輯（1983-1989年）收進了王韜、黃遠生等23人，彭正普《當代名記者》，吳肇榮的《中國現(xiàn)代作家型記者》，王艾生主編的《中國當代名記者小傳》第（1、2集），顏景政主編的“中外名記者叢書”（1996-1998 年），侯兵主編《新聞戰(zhàn)線文萃·人物卷》; 仇學平編的《名記者的成功之路》，呂一民主編《世界著名記者傳》，《近代天津十二大報人》。筆者主編的《中國名記者傳略與名篇賞析》，涉及從近代至當代45位名記者傳略和代表作的賞析，著重介紹與新聞理論和實踐關(guān)系密切的活動。張育仁的《自由的歷險：中國自由主義新聞思想史》， 曾憲明的《中國百年報人》，李彬、涂鳴華主編《百年中國新聞人》，新華社新聞研究所編《新華烈士傳》，胡太春《中國近代新聞思想史》（增訂本），程曼麗、喬云霞主編《中國傳媒人物志》叢書十卷，收入98人，柳斌杰主編、李東東副主編《紅色記者》（上、下）入選54人，《中國名記者》叢書20卷，入選400人。

這一時期還有以個別人物為研究對象，形成專著的，主要有：丁文江、趙豐田編著《梁啟超年譜長編》（1983年）;康永秋《黎烈文評傳》（1985年）;徐鑄成《報人張季鸞先生傳》（1986年）;李輝《浪跡天涯——蕭乾傳》（1987）;王泰棟《陳布雷外史》（1987年）;方蒙《范長江傳》（1989 年）;鄒華義《以筆代劍的英雄鄒韜奮》（1990年）;[美]約翰·漢密爾頓著，柯為民、蕭耀先等譯《埃德加·斯諾傳》（1990年）;顧行、成美《鄧拓傳——一個畢生追求真理和光明的人》（1991年）;[美]珍妮斯·麥金農(nóng)、斯蒂芬·麥金農(nóng)著，汪杉、郁林、芳菲譯《史沫特萊——一個美國激進分子的生平和時代》（1991年）;李喜所、元青《梁啟超傳》（1993年）、唐寶林《陳獨秀》（1994年）;寄丹《報業(yè)豪門胡文虎、虎仙傳》（1995年）;姜緯堂《愛國報人維新志士彭翼仲》（1996年）;王植倫《林白水》（1996年）;華德韓《邵飄萍傳》，（1998年）;任建樹《陳獨秀大傳》（1999年）;龐榮棣《史量才——現(xiàn)代報業(yè)巨子》（1999年）;張林楓《趙超構(gòu)傳》（1999年）;譚一《毛澤東新聞活動》（1999年）;李偉《曹聚仁傳》（2004年）;張嚴平《穆青傳》（2005年）;張圭陽《金庸與明報》（2007年）;張海林《王韜評傳》（2007年）;成思行《一個記者能走多遠？——艾豐評傳》（2007年）;朱文華《陳獨秀傳》（2009年）;鄭貞銘《百年報人》、褚亞玲、劉峰《社會良心——儲瑞耕評傳》（2013）……這些研究成果，將研究層次和水平推向了新的高度。

二、新聞界人物研究中出現(xiàn)的問題

從總體上看，100年來新聞界人物研究取得了豐碩成果，但是，也存在一些問題。

一是重復研究“炒冷飯”多，深入挖掘不夠。請看黃遠生研究中論文重復現(xiàn)象：《政治記者黃遠生》《黃遠生—— 新聞通訊文體的開創(chuàng)者》《試論黃遠生新聞思想、業(yè)績和品德》《論黃遠生的新聞思想及其辦報方針》《通訊界之大師》《脫口新聞萬口傳——黃遠生深度報道淺談》《黃遠生新聞思想探析》《論黃遠生對報刊通訊文體的貢獻》《思想溢彩通訊生輝——憶報界奇才黃遠生》《論黃遠生的新聞思想》《論中國報刊深度報道的演變》《中國報業(yè)先驅(qū)黃遠生的新聞思想與實踐》《中國報刊深度報道源頭考》《民初政治與黃遠生的法治思想》《黃遠生的夢想與創(chuàng)新》《黃遠生的新聞實踐初探》《清末民初思想界的黃遠生》《從〈庸言〉看黃遠生的新聞思想與實踐》《“遠生通訊”對中國報紙通訊文體的開拓》《淺談黃遠生的政治立場——以〈遠生遺著〉為依據(jù)》。穆青的研究論文《穆青通訊特色淺析》《論穆青的通訊報道》《穆青通訊特色》等多篇類似文章，內(nèi)容重復多，新材料少。鄒韜奮的研究論文《論鄒韜奮永遠立于大眾立場的報刊思想》《永遠立于大眾立場的文化斗士》《鄒韜奮大眾新聞思想述論》以及《“永遠立于大眾的立場”》等，內(nèi)容重復多，新意少。對于梁啟超的新聞思想的研究文章有20篇，也多有重復。重復中有抄襲，也有自我重復的。這是一種道德失衡的表現(xiàn)，學術(shù)研究應(yīng)自律，學界也應(yīng)該揭露和批判這種不良現(xiàn)象。

二是研究逝者多，研究在世的少。究其原因：其一是只緣身在此山中，難識廬山真面目。由于多方面原因，太近了的事情反而難以看準。其二是評說人物太敏感，容易引發(fā)人際關(guān)系緊張，甚至政局不穩(wěn)。

三是就事論事多，從歷史發(fā)展的角度認識不夠。多數(shù)文章就作品的內(nèi)容或具體的事實進行評說，不能放在歷史的坐標上進行縱橫比較，找準新聞界人物自己的位置，從社會發(fā)展過程去認識人物。

四是愛憎由己，不是一把尺子量到底。評價人物總體要求是相同的，無論新聞官還是記者，無論中國的還是外國的新聞人物，總體標準應(yīng)該是一致的。在人物研究中其親屬、摯友的文章多褒獎;紀念文集中，有時不收不同意見。近年來，新聞界人物研究有了爭鳴話題，這是難得的好現(xiàn)象。邵飄萍是否共產(chǎn)黨員？曹光瓈通過對羅章龍的孤證、邵飄萍自己的新聞學觀點，以及他在臨難前的絕筆《飄萍啟事》的分析， 認為邵飄萍是共產(chǎn)黨員的判斷難以成立。[18]范長江是否第一個報道紅軍的記者？尹韻公認為，范長江不是第一個報道紅軍長征的記者，“后人強加給范長江的所謂‘第一，實在是有辱范長江本人，有損歷史真實?！盵19]

五是人物評說等方面，存在著以革命史為藍本，依葫蘆畫瓢的狀況。套用中國革命史的歷史框架來敘述人物的發(fā)展歷程，把人物的自身特點和家庭影響模糊了，失去了特殊環(huán)境的社會影響。我們知道從心理學的視角看父母對于孩子的性格形成，有著直接的影響，而性格又決定了人們的行動準則，直接影響了新聞采訪與新聞思想的形成。

六是在外國新聞人物研究上過于狹窄，主要涉及外國記者不到30位，包括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史沫特萊、斯諾、斯特朗、愛潑斯坦、普利策、李普曼、法拉奇、默多克等。內(nèi)容涉及新聞傳播思想、業(yè)務(wù)研究、新聞活動介紹、與中國的關(guān)系研究以及生平介紹等。從人物所屬的國籍看， 以美、英等西方國家的記者居多，其次是蘇聯(lián)新聞記者。廣泛研究外國成名記者對促進中國記者成長大有好處。

三、新聞界人物研究要多渠道全方位深入挖掘

隨著中國新聞教育的發(fā)展，一批不同學科背景的青年學者正逐漸成長起來，為新聞界人物的研究提供了生力軍。

第一，要有深挖井的功夫。重視挖掘第一手材料，掌握確鑿證據(jù)。這樣論述就有了根基，有了底氣?！斑^去說巴黎和會采訪，都認為胡政之是第一個也是惟一的一個采訪和會的中國記者?？墒恰逗募烦霭婧?，發(fā)現(xiàn)胡政之本人早已說過，和他同時采訪這次和會的至少還有另一位中國記者張君勵，只是沒有進入會場而已。胡政之的這段文字登在當時的《大公報》上，我們沒有查原文，由此做出了錯誤的判斷。”[20]發(fā)現(xiàn)新材料，就幫助我們推翻了舊的說法，對人物的評價就好掌握分寸。我們應(yīng)竭澤而漁，充分占有材料，要厚積薄發(fā)。

第二，要拓寬領(lǐng)域和視角，有新開拓，新發(fā)現(xiàn)。新發(fā)現(xiàn)來自深入的研究。因日本人將《循環(huán)日報》搶走，國內(nèi)多采用戈公振“冠首必有論說一篇”。直到2002年新加坡的卓南生《中國近代報業(yè)發(fā)展史》出版，才改變了此說。他在日本看到了《循環(huán)日報》，認為王韜第一個在報紙上提出了實行君主立憲的主張，重要消息印發(fā)號外，[21]廣告少，評論文章多無固定版位和數(shù)目。[22]1927年至1934年，黃天鵬撰寫和主持編著了十幾種新聞學專著、論文集，創(chuàng)辦新聞學期刊、組建新聞學研究室，但對他的研究鮮見。胡政之一生的新聞活動與《大公報》如影隨形，但對他的研究不夠。趙娜《胡政之報紙經(jīng)營管理思想研究》填補了空白，王詠梅也有多項成果。從社會變遷方面研究有：候杰、辛太甲的《英斂之、大公報與近代中國社會文化變遷》[23]，曾憲明《舊中國民營報人同途殊歸現(xiàn)象分析》，[24]單波《論管翼賢的新聞觀》等。[25]

新聞界人物研究要有當代的視角。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 當代現(xiàn)實原不過是歷史的有機構(gòu)成。因此，密切關(guān)注當代新聞事業(yè)的發(fā)展，從歷史中發(fā)現(xiàn)當代的影子，這是新聞界人物研究不竭的源泉?！秱鹘y(tǒng)與現(xiàn)代性之間：王韜與晚清的改革》一書是這方面的嘗試。

第三，要運用比較的方法，找出人物的特征。從整個人類社會新聞業(yè)發(fā)展之“面”上去考察，分清哪些是共性的東西， 哪些是個性的東西，從而確定其在本國新聞事業(yè)及世界新聞發(fā)展史上的地位及其作用。周葉飛《王韜、洪仁王干新聞思想之比較》[25]，秦志希、汪霞《梁啟超與李普曼：不同文化背景中的新聞觀》[26]就帶了個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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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系河北大學新聞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