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青年京劇團口述史

[摘"要]武漢青年京劇團劇是建國存在于武漢民眾樂園的專業(yè)京劇團體，是武漢京劇史中不可忽略的重要團體。其成員是由銀都京劇茶座一支五六十名女性所組成的全京劇團，常年營業(yè)性演出，自負盈虧。1953年底，在武漢市文化局直接領(lǐng)導(dǎo)下全團搬遷至漢口民眾樂園二樓長駐演出。武漢市民親切地稱其為“小京班”。其女子京劇坤班的特質(zhì)是研究我國京劇歷史的重要組成部分。

[關(guān)鍵詞]京劇;坤班;口訴史

[中圖分類號]J6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7-2233（2020）12-0175-03

一、背景資料

武漢青年京劇團在武漢京劇歷史上有著重要的地位。武漢青年京劇團的前身是解放前老甫社區(qū)附近的銀都京劇茶社里一支由五六十名女性所組成的女子京劇團體。常年營業(yè)性演出，自負盈虧，后由武漢市文化局直接領(lǐng)導(dǎo)。建國后1953年底在武漢市文化局幫助下全團搬遷至漢口民眾樂園的三樓靠中山大道一側(cè)，成為常年在民眾樂園內(nèi)駐場演出的京劇團體，并正式更名為武漢青年京劇團。該京劇團全體演職人員均為女性，是我國著名的京劇坤班。舊時，京劇女演員備受歧視，且在武漢民眾樂園唱戲若沒有真本事是難以立足的。民眾樂園的武漢青年京劇團技藝、扮相樣樣不讓須眉，其女性身份更具親和力，因而深受老武漢市民的追捧。解放初期，全國各地的京劇坤班紛紛退出歷史舞臺。1954年初，唯武漢一色“坤角”的武漢青年京劇團在焦淑良女士的組織下成立了，演員人均年齡不足20歲，并成為了武漢民眾樂園固定駐場的京劇班底。直到“文革”開始后，民眾樂園停業(yè)了?！拔母铩敝芯﹦±ぐ噙@種“女扮男”的模式立刻被按上了“丑化英雄人物”的罪名。1970年元月，這個歷史上最后的京劇坤班徹底結(jié)束了歷史使命。武漢青年京劇團編制撤銷，部分演員下放到武昌縣，與武昌縣楚劇團合并組建新的武昌縣京劇團。

二、曹文慧憶母親

焦淑良女士（1934—2014），育有子女四人，長子：曹世林;長女：曹文君;次女：曹文慧;三女：曹文敏，子女四人均學(xué)習(xí)京劇。次女曹文慧后期一直在武漢青年京劇團工作，對母親的學(xué)戲之路了解頗多。本段采訪于2018年8月至2020年7月。采訪地點：曹文慧女士家中。

“我的母親焦淑良，身世悲慘，她本名姓氏無從知曉了。因出生于1934年，恰逢戰(zhàn)亂。1937年為躲避日軍轟炸，逃難至重慶萬縣，與家人走失。據(jù)說被一位張姓木匠收留。后因張姓家境窮困，沒有撫養(yǎng)能力，便轉(zhuǎn)賣給了一位焦姓跑船人家，從此母親開始使用焦淑良這個名字，并伴隨終身?！?/p>

“焦姓人家以在長江上輪船的茶坊為生，沒有錢供母親讀書，母親本是不識字的。1949年解放后，難民們終于擺脫了在長江上的漂泊生活，焦姓人家遂上岸，定居在武漢民眾樂園旁的后花樓街。母親于1949—1950年參加了解放后政府主辦免費的識字班開始學(xué)習(xí)文化?！?/p>

“母親最早的京劇啟蒙老師是焦家在跑船過程中遇到的一個琴師票友，名字已經(jīng)記不得了。那時母親大概已有十二三歲的年紀。當(dāng)時在武漢，窮苦人家上不起正規(guī)的京劇科班，武漢京劇的大環(huán)境也是如此，一直以‘家學(xué)’‘家班’為主。又因當(dāng)時武漢有一大批老觀眾熱衷于泡一杯茶，閉眼聽戲。誕生了武漢京劇界特有的‘茶樓京劇文化’。為了賺錢生計，母親開始學(xué)戲。和母親一起學(xué)戲的小姑娘們大多都是孤兒，身世苦，沒進過正規(guī)科班。武漢的老票友們喜歡去茶樓聽戲，聽的是韻味，自然為順應(yīng)這種茶樓文化，母親學(xué)戲以唱為主，主要學(xué)習(xí)唱和念兩科。母親擅長唱的是馬派老生，唱得最多也是馬派老生的經(jīng)典唱段《甘露寺》《蘇武牧羊》《法門寺》《三娘教子》等。位于漢口江漢二路的銀都京劇茶座解放前是舞廳，解放后慢慢變成了京劇茶樓。母親與一眾小姑娘就是從銀都京劇茶樓開始唱起。起初還是和舊社會類似，拿包銀。演唱的多是一段段的折子戲，整出的、完整的戲幾乎沒有。”

“現(xiàn)在想想母親能出任武漢青年京劇團的首任團長應(yīng)該是因為她的古道熱腸。1953年底，銀都茶座的女子京劇班在武漢市文化局的關(guān)懷下確定雛形，準備搬遷至武漢民眾樂園二樓，定名武漢青年京劇團。那時母親只有19歲。劇團成立初正值隆冬，民眾樂園的舞臺一下子大了不少。母親與楊派老生周韻綺副團長合作，使新更名的武漢青年京劇團在民眾樂園站穩(wěn)了腳。當(dāng)時民眾樂園長駐劇團皆是一眾國營劇團，樓上還有著大名鼎鼎的武漢京劇院。母親每每結(jié)束一天辛苦的工作后便到樓上武漢京劇團的主場江夏劇院里觀摩學(xué)習(xí)。母親和著名的京劇表演大家關(guān)正明先生私交較好，多次受關(guān)正明先生的悉心傳教?！?/p>

“當(dāng)年的武漢青年京劇團與武漢說唱團是民眾樂園里僅有的兩家民間職業(yè)劇團性質(zhì)的團體。青年京劇團完全‘自負盈虧’，與民眾樂園拆賬。那時的武漢戲曲文化大環(huán)境很不錯的，效益很好。月月有盈余，母親一個月可以拿七十四塊錢的工資。但是青年京劇團畢竟是一班只能唱不能打的女同志，若樓上的‘大京班’武漢京劇院演一出熱鬧的《大鬧天宮》，抑或是樓上來了一個新的越劇團，二樓的小戲院就沒有什么觀眾了。我覺得我母親那個時候真是不簡單啊，每天晚上上演的都是不同的戲，那需要多少戲做儲備??！何況還演不了武戲，所剩的劇目就不多了。昨天唱了戲隔天再唱就沒人看了，只能傳統(tǒng)戲和現(xiàn)代戲換著演。”

“為了增加青年京劇團的收入，母親和劇團里其他女同志時而要去鄰近省份巡演。記憶中母親總是牽著姐姐，背著襁褓中的我，至多再帶個保姆就匆匆出發(fā)了。團里其他女同志亦是如此，都是帶著孩子的。我們順長江而下，記憶中去過湖南、江西、江蘇等地。打的旗號就是武漢青年京劇團，但常常在團名后面加上一個括號，注明‘女子班’。所到之處，觀眾每每被女子班這個特殊身份所吸引，演出經(jīng)常是場場爆滿的。團里的阿姨們又當(dāng)場務(wù)又演戲，四十多個女同志依舊十分緊張。”

“六十年代初，隨著京劇現(xiàn)代戲的興起，武漢青年京劇團緊跟形勢，與時俱進。也開始了大膽的現(xiàn)代戲嘗試。排演了當(dāng)時最流行的京劇版《白毛女》《江姐》。讓我印象最深刻的當(dāng)屬《八一風(fēng)暴》這出戲了，《八一風(fēng)暴》是一部全男聲的戲，青年京劇團的阿姨們戴著頭套完整的演了出來?！?/p>

“1963年、1964年，武漢青年京劇團來了一大批‘新鮮血液’解決了母親的一塊心病。五十年代起武漢開始有了戲校，中專學(xué)制，八年坐科。這批孩子經(jīng)歷了八年的科班學(xué)習(xí)進入劇院實習(xí)，不過進入武漢青年京劇院的大多也是樓上武漢京劇團挑剩下的學(xué)院，總計二十余人，不過對青年京劇院來說也是一次大飛躍了，因為終于可以演武戲了。當(dāng)年我們排練了現(xiàn)代京劇版《黨的兒女》，當(dāng)家青衣張明霞阿姨飾演了女主角李玉梅，幼小的我上臺演了李玉梅的女兒。記得當(dāng)時新來的大哥哥把我夾著在臺上‘打八字’、翻筋斗，這樣是武漢青年京劇團舞臺上難得的武場了?！?/p>

“美好的時光相當(dāng)短暫，1970年，也是在冬天，武漢青年京劇團編制撤銷了，除張明霞阿姨下放去了陽新縣的五七干校，母親和我們劇團其他阿姨們均下放到武昌縣紙坊鎮(zhèn)，雖后與武昌縣楚劇團重新組建了武昌縣京劇團，可武漢青年京劇團也消失在歷史中了。”

三、張明霞憶焦淑良女士

張明霞女士是武漢青年京劇團的當(dāng)家青衣。張明霞女士年事已高，身體不太好，是武漢青年京劇團已不多的健在演員。本段采訪于2019年10月，采訪地點：張明霞女士武昌南湖家中。

“她是個好人啊！”這是張明霞女士對焦淑良團長的第一句評價?！敖故缌家恢笔俏覀兊膱F長，這么多年一直是團"長，還有另一個唱老生的，叫周韻綺的副團長，這么多年多虧了她們兩個啊。我們這個劇團一出去演出必引起轟動。唱花臉的，唱老生的，唱小生的都是女同志。大家就好奇??！好奇之后就愿意花錢買票進來看看?！?/p>

“民眾樂園將二樓正對中山大道的一個最大的劇院給了我們團長期演出。馬派老生焦淑良團長與我們另一位著名的女銅錘花臉胡文珠女士的聲音棒極了。每次演出完，觀眾都舍不得走。觀眾到前臺拉著劇院經(jīng)理、服務(wù)員問：你們說說看，請你真實地告訴我，這是不是男同志唱的？這么好的聲音真的是女同志唱的嗎？經(jīng)理回答觀眾：舞臺上所有的演職人員沒有一個男同志，只有場下的工作人員有男同志。每當(dāng)回憶到這里我總是滿滿的欣慰。”

“青年京劇團成立之初，所有小姑娘平均年齡不到二十歲，我只有十七八。焦淑良團長剛滿十九，比我大一歲。這么年輕的團長管理這么大的一個團體真心不容易。我是唱青衣的，青衣在京劇里戲份很重，我只是演唱者，焦團長既要演唱又要管理全盤。那時劇院的業(yè)務(wù)非常繁忙，我的記憶中，每天都是不停的排戲、搭戲、趕戲。忙完十一忙元旦，忙完元旦忙春節(jié)，一場接著一場，非常辛苦，但是紅紅火火的?！?/p>

四、吳國聚憶焦淑良女士

吳國聚先生已八十有余，身體硬朗，思維清晰。自幼居住在楚寶社區(qū)，與民眾樂園僅隔一條馬路。武漢青年京劇團忠實戲迷，從小觀看“青京”戲長大。本段采訪于2019年4月，采訪地點：武漢市江漢區(qū)文化館。

“我還清楚的記得與焦老師第一次私人見面。大概是五十年代末，我家樓上鄰居范大姐（武漢青年京劇團范云奎老師，女花臉）帶來一位同事給我介紹：這位便是她們團長焦淑良女士，馬派老生。初印象賢淑賢良，舉止大方，談吐優(yōu)雅。看樣子年約三十多歲。”

“當(dāng)時我家正好住民眾樂園正對面的楚寶街36號，武漢青年京劇團的演員們大多也住在附近。我在家經(jīng)常是可以聽到他們吊嗓的。都是街坊，我們這些戲迷票友經(jīng)常在演出結(jié)束后去焦家繼續(xù)唱，甚至有時候還在焦家吃飯?！?/p>

“第一次見面，我們聊戲唱戲不知不覺兩個小時稍縱即逝。那一天是唐立德的妹夫張正明先生拉了一段《洪洋洞》，我見焦團長笑瞇了眼，連連拍手叫好，隨即請焦團長指教糾正。臨別之前焦團長唱了一段《蘇武牧羊》，嗓音洪亮，韻味醇厚，聲情并茂。給我留下了終生難忘的記憶。到底是專業(yè)班子啊，我感嘆道。自這以后我們之間時有往來?！?/p>

“不得不說說唐立德先生，他家樓下場院曾讓給武漢青年京劇團作為活動場地，地點大概在漢口一元路附近?！?/p>

“我們漢口的老戲迷總是親切地稱武漢青年京劇團為‘小京班’，這是為了區(qū)別武漢民眾樂園的‘大京班’，即武漢市京劇團?！【┌唷齻円还灿兴奈迨税?，全部清一色女同胞。每天演出，周四有日場?？辞嗄昃﹦F的演出買民眾樂園的門票即可，我記得很清楚，票價025-030元，不對號，好位置先到先得。我都是早去坐頭排。周四看完日場可以連看夜場，劇目繁多，十分精彩。當(dāng)時的武漢民眾樂園與上海大舞臺一般無二，京劇、漢劇、楚劇、越劇、黃梅戲都有，可是我一直鐘情于青年京劇團的戲?！?/p>

“青年京劇團成立之前‘小京班’的名號在漢口已經(jīng)叫響了，她們前身就是銀都京劇茶座”，位置就在現(xiàn)今武漢中心百貨商店江漢二路口。焦團長就是在那里出道的。有一位趙老先生就住在銀都茶社樓上，架一副高度眼鏡，而且是一副頗有派頭的金絲眼鏡，花白的頭發(fā)，個子有點高，嘴里鑲著發(fā)亮的金牙。這便是她們一眾女同胞的老師，當(dāng)時都有七十多了吧，但人蠻有精神。我曾看趙老先生親身傳授《失街亭·空城計》。武漢解放初期，焦團長她們一班女青年不過十七八歲，她們能歌善舞，茶社生意興隆，在漢口一帶已經(jīng)相當(dāng)有名了。

后"記

當(dāng)前，各類文獻資料所記載的武漢京劇歷史大多以武漢京劇院“大京班”的歷史資料為主，與之同期的武漢青年京劇團“小京班”的記載寥寥，不過百余字。故人已去，曾經(jīng)紅極武漢的武漢青年京劇團慢慢淡忘在了武漢人的記憶中。本文采取口述史研究方法，愿為武漢青年京劇團保留一些珍貴的資料。

（責(zé)任編輯：張洪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