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夜第一次見到辜遇白時,他正在上大三。一個很平常的下午,李尋夜出門買涼粉,在小攤前被一個頭發(fā)長長、看起來性格很好的女生攔下。
“ 李尋夜同學, 等你半天了?!惫加霭奏咧?,老派地朝他伸出手。李尋夜以為這又是一個傾慕自己的追求者。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辜遇白來拜托他加入朋友創(chuàng)辦的電臺。
她從包里翻出一沓資料:“這份工作有報酬,雖然不高,但當成一份兼職也很好啊?!?/p>
李尋夜接過一看,是市廣電辦的一個新欄目,辜遇白的朋友是這個欄目的負責人。廣電的兼職,平時同學都爭搶著去做,李尋夜未嘗不想。但他思來想去,還是拒絕了:“抱歉啊,這個時間……我一般已經(jīng)睡著了。”
李尋夜的優(yōu)點之一,就是作息規(guī)律,每晚十點半上床睡覺,雷打不動。辜遇白的目光暗了暗,嘴里還是禮貌地向他道謝。
明明只是拒絕了一份不適合自己的兼職,可看著辜遇白的神情,李尋夜竟然感覺到了愧疚。
后來李尋夜在學校里經(jīng)常見到辜遇白。辜遇白是文學系大二的學生,可她經(jīng)常會來蹭李尋夜所在的播音主持系的朗誦課,也不做什么,就在后排打盹。
好幾次,李尋夜聲情并茂地朗誦著,辜遇白卻已經(jīng)進入了夢鄉(xiāng)。
辜遇白睡覺的樣子很好看,安安靜靜地趴在那,模樣乖巧,李尋夜看著看著就走了神。
而那天下午,辜遇白有事沒來蹭課,李尋夜也學她的樣子趴了一會兒,被教授一本詩集拍在腦袋上。李尋夜這才知道,辜遇白是中文系出名的才女,下個月要代表學校參加省里的微小說創(chuàng)作比賽,可她失眠得厲害,所以就跑到這里睡覺。
李尋夜不太能理解她的行為:“她是跟這個教室的桌子產(chǎn)生感情了嗎?搬回去不就好了?!?/p>
教室里瞬間爆發(fā)出一陣哄笑,教授瞪著他:“辜遇白的系主任說,她聽我們班的同學朗誦能睡好覺,你們誰要被她搬回去?”
李尋夜一愣,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日她在涼粉攤前等他的畫面。
早上在操場練聲時,校外米粉攤的老板娘提著一碗鹵肉粉過來了?!袄顚ひ?,你的米粉?!崩习迥镆宦曔汉?,周圍的同學都笑了起來。
李尋夜加上辜遇白的微信后,雖然沒有去做辜遇白推薦的兼職,但給她錄了一段睡前故事。
去兼職,有工資,讀故事,也應該有報酬,辜遇白是個較真的人,非常果斷地在校外米粉店給李尋夜訂了一個星期的早餐。
這才第二天,李尋夜就受不住了:“同學,再這樣下去,學院里有晨練任務的學生都要認識我了,要不你叫老板別送了吧?”
遇白那邊很快就回復了:“那怎么行,我錢都付了?!?/p>
這……李尋夜想了想:“要不我每天晨練完去她的店里吃?”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李尋夜在那家小小的米粉店里遇見了辜遇白。她坐在最里面的那張桌子前,彎著眼睛向他招手。
辜遇白那么一笑,好像把角落都照亮了。李尋夜的心跳突然加快,臉也不自覺地紅了起來。他在她的面前坐下:“你也來吃粉?”
“對啊,怕你一個人吃太無聊,來陪你吃?!惫加霭籽巯掠泻谘廴?,還好在足夠優(yōu)越的顏值下,這點瑕疵算不上什么。
“失眠有好一點嗎?”錄了那么長的睡前故事,李尋夜想知道自己的聲音是否真的有那么神奇。
“這兩天睡得好些了,但你把錄音發(fā)給我的那天晚上,我一直沒有睡著?!?/p>
“為什么?”
“你在故事里講小兔子偷吃了小熊的蜂蜜,我想了一個晚上兔子為什么會去偷蜂蜜?!?/p>
辜遇白說的時候很認真,半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李尋夜頓時感到有些尷尬,小故事是他即興編出來的,怎么忘了對方是文學系的才女,他應該嚴謹一些的。
不過辜遇白并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由衷地感謝他的幫助。
李尋夜一邊吃著粉,一邊若有所思地看著對面的女孩:“哎,那個微小說比賽,有邀請我去當頒獎主持和播報考試注意事項的廣播員,我要是念完詞……你睡過去了怎么辦?”
辜遇白一愣,不會真的發(fā)生這樣的事情吧。
比賽那天,李尋夜早早就到了,可坐在那里太無聊,沒一會兒,就抱著水和小零食去候場區(qū)找辜遇白。他看著辜遇白氣定神閑的樣子,把抱來的東西都堆在她的面前:“吃點零食墊墊肚子,一會兒要是餓著了,影響發(fā)揮。
“還有啊,你比賽的時候不用太著急,雖然現(xiàn)場沒有時鐘,但結束前十五分鐘我會報時?!?/p>
李尋夜像一個保姆一樣地叮囑,辜遇白聽著想笑:“我知道了,你再往下念,我就困了?!?/p>
李尋夜臉一紅,他怎么把這個給忘了。
李尋夜的工作其實很輕松,一共只有三個部分:播報決賽規(guī)則、最后十五分鐘倒計時、公布獲獎名單并感謝贊助商。
結束第一項之后,李尋夜就跑到賽場去觀察情況。辜遇白坐在第二排最右邊,她寫得很認真。
看著看著,辜遇白的手開始有了輕微的異?!雌饋砗芘Φ匚站o手中的筆,可五指在不停地發(fā)抖,突然,整個人就往一側倒下,椅子也跟著翻倒在地。
李尋夜連忙沖上去把她抱起來,一邊朝不遠處的工作人員喊,讓他們叫救護車。救護車來得很快,可就在這十幾分鐘里,李尋夜的心差點就要蹦出嗓子眼兒。
在救護車抵達的一瞬間,他下意識就要跟著醫(yī)護人員一起上車,是身后的老師叫住了他:“哎,同學,你不是今天的播音員嗎,你去哪兒?”李尋夜這才停下腳步,看著救護車慢慢消失在視線中。
下午五點半,比賽正式結束,李尋夜第一時間趕到醫(yī)院,辜遇白已經(jīng)醒過來,靠在床頭看書。
李尋夜松了一口氣:“你嚇死我了,醫(yī)生怎么說?”
“沒說什么,我中午吃得太少了,低血糖?!惫加霭装褧仙?,“今天下午的比賽結果怎么樣?”
李尋夜回憶了一下:“第三名是我們學校的,另外兩個是師范學校的?!?/p>
辜遇白點點頭,看起來有些失落。離開的時候,她的故事只寫了小半,根本無法參加評選。
李尋夜連忙安慰道:“你都這樣了,還想什么比賽,養(yǎng)好身體,下一次再參加,冠軍肯定是你,到時候我公布名字肯定超大聲。”
“你怎么知道下一次的主持人還是你?”
“只要你參賽,就是我?!?/p>
“那你示范一遍。”
“讓我們恭喜本次獲得冠軍的——辜遇白同學!”
辜遇白看著李尋夜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笑得停不下來。他便也跟著笑了起來,那一瞬間,他好想每天都能看見她笑起來的模樣。
李尋夜發(fā)現(xiàn)男生這種生物很奇怪,他在朋友眼中一向是個神經(jīng)大條、看不懂女生示好的大直男,可是,就在和辜遇白相處的這段時間,結合自己每次的生理反應及心理反應,他又能很果斷地判斷出自己是喜歡她的。
李尋夜發(fā)消息給辜遇白,她說她早上沒課,在廣電玩,他便回宿舍洗了個澡趕過去。
辜遇白的工位上放著一些稿紙,李尋夜湊上去看,大多是一些簡短的小詩,他不自覺地念出聲來——“《生命》,從高山之巔躍入大海的牢獄,從黎明之際奔向黃昏的倒影……”
李尋夜正念著,一旁就有一個姐姐開始叫了起來:“小白,這是你朋友嗎?他的聲音也太適合《深夜星球》了吧,讓他來做啊?!?/p>
辜遇白歪著腦袋看著李尋夜,眼神中隱隱有些期待。
李尋夜想了很久,說:“我來做。”
辜遇白聽到這一句話,明顯表現(xiàn)出了驚喜,但她還是忍不住追問了一句:“你不早睡啦?”
李尋夜嘆息著搖了搖頭:“做夢和愛情,我好像只能選擇一樣?!?/p>
和辜遇白在一起之后,李尋夜發(fā)現(xiàn)他們在不知不覺中都改變了自己的習慣。
辜遇白每晚聽著李尋夜溫柔的聲音睡覺,而李尋夜開始睡覺的時間從十點半變成十二點半。一開始他不適應,可是想到這座城市有這么多人在他的陪伴下入眠,也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今年微小說創(chuàng)作比賽的主辦方本來是想請另一個學弟當主持人,可李尋夜為了陪辜遇白比賽,跟主辦方商量好久,才得到這個機會。
女朋友的每一件事情,他都想?yún)⑴c。今年的比賽流程和去年一樣,很快比賽結束,評委現(xiàn)場閱卷評分,李尋夜拿到結果,上臺宣讀。
李尋夜的聲音還是那么柔和、平穩(wěn),像是這春日里的一場微風,一字一句、不疾不徐地念著。
忽然,他的聲音在最后關頭轉急,像是打在了瓦片上一樣結實有力:“讓我們恭喜本次獲得冠軍的——辜遇白同學!”
李尋夜念這一句的時候,眼睛從面向所有參賽選手,變成只裝得下辜遇白一個人。比賽結束后,李尋夜以最快的速度結束所有的工作跑出大廳,看見辜遇白正和一個中年男人在交談。
李尋夜走近,看見那個男人目光擔憂地望著辜遇白,苦口婆心地勸:“小辜啊,你家要是有條件,還是去治,我們不是沒有希望。”
辜遇白笑著回應對方:“好,我知道了,我會再考慮考慮?!?/p>
這時,那個男人看見李尋夜,示意辜遇白:“這是你朋友吧,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辜遇白和他道別,然后轉身來牽李尋夜的手:“走啦,走啦,再晚一點又要等位子了?!?/p>
李尋夜就這么被她沉默地拉著向前,心里遠沒有看上去這么平靜。
畢業(yè)后,李尋夜順利在廣電轉正,辜遇白原本是想去某個出版公司謀個職位,卻在他的堅持下停下了腳步。
醫(yī)學院的那位教授是她的醫(yī)生,屢次勸說她出國接受手術,可她沒有同意。李尋夜還想讓她再努力一次:“我沒法像騎士一樣打敗巨龍,但我能像士兵一樣站在你身后,陪你面對結果。”
在秋日的某個黃昏里,李尋夜送辜遇白到機場,他幫她拎著行李箱,幫她把粘在脖子上的發(fā)絲撥開。
辜遇白讓父母先去候機大廳等待,然后就和李尋夜站在那兒,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過了一會兒,辜遇白踮起腳,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發(fā):“好啦,不要愁眉苦臉,我都答應你會努力戰(zhàn)斗的,你能不能笑一下?”
李尋夜很配合,張開嘴,露出八顆大白牙。
“這才乖?!惫加霭淄蝗簧锨耙徊?,抱緊了他,“我再給你講一個故事,從前有一只小熊,它叫粒?!?/p>
“它最喜歡的小白兔給它編織了一個美夢,夢里小白兔抱著它喜歡的蜂蜜,站在遠方朝它招手,它就努力地奔跑。”
“小熊粒粒一直跑,一直跑,等夢里的它跑到了小白兔的身邊,它就會醒過來?!惫加霭椎穆曇艉茌p很輕,“但要是它沒有醒過來……”
要是粒粒跑到了小白兔的身邊,但它沒有醒來……手術燈熄滅,一切落下塵埃。
那一定是夢太美了,她才會舍不得睜開眼睛。
//摘自《花火》2020年第9期A版,知止/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