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自卑走向陽光

尹梅興

〔摘要 〕14歲的女孩小花由于家庭變故導致自閉自卑，被及時發(fā)現(xiàn)，由此開展心理輔導。本次心理輔導利用認知行為療法，經(jīng)過家庭矛盾化解、哀傷心理輔導、社會支持系統(tǒng)的重構，使小花感受到了來自親人、朋友、同學和老師的關愛，激發(fā)了她內(nèi)在的積極因素，使她重塑了自我，變得陽光開朗自信且富有生機。

〔關鍵詞〕失怙;自卑;心理輔導;認知行為療法;社會支持系統(tǒng)

〔中圖分類號〕G44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671-2684（2020）10-0068-04

一、個案背景

小花（化名），女，14歲，初二。失怙，與爺爺、奶奶、媽媽、妹妹（一年級）、弟弟（九個月）生活在一起，走讀生，家離學校較近。

她是班級調(diào)整的時候調(diào)到我們班的，留著濃密的齊額劉海，兩邊的頭發(fā)幾乎遮住整個臉頰，只露出一雙美麗的大眼睛。雖然她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但目光卻呆滯空洞，眼神中時常流露出憂愁，上課時常常心不在焉，在班級中與同學也總是保持距離，顯得很不合群，非常自卑、退縮。我發(fā)現(xiàn)這一異樣情況后，幾次找她談話，她都一言不發(fā)，眼中閃動著淚花。我初步判斷，這不是一般的班級適應問題，因為我們班級的氛圍向來團結互助、積極友善，這一定另有原因。

不久，我召開了第一次家長會。當時是小花的媽媽抱著一個嬰兒來開的，她的精神也很頹廢。這更激起我的疑惑，我便約她留下來單獨交流。她剛來到我的辦公室，便傷心地哭訴起來。原來，她家原本是一個非常幸福和諧、生活無憂的家庭。她們老家處在城郊結合帶，隨著城市發(fā)展，幾年前老家拆遷，她們家就在城里買了房子，還在我們學校對面開了一個生活超市，兼賣學習用具，日子過得甜甜蜜蜜。后來，她又生了個男孩，就是現(xiàn)在抱著的這個嬰兒。在孩子百日那天，她的丈夫因為高興與朋友在外喝酒，深夜才回，到家后由于家庭瑣事，夫妻二人吵了起來，丈夫借著酒勁沖出家門，沒想到遭遇車禍去世，留下三個孩子和年近花甲的父母。她的公公婆婆將兒子的死全怪罪在她的身上，說是她害死了他們唯一的兒子，害得這個家沒了頂梁柱，失去了幸福和希望，沒有了出路和依靠。她是有苦說不出，上有年邁公婆，下有三個孩子，其中一個還在襁褓中，她不但要承受喪夫之痛，還要面對心情不好的公婆，還有生活的壓力和繁重的家務。婆媳之間經(jīng)常吵架，家庭關系十分緊張。她經(jīng)常在孩子面前抱怨說要不是看在三個孩子的面上，她早就棄家而去。在爺爺奶奶和媽媽之間，小花一會兒和爺爺奶奶站在一塊，抨擊媽媽，一會兒又和媽媽站在一起說爺爺奶奶對媽媽不好。小花的“墻頭草”行為讓雙方都非常生氣。原來癥結就出在這兒，我的判斷是正確的，小花的自卑是來自家庭問題。

為了全面、準確地評估小花的心理健康狀況，我陪伴和指導她做了中科院心理研究所編制的中學生心理健康量表（MSSMHS）。評估結果呈現(xiàn)出中等以上程度問題的項目有：強迫癥狀3.71分、偏執(zhí)3.33分、人際關系敏感3.83分、抑郁4.21分、焦慮4.13分、學習壓力感2.99分、適應不良3.81分、情緒不穩(wěn)定3.31分。

二、原因探究

家庭的變故，是導致小花出現(xiàn)自閉自卑問題的根源，但還有一些深層次的具體的原因不容忽視。

（一）社會原因

幸福的雙親家庭一下成為“失怙”家庭后，世俗的“另眼相看”讓她“倍受關注”，導致她產(chǎn)生了“低人一等”的自卑感。小花父親的意外車禍，讓人們同情這個家庭的同時也不斷地“探究”他的死因，各種流言和推斷都有，終日的議論紛紛、指指點點，給她帶來了巨大的痛苦和無奈。這些“好心”鄰居起初的詢問和“關心”，讓她感到溫暖?？蓵r間長了，她慢慢感覺“這種憐憫”是一種負擔，尤其是沖著她背后說的那句“這丫頭多可憐，這么早就死了爸爸，還有兩個小的呢”。仿佛失去爸爸的她比別人矮了幾分，她已經(jīng)不是正常的孩子了。

（二）家庭原因

長輩之間的矛盾讓她難以取舍，雙方都把情緒轉(zhuǎn)移到孩子身上，讓她產(chǎn)生了“罪責在我”的自卑感。小花爸爸出車禍與喝酒到深夜和夫妻二人吵架有著一定的關系。她的爺爺奶奶一直耿耿于懷，始終堅持認為是兒媳婦跟兒子吵架才導致兒子深夜出門遇上車禍，兒媳婦是真正的“罪魁禍首”。而小花的媽媽則非常的自責和委屈，她不否認吵架，但并不是她讓丈夫出車禍的，她怎么可能去做這樣的事。雙方都向“已經(jīng)懂事”的小花指責對方。爺爺奶奶與媽媽的矛盾越積越深，她只能選擇做“兩面人”，今天和爺爺奶奶站在一塊批評媽媽的“婦毒之心”，明天又和媽媽結成聯(lián)盟對抗爺爺奶奶的“無情攻擊”。小花長期生活在長輩之間的對峙夾縫中，內(nèi)心一直處于矛盾、沖突、糾結、分裂狀態(tài)。雙方都向小花宣泄情緒其實是把自己的苦惱轉(zhuǎn)嫁到小花身上。他們經(jīng)常在小花面前說對方的不是，對小花的要求也變得十分苛刻。在爺爺奶奶與媽媽的沖突旋渦中，小花成了這場“持久戰(zhàn)”的最終受害者和替罪羊。小花認為他們這樣對待自己，都是因為她沒有勸住爸爸媽媽的吵架才導致車禍的，她是家庭的拖累。這種假想的負罪感一旦產(chǎn)生，并長期積壓在心里，自然就會形成自責自卑心理。

（三）生活壓力

爺爺奶奶的經(jīng)濟危機意識傳導給小花，讓小花過早地分擔生活壓力，從而形成了“虛擬貧窮”的自卑感和匱乏感。她們家在開超市前還開過飯店，積攢了殷實的家底，生活上一點壓力都沒有。自從家里出了車禍后，長期生活在農(nóng)村的爺爺奶奶一下子有了“經(jīng)濟危機感”。在他們的意識里，男人是一家之主，是掙錢養(yǎng)家的支柱，家無主就沒有根，就沒有活路，因此，奶奶要求一家老小都要省吃儉用，不能錯花一分錢，就連小花的正常學習花費也要限制。盡管他們家的超市仍然開著，經(jīng)濟收入上跟以前比也沒有太大的變化，但奶奶的這一“嚴格要求”還是讓小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生活壓力，時間長了，慢慢形成了“我家窮、沒有錢”的匱乏感，不敢亂要一分錢，不敢與任何一個同學交往。

（四）青春期特征

青春期的敏感性，使小花過分關注別人對自己的一言一行，以回避人際交往的方式形成了“自我保護”的自卑感。初中生正處于青春年少時期，對各種事物都很好奇也很敏感，既會察言觀色，也會抒發(fā)已見。對于小花來講，更多的是學會了“察言觀色”，十分在意別人對她的講話內(nèi)容和語氣，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會使她產(chǎn)生聯(lián)想，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么，是不是別人知道了她的什么。她害怕別人知道她失去父親的事實和家庭矛盾的痛苦，就越來越不愿意與別人交流。時間長了，她認為不與別人交流反而會減少一些麻煩，可以達到保護自己的目的，這樣也就形成了她的自閉和自卑。

這些彌散的憐憫強化了小花的自卑和哀傷，也深深弱化了小花從哀傷中走出來的勇氣和力量。爺爺奶奶和母親在喪親的哀傷中相互攻擊、怨恨、糾纏，小花成為他們利用的工具和最大的犧牲品。小花失怙的哀傷、無助、自卑沒有得到關愛和支持，已經(jīng)嚴重影響到正常的學習、生活和身心健康。

三、輔導措施

了解和掌握小花的家庭情況后，根據(jù)對小花自卑原因的分析，我及時采取了如下的輔導措施。

（一）突破家庭問題

小花的問題不是她自己造成的，是外來的問題誘發(fā)的，而她們家的問題也不是固有的，也是由外來的事件導致的。因此，我首先從解決她們家的“家庭問題”入手。重點是兩個方面：

一方面，直接輔導小花的母親，開導她接受現(xiàn)實，重樹信心。小花的母親勤勞能干，有一定的認知能力。我多次單約小花母親，她常?？拊V自己的不幸遭遇，以及在家里一個人操持超市，還要扶老攜幼、忙里忙外、任勞任怨，仍得不到孩子爺爺奶奶的原諒。尤其是在她的精心打理下，超市生意越來越好，她希望雇個人幫忙，卻被奶奶嚴辭拒絕。她認為自己在這個家庭就是一個賺錢工具，根本沒人疼愛，這是她最委屈和最“怨恨”的地方。她對小花“嚴格要求”，是想讓她獨立自強。我認真傾聽、共情，幫助她盡情發(fā)泄心中苦悶。每次我都會循序漸進地引導，并把小花在學校的表現(xiàn)逐步告訴她。我開導她，公婆老年失子，責備和埋怨都是可以理解的。這種沉迷于過去無法自拔和“怨恨似”的“情感轉(zhuǎn)移”，不僅會讓自己的情緒更糟糕，而且會給孩子帶來無限傷害。經(jīng)過幾次的悉心輔導，她逐漸意識到原來自己經(jīng)常把對家庭的怨恨發(fā)泄在小花身上是錯誤的，把小花推向了崩潰的深淵。媽媽從對爺爺奶奶的怨恨和喪夫的哀傷中走出來，擁有面對現(xiàn)實的勇氣和力量，給小花樹立了積極面對生活的榜樣。同時，她也從傷害小花的角色轉(zhuǎn)變成小花重要的社會支持力量。

另一方面，找到紐帶輔導爺爺奶奶，開導他們理性看待事實，重構和睦家庭。小花的爺爺奶奶傳統(tǒng)觀念太強，始終認為兒子才是“家人”、是靠山，兒媳婦是“外人”、靠不住，思想工作很難做。我?guī)状卧噲D跟他們聊天，都被頂撞回來，一口咬定就是兒媳婦害死了兒子。他們對兒媳婦積壓了太多的不滿、憤怒和埋怨的情緒。后來，我了解到他們有出了嫁的閨女還比較知書達禮。于是我就請他們的閨女出面，作為橋梁紐帶，來調(diào)解這一特殊的家庭矛盾。我把小花受家庭問題影響而出現(xiàn)的自卑情況告訴她，并輔導她如何做兩位老人的思想工作。事實已經(jīng)發(fā)生了，追究對與錯毫無意義。兒子出車禍是多方面的因素，要從各個方面來看問題，不能說是兒媳婦害的，如果是法律早就追究責任了;兒媳婦也是“家里人”，像兒子一樣支撐這個家不容易，要從家庭和睦的角度看問題等等;相互的抱怨更不利于后代成長，等等。總之，要客觀面對現(xiàn)實，重修舊好，早日回到原來的幸福生活軌道上來。

（二）矯正小花不合理的認知和行為

1.探究和矯正“我有罪”的不合理認知。家庭關系不好，在特殊的環(huán)境下成長，導致小花不能敞開心扉，遇到問題不能主動求助，而是將痛苦深埋在心中。她歪曲地認為自己是導致爺爺奶奶和媽媽之間矛盾重重的“罪魁禍首”，內(nèi)疚感和自責感很強，貶毀自身價值。“這不是你的錯”，“他們都在用傷害對方的行為表達情緒，這一切與你無關，你也是受傷害的孩子”，“你有哀傷、痛苦，你需要愛、需要保護”，我用這些愛和抱持的語言支持、陪伴小花，引導小花認識家庭矛盾的真相，爸爸的車禍與小花無關，奶奶和媽媽相互指責抱怨，是因為她們失去了親人都很悲痛，而彼此之間又都沒有認清問題的根源，各自傷害也是不對的，這樣使小花成為了無辜的受害者。

2.幫助她消除“虛擬貧困”自卑感。她的爸爸去世后，因奶奶的“危機意識”和“嚴格約束”，傳導給全家人的是“她家從此是弱勢家庭，日子需要省著過”的觀念，因而在小花的潛意識里也就形成了“虛擬貧困”的自卑感，這種自卑時刻束縛著她的行為。對此，我為她申請了困難補助，又悄悄交待班長購買打掃衛(wèi)生工具等班級物品時都上她家超市買，增加她們家的收入;同時從人際關系上幫助她消除“固步自封”的孤獨感，讓同學們主動找她交朋友，建立平等友善的“朋友圈”，有意讓住校生請她從她家的生活超市里代購東西，逐步幫她樹立自信，小小的“代購行動”帶給小花真切的富足感和獲得感，有效消除了她內(nèi)心的匱乏感。此外，我還引導小花看到內(nèi)心的“虛擬貧困”感和家庭實際的經(jīng)濟現(xiàn)狀是不符合的，這是爺爺奶奶的危機感傳遞給她的。當小花明白這個觀念和感覺的來源后，很輕松就放棄了這個不合理的思想觀念。

3.運動激發(fā)積極快樂情緒，幫助她消除學習上“苦悶緊張”的壓抑感。她的成績其實并不差，但她總感到苦悶緊張。對此，我讓同學們選她做體育委員，這樣“逼迫”她每天堅持運動半小時。因為運動能夠很好地促使身體合成血清素和多巴胺，這是決定快樂情緒的腦內(nèi)化學物質(zhì)，從而幫助她改善抑郁，舒緩壓力。另外我還培養(yǎng)她對音樂的喜愛，多聽舒緩的音樂，放松自己，愉悅心情。

（三）重新建構社會支持系統(tǒng)，培養(yǎng)積極心態(tài)和自信心

小花的家庭矛盾化解了，也化解了家庭對她心理的傷害。我開始著手幫助小花和她的母親建構家庭支持、學校支持和班級支持氛圍，在生活中樹立自信心。

我首先和小花的媽媽結為好友，每次都站在小花媽媽的角度交流話題，逐漸實現(xiàn)了“零障礙”。她的媽媽多次說，不想讓小花在同學們面前有低人一等的想法。于是，我?guī)托』ǖ膵寢尦鲋饕?。在一次班級活動中，小花的媽媽為班級同學每人送了一支棒棒糖，我在班級中說，這代表的是小花的媽媽希望我們班同學都是最棒的。同學們自發(fā)地熱烈鼓起掌來。我順勢讓小花上臺接受班長代表同學們的致謝。這個小活動一下子激起了小花的自信心，她的媽媽也非常的高興和感動。后來她的媽媽還為同學們做了許多事情，如中考相關資料的訂閱，都是她義務零利潤地為同學們征訂。小花得到了同學的認可和接納，融入了班集體，也感受到了媽媽深情的關注、支持和愛。

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是有限的，科任老師既是科學知識的傳播者，同樣也是學生心靈的塑造者。我還請其他科任老師對小花多加關愛，形成教育合力。上課時一個鼓勵的眼神，一個肩頭的輕拍，考試前一個大大的擁抱，都給了小花莫大的幫助。小花一改往日的憂郁，露出燦爛的笑容。半年后，中學生心理健康量表（MSSMHS）評估小花的心理健康水平顯著提高，所有項目均分都在輕度（2.0）以下。

我還帶小花到我的家中和我的女兒做 朋友，和女兒一起去看電影。課下我還單獨對小花的作文進行一對一輔導，提高她的作文寫作能力。參加省作文比賽時，我親自帶她到南京參賽，在參加全省“中學生與社會”作文比賽中，她得了一等獎。在學習成就感的推動下，小花各科成績也都突飛猛進，后來如愿考上了心儀的高中。

四、成效及反思

經(jīng)過家庭矛盾化解、哀傷心理輔導、社會支持系統(tǒng)的重構，小花感受到了來自親人、朋友、同學、老師的關愛與祝福，激發(fā)了內(nèi)在的積極因素，重塑了自我，變得陽光開朗自信且富有生機。小花自卑、內(nèi)向，加上青春期比較敏感，我用專業(yè)的心理知識關愛、支持她，以生命的真情感化她，讓她的生命狀態(tài)和人生軌跡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像小花這類由外界因素衍生自卑心理的學生在生活中還有很多，我呼吁我的教育同行以生命大愛和科學的方法驅(qū)走他們心中的陰霾，讓他們的臉上露出陽光的笑容。

注：本文系2013年江蘇省教育科學規(guī)劃課題“初級中學‘穩(wěn)文化創(chuàng)建研究”的研究成果（課題編號：B-a/2013/02/093）。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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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沈呈.我是一個多余的人[J].中小學心理健康教育，2019（13）：48-52.

[3]金燦.助力“自殘”女孩遇見“愛”[J].中小學心理健康教育，2019（13）：44-47.

（作者單位：南京師范大學附屬中學宿遷分校，宿遷，223800）

編輯/劉 芳 終校/劉永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