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藝術(shù)形象淺析

王葳

摘 ? 要： 《聊齋志異》將虛幻的故事與真實的現(xiàn)實相結(jié)合，其中鬼怪與平常的民間傳說有很大不同，雖是幻想中的形象，但大多卻具有人的性情。本文對《聊齋志異》中的藝術(shù)形象加以分析，借以觀察當(dāng)時的社會狀況。

關(guān)鍵詞： 《聊齋志異》 ? 女鬼 ? 花妖狐魅 ? 書生 ? 官吏

“寫鬼寫妖高人一等，刺貪刺虐入木三分”。郭沫若先生的這副對聯(lián)給予《聊齋志異》高度評價，最能體現(xiàn)其特點。這部短篇小說集由近五百篇小說構(gòu)成，展示了封建社會末期的社會現(xiàn)狀。作者懷著對現(xiàn)實的憤怒揭露貪官污吏的丑惡嘴臉，抨擊了當(dāng)時封建王朝統(tǒng)治制度，抒發(fā)了對科舉制度黑暗現(xiàn)狀的不滿之情。通過寫鬼怪與人類的美好愛情，歌頌了純潔真摯的感情，引人深思。

1.《聊齋志異》中的鬼怪形象及其心理分析

1.1女鬼形象

鬼在民間信仰中是人死后的靈魂，多以吃人害人的形象出現(xiàn)，常用于指邪惡、恐怖的東西?！读凝S志異》中有近五百篇作品，其中談鬼的就有170多篇，大部分是女鬼。由她們引發(fā)的一個個愛情故事，是聊齋故事中最動人、最有魅力的地方。蒲松齡先生妙筆生花，顛覆了人們對鬼的看法，將鬼的形象高度審美化了，比如《小謝》《連城》《晚霞》《瑞云》《白秋練》《胭脂》等篇目中的女性。她們敢于主動追求愛情，不斷追求自由、反對封建禮教。由于上千年來長時間的封建思想和倫理道德的壓迫束縛，廣大女性逆來順受，對愛情失去了渴望與動力。中國的宗法社會崇尚男尊女卑，女子家庭教育主要內(nèi)容也是“禮教”及“婦道”，貞潔、服從、柔順是大部分女性的終生追求，這對女性來說是不公平的。女性作為弱勢群體，在男權(quán)的統(tǒng)治下顯得缺乏自由和空間。女子要爭取自由戀愛、婚姻自由是不被允許的，要受到輿論的嚴(yán)厲譴責(zé)?！读凝S志異》中的女鬼大多集美麗、善良、聰慧等于一身，她們敢怒敢言、愛憎分明，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勇氣和決心。她們對命運的安排剛開始都是一味地順從，然而愛情一旦真正降臨，便積極主動爭取。

《連城》中的連城出身背景很好，是一位知識女性，但她“征少年題詠，意在擇婿”[1]（203）的做法很明顯是違背封建禮教的，就算父親不同意，依然大膽追尋，最后以死抗?fàn)?《晚霞》中的晚霞第一次見到阿端便芳心暗許，后又“故遺珊瑚釵”[1]（832）作為愛情信物送給阿端。在那個年代，一個年輕的單身女子竟如此大膽主動示愛，是有違禮數(shù)、不被允許的，這反映出她熱烈追求愛情、反抗封建禮教的決心。

以上對女鬼形象做了簡要分析，作者熱情地歌頌她們，并有意為她們安排了一個個完美結(jié)局，表達了對她們的同情和肯定。同時在她們身上映射出了更深刻的社會內(nèi)涵和更高層次的美學(xué)價值?！读凝S志異》中塑造的女鬼形象不僅受到了傳統(tǒng)女鬼形象的影響，更被賦予了很多在當(dāng)時看來很超前的女性意識，如大膽追求自由美滿的愛情、愿意為愛犧牲一切、精明強干等特征。在幾千年的封建社會里，女性要追求愛情婚姻自由是相當(dāng)困難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能違背。然而我們不能忽視，無論在什么時代，追求理想、追求幸福是人的天性，尤其是長期飽受封建壓迫的女性，在這方面更加強烈。這些女子既有傳統(tǒng)女性善良正直的品質(zhì)，又有那種屬于女性不屈的倔強，每個形象都是外在美與心靈美相結(jié)合的典型代表。蒲松齡在塑造女鬼形象時寄托了美好的期望。

1.2物化的花妖狐媚形象

《聊齋志異》的故事情節(jié)大多采用傳奇和志怪的手法，如在描寫花精的時候，總將它的超現(xiàn)實性和世俗性結(jié)合在一起?！饵S英》《香玉》等篇以花妖為描寫對象，講述了一系列動人的愛情故事。這幾種花到最后都幻化成世人妻子，超凡脫俗、清新美好。

《香玉》是一個香艷而凄美的故事。香玉與黃生互生情愫。后來，有人移走香玉靈魂寄托的牡丹花，她枯萎死去，黃生就作了五十首情詩來悼念香玉，感天動地，香玉死而復(fù)生。最終，香玉黃生朝夕相伴。十年后，黃生死去，香玉也殉情而死。香玉是為愛而生、因愛而死的一位女子，她由牡丹花化身為人，大膽追求愛情，至死不渝。全篇圍繞他們悲歡離合的故事徐徐展開，優(yōu)美且蕩氣回腸、感天動地。同狐精相比，花精的愛情更顯純粹[2]。

《聊齋志異》中寫狐的也有不少，如嬰寧、小翠、青鳳等，都是一些令人難忘的狐妖形象。《小翠》講的是狐女報恩的故事。小翠的母親多年前受過王家恩惠，為了報恩，小翠嫁給了癡癡傻傻的王元豐，即使王元豐呆傻，小翠也沒有嫌棄，依舊盡心盡力照顧他。小翠性格天真不喜約束，常常受到公婆的誤會與辱罵，但她依舊不計前嫌幫助王家，多次化解危機。她知恩圖報、有情有義?！都t玉》中的紅玉善良勇敢、自尊又自愛，她與馮相如私定相好，因受到馮父責(zé)罵便要與其斷絕關(guān)系，在臨走前幫助馮生娶到善良美麗的妻子。她離開馮家后，馮家頻頻遭受禍端，家破人亡，她又及時出現(xiàn)幫助馮生撫育孩子、恢復(fù)家業(yè)?！缎潦哪铩分械男潦哪锷朴谧R人，頗有遠見。她發(fā)覺楚生心懷不軌便告誡丈夫要提防小人，但丈夫未聽取建議，最后深陷困境，辛十四娘又設(shè)法救出丈夫。還有單純愛笑的嬰寧、苦苦追愛的青鳳、為愛私奔的鴉頭等。

作者筆下的花妖狐魅大都單純善良，感情豐富，愛憎分明，不拘于世俗理念，也未曾落入俗套，“異類有情，尚堪晤對”[3]，與人類社會形成反差和對比。蒲松齡作為清朝一介沉淪下僚、科舉不仕的文人，只能借助談狐說鬼表達心中愿望難以實現(xiàn)的愁苦之情。

2.《聊齋志異》中的人類形象及其心理分析

2.1書生形象

2.1.1性情癡狂，重情重義。

蒲松齡是一位“寫真”的高手，“癡人”形象是他著力勾畫的重點之一[4]。吳九成說這種“癡”是“不懂或者不愿意為自己披上哪怕是一點點的偽飾的赤誠”[5]（27）。

《書癡》中的主人公郎玉柱就屬于這個類型。他家境貧寒，卻唯獨對書癡狂，家里的書一卷都舍不得丟棄。不僅如此，他讀書如癡如醉，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栋殹分械膶O子楚是個窮苦木訥的讀書人，阿寶是個富家女，孫子楚愛上了阿寶，他找媒婆向阿寶提親，阿寶笑言：“渠去其枝指，余當(dāng)歸之。”[1]（127）沒料到孫子楚竟毫不猶豫自斷其指。后來他的靈魂竟離開軀體，隨阿寶而去，繼而又化作鸚鵡每天陪在她身旁。阿寶終于被打動，深深愛上了這個感情堅定的癡心漢。這些書生性情癡狂，有著執(zhí)著追求。

2.1.2地位低下，執(zhí)迷科舉。

《聊齋志異》中的窮書生多是傳統(tǒng)的知識分子，出身貧寒，刻苦攻讀，渴望通過科舉考試而進入仕途，改變窮苦現(xiàn)狀?！度~生》中的葉生才華橫溢，他的詩詞歌賦在當(dāng)時首屈一指，丁公欣賞他的才華，便資助他考試，但時運不濟，始終未中，含恨而死。死后的葉生一直追隨丁公，還幫丁公的兒子考取了功名。死后的葉生依舊執(zhí)著于科舉考試，反映出當(dāng)時社會讀書人對科舉考試的執(zhí)著與狂熱?！锻踝影病防锏耐踝影惨恢笨紙鍪б?，他對自己的期望很高，喝醉酒做夢都夢到自己高中，想要炫耀一番。醒來后才發(fā)現(xiàn)之前的事都是黃粱一夢，不禁啞然失笑、失望不已?！端疚睦伞贰队嗪忌贰度返绕慷寂c科舉考試有關(guān)，可見科舉制度對封建時代書生命運的影響。

2.1.3貪婪好色，怯懦怕事。

書中也有很多書生是貪婪好色、膽小怕事的。《畫皮》中的王生貪戀美色將惡鬼帶回家，并且不聽勸阻，執(zhí)迷不悟，最后丟失了性命，真是可悲?！懂嫳凇分?，作者描寫了一個內(nèi)心齷齪的朱舉人看到壁畫中的美女竟然心生淫念，內(nèi)心意淫出許多不堪入目的場景，這種齷齪卑劣的狀態(tài)真是侮辱了讀書人的名號。《胭脂》中的鄂生膽小怕事、軟弱無能，他被冤枉殺害了胭脂的父親，卻不敢為自己辯護，還因不堪酷刑被屈打成招。他愛慕胭脂卻因她身份卑微不敢把她娶回家，他猶豫不決，人格委頓。

2.1.4忘恩負義，道貌岸然。

在這些書生中，不乏忘恩負義、見異思遷之人，有的人一旦考取功名便原形畢露，暴行令人發(fā)指?！独钏捐b》中李司鑒成為舉人后，竟然打死了結(jié)發(fā)妻子李氏?！俄f公子》中，韋公子出身名門，高中進士，是個有臉有面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但他卻偏偏放縱好淫，是道貌岸然的典型代表。嘴上是治國、平天下的大道理，實際卻在干尋花問柳、雞鳴狗盜的勾當(dāng)，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禽獸不如，真是讀書人中的敗類?！冻蠛分械哪律姰愃歼w、貪圖金錢、貪圖美色。他本來家境貧寒，后遇見一個樣貌丑陋但十分有錢的狐仙，在金錢的誘惑下，穆生長期與該女子同床共枕，家境越來越富有。后來狐仙給他的錢越來越少，他便請來道士趕走狐仙，狐仙罵他忘恩負義，并拿走錢財，最后穆生仍然一無所有。由此可見，《聊齋志異》中，道德淪喪、道貌岸然的書生最后必然會遭到懲罰、遭到因果報應(yīng)的。

《聊齋志異》將當(dāng)時的社會黑暗揭露得淋漓盡致，在這樣的黑暗社會下，黎民百姓生活艱難，書生生活痛苦，心理也會極度扭曲，而且封建科舉考試制度深深地束縛著讀書人，禁錮著他們的思想，使他們的生活重點只有四書五經(jīng)，就像作者在《苗生》里所寫的書生，只知道八股文，經(jīng)世經(jīng)用的東西什么也沒學(xué)到，他們沒有喜怒哀樂，如同僵尸般茍活于世。對他們來說，科舉考試是畢生追求，一旦考上便可以光宗耀祖，揚眉吐氣，但是大多數(shù)人滿腹經(jīng)綸卻懷才不遇，在入仕和出仕之間痛苦選擇著，當(dāng)理想無法實現(xiàn)時便被現(xiàn)實所吞噬，真是可悲。

2.2官吏形象

蒲松齡為功名奮斗，郁郁不得志，終其一生。為了生存，他做了私塾老師，長達40多年，親眼看見了下層人民的疾苦，清楚地知道底層人民生活的艱辛，也看到了貪官污吏的種種惡行，當(dāng)他寫《聊齋志異》時，便在作品中予以揭露和鞭撻。

《夢狼》中如虎狼般的縣官?！斗诺分型躜?qū)?yán)肅的政事變成兒戲。《小二》里的一個官員嫉妒小二的富有，故意將其抓入大牢，得到好處后才將其放回。《庫官》里的張華東祭祀南岳，便得遺兩萬三千五百金，一次小的出行都尚且如此，平時的巧取豪奪更令人發(fā)指。《張鴻漸》中的秀才交不起錢，被盧龍找人活活打死了，張鴻漸等人覺得不公平，為其打抱不平，但官員得到賄賂，不僅沒為書生平反，反而將張鴻漸一行人污為罪犯。盡管這些貪官污吏最終都受到了應(yīng)有的懲罰，大快人心，但這僅是文人的理想化書寫模式。

《聊齋志異》中既有貪官污吏形象，也有不少清官形象，他們是為官者的榜樣與典范，也表現(xiàn)出底層人民對于政治清明的向往與渴望?！锻跏防锏目h令張嵋從不巴結(jié)大商販，卻很關(guān)心百姓疾苦，一次抓到一個小商販，不忍心懲罰他，故意放其逃跑，他體恤百姓，也受百姓愛戴。《雹神》里的王某祈求雹神在下冰雹時不要打到莊稼，體恤民情。清官愛惜百姓，不亂施懲罰，自然會贏得民心。

“天下之官虎而吏狼者，比比也。即官不為虎，而吏且將為狼，況有猛于虎者耶”[1]（476）。作者從現(xiàn)實生活出發(fā)，以夸張的手法，將現(xiàn)實的世界在虛幻的故事里加以延續(xù)，發(fā)人深省[9]。

蒲松齡寫出當(dāng)時真實社會的情景，讓我們看到了當(dāng)時社會的狀態(tài)，看他們是如何掙扎的，也看到了蒲松齡對那些貪得無厭的人毫不容情的揭露和批判，批判這些人為了名利不擇手段，為了情欲不惜犯下滔天罪行，揭示出人性的丑惡面。

《聊齋志異》中，蒲松齡結(jié)合人生經(jīng)歷，借助鬼狐反映社會現(xiàn)實，從不同角度描繪出封建社會的生活現(xiàn)狀，反映出人們的心理狀況和社會風(fēng)尚，大膽揭露當(dāng)時社會的種種問題與矛盾，諷刺鞭撻封建社會統(tǒng)治對人們思想的束縛，寄托了自己的悲憤之情，《聊齋志異》是一部“孤憤之書”。

封建社會，一直強調(diào)“男尊女卑”。重男輕女的思想深入人心，在這種不平等的封建社會中，三從四德、君臣父子的倫理綱常過度壓制女性、縱容男性，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男子的縱欲和暴行。封建社會下的科舉制度，禁錮人們的思想，漸成狹隘的社會風(fēng)氣。八股文章取士，敗壞人才，使民智閉塞。當(dāng)書生懷有遠大抱負不得志時也不得不與黑暗勢力同流合污，或者說科舉制度壓制了讀書人，危害人格，使其人性變得扭曲，多少人費盡心思到頭來還是一介書生。它培養(yǎng)了大量不學(xué)無術(shù)、思想僵化的蛀蟲，他們追逐功名利祿，一旦自己有機會上位獲取了榮華富貴，便將以往的苦難拋之腦后，與政治黑暗腐敗勢力勾結(jié)，反過來壓迫別人，搖身一變?yōu)樨澒傥劾趑~肉百姓?？婆e制度對書生的坑害，政治社會的黑暗造成了一幕幕人間悲劇。

參考文獻：

[1]蒲松齡.聊齋志異[M].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2018.

[2]李佼佼.《聊齋志異》中女花精形象淺析[J].九江學(xué)院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6（1）.

[3]張璇.異類有情尚堪晤對——《聊齋志異》動物描寫摭談[J].人文社會科學(xué)學(xué)報，2010（7）.

[4]劉云漢.濁世紅塵中的純真世界——透視《聊齋志異》中的癡人形象[J].名作欣賞，2007（5）.

[5]吳九成.聊齋美學(xué)[M].廣州：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27.

[6]胡敏，柳曉楓.論《聊齋志異》人物形象和情節(jié)的“怪誕”創(chuàng)作[J].湖北社會科學(xué)，20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