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嶗山《云巖子作》與《上丹宵》詩詞刻石研究

包洪鵬，賈錦濤

（青島濱海學(xué)院，山東 青島 266555；楚雄師范學(xué)院，云南 楚雄 675000）

《云巖子作》和“充州小董師父贈云巖子《上丹宵》”［1］詩詞刻石位于嶗山景區(qū)華樓山凌煙崮巨石之上。前者在下，落款為姜玄童上石；后者在上，落款為云巖子上石，劉志德、朱志成鑿刻。兩塊石刻皆成于元代大德年間，楷書陰刻，字徑方正，字型勻稱，長寬20 厘米左右，結(jié)體相似，筆畫相仿，應(yīng)皆為劉志德和朱志成鑿刻。華樓諸真人丹訣刻石大多由云巖子主持上石，時間大多為大德初年?！对茙r子作》或避諱己作，由門徒主持上石。從詩詞的內(nèi)容來看，兩者相近，有所呼應(yīng)，應(yīng)為唱和之作，但該刻石中的充州、小東門董師父和詩詞正文的用詞斷句，以及詩詞創(chuàng)作時間、旨意闡述等方面缺乏研究，誠為嶗山金石遺憾。

一 “充州”與“兗州”

嶗山華樓宮凌煙崮《上丹宵》刻石前有“充州小東門董師父贈云巖子”［2］。查閱元代史志，并無“充州”，應(yīng)為“兗州”之誤?！俺洹迸c“兗”字形相似，僅差一撇一點。或因風(fēng)化所致，“兗”之撇和點刻痕模糊消失?；蛞虍?dāng)時道士和石匠文化水平誤刻。但根據(jù)石刻“充”字上半部分結(jié)構(gòu)勻稱，自然（圖1），無筆畫遺漏或風(fēng)化跡象，應(yīng)為誤刻?！墩f文解字》中未收錄“兗”字?！犊滴踝值洹分袃H收“兗”字?！墩f文解字》和《康熙字典》中皆收“充”字。由此可見，“兗”和“兗”為后起之新字。元代，“兗”應(yīng)為“兗”之異體字，或俗體字。因此，“兗”與“充”因字形相似而導(dǎo)致刻寫錯誤。

二 “小董師父”與“小東門董師父”

《上丹宵》石刻正文前有“充州小董師父贈云巖子”［3］之小序，而距其不遠(yuǎn)的《酹江月》刻石正文前也有小序“充州小東門董師父贈云巖子。”［4］兩首詞皆為董師父贈云巖子之作。對比《酹江月》和《上丹宵》正文之小序，《上丹宵》前的“小董師父”之稱呼似乎不妥。首先，《上丹宵》雖為云巖子劉志堅主持上石，但卻由晚輩劉志德和朱志成勒石，稱呼劉志堅的道友為“小董師父”不妥。其次，“小董師父”之“小”一般表年齡或輩分小。但通過考據(jù)，“小董師父”不僅年齡不小，而且輩分比劉志堅還高。因此，《上丹宵》前的“小董師父”應(yīng)為“小東門董師父”之漏刻。據(jù)《嶗山全真詞“充州小東門董師父贈云巖子〈酹江月〉”刻石研究》，“董師父”實為“鞏師父”，即元代中晚期兗州萬壽觀主持鞏道巖。

三 劉志堅與鞏道巖論道

《上丹宵》詞刻下方還有一方七言絕句《云巖子作》詩刻?！渡系は分小盁捝竦ぃ瑧{志氣，要堅牢”［5］，“先鎖下劣馬猿猱”［6］和“常交保護主人公，勿縱分毫”［7］與《云巖子作》中“先生有志不須愁”［8］，“勞擒意馬鎖猿猴”［9］和“白牛常在金欄里”［10］皆相對應(yīng)。從內(nèi)容上來看，兩者應(yīng)該是兩人唱和之作。但鞏道巖與劉志堅的相識在史料中并無明確記載。《元泰定二年云巖子道行碑》中：“（云巖子）就東平仙天觀郭尊師，往攝衣席下，執(zhí)禮甚卑，服勞維謹(jǐn)。郭師盻之曰：‘聞汝善養(yǎng)鷹，學(xué)道亦不異是。鍛去生獷野性，屏去一切塵念，久之調(diào)服，自然入道’。言下有省，乃祓性除情，減膳祛睡，志一而篤行之。東平密邇博州，親友沓至，勸挽歸俗。郭曰：‘我固知汝心堅確不移，奈處此不宜’。遂辭去，歷鄒、滕、沂、莒之郊，尋訪云朋，講明心要”［11］。劉志堅辭別郭尊師和家人親朋，從東平到鄒城、滕州、臨沂、莒縣等地訪學(xué)問道。劉志堅由東平東南行，過兗州才能到達(dá)鄒城。后劉志堅繼續(xù)南行到滕州，東行到臨沂，東北到莒縣，進而東北行，過五蓮、膠州到即墨，最終來到嶗山。據(jù)其門生黃道盈的《云巖子道行碑》可知，劉志堅到嶗山后苦修十年，度化弟子，至仙逝并未出過嶗山。因此，鞏道巖與劉志堅的相識即在劉志堅辭別師父去鄒、滕求道問學(xué)路過兗州之際。根據(jù)碑文中劉志堅（1239—1305 年）所作七言絕句“三十二上拋家計，縱橫自在無拘系。來到鰲山下死功，十年得個真氣力”［12］。可知，劉志堅決心棄家入道時已經(jīng)32 歲，時間在1271 年。由此可見，鞏道巖至少在1271 年時仍然活動于世，但未參悟真道。丘處機的弟子大部分在13 世紀(jì)上半葉先后去世，鞏道巖應(yīng)該屬于丘門小弟子或者壽長者。

嶗山華樓宮外的董師父《上丹宵》和劉志堅的《云巖子作》極有可能就是劉志堅在兗州與鞏道巖談道論修之時相互贈送之作。因云巖子“雅不識書，言出理會”，該詞可能并無書面記錄，長期以來口頭流傳。后于大德年間上石之時，由云巖子口述而文。再加之道人與石匠文化水平極為有限。故而，《上丹宵》和《云巖子作》刻石中出現(xiàn)了很多刻字爭議之處：“倫回”與“輪回”；“白牛”與“白中”和“白午”；“重頭”與“重投”；“常在”與“常立”；“牢牽”與“牢拴”和“勞擒”；“兗州”與“充州”等等。

四 《云巖子作》辨析正誤

《云巖子作》刻石位于嶗山華樓山景區(qū)華樓宮外凌煙崮下巨石上，陰刻楷書，結(jié)構(gòu)寬綽，筆畫粗厚，略帶顏體書風(fēng)，字形大小較為均勻，字徑20cm×20cm 左右，近人紅漆重描，頗為醒目。其從右到左10 列分布，每列據(jù)巖石自然情況長短不一，錯落分布，首列為序，尾列為落款，中間八列為正文，全文如下：

“云巖子作

先生有志不須愁，勞擒意馬鎖猿猴。白牛常在金欄里，免了倫回販骨頭。

姜玄童上石?！保?3］

由上可知，該七言絕句為時任華樓宮主持云巖子劉志堅回贈兗州小東門內(nèi)萬壽觀同門道人鞏道巖所作，由門人姜玄童主持上石。其內(nèi)容為全真道教修真的機訣妙理，深奧晦澀。

嶗山華樓《云巖子作》刻石在王集欽的《嶗山碑碣與刻石》、王瑞竹的《嶗山詩刻今存》、青島市史志辦公室編的《嶗山志》和嶗山風(fēng)景區(qū)管理局與嶗山區(qū)文化新聞出版局編寫出版的《嶗山摩崖集萃——華樓篇》，以及元泰二年《云巖子道行碑》中均有收錄。其中不同之處主要在用字方面。

《嶗山詩刻今存》中《云巖子作》如前。周至元《嶗山志·金石志·元華樓諸真人丹訣散刻各崖石上》中“先生有志不須愁，牢拴意馬鎖猿猴。白中常在金欄里，免使輪回凡骨頭”［14］。而《云巖子道行碑》中：“先生有志不須愁，牢牽意馬鎖猿猴。白牛常立金欄里，免了輪回販骨頭”［15］。《嶗山碑碣與刻石》中“勞”和“倫”后各有“（牢）”和“（輪）”，其他與《嶗山詩刻今存》《嶗山摩崖集萃——華樓篇》相同。

（一）勞（牢）擒（拴、牽）意馬鎖猿猴

1.“勞”與“牢”

“勞（牢）拴意馬鎖猿猴”意為修道時心意安住，不能像猿、馬一樣外馳躁動?！皠谒睘樗┑眯量?、疲憊?！袄嗡ā睘樗┑美喂獭怨?。顯然“牢栓”在詞義上更合適?！袄巍痹凇俄崟分袨椤袄傻肚?，音勞”，在《韻會》中“郎刀切，音勞”?！皠凇痹凇俄崟分袨椤袄傻角?，牢去聲，”在《韻會》中為“郎刀切，音牢”。由此可知，“牢”為仄聲字，用在此處符合《云巖子作》平起首句入韻的平仄格式?！秿魃街尽そ鹗尽ぴA樓諸真人丹訣散刻各崖石上》中有“牢捉牢擒生五彩，暫停暫住免三涂”［16］。馬鈺在《滿庭芳》等詞作中也反復(fù)用到“牢栓”“牢捉”“牢擒”等詞。

綜上所述，《云巖子作》七絕中二句首字為“牢”更合理。

2.“牽”“擒”“拴”

在詞義上，“牽”“擒”“拴”都可行。從對全真師祖詞作借鑒上，“牽”“擒”“拴”也都有出現(xiàn)。馬鈺《滿庭芳》中“思今古，從前勇猛，盡葬在北邙山。不如心行善，無煩惱，養(yǎng)就朱顏。怕無常限到，意馬牢拴”［17］?！稘M庭芳·贈曹八先生》中：“牢捉牢擒，爭奈馬猿跳健”?！督鹕彸鲇窕āとR州倉使盧武義》其二亦曰：“牢擒意馬，緊鎖心猿寧著假”［18］。由此可見，詞義和借鑒不能決定字之選用，而更應(yīng)以合乎格律平仄為準(zhǔn)。

在成書于元代的《韻會》中，“擒”為“逡緣切”；“牽”為“輕煙切”；“擒”為“渠金切”。由此可見，三者在元代為同聲母、同韻字。因此，各版本中用字不同，蓋為方音中韻母發(fā)音含糊或相近造成。但按照七言絕句的平仄格式，《云巖子作》屬于平起首句入韻格式，前兩句平仄為：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

“牽”在《韻會》中為“輕煙切”?！盁煛痹凇俄崟分袨椤耙蛏徢小??！吧彙痹凇俄崟分袨椤办`年切”?！澳辍痹凇俄崟泛退巍都崱分薪詾椤皩庮屒小?，在唐《唐韻》中為“奴顚切”。由此可見，唐、宋、元三代，“牽”的發(fā)音并沒有變化。杜甫《秋夕》為仄起首句押韻七言絕句，尾中“臥看牽牛織女星”為“仄仄平平仄仄平”。由此可見，“牽”為平聲字。若《云巖子作》中用“牽”則不入格。

“擒”在宋《集韻》和元《韻會》中皆為“渠金切，音琴”；在《唐韻》中為“巨今切”?！扒佟痹谒巍都崱泛驮俄崟分薪詾椤扒鹎小?；在《唐韻》中為“巨今切”?！敖瘛痹凇短祈崱贰都崱贰俄崟泛兔鳌墩崱分薪詾椤熬右髑?，音金?！惫识扒堋迸c“琴”在唐、宋、元以來讀音一直相同。白居易《船夜援琴》為五言律詩，韻腳分別為“深”“琴”“音”和“今”。五言律詩中韻腳皆為平聲字?！扒佟睘槠铰曌?，則“擒”亦為平聲字。若《云巖子作》中用“牽”則不入格。

“拴”在《韻會》中為“逡緣切”?！熬墶痹凇俄崟分袨椤坝嘟伹小??！敖仭痹凇俄崟分袨椤耙?guī)掾切”?！稗颉痹凇俄崟分袨椤坝峤伹?，緣去聲”。由此可知，在元代“拴”為去聲仄聲字。“牢拴意馬鎖猿猴”［19］正符合“仄仄平平仄仄平”之格律平仄。

“擒”與“牽”的發(fā)音區(qū)別為韻腹“ɑ”了存失。但是在方言中，韻腹丟失的情況不常見。故而，其應(yīng)該是發(fā)音模糊所致，即韻腹“ɑ”發(fā)音開口度過小，導(dǎo)致音值含糊不響。

《云巖子道行碑》成碑時間為劉志堅去世20 年時，由門人黃道盈所述，集賢學(xué)士趙士延所撰。時《云巖子作》雖然已經(jīng)上石，但是黃道盈可能并未見到。根據(jù)《析津志》中記載，黃道盈于大德元年云游大都，采師父劉志堅之道號建云巖觀，到至治元年（1321 年）“奉旨赍御香往鰲山”。之后，便無記載黃道盈回過嶗山。劉志堅一脈活動陣地從嶗山轉(zhuǎn)移到大都，嶗山全真道教逐漸衰落，而在大都逐漸興旺。因此，黃道盈所述的《云巖子道行碑》中的《云巖子作》也是其未離開嶗山時候聽師父劉志堅所說，未有文字。方音所致，難免出錯。從字形來看，“擒”有異體字“捦”，與“拴”極其相似，容易誤讀誤刻。

綜上所述，周至元《嶗山志》中“牢栓意馬鎖猿猱”［20］更為合理。

（二）白牛（午）常在（立）金欄里

1.“白牛”與“白中”

“白中”未見該詞用法?！芭！迸c“中”字形相似，應(yīng)為周至元在訪碑過程中因刻石風(fēng)化模糊而誤錄?！鞍着！睘槿娴澜绦拚骐[晦用語。《重陽真人金關(guān)玉鎖訣》中有：“問曰：假令白牛去時，如何擒捉？訣曰：白牛去時，緊扣玄關(guān)，牢鎮(zhèn)四門，急用仙人釣魚之法。又用三島手印，指黃河逆流，掩上金關(guān)，納合玉鎖，如人斬眼，白牛自然不走。名機出水登彼岸之法。有十般定性命之法。訣曰：一名金關(guān)玉鎖定，二名三島回生換死定，三名九曲黃河逆流定。是名無漏果。圓者，皆共成于仙道。若定了寶時，休教滯了腰腳，昏了眼目。此是定三寶之法”［21］。由此可知，“金關(guān)玉鎖”“三島回生”和“黃河逆流”之法為“定三寶”的妙法?！叭龑殹睘楹?？“丹陽又問：‘何者名為三寶？’祖師答曰：‘有內(nèi)外三寶。是道經(jīng)師者，為外三寶也。內(nèi)三寶者，精氣神也’”［22］。“定三寶之法”與擒捉白牛之法相同。因此，“白?！本褪恰叭龑殹保淳珰馍?，并非“‘白?！诘兰倚g(shù)語中實指‘元精’，以牛作比，蓋是暗指人的性沖動如蠻牛亂闖一般”［23］。只有定“三寶”才能達(dá)到“無漏果”，即“仙道”。在修真過程中，“三寶”都有可能外漏，如有一漏便不能成正果?！吨仃枎熥嫘膫髑逄撜Z錄》：“內(nèi)三寶者精氣神是也，外三寶者耳目口也。須以耳目口，閉塞勿發(fā)通。目視色則神從目漏，耳聽聲則精從耳漏，口開言則氣從口漏。視聽言時動于外，則神氣神日耗于內(nèi)，漸漸衰老，耗盡則死。所謂固三寶者，目不妄視，耳不妄聽，口不妄言。是為外三寶不漏也”［24］?！熬o扣玄關(guān)”之“玄關(guān)”為牙齒?！吨仃栒嫒私痍P(guān)玉鎖訣》：“齒是為玄關(guān)，閉丹田者為下玄關(guān)”［25］?！袄捂?zhèn)四門”之“四門”即雙耳和雙目。如果再追溯“白?！钡脑停瑧?yīng)該是“父精母血”和“人身精粹”?！吨仃栒嫒私痍P(guān)玉鎖訣》中“性命緣何生？訣曰：‘皆不離陰陽所生，須借父精母血?！镎?，為身之本也。”［26］《重陽師祖心傳清虛語錄》：“人自父母胞胎，一身之精粹，其連如環(huán)，其白如練，先生三元?！保?7］“三元”即“三寶”。故而，人身“精粹”生“三寶”，其色猶如白練。“精粹”來于父精母血。

2.“常在”“常立”與“金欄”

從平仄看，“常在”和“常立”都可以。從詞義看，“白?！迸c“常在”更為配合?！敖饳凇钡挠梅☉?yīng)該與“白牛”有關(guān)?！皺凇痹凇犊滴踝值洹分校骸芭Ｈυ粰冢c蘭通?！薄稘h書·王莽傳》：“與牛馬同蘭?！薄吨仃枎熥嫘膫髑逄撜Z錄》：“坤宮乃人身中黃庭是也，即心下腎上，肝西肺東，內(nèi)腎之前，臍輪之后，中虛之竅，真氣發(fā)生之所?！保?8］“黃庭”即是“金欄”，為心肝腎臍之間的中虛之地?！袄m”有甚作用？“坤乃承載萬物之謂也。實為產(chǎn)藥川源之處，陰陽交媾之所也。神守坤宮，要晝夜之間，時刻不離，元神下照，回光靜定，逆施造化，拔轉(zhuǎn)天關(guān)，大藥自此而生，金丹由是而結(jié)也?！保?9］由此可知，坤宮為金丹結(jié)成之地?！俺Ｒ陨裾绽m煅煉陰陽，精化為氣”，精氣充滿，鉛汞凝結(jié)，玄珠成象，太乙含真，形神俱妙，與道合真，是為神仙。所以劉志堅言：“白牛常在金欄里，免了倫會販骨頭?！保?0］

（三）免了（使）倫（輪）回販骨頭

七言絕句中，三四句前兩個字平仄相對?！鞍着！睘槠狡剑瑒t“免了（使）”則應(yīng)為仄仄?！傲恕痹诖颂幏旁趧釉~“免”后表示動作完成，讀音為“l(fā)e”，輕聲，不入平仄?！笆埂睘樨坡曌郑肫截?。“使”在此處表示使動用法承前省略主語主使者，承后省略實語被使者，（這樣）使（你）在輪回中繼續(xù)投胎肉身凡體。

“倫回”之詞未見用法?！皞悺睉?yīng)為誤記誤刻?！拜喕亍北緸榉鸺矣谜Z，指沒有獲得解脫的眾生在六道中轉(zhuǎn)化不休。全真道教主張儒釋道三教合一，常見佛教用語，借指沒有修真得道之人在生死之間無休止轉(zhuǎn)化。

“販骨頭”應(yīng)為“凡骨頭”之誤記誤刻?！柏湽穷^”為屠夫之生計?！胺补穷^”則表示不修真得道而生老病死之凡夫?！秿魃街尽そ鹗尽ぴA樓諸真人丹訣散刻各崖石上》中多有表述：“莫言大道人難會，自是凡夫不學(xué)仙”［31］；“卻怪凡夫總不悟，盡甘荒野任丘墳”［32］；“分明有個長生路，其奈凡夫轉(zhuǎn)迷途?！保?3］其皆表達(dá)了對世間不修道凡夫不能超越生死，在輪回中循環(huán)的遺憾和惋惜?！吨仃栒嫒私痍P(guān)玉鎖訣》：“一切男子女人，心著欲樂貪戀境界之事，白日不斷無名煩惱，夜間境中不能斷三尸陰鬼，男子損卻精，女人損卻血氣，三寶走卻元陽，故乃人有疾病無常也。不聞神仙之語，人似破漏房屋，主人不修補者，宮殿倒塌，壞其梁柱，是人有疾病也。”［34］只有修真得道，才能脫離凡夫肉胎在輪回里循環(huán)往生，于天地中自由馳騁，長生不滅。

綜上所述，嶗山華樓宮外七絕《云巖子作》刻石正文應(yīng)為：先生有志不須愁，牢栓意馬鎖猿猴。白牛常在金欄里，免使輪回凡骨頭。該詩大致創(chuàng)作于云巖子劉志堅離開東平訪道游歷時路過兗州時，是回贈兗州小東門外萬壽觀全真道長鞏道巖之詩，前兩句回應(yīng)鞏道巖修心降意之修行法門，后兩句道出金丹修煉之妙用。

五 《上丹宵》辨析正誤

《上丹宵》刻石位于嶗山華樓山景區(qū)華樓宮外凌煙崮下巨石上，云巖子劉志堅主持上石，門人劉志德、朱志成抄錄鑿刻，陰刻楷書，筆畫粗厚，結(jié)構(gòu)寬綽，略帶顏體書風(fēng)，夾雜俗體字和異體字，字形大小較為均勻，字徑20cm×20cm 左右，近人紅漆重描。其自右往左十三列分布，首列為序，二列詞牌，尾三列為落款，中間八列為正文，全文如下：

“充州小董師父贈云巖子。

上丹霄。

煉神丹，憑志氣，要堅牢。先鎖下劣馬猿猱。時中假煉，頻加慧力痛槌敲。常交保護主人公，勿縱分毫。

功要積，行要做，物要遠(yuǎn)，我人拋。得跳出四大形巢。虛空踏定，那里重，頭舊知交。始終不改志無移，德行清高。

云巖子上石。劉志德，朱志成?！保?5］

嶗山華樓《上丹宵》石刻在王集欽的《嶗山碑碣與刻石》、王瑞竹的《嶗山詩刻今存》和嶗山風(fēng)景區(qū)管理局與嶗山區(qū)文化新聞出版局編寫出版的《嶗山摩崖集萃——華樓篇》中均有收錄。其中不同之處主要在斷句和用字方面。

（一）《上丹宵》斷句

《嶗山詩刻今存》中《上丹宵》斷句如前?！秿魃侥ρ录汀A樓篇》中與《嶗山詩刻今存》大致相同，僅在下片最后有所差異：“那里重頭舊知交。始終不，改志無移，德行清高”［36］。但《嶗山碑碣與刻石》中下片斷句差異較大：“虛空踏定，那里頭，舊知交始終不改，志無移，德行清高?！保?7］

《上丹宵》應(yīng)為全真祖師王重陽所創(chuàng)詞牌，后在全真門人中傳承使用，但目前所見數(shù)量極少，可查有王重陽1 首，丘處機2 首，馬鈺弟子王丹桂3首，丘處機弟子劉志淵1 首，全真道士1 首。皆為上下各4 韻，上片38 字，333/34/47/434 或合為七字333/7/47/74。但下片情況較為復(fù)雜。丘處機、王丹桂下片尾句為43。王重陽和長筌子下片尾句尾73。劉志淵與鞏道巖基本相同，為434 和74。但除劉志淵和鞏道巖外，其他幾種形式的尾句皆不入韻，疑似43 式者丟4 字韻句，73 式者丟句末韻字。《嶗山摩崖集萃——華樓篇》中“始終不，改志無移”［38］在詞義上沒有必要斷句，且無先例可循?！秿魃皆娍探翊妗分小澳抢镏?，頭舊知交”在詞義上沒有必要斷句，文獻中多不斷句?！秿魃奖倥c刻石》中漏掉“重”字，導(dǎo)致后邊斷句在詞義、平仄和先例上皆不合理。綜上所述，《上丹宵》斷句應(yīng)如下：上片333/34/47/74，下片 333/37/47/74。

（二）《上丹宵》辨析

《上丹宵》上片講述全真道修煉內(nèi)丹，求返其真之法?！吧竦ぁ奔础皟?nèi)丹”?！傲玉R猿猱”用來比喻“心”和“意”?！扳睘楣艜械囊环N猴?！吨仃栒嫒私痍P(guān)玉鎖訣》：“師祖答曰：‘心是猿，意是馬也’”［39］。“劣馬”為性子暴躁不易駕馭之馬，極言內(nèi)心難以清靜。前兩句為修煉內(nèi)丹的前提和基礎(chǔ)：意志堅牢，內(nèi)心清靜，不可半途而廢，不可心猿意馬。王重陽：“夫修行者，常清靜為根本”［40］?！叭绯r只宜清靜，大為正道也”［41］?！皶r中”即“時辰”?！吨仃枎熥嫘膫髑逄撜Z錄》：“二六時中，逆而修之?！奔词r辰都要不順人情熟境而修行?！凹贌挕睘椤敖杓贌捳妗被颉盁捈俪烧妗??！吨仃栒嫒私痍P(guān)玉鎖訣》：“惟一靈是真，肉身四大是假，相借煉假成真，感合為一”［42］?！盎哿Α苯枳苑鸾逃谜Z。為佛門“五力”之一，即破除煩惱妄念的力量?！度胤〝?shù)》：“能除一切邪妄之執(zhí)，破一切偏小之慧，故名慧力。”三句表明，在借假肉體煉就真靈魂的過程中，要時刻摒棄妄念、執(zhí)著和煩惱，避免擾亂清靜。“常交”為全真清靜之法，也是修煉之法?！吨仃栒嫒私痍P(guān)玉鎖訣》：“氣聚于脾上安壚，號黃婆匹配之法，又名天地交泰之法，又名坎離交媾，是體交神不交之法。神不交者，是清靜之法”［43］。馬鈺《萬年春》中：“日常寧耐。自是常交泰?！薄爸魅斯币喑鲎苑鸾逃谜Z，即不為外境迷惑的真實自我，在全真道教中借為“真我”“真身”之義，究其根本是人之精神，即“陽神”。全真修煉最終以求“求返其真”，即脫離肉體之假，以求真神永存，不生不滅?！吨仃栒嫒私痍P(guān)玉鎖訣》：“不聞神仙之語：人似破漏房屋，主人不修補者，宮殿倒塌，壞其梁柱，是人有疾病無常者”［44］?！爸魅斯睘槿巳怏w之主導(dǎo)者，即人的精神，或全真所謂“陽神”。四句詞義承接三句，用“天地交泰”之法脫離肉體，修煉真我陽神，絲毫不能有半分放縱。

《上丹宵》下片則講述了全真道教“功行”雙修，得道成仙的修行理念。首句表明修行要功行雙修，物我兩忘?！吨仃柫⒔淌逭摗罚骸爸恍尥夤?，不修內(nèi)行，如畫餅充饑，積雪為糧，虛勞眾力，到了成空”［45］。“入圣之道，須是苦志多年，積功累行”［46］?！吨仃栒嫒私痍P(guān)玉鎖訣》：“清靜、忍辱、慈悲、實善、斷除十惡、行方便、救度一切眾生、忠君王、孝敬父母師資。此是修行之法。然后習(xí)真功”［47］。外修真行，救度眾生，內(nèi)修真功，超脫自我，功行雙修以得道成真?！拔胰藪仭睘楦形虻饺松硪彩翘摷倏諢o。《丹陽繼韻》“真心悟后忘人我，慧眼開時棄色財”。次句承接“我人拋”再次表明要脫離肉體凡胎?！八拇蟆被蛑浮靶?、精、氣、身”?！吨仃栒嫒耸诘り柖脑E》：“天有九星，人有九竅。天有四時，人有四大。天有地、水、火、風(fēng)，人有心、精、氣、身”［48］。但“心、精、氣、身”并非“四大”解釋。王重陽對“四大”并沒有具體解釋?！疤煊械亍⑺?、火、風(fēng)者，金、木、水、火、土也；人有地、水、火、風(fēng)者，心為火，精為水，氣為風(fēng)，身為土，乃是地、水、火、風(fēng)也”［49］。也非對“四大”的解釋?！靶?、精、氣、身”為佛教對對構(gòu)成人體或物質(zhì)要素的稱呼?！昂握咛煊兴臅r？春、夏、秋、冬也。人有四時？四肢、四大是也”［50］?！八闹迸c“四大”并舉可知，“四大”亦為構(gòu)成人體的要素，蓋是對肉體的代稱。第三句表明待到修煉到清靜無染之時，便能夠得道成仙，飛往物外仙境?！洞蟀隳鶚劷?jīng)》：“不為不凈之物之所染污猶如虛空?！蓖踔仃枒?yīng)該借用了佛家用法，“內(nèi)清靜者，心不起雜念。外清靜者，諸塵不染。為清靜也”［51］?！澳抢镏仡^舊相交”［52］中“頭”應(yīng)為“投”之誤記誤刻?！澳抢铩奔次锿庀删场５玫乐蟊憧梢匀ハ删惩侗枷鹊玫赖淖鎺熗T。最后一句再次呼應(yīng)首句，表明修真要志氣堅定，功行雙修，才能得道。

《云巖子作》和《上丹宵》詩詞石刻在嶗山華樓諸真人丹訣石刻中占據(jù)重要位置，是記錄云巖子劉志堅修真歷程的重要見證，與其他石刻一道反映了元代華樓山全真道教的興盛發(fā)展和“以詞傳教”的重要布道方式，對全真道教修心煉性和內(nèi)丹修煉的記載成了研究元代全真道教修煉旨要的重要文物資料。同時，對其進行用字和斷句的考證和辨析，對嶗山金石的整理和保護也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