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中國人傳統(tǒng)的文學觀念中,一直存在“致用”的文學傳統(tǒng),這種傳統(tǒng)也作實用主義,功用主義?!爸掠谩笔歉吨T實用之意,探究其源流,這種思想有著非常深遠的歷史?!爸掠谩钡奈膶W傳統(tǒng)也影響到了漢魏六朝小說,這也是漢魏六朝小說算不上是有意識的藝術創(chuàng)造,仍處于雛形階段的原因之一。本文首先分析中國“致用”文學傳統(tǒng)的源流,其次是在這種“致用”傳統(tǒng)下的漢魏六朝小說,主要包括政治、宗教、教化方面的創(chuàng)作目的,以及小說內(nèi)容“真實不誣”、語言風格“趨于史書”的文本體現(xiàn)。
關鍵詞:“致用”;史學傳統(tǒng);“資于政道”;真實不誣
作者簡介:王小丹(1996-),女,漢族,山東臨沂人,中國海洋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35-0-02
一、中國“致用”文學傳統(tǒng)源流
“致用”要求文學為國家和社會服務,賦予文學以實用功能,因此文學從出現(xiàn)開始,就承載著重大的社會歷史使命。它作為古代文學“實用主義”論的一個重要方面,源遠流長,自成系統(tǒng)。
(一)早期的“致用”理論和實用美學思想
文學“致用論”源遠流長,自先秦開始,歷代諸多文論家都有相關的論述。作為發(fā)端的道家、墨家、法家、儒家都提出過“致用”相關的理論。
首先是道家學派,道家主張“天籟”,認為不加修飾的自然之音就是最完美的,只有去除華而不實的身外之物,人才會更完美;儒家學派辯證地看待藝術的實用性,但也指出藝術會使人墮落,強調藝術的教化作用;墨家學派對堅決抵制藝術,認為藝術沒有任何實用性;法家學派主張功用主義的文學觀,也認為藝術應該有實際功用,韓非子認為只有糟糕的事物才需要依靠修飾來闡釋。
伴隨著先秦諸家的致用思想,以實用為美的觀念也由此產(chǎn)生,在《國語》中武舉認為“無害即是美”,讓“美”帶著功利性的色彩。孔子也提出“以善為美”的思想,孔子將謙虛這種美好品德比作土地,以土為美,充滿了功用的意識。這種以實用為美的觀念也影響到文學,開創(chuàng)了“致用主義”文學傳統(tǒng)。
(二)“致用”文學傳統(tǒng)在漢魏六朝的表現(xiàn)
功用主義思想一直流傳到漢魏六朝,在漢代達到一個頂峰。羅根澤先生評價兩漢是功用主義的黃金時代,而《詩經(jīng)》之所以能一直流傳,就在于它的實用功能。
漢代王充秉持文學的“功用主義”原則,十分反感作品中的“虛妄”,他提出“為世用者,百篇無害;不為用者,一章無補。[1]”文章對社會有用的,越多越好;對社會無用的,只有一章也是多余。到了思想比較活躍的南北朝時期,功用主義思想傳統(tǒng)依然占據(jù)主流地位,文學作品中的虛擬成分依舊被反對。劉勰也不認同屈原作品中的浪漫色彩,他提出“酌奇而不失其真,玩華而不墜其實”原則,認為文學應該注重真實的內(nèi)容,而不是只關注華麗的辭藻。
在“致用”文學傳統(tǒng)的影響下,漢魏六朝小說被賦予了不容浪漫性、虛擬性和娛樂性的“實用”的使命。但也因為其中的虛構獵奇而被視為“小道”,這持續(xù)到晚清的“小說界革命”,梁啟超發(fā)表《論小說與政治之關系》,才使小說的地位受到重視。但梁啟超論述的小說參與政治的作用依然是假借傳統(tǒng)的實用思想,所以小說還是帶著“實用主義”的枷鎖。直到今天,關于小說的娛樂性和實用性也是值得探討的話題。
二、創(chuàng)作目的:漢魏六朝小說“致用性”
在中國一直流傳下來的致用文學傳統(tǒng)下,漢魏六朝小說也明顯帶有功用主義。這主要體現(xiàn)在政治、宗教和教化三個方面。
(一)政治:“資于政道”
受史傳文學傳統(tǒng)的影響,小說從出現(xiàn)開始就被賦予“資于政道”的職責,胡應麟認為小說“有補于世,無害于時”,小說應該講究實錄,有記錄史實的功能,只有實錄才能為史書提供不同的視角,起到補遺史書的作用。
漢魏六朝小說家也具有自覺服務于政治的意識,他們強調自己有補史之責,把自己的創(chuàng)作看作對歷史的補充。東漢郭憲認為自己創(chuàng)作《洞冥記》的初衷是為了補遺史書的空白,書中載錄的內(nèi)容都是史書所未收錄的,可以填補史書的缺失和不足。就史書的編撰者來說,也把小說當作“信史”。在晉代的時候,甚至形成了“小說入史”的潮流?!峨s說上·史記》中:“近見皇家所撰《晉史》,其所采亦多是短部小書,省功易閱者”[2],皇家官方在修《晉史》的時候,其中的題材內(nèi)容也有很多取自于小說,由此可見史學家對小說的實錄性的肯定,也肯定了小說“資于政道”的功能。
漢魏六朝時期的小說觀是信史的實錄觀,小說家和史書編纂者都認為小說具有“資于政道”的使命。小說家采取實錄的方法記錄歷史與社會,所以漢魏六朝的所謂“小說”,實際上是小說家將流傳于民間里巷的小家之言編撰而成的“小說書”[3],這些書旨在客觀呈現(xiàn)事件的真實面貌,以“資于政道”。
(二)宗教:“自神其教”
漢魏六朝小說除了在政治上“資于政道”之外,還有很多在宗教上是為了自神其教。小說成為宣傳宗教的載體,被用來教化民眾。教徒是寫作小說的重要群體,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講到“故自晉訖隋,特多鬼神志怪之書。其書有出于文人者,有出于教徒者”[4]。
漢魏六朝時期神仙思想盛行,方士參與小說創(chuàng)作。方士創(chuàng)作小說的目的主要有兩種:迎合統(tǒng)治者和獲得群眾基礎。漢代小說中開始出現(xiàn)方士運用神仙方術的情節(jié),到魏晉南北朝時期,小說中更多地談及到方術及神仙鬼怪思想。兩漢時期的小說作者多為方士,虞初是漢朝的方士,大概作了九百多篇小說,受小說作者的影響,漢代很多小說內(nèi)容都涉及到神仙方術。到魏晉時期,由于社會盛行玄言之風,方士創(chuàng)作小說的風氣并沒有停息,干寶的《搜神記》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創(chuàng)作而成的,在書中收錄了很多神仙鬼怪的事跡,并以此來證明“神道之不誣”。
漢魏六朝除道教之外,越來越多佛教弟子也加入小說寫作的行列,比如信佛教的劉義慶;佛家弟子蕭子良、陸杲等人,他們也將小說作為一種手段來達到自己“自神其教”的特定目的。
(三)明道:“教以化之”
“教化”是漢魏六朝小說“致用”的又一基本內(nèi)容?!敖袒睂⑿≌f作為對民眾進行道德感化的一種方式。小說家在作品中寄寓道德倫理思想,由“教”而“化”,從而對民眾進行思想道德教育。比如《搜神記》中的《韓憑夫婦》,作者是通過韓憑夫婦為了愛情的反抗來宣揚不慕富貴,不懼強暴的美德,鼓勵普通勞動人民也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權利。
漢魏六朝小說大部分都寄寓道德思想,使讀者能在文學作品的閱讀中能夠被感化,能自覺恪守道德。這一直影響到后來慢慢發(fā)展起來的小說戲劇理論,也將文學的道德倫理教育功能放在極為重要的位置上,比如元戲劇家高明借《琵琶記》中人物的來表達“不關風化體,縱好也枉然?”[5]戲劇小說中也寄寓了濃厚的道德倫理思想。
三、“致用”的文本表現(xiàn)
在功用主義的創(chuàng)作目的的統(tǒng)領下,“致用”性也體現(xiàn)文本之中,主要是小說內(nèi)容上的“真實不誣”和語言風格上的趨近史書。
(一)小說內(nèi)容:“真實不誣”
我國有著深遠的史學傳統(tǒng),至少從西周開始,整個中原文化便是一種史官文化,史學幾乎壟斷了整個文化,史學著作幾乎成了這個時期唯一的著作[6]。史學傳統(tǒng)及其強調“實事實錄”的精神影響到了漢魏六朝的小說作者,使他們在創(chuàng)作小說時不論是志人還是志怪,都當做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真人實事來記述。
這主要體現(xiàn)在小說家認為自己的創(chuàng)作內(nèi)容“真實不誣”,所以他們會在小說中特意標明故事的來源是真實可考的。干寶在《搜神記》中表示本書是對“一耳一目之所親聞睹”的記錄[7]。除了小說家之外,時人也普遍將小說作為紀實之作,并將記事是否真實作為評價一部小說的標準。
小說追求“真實”雖然有助于在史學淵源深遠的文學傳統(tǒng)里爭得一席之地,吸引更多的讀者,但這對小說的消極影響同樣是巨大的,它束縛了藝術想象及小說體裁的充分發(fā)展,使其長期以來不能擺脫對史學的依附,導致其發(fā)展曲折。
(二)語言風格:趨近史書
在中國古代小說發(fā)展過程中,漢魏六朝小說以正史的敘事語言風格為主,力求簡潔,并遵循史傳的“某時某地某人發(fā)生了某事”的敘事方式。
小說從出現(xiàn)開始,就依托史書,但古代小說長期處于末流的地位,為了擺脫這種不被重視的地位,小說自覺地依傍正史這種主流文化。因此漢魏六朝小說不僅參照史書紀實的原則,在語言風格上也是趨近史書。漢魏六朝小說的很多篇章都追求語言的精煉,向史書的語言風格靠攏。比如葛洪的《神仙傳》中對墨子的記載,用簡潔的語言描寫了墨子阻止楚國攻宋的事件,用“徒行詣楚,足乃壞,裂賞以裹之,七日七夜到楚”[8]短短十八個字表述墨子一路的艱辛過程,這體現(xiàn)出語言的精煉簡短;之后墨子與公輸班爭論也只用三十余字來介紹。
受“致用”傳統(tǒng)的影響,漢魏六朝的小說無論是內(nèi)容還是語言都與史書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正因為如此,小說也帶著強烈的現(xiàn)實功用的意味。
四、小結
中國“致用”文學的傳統(tǒng)源遠流長,這影響到了漢魏六朝小說,使?jié)h魏六朝小說帶有功用主義的色彩。小說寫作的目的就不是純粹為了愉悅和欣賞,而是帶有政治、宗教和教化的目的,在這種創(chuàng)作目的的統(tǒng)領下,小說在內(nèi)容上力求真實,在形式上,語言風格接近于史書。這種“致用”觀念為小說的發(fā)展帶來消極影響,使?jié)h魏六朝小說不能稱之為真正的“小說”。
注釋:
[1](東漢)王充著;陳蒲清點校.《論衡》[M].長沙:岳麓書社.1991.第466頁.
[2](唐)劉知幾撰,(清)浦起龍通釋,王煦華整理.《史通通釋·采撰》(卷五)[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第456-457頁.
[3]何亮.論“史識”對漢魏六朝小說敘述的干預[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46(05):145-150.
[4]魯迅著:《魯迅全集》卷九《中國小說史略》,人民文學出版社 1973 年版,第 183 頁.
[5](元)高明著;李芳民改編.《琵琶記》[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97.第161頁.
[6]王枝忠著.《漢魏六朝小說史》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7.第11頁.
[7](晉)干寶撰,汪紹楹校注.《搜神記》[M].北京:中華書局,1979.第2頁.
[8](宋)歐陽修,宋祁撰.《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第1421頁.
參考文獻:
[1]王枝忠著.《漢魏六朝小說史》[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7.
[2](唐)劉知幾撰,(清)浦起龍釋:《史通通釋》,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8 年版
[3]魯迅著:《魯迅全集》卷九《中國小說史略》,人民文學出版社 1973 年版
[4](晉)干寶撰,汪紹楹校注.《搜神記》[M].北京:中華書局,1979.
[5](東漢)王充著;陳蒲清點校.《論衡》[M].長沙:岳麓書社.1991.
[6](元)高明著;李芳民改編.《琵琶記》[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97.
[7](宋)歐陽修,宋祁撰.《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12]何亮.
[8論“史識”對漢魏六朝小說敘述的干預[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46(05):145-1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