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景、灶火與試錯

孫曉楓

這里我設定一個“負消費”的概念，意思是說我用低于其他市場的價格購得了一天必需的生活材料，市場間的差價部分便成為一天的盈利部分，是價差的紅利。所以，在他們的算法里面，不是花出去多少，而是把那部分本該花掉而最后留存下來的錢轉化為收益。

一

我走訪過汕頭兩個相距幾百米的市場——新大華市場和華塢市場。新大華市場是面向附近工業(yè)片區(qū)的飯?zhí)茫枰氖橇看蠛蛢r低，食材當然也比較次等；而華塢市場面向居民和新開發(fā)小區(qū)的高端住戶以及檔次較高的酒家餐廳，食材質量和價格的落差非常明顯。兩個市場所面對和解決的社會問題也產(chǎn)生了差距。從新華塢市場的整潔與清冷、新大華市場的相對雜亂和密集，可以看出市民的趨同性選擇——日常生活中的勤儉節(jié)約的倫理觀——生活成本從來不會說謊。兩個市場的比對揭示了普通市民階層的大基數(shù)，而這種已經(jīng)獲得溫飽并有能力去階段性地提升生活質量的基層正是保證社會穩(wěn)定的主要力量。物美價廉的日常消費既建構了對社會的認同感和安全感，同時制造出一種極為微妙而卑微的幸福感。階層內部形成的生存機制其實也是一種有限的心理機制，豐富的農(nóng)產(chǎn)品和日用品，自由市場的自選法則容易生產(chǎn)出一種平等的感覺（幻覺）。超級商貿城與購物中心是制造階層認知與象征的場域，而菜市場則是維持階層平等的最后防線。菜市場是民生的前沿陣地，“民生”是關乎普世概念的——即是保全絕大多數(shù)人的基本生存。每進入一座先驗的城市，我總是要游走一番城里的大型頂級購物中心和各個片區(qū)的農(nóng)貿市場，從而獲得了現(xiàn)實與象征的種種概念的填充物。

二

在發(fā)現(xiàn)我的烹調手藝得到越來越多人認可的時候，我動了成立一個“美食實驗室”的念頭。在趙趄和趙勇兩位朋友的幫忙下，終于成立了“灶火”工作室（灶火客堂）。

工作室每項工作開展的時候，我面前是一個超大的農(nóng)貿市場、田野和海洋，里面交疊著景觀、意識與漁耕的傳統(tǒng)知識。我不會先驗地確定今天必須烹飪什么，而是更加在意今天的靈光以及用餐對象的數(shù)據(jù)描述。每次烹飪都是一次社會調查，從品種眾多的食材與其價格曲線，每個商家的銷售技巧以及對商品配比的精打細算，餐桌上的話題以及種種的自我確認及對用餐時間的功能性植入等，無不是一種全新的情景代入。這讓我在落差性極大的話題中保持一種思考與厘判的能力，也促使我的思路走入犬牙交錯之地。每次聚會都是一場思想風暴與社會認知。

有人說“灶火”是江湖，墻上有一張五湖四海的花名冊。我說“灶火”是寫作與社會調查，在虛構與現(xiàn)實之間，在山林與都市之間，在藝術與人之間，在荒謬與真實之間?！霸罨稹敝械呐腼兣c進餐是一種臨界狀態(tài)，也是一個不斷建立聯(lián)系又不斷撕裂與切割的過程，充滿各種變量與或然性。五個人用餐必然會造成五種以上的判斷，而我成為內在的制造問題的人。

兩年多時間的嘗試，我確認，每個飯局都是社會進程的一部分，游戲與冒險同在，象征與禁忌同在。飲食作為一種生物需要與社會行為，在不斷拆分與局部剔除、結構重組之后，意義的完整性被肢解與分化。飲食也是一個不斷對食材不同部位產(chǎn)生認知與確立無限關聯(lián)性的過程。在飲食方面浩瀚的文本之中，發(fā)現(xiàn)物種的階段性進化與社會的每一次轉向，來自于一次又一次對飲食方式的確認。

“灶火”不是論證，而是試錯，是想象力，為了繁殖與進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