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鈔古碑”事跡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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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鍵詞魯迅 “鈔古碑” 袁世凱復辟 漢代碑刻

眾所周知，魯迅先生寓居北京紹興會館時，曾有過一段“鈔古碑”的經(jīng)歷。“鈔古碑”，實際上就是抄寫整理金石著錄或拓片等原始材料。不少人認為，這僅僅是魯迅在袁世凱黑暗統(tǒng)治下“明哲保身”的無奈之舉。其實，他的“鈔古碑”不僅內(nèi)容上不局限于碑刻，時間上也并非和袁世凱反動統(tǒng)治時期完全吻合?？v觀魯迅的一生，尤其是查閱他赴教育部工作后直到逝世的日記和書帳，便會發(fā)現(xiàn)：在集中“鈔古碑”之前及“洪憲帝制”后，他都對金石著錄、出土文獻保持很大興趣并頗有研究。這是他畢生志趣所在，也與乾嘉以來浙江文人傳統(tǒng)自相賡續(xù)。

一、魯迅“鈔古碑”的內(nèi)容和時間

魯迅收集摹寫的金石材料，包括石刻、瓦當、磚文、印章、封泥、銅鏡等類別，時代涵蓋兩漢、魏晉南北朝、隋、唐。李新宇、周海嬰主編的《魯迅大全集》第22至28卷，為《魯迅輯校石刻手稿》，共收錄魯迅抄校的石刻790余種，手稿1700多頁，主要是碑銘、墓志、造像。① 另據(jù)蕭振鳴先生發(fā)掘，尚有《秦漢瓦當文字》《漢石存目》等近三十種魯迅手抄的金石著錄稿本未正式出版，現(xiàn)藏于魯迅博物館、國家圖書館等處，體量超過1600頁，其中含魯迅手摹金文437頁、抄碑殘稿73頁等。② 據(jù)此估計，魯迅“鈔古碑”的手稿應(yīng)該大約有3500頁左右。

有關(guān)在紹興會館“鈔古碑”的這段經(jīng)歷，魯迅自己是這樣記述的：而這屋還沒有人住;許多年，我便寓在這屋里鈔古碑?？椭猩儆腥藖?，古碑中也遇不到什么問題和主義，而我的生命卻居然暗暗的消去了，這也就是我惟一的愿望

這里，魯迅并沒有說明他“鈔古碑”的起止時間和原因，但特別提及“鈔古碑”使得他的“生命卻居然暗暗的消去”，說明他對于那段時光只能“鈔古碑”是有負面情緒的。至于他當時“鈔古碑”的目的，周作人曾這樣解釋：

洪憲帝制活動時，袁世凱的特務(wù)如陸建章的軍警執(zhí)法處大概繼承的是東廠的統(tǒng)系，也著實可怕，由它抓去失蹤的人至今無可計算。北京文官大小一律受到注意，生恐他們反對或表示不服，以此人人設(shè)法逃避耳目，大約只要有一種嗜好，重的嫖賭蓄妾，輕則玩古董書畫，也就多少可以放心，如蔡松坡之于小鳳仙，是有名的例。教育部里魯迅的一班朋友如許壽裳等如何辦法，我是不得而知，但他們打麻將總是在行的，那么即此也已可以及格了，魯迅卻連大湖（亦稱挖花）都不會，只好假裝玩玩古董，又買不起金石品，便限于紙片，收集些石刻拓本來看。單拿拓本來看，也不能敷衍漫長的歲月，又不能有這些錢去每天買一張，于是動手來抄，這樣一塊漢碑的文字有時候可供半個月的抄寫，這是很合算的事。因為這與謄清草稿不同，原本碑大字多，特別漢碑又多斷缺漫漶，拓本上一個字若有若無，要左右遠近的細看，才能稍微辨別出來，用以消遣時光，是再好也沒有的，就只是破費心思也很不少罷了。

照此理解，魯迅“鈔古碑”是為了躲避特務(wù)機關(guān)的注意，“假裝玩玩古董”用以“消遣時光”。對此說法，曹聚仁在《魯迅評傳》中表示高度認可。③ 另外，許廣平也曾回憶道：

在一九一五———一九二二年，國內(nèi)先有袁世凱稱帝，后有張勛復辟，政治不入軌道，偵探滿布，公共場所，貼滿“莫談國事”的標語，真是大有“道路以目”，“屬垣有耳”之慨。先生是熱情而又正義感非常濃厚的，深維革命的實力尚未充備的北平，個人徒托空言，無補于事，所以退而搜集并研究金石拓本……④

由此可見，魯迅開始“鈔古碑”確實和當時北京的政治環(huán)境有很大關(guān)系。

1912年5月3日，魯迅被任命為教育部社會教育司第二科科員，5月5日抵達北京，6日上午入住“山會邑館”，5月10日至教育部上班。⑤ 山會邑館之后更名紹興縣館，又稱紹興會館，魯迅在此居住至1919年11月21日遷往八道灣宅邸。⑥《魯迅日記》中記載他在紹興縣館內(nèi)抄錄金石材料之事，最早在1915年3月19日：

下午從稻孫借得《秦漢瓦當文字》一卷二冊，擬景寫之。⑦

此書至當年4月10日抄畢：

晚寫《秦漢瓦當文字》一卷之下訖，計十二日。⑧

《魯迅日記》編者注釋認為，此處魯迅所抄為羅振玉《唐風樓秦漢瓦當文字》，⑨而有學者據(jù)魯迅博物館所藏抄本考證，其所抄底本系程敦《秦漢瓦當文字》。

從此開始，魯迅抄錄了大量瓦當碑刻著錄，如當年7月19日“夜寫《百?？肌芬痪懋?，二十四葉，約七千字?！爆伂嫷鹊取Ｋ哉f，魯迅的“鈔古碑”實際上是從摹寫秦漢磚瓦開始的。而自1917年起，其日記中可見大量抄校石刻古碑的記錄，如“錄碑”“夜錄碑”等語，即便當年除夕仍是如此：“舊歷除夕也，夜獨坐錄碑，殊無換歲之感。

眾所周知，袁世凱“洪憲帝制”只維系了83天，其本人也在1916年6月死亡。1915年春夏正是袁世凱著手進行復辟活動的時候，魯迅此時開始抄古碑，可能確實如周作人所言是為了躲避特務(wù)耳目：

抄碑的目的本來也是避人注意，叫袁世凱的狗腿看了覺得這是老古董;不會顧問政治的，那就好了。直到復辟打倒以后，錢玄同和他辯論那么一場之后，這オ開始活動起來。那場辯論也正是在補樹書屋的槐樹下進行的。他的抄碑的起因既然如此，那么照理在袁世凱死后，即是從民國五年下半年起可以停止不再抄了，可是他還是繼續(xù)抄下去，在民國九年給“新青年”寫稿之前，他所忙著寫的差不多就是碑文或是碑目。這是什么緣故呢？因為他最初抄碑雖是別有目的，但是抄下去他也發(fā)生了一種?？钡呐d趣，這興趣便持續(xù)了好幾年，后來才被創(chuàng)作和批評的興趣替代了去。①

在袁世凱死后，魯迅還繼續(xù)抄碑。周作人認為，這是因為魯迅因抄碑而“發(fā)生了一種校勘的興趣，這興趣便持續(xù)了好幾年，后來才被創(chuàng)作和批評的興趣替代了去?！庇袑W者指出，1917年8月后，錢玄同頻頻造訪紹興會館與魯迅進行有關(guān)“鐵屋子”的辯論，他的許多觀點“在魯迅的思想中引起了強烈的感應(yīng)和共鳴”。② 直至1918年4月，魯迅完成《狂人日記》，次月在《新青年》上發(fā)表，似乎這就是他“鈔古碑”的時間下限。但魯迅并不是在創(chuàng)作完《狂人日記》后就立即停止“鈔古碑”的———當年11月3日魯迅還“夜鈔《淮陰金石僅存錄》并訖，總計八十九葉?！雹鄄贿^，從此之后，魯迅的日記中確實鮮見其“鈔古碑”的記錄了。④

據(jù)此，魯迅在北京紹興會館集中“鈔古碑”的時間，可以確定在1915年春到1918年底之間。這段時間，魯迅從摹寫秦漢磚瓦開始，1917年起大量摹錄古碑，至1918年底，逐漸停止“鈔古碑”，轉(zhuǎn)而主要進行創(chuàng)作和批評。魯迅“鈔古碑”，起初與袁世凱復辟活動有關(guān)，并且確實使他在當時得以“明哲保身”。但袁世凱倒臺后魯迅仍繼續(xù)抄碑，袁死后的1917年還恰恰正是“鈔古碑”較為密集的時間。所以說，袁世凱的反動統(tǒng)治，只是魯迅“鈔古碑”的誘因之一，而不是唯一原因。

二、魯迅“鈔古碑”的多種深層原因

魯迅在四年間抄錄不下3500頁的金石材料，平均一年抄875頁，其數(shù)量還是非?？捎^的。根據(jù)周作人的說法，魯迅抄碑一開始是為了躲避袁世凱“耳目”，而袁死后魯迅則憑著“一種?？钡呐d趣”繼續(xù)抄碑。從存世手稿體量和前述魯迅在袁死后及《狂人日記》寫完仍繼續(xù)“鈔古碑”的現(xiàn)象看，他“鈔古碑”的原因并非僅僅與洪憲復辟有關(guān)，也不是他心血來潮、突發(fā)奇想為之，其背后尚有很多深層因素，以下申說之。

第一，魯迅很早就形成了抄書的習慣，少年時的愛好持續(xù)影響了他日后的學術(shù)旨趣。有學者認為，1895年前后，魯迅“課余搜集、抄錄古書的興趣日濃”。⑤ 據(jù)周作人回憶：“在癸巳以前，在曾祖母臥室的空樓上，南窗下放著一張八仙桌，魯迅就在那里開始抄書的工作。”“最初在樓上所做的工作是抄古文奇字，從那小本的《康熙字典》的一部查起，把上邊所列的所謂古文，一個個的都抄下來，訂成一冊?！雹薮颂幍摹肮锼取保?893年。這說明，年少的魯迅很早就已經(jīng)開始抄書并且對古文字產(chǎn)生興趣了。

1983年，因其祖父科考案發(fā)，13歲的魯迅避居皇甫莊大舅家，得以讀到《蕩寇志》一書。周作人回憶該書“是道光年代的木刻原版，書本較大，畫像比較生動，像贊也用篆隸真草各體分書，顯得相當精工?！倍斞竸t用毛邊紙將這本書“一張張的描寫，像贊的字也都照樣寫下來，除了一些楷書的曾由表兄延孫幫寫過幾張，此外全數(shù)是由他一個人包辦的。這個模寫本不記得花了多少時光，總數(shù)約有一百頁吧，一天畫一頁恐怕是不大夠的。我們可以說，魯迅在皇甫莊的這個時期，他的精神都用在這件工作上，后來訂成一冊，帶回家去，一二年后因為有同學見了喜歡，魯迅便出讓給他了?！雹俅舜螌Α妒幙苤尽返哪懀掷m(xù)到當年年底魯迅隨大舅父家移居小皋埠為止，大約半年時間。② 可以說，《蕩寇志》就是魯迅整本抄錄摹寫的第一部書籍。而就《魯迅日記》所見，1912年9月22日“自《全唐詩》錄出”虞世南詩作一卷，10月10日至16日間，抄補《經(jīng)典釋文》《北堂書鈔》，11月中旬補寫《雅雨堂叢書》等等，③這些都早于1915年開始的“鈔古碑”，充分說明魯迅直到北京教育部任職后都一直保持有抄書的習慣。

同時，少年時期的魯迅借由摹錄書籍接觸到篆隸真草多種書體，從而具備了釋讀和書寫這些字體的能力，打下一定傳統(tǒng)小學的基礎(chǔ)。比如，魯迅在父親病逝后，赴江南水師學堂前，曾在家中讀《二酉堂叢書》。周作人說，這本書對魯迅的影響是巨大的，他“立意輯錄鄉(xiāng)土文獻，古代史地文字，完全是二酉堂的一派”。這集中表現(xiàn)在《二酉堂叢書》用字多隸古定這一特色上。周作人認為，魯迅后來號“介侯”必作“&”、寫“武”字必用“止戈二字合成”等寫字習慣，即受此書影響。④因此，在魯迅的少年時期，《蕩寇志》《二酉堂叢書》等讀物對他之后研究金石學、鄉(xiāng)土文獻起到了非常重要的啟蒙作用。

第二，魯迅“鈔古碑”受到章太炎、壽鏡吾兩位老師的直接影響。眾所周知，1908年起，魯迅曾和朱希祖、錢玄同等在日本跟隨章太炎先生學習《說文解字》。⑤ 魯迅自言：

我以為先生的業(yè)績，留在革命史上的，實在比在學術(shù)史上的還要大?！业闹乐袊刑紫壬?，并非因為他的經(jīng)學和小學，是為了他駁斥康有為和鄒容的《革命軍序》……

我愛看這《民報》，但并非為了先生的文筆古奧，索解為難，或說佛法，談“俱分進化”，是為了他和主張?；实牧簡⒊窢帲叭ヂ犞v也在這時候，但并非因為他是學者，卻是為了他是有學問的革命家，所以直到現(xiàn)在，先生的音容笑貌，還在目前，而所講的《說文解字》，卻一句也不記得了。⑥

據(jù)此，曹聚仁提出，魯迅從章氏問學的動機，主要是“為了向往章氏的革命人格”。⑦ 也就是說，章氏深厚的經(jīng)學和小學素養(yǎng)并不是魯迅最初求學時的主要關(guān)注點。

但是，如前所述，魯迅從小就對古文奇字抱有濃厚興趣，而跟從章太炎學習《說文解字》的經(jīng)歷，對于本來就具備一定小學功底的魯迅來說，肯定起到了夯實文字學功底、拓展學術(shù)眼界的作用。周作人也認為，魯迅跟從章太炎學習《說文》的時間雖然只有半年多，“可是這對于魯迅卻有很大的影響。魯迅對于國學本來是有根柢的，他愛楚辭和溫李的詩，六朝的文，現(xiàn)在加上文字學的知識，從根本上認識了漢文，使他眼界大開，其用處與發(fā)見了外國文學相似，至于促進愛重祖國文化的力量，那又是別一種作用了。”⑧ 魯迅本人也曾于1926年為在廈門大學講課而編寫講義《漢文學史綱要》，其中第一篇《自文字至文章》便大量援引《說文解字》，并對漢字起源和六書理論發(fā)出自己的意見。⑨ 魯迅在給許廣平和曹聚仁的多封書信中提及有意撰寫《中國字體變遷史》，瑏瑠還曾于致章廷謙的信函中笑稱“我于文字亦頗有發(fā)明”。瑏瑡因此，魯迅自稱章太炎“所講的《說文解字》，卻一句也不記得了”應(yīng)該是謙虛之辭。

我們無法想象一個毫無“文字學的知識”的人會長期抄錄古碑。所以，跟隨章太炎學習《說文》對魯迅的“鈔古碑”必然有促進作用。如果順此思路再向前追溯，我們便會發(fā)現(xiàn)，魯迅的抄書也受到了塾師壽鏡吾先生的影響。

1892年，魯迅進入三味書屋學習。據(jù)壽鏡吾之子壽洙鄰回憶：

鏡吾公常手抄漢魏六朝古典文學，但魯迅亦喜閱之，故往往置正課不理，其抽屜中小說雜書孤單文學，無所不有。

另據(jù)周建人回憶，魯迅放學回家后常常抄“草木魚蟲”類的書：

還有一件課外工作，即書房以外的活動，是抄書。他也很喜歡看講草木蟲魚等的書，如《南方草木狀》、《花鏡》、《蘭蕙同心錄》等等，也占據(jù)了他的紅色皮箱里部分位置。后來又得了一部《廣群芳譜》。抄的也是這一類，如《釋草小記》、《釋蟲小記》等等，許多這類文字都抄下來，最初抄的都用荊川紙，畫了格子襯在里面來抄。后來刻了有直行的木版，定印了許多張，紙用竹紙，直行的條子用黑色，以后抄書就用這種紙頭了。抄時只須襯上橫格子，他自己抄不及，我曾經(jīng)替他抄過幾種，但名稱現(xiàn)在都忘記了。

由此可見，除了前述《蕩寇志》之類的傳奇小說之外，魯迅還喜歡手抄博物類書籍，這為他之后學習生物、醫(yī)學等打下了基礎(chǔ)。而目睹壽鏡吾“手抄漢魏六朝古典文學”應(yīng)該是魯迅“鈔古碑”頗為重要的原因之一。

第三，魯迅“鈔古碑”和他對兩漢魏晉歷史的嗜好有關(guān)。魯迅摹錄金石材料的內(nèi)容，大多數(shù)是魏晉文字材料。大家知道，魯迅對漢魏六朝歷史情有獨鐘并有深入研究，其《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guān)系》則為力證。

孫伏園就曾經(jīng)把魯迅手抄碑文之事和他對漢魏六朝的喜好聯(lián)系在一起：

魯迅先生研究漢魏六朝思想文藝最有心得，而且他所憑借的材料都是以前一般學人不甚注意的，例如小說、碑文、器銘等等。尤其對于碑文，他所手抄的可以說是南北朝現(xiàn)存碑文的全部，比任何一家搜集的都豐富。而且工作態(tài)度最為精審，《寰宇訪碑錄》和《續(xù)錄》所收的他都用原拓本一一校勘過，改正許多差訛以外，還增出不少材料。

說魯迅所抄碑文是當時“南北朝現(xiàn)存碑文的全部，比任何一家搜集的都豐富”可能有些夸大其詞，但說他“態(tài)度精審”倒是毋庸置疑。對此，許廣平直言魯迅的研究法“很費力氣”卻真實可見他“治學的認真”。⑤ 而許壽裳就曾以魯迅抄錄《南齊呂超墓志》及其跋文為例做過論證，可資參看。⑥ 此外，周作人的回憶則更為細致：

他抄了碑文，拿來和王蘭泉的《金石萃編》對比，看出書上錯誤的很多，于是他立意要來精密的寫成一個可信的定本。他方法是先用尺量定了碑文的高廣，共幾行，每行幾字，隨后按字抄錄下去，到了行末便畫上一條橫線，至于殘缺的字，昔存今殘，昔缺而今微的形影的，也都一一分別注明。從前吳山夫的《金石存》，魏稼孫的《績語堂碑錄》，大抵也用此法。

如果我們將魯迅摹錄的《群臣上酬刻石》（圖1）與原拓（圖2）相較，便不難發(fā)現(xiàn)，魯迅摹本中的“趙、'、月、上、（”等字，都以隸古定的形式忠實地反映出了漢篆文字的結(jié)構(gòu)特征。短短的銘文被抄得工整、嚴謹，按語也言辭簡明、信息豐富，足見魯迅“鈔古碑”質(zhì)量之高。

圖1魯迅抄錄《群臣上酬刻石》（部分）

圖2《群臣上酬刻石》拓片

除了上面提到的《寰宇訪碑錄》《南齊呂超墓志》等金石材料，魯迅還抄錄過大量漢魏南北朝史書和文學作品集———1912年8月至1913年3月抄寫謝沈《后漢書》一卷、虞預(yù)《晉書》集本;③從1913年到1931年近20年間，魯迅曾數(shù)次抄校《嵇康集》。④ 了解魯迅的人，都對他的這一旨趣心知肚明。如劉半農(nóng)曾贈魯迅“托尼學說，魏晉文章”聯(lián)，而“當時的友朋都認為這副聯(lián)語很恰當，魯迅先生自己也不加反對。”⑤許壽裳還把魯迅對漢魏文章的喜愛和他的個人性格聯(lián)系在一起分析，他這樣說：

老實說，魯迅對于漢魏文章，素所愛誦，尤其稱許孔融和嵇康的文章?！瓰槭裁催@樣稱許呢？就因為魯迅的性質(zhì)，嚴氣正性，寧愿覆折，憎惡權(quán)勢，視若蔑如，？？焉堅貞如白玉，懔懔焉勁烈如秋霜，很有一部分和孔嵇二人相類似的緣故。

我們認為，如果再向前追溯，前引壽鏡吾手抄“漢魏六朝古典文學”和章太炎對魏晉的推崇則也是魯迅酷嗜漢魏六朝歷史的原因。由此，他自然也會對漢魏碑刻頗感興趣，而此正是傳統(tǒng)金石學研究的重要材料。

第四，魯迅“鈔古碑”是浙江文人金石收藏和研究鄉(xiāng)土歷史傳統(tǒng)的孑遺。清中期至民國初年，大量磚文著錄書涌現(xiàn)，包括陸心源《千甓亭古磚圖錄》、吳隱《？？古磚存》、鄒安《廣倉磚錄》、呂？孫《百磚考》、端方《陶齋藏磚記》、王晉卿《漢魏六朝磚文》、羅振玉《高昌磚錄》等等。以上諸家，除后三者外，皆江浙人士。此外，乾嘉至同光年間，浙籍學人編纂的以浙江地名為題的磚文著錄尤多，如黃瑞《臺州磚錄》、孫詒讓《溫州古甓記》、馮登府《浙江磚錄》等。其中，《浙江磚錄》一書合阮元、湯貞愍、黃易、張廷濟、洪頤煊、宋經(jīng)等十余家所藏之磚，蔚為大觀。時人甚至言浙江當?shù)亍案骷宜?，多者百余，少者?shù)磚。”⑦足見清代浙人重磚之傳統(tǒng)。

《百磚考》作者呂？孫，江蘇陽湖人，為順治四年狀元呂宮之后，詩書傳家。其父呂子班長期在浙江任職，歷署湖州、紹興、溫州府事，在寧波府知府任上去世。⑧ 呂？孫在其父赴浙履職時“隨侍”寧波，于道光十三年癸巳（1833）夏偶得一磚，始收集當?shù)毓糯u，次年編成《百磚考》一卷。① 此書收集多為浙江所出或浙人所藏之磚，也是魯迅在紹興會館最初抄錄的金石古書之一。而前引孫伏園、周作人論及魯迅抄碑時所參考的《寰宇訪碑錄》《績語堂碑錄》等亦是浙人所編。

此外，據(jù)周作人所說，魯迅讀《二酉堂叢書》對他“立意輯錄鄉(xiāng)土文獻”有啟迪之效，而且魯迅“家里原有藏書中間有一部任渭長畫的《於越先賢像傳》和劍俠傳圖，在小時候也覺得它畫得別致，很是愛好?！雹诳梢婔斞竿陼r期就已經(jīng)開始受到浙江前賢的影響了，更不消說他之后所從學的章太炎也是浙籍。趙成杰先生則又指出，“晚清紹興金石學家對魯迅金石學的影響非常大，較有代表性的有趙之謙、章壽康、范壽銘、顧燮光、周肇祥、張允中等人?！雹鬯麄兓蚴囚斞秆瞿降那百t，或與魯迅共同訪碑，或與他互通拓片之有無、商榷研究之成果，都對魯迅的收藏和研究起到推動作用。

往教育部任職后，魯迅所得、抄校之書籍亦多與浙江有關(guān)。比如1912年5月5日，魯迅和許壽裳等甫一抵達北京，“當夜赴紹興會館拜訪許壽裳的長兄許銘伯，兩人一見如故，談話很投機，并從許銘伯處得到一本《越中先賢祠目》?！雹?月6日，補繪張岱《於越三不朽名賢圖贊》缺頁。是年秋，他還翻閱《式訓堂叢書》（會稽章壽康光緒年間輯錄刊行），考證其版“今歸吳人朱記榮”云云。⑤ 從《魯迅日記》所附各年書帳看，自1913年魯迅購買《嘉泰會稽志并續(xù)志》十冊、《會稽王氏銀管錄》一冊等書籍開始，到1936年的《於越先賢像傳贊》二本，他長期購買、抄錄、借閱大量與會稽地方有關(guān)的古籍。⑥

魯迅還在紹興會館編輯《會稽郡故書雜集》，收錄有《會稽先賢傳》《會稽典錄》等八種文獻。魯迅在其書序言中說：“會稽古稱沃衍，珍寶所聚，海岳精液，善生俊異，而遠于京夏，厥美弗彰。”⑦他還多次謄抄此書書稿，⑧并請陳師曾題寫封面刊印。顧農(nóng)先生認為，這是魯迅發(fā)表的一篇學術(shù)論著，⑨足見他對家鄉(xiāng)歷史文化的熱愛和傳承浙江文脈的自覺。收藏研究金石拓本、重視鄉(xiāng)土文獻和本地歷史文化，是清代中期以來浙江文人的傳統(tǒng)。魯迅亦長期對這些內(nèi)容頗感興趣，他的“鈔古碑”實際上也屬于金石研究，可以視作是這種傳統(tǒng)的承續(xù)。

第五，魯迅“鈔古碑”與其在教育部的工作有直接關(guān)系。有研究認為，魯迅“大規(guī)模收藏石刻拓片是從1915年開始的”，瑏瑠或稱從1915年起“開始大量搜集古磚、造像、墓志的拓本和瓦當文字等”?，伂媽嶋H上，1914年底，魯迅就已經(jīng)購買有泰山秦篆二十九字、漢石經(jīng)殘字及《明拓漢隸四種》《黃曉松所藏漢碑五種》等拓片了。瑏瑢此外，早在1912年4月28日，魯迅就購買有“鬼灶拓片一枚”?，伂嵤捳聒Q先生稱，此為浙江紹興紅山三國墓中所出陶灶灶臺上隸書文字拓片，故而這是“魯迅有記錄的最早購買的一枚拓本”

同年6月25日，為籌建歷史博物館，魯迅視察國子監(jiān)和學宮，“見古銅器十事及石鼓，文多剝落，其一曾剜以為臼”。對此，魯迅在日記中感嘆道“中國人之于古物，大率爾爾。”瑏瑥次日，魯迅日記載：

上午太學守者持來石鼓文拓本十枚，元潘迪《音訓》二枚，是新拓者，我以銀一元二角五分易之。

這是魯迅在北京購買石刻拓片的最早記錄。對此，陳潔先生曾提出，“征集金石拓片本身即屬教育部的工作之一。”而學界之前忽視了其與魯迅“鈔古碑”之間的關(guān)系。

或有學者提出，1913年9月11日“胡孟樂貽山東畫像石刻拓本十枚”②為魯迅日記中最早關(guān)于漢畫像石的記載，即是魯迅收藏漢畫像拓片的開始。③ 此說有誤。據(jù)當時與魯迅同在教育部任職的楊莘耜回憶：

民二我改任視學，經(jīng)年外出視察，其時他愛好碑文和木刻。每次出發(fā)之前，他必告訴我，你到某處為我拓某碑文來，如武梁祠石刻（曾見魯迅所著某種書面上有一人乘車一人馭馬而行者即此石刻），西安碑林之景教碑，泰山頂上之秦始皇的沒字碑下方的帝字，尤喜碑陰文字和碑座所刻人像和花紋之類，我必一一為他搞到。

而在《魯迅日記》的書帳中，確有標記“楊君莘士⑤持贈”的“諸葛武侯祠堂碑拓本一枚”，日期為1913年9月5日，⑥早于胡孟樂贈武梁祠畫像拓本之事，正可與上引楊氏所憶互證，當是其出差后為魯迅帶回之物。以上說明，魯迅在1912年剛到教育部任職時，就已經(jīng)開始收集包括漢畫像石在內(nèi)的石刻拓片了。我們認為，這也確與魯迅在教育部的工作有關(guān)系，也為他之后“鈔古碑”做了準備。然而，和前述魯迅初到北京就收集整理浙江文獻一樣，這些準備工作都和袁世凱復辟并無太大關(guān)系。

三、魯迅在集中“鈔古碑”之后

在抄錄《淮陰金石僅存錄》之后，魯迅日記中就鮮見他抄錄古書的記載了。集中的大規(guī)模的“鈔古碑”雖然基本停止了，但魯迅對于金石文字之學的濃厚興趣從未消退。

單就漢代文字來說，魯迅對相關(guān)材料的涉獵就非常全面。他1915年3月19日向錢稻孫借得羅振玉《秦漢瓦當文字》一卷二冊，至29日夜便抄完一卷之上，至4月10日寫訖。次日，得西泠印社寄來《？庵古鏡存》和《？庵秦漢瓦當存》。⑦同年5月30日，收“二弟所寄《漢碑篆額》一部三本”，并于6月5日夜“修補”完畢。⑧此后，又在1916年7月13日“往留黎廠買《爾雅音圖》、《漢隸字原》各一部，共六元?！雹?917年12月30日，“同二弟至青云閣富晉書莊”買《齊魯封泥集存》一冊。⑩ 僅就1915至1917年間，他購買、抄錄的漢代文字類書籍就涵蓋了碑刻、磚瓦、銅鏡、印章等多個重要種類，涉及篆隸等多種字體。

再從時間上看，他對于漢代文字材料的興趣一直持續(xù)到晚年。1932年10月，他曾托人代買史語所新出的《秦漢金文錄》一書?，伂嬙摃扇莞壬庉嫞?931年12月出版，是1947年之前專收秦漢銅器及其銘文的最重要著錄。再如，1935年5月，魯迅購買王樹楠輯錄《漢魏六朝磚文》一書。該書為商務(wù)印書館1935年新出，這也應(yīng)該是魯迅生前最后一次購買漢代金石著錄書?，伂尶梢哉f，從1912年起直至去世，魯迅都始終保持著收集研究秦漢魏晉篆隸各體文字材料的習慣。

同樣，魯迅長期關(guān)注新出考古圖錄和諸多出土文獻的收集與研究。

中國現(xiàn)代考古學，脫胎于傳統(tǒng)金石學，也受到西方學術(shù)東來的影響。考古學家李濟先生在介紹中國現(xiàn)代考古學產(chǎn)生和發(fā)展的歷史背景時，就著重論述了20世紀初在中國開展田野工作的歐洲科學家所起到的積極作用。他認為，1911年之后，西方的“田野方法”作為一種治學手段已經(jīng)在中國人的思想中產(chǎn)生了影響。以丁文江為代表，一批受過西方學術(shù)訓練的中國人開始有組織地進行科學調(diào)查，葛利普、安特生、步達生等外國科學家也來華工作。李濟特別提到，1915至1925年期間，北京在政治、社會、科學等方面新思想很活躍，上述科學家大部分在北京從事科研，他們的工作使中國學術(shù)研究發(fā)生了變革。① 可以說，中國現(xiàn)代考古學正是在這一階段孕育的，而當時在北京教育部任職的魯迅，也將其對傳統(tǒng)金石學的研究興趣轉(zhuǎn)向現(xiàn)代考古學，并把對中國現(xiàn)代考古動態(tài)的關(guān)注持續(xù)到離世之前。

就在1915年9月12日，魯迅收到《流沙墜簡》三冊。該書為羅振玉、王國維合著，出版于1914年。而到了1922年，魯迅對此書評價道：“中國有一部《流沙墜簡》，印了將有十年了。要談國學，那才可以算一種研究國學的書?！雹?932年2月和10月，魯迅先后購買史語所專刊之《安陽發(fā)掘報告》三本。③ 1935年書帳中出現(xiàn)有《歷代諱字譜》《兩周金文辭大系圖錄》《漢魏六朝磚文》《）浪古瓦*譜》《金文續(xù)編》《兩周金文辭大系考釋》《漢代壙磚集錄》（靜農(nóng)寄贈）等相關(guān)書籍，④其中不少是當時最新出版的巨著。比如1935年6月25日購買的容庚《金文續(xù)編》，即當年上海商務(wù)印書館石印本，這也是魯迅生前購買的最后一本金石書法類著作。⑤ 1948年冬，許廣平曾回憶道，“魯迅看了郭老的古史考證，金文甲骨文研究，說他有偉大的發(fā)現(xiàn)，路子對了，值得大家?guī)煼?。”⑥以上都足以說明魯迅始終關(guān)注著中國現(xiàn)代考古學的前沿研究，并對諸多成果的科學意義和歷史價值有深刻認識。

與大多數(shù)傳統(tǒng)金石學者不同，除關(guān)注文字之外，魯迅還注意挖掘碑刻等藝術(shù)品上圖案的價值。正如蔡元培所說：

金石學為自宋以來較發(fā)達之學，而未有注意于漢碑之圖案者。魯迅先生獨注意于此材料之搜羅。⑦據(jù)許廣平回憶：“關(guān)于造像及墓碑等，陸續(xù)搜集到的不下數(shù)百種。有些是前清達官端方所保存，后來落到先生之手，極為珍貴，有人曾懇請割愛，終未允諾的?！雹嗑汪斞笗鴰砜矗?916、1918、1919年，魯迅都曾購買過端方舊藏拓片。⑨ 而直到1936年書帳中，還記有“南陽漢畫象拓本五十枚（楊君寄來）”“南陽漢畫象石拓本四十九枚（王正今寄來）”“漢唐磚石刻畫象拓片九枚（李秉中寄贈）”“南陽漢石畫象六十七幅”（王正朔寄來）⑩等拓片信息。蕭振鳴先生說：“在魯迅所藏拓片中以民國拓片為主，有少部分是比較珍貴的，從魯迅的財力來說，他不可能大量購買年代較早的拓片。但是他所藏的拓片中有許多是未見著錄的，還有許多是現(xiàn)在碑石損佚的，現(xiàn)在魯迅所藏的民國拓片也是相當難得的了。”

在廣泛收集材料的基礎(chǔ)上，魯迅曾編輯《六朝造象目錄》和《六朝墓志目錄》等，瑏瑢并準備出版圖錄，他在1935年11月15日致臺靜農(nóng)的信中說道：

我陸續(xù)曾收得漢畫像一篋，初擬全印，不問完或殘，使其如圖目，分類為：一，摩？;二，闕、門;三，石室、堂;四，殘雜（此類最多）。材料不完，印工亦浩大，遂止;后又欲選其有關(guān)于神話及當時生活狀態(tài)，而刻劃又較明晰者，為選集，但亦未實行。

由此看來，魯迅收集的拓片數(shù)量眾多、內(nèi)容豐富，而他對于圖錄的分類也較為科學，意圖編為選集者，也是看中它們能夠體現(xiàn)“神話及當時生活狀態(tài)”的獨特價值?？梢?，魯迅甄選漢畫像時，頗為重視其藝術(shù)內(nèi)涵和史料價值。

最后順帶一提的是魯迅“鈔古碑”和他的翻譯創(chuàng)作。從時間上看，根據(jù)蕭振鳴先生統(tǒng)計的《魯迅在北京的譯作年表》，魯迅在1913、1914年曾翻譯了四篇與兒童教育和社會教育有關(guān)的日文文章，這應(yīng)該與他當時在教育部的工作有關(guān)。其后，從1915年到1919年之間，僅在1918年有一部譯作。而從1920年起，魯迅才開始大量翻譯俄日等國的文學作品。①1915到1919年間的這段譯作上的“沉靜期”，正和他集中“鈔古碑”的時間吻合。與包括章太炎在內(nèi)的傳統(tǒng)金石學研究者不同，魯迅在研究金石著作的同時一直關(guān)注西學，并在翻譯外國作品時彰顯出過人的小學功底。周作人回憶，“魯迅有一個時期也很搞過‘文字學，特別是《說文解字》，如《域外小說集》中那些文言譯的短篇上，很留下些痕跡，特別在集里那短短的引言上?！雹诖颂幪岬降摹队蛲庑≌f集》，系周氏兄弟1909年印行。當時，他們請陳師曾用《說文》小篆為該書封面題字（作“或外小+，”），而書中亦多用古字（如把“胸”寫成“匈”等），這其實都受到章太炎的影響。③ 不過，從作品接受的角度看，《域外小說集》并沒有獲得多少讀者的青睞。有學者認為，晚清讀者難以接受生硬晦澀的直譯和大量西方文化元素，是其失敗的主要原因。④ 但眾所周知的是，在之后的譯作中，魯迅似乎并沒有因為《域外小說集》的“失敗”而徹底改變其“硬譯”風格。因此，“鈔古碑”和翻譯工作在時間上的接續(xù)，只能說明魯迅學術(shù)研究重點的轉(zhuǎn)移，不能證明他在當時曾割裂了國學和西學的聯(lián)系。在“鈔古碑”之后，魯迅將他對傳統(tǒng)文化的愛好和譯介外國作品的興趣一直保留了下去。

四、結(jié)論

綜上所述，魯迅在北京紹興會館內(nèi)“鈔古碑”的時間集中在1915年春到1918年底，所抄內(nèi)容不僅僅局限于古代碑刻，還囊括銅器、磚瓦、印章、銅鏡等多種大宗漢魏文字材料。他之所以會在“十年沉默期”內(nèi)在紹興會館“鈔古碑”，不僅是年少時養(yǎng)成的習慣與根基所致，還體現(xiàn)了他一貫的愛好旨趣。魯迅的這一雅趣，遠紹清代中期以來浙江文人金石收藏和研究鄉(xiāng)土歷史的傳統(tǒng)，受到壽鏡吾、章太炎兩位導師的直接影響。同時，整理抄錄金石著錄，也是他在教育部工作的需要，客觀上起到了在袁世凱治下“明哲保身”的作用。而在1918年之后，魯迅始終沒有停止對于傳統(tǒng)金石著錄和當時最新出土資料的收集與研究。他對于這些材料的熱愛，從少年時期一直持續(xù)至生命尾聲。

附錄

我們將《魯迅日記》1912年至1935年書帳中所記各年購買金石拓片、著錄和語言文字專業(yè)書籍、考古報告等信息逐年統(tǒng)計，計算這些專項開銷所占年度購書金額中的比例。⑤ 如表1和圖3所示，1912至1935年，魯迅在這類拓片、書籍上花費共2688.23元，占購書總開銷的五分之一略強。其中，比率最高者出現(xiàn)在1916和1917年，皆超過九成。1915年至1918年，他在上述圖書材料上花費的金額都超過300元，占比均在75%以上，這一時間段與他在紹興會館“鈔古碑”的時間相吻合。

表1魯迅購買金石文字類材料所占書帳開銷比率變化表（1912-1935年）

圖3魯迅購買金石文字類材料所占書帳開銷比率變化圖（1912-193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