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棨詩文中的鎮(zhèn)江戰(zhàn)役

王紫菲

楊棨（1787-1862），字羨門，號蝶庵，清代丹徙（今江蘇鎮(zhèn)江）人，道光五年（1825）拔貢，曾任地方史官，早年游歷多處，尤長于記傳。著有《京口山水志》18卷、《出圍城記》1卷、《蝶庵詩鈔》《蝶庵賦鈔》，均行于世。清道光二十二年（1842），英國侵略軍發(fā)動了侵華揚子江戰(zhàn)役，攻陷吳淞后，于6月溯游而上，直逼鎮(zhèn)江。他身處圍城并目睹了鎮(zhèn)江戰(zhàn)役經過。他在《蝶庵先生行狀》中開篇表述自己鎮(zhèn)江戰(zhàn)役困在圍城的緣由：“壬寅夏海氛熾突京口，時承平久人不知兵巨，室大賈掣輜重，妻孥去者相屬于道，先生曰是先為民導也可乎，遂不徙?！庇谑遣幻饫г阪?zhèn)城二十余日，身陷圍城的經歷使他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詩文。時許信臣中丞見其《出圍城記》，嘆曰：“嬉笑怒罵皆至文也?！睏顥τ阪?zhèn)江戰(zhàn)役的經過和心境感受，集中于他的《蝶庵詩抄》第八卷、《出圍城記》及《鎮(zhèn)城竹枝詞》，這作為1842年英軍入侵鎮(zhèn)江的重要詩文，尤其值得后人珍視。

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短短幾個月，大半個中國滿目瘡痍，災難給楊棨的詩風帶來了一定程度上的轉變。楊棨的詩文出現了從表現出詩人閑適詠懷的心境到直面現實的寫實化傾向。親臨鎮(zhèn)城被攻陷的經歷，是影響楊棨創(chuàng)作風格轉變的關鍵節(jié)點。所以，本文從戰(zhàn)前時局、英軍入侵、鎮(zhèn)城破碎和戰(zhàn)后鎮(zhèn)城四個方面對鎮(zhèn)江戰(zhàn)役的概況做出詩文補充，以窺當時時局和詩人心境的轉變。

一、承平之久，戰(zhàn)前初見風雨

處江湖之遠，是他一生的寫照。他的詩無論是紀游紀事還是詠史詠懷，都充滿著一種深沉的憂思，也形成了早期詩歌憂患深沉的風格。楊棨早期詩文未提及夷人，但這并不代表他不關心國家，他書寫過大量感傷憂國、心系人民的詩篇，如《地震行寄星來》：“沙村十萬盡漂沒，道路滿目皆流亡。思從高原建廣廈，雁戶俾徙安樂鄉(xiāng)。高原又難免傾陷，維民局蹐誠可傷?！庇秩纭逗蟠笏小分忻鑼懞樗畞砼R時人民的狀態(tài)：“可憐逃亡越江至，視此猶當樂土投?！泵鎸碾y，他無力拯救，只能用筆書寫內心的悲哀，他采用了白居易新樂府的創(chuàng)作手法，平直淺白地訴說自己對底層人民的同情。這一時期的類似作品如《行徑神亭懷古》《大水行》《賑災圖為趙蘭友觀察題》《大雪行》等都表現了彼時多難而詩人憂國憂民的情懷。

楊棨所書的《蝶庵詩鈔》前七卷均寫于鴉片戰(zhàn)爭前，這其中絲毫未提及外國人。在戰(zhàn)爭初期，楊棨隨處可見征戰(zhàn)的船帆，“惟見征帆背斜日，都隨飛鷺到長天”，楊棨面對征船的往來，仍然抱有詩人的情懷看待此事。歸根結底是長期以來凝固在人們思想觀念中的“華夷”觀念使中國人形成了一種以自我為中心、愚昧驕傲的民族優(yōu)越意識，人們堅信中國是世界文明的中心，國力強盛，周邊的蠻夷不可能超越中國。初見洋人時，楊棨的態(tài)度和大多數百姓一樣，對于洋人的到來充滿了好奇，他細心觀察下寫道：“夷有黑白二種，白貴黑賤，夷又有真?zhèn)味N，真者耳有環(huán)、腕有毛，偽者耳與腕皆異?！比藗儚奈匆娺^洋人，所以第一次見到洋人時，世人更多以獵奇的心態(tài)面對。而自古以來的以天朝上國自居的民族優(yōu)越意識淡化了國人的危機感，當英國侵略軍逼近中國時，民眾還感受不到戰(zhàn)爭的嚴重性。整個國家，縱使是有一些如楊棨一般的有識之士，也在“華夷觀”的影響下被淡化。戰(zhàn)爭的一開始就失去先機，處處被動。

二、英軍入侵，驚破鎮(zhèn)城安寧

《出圍城記》載：“大清道光壬寅五月，英夷船入江南界，十二日連陷寶山上海二城，旋退至烏船泓洋面停泊，有入揚子江至江寧之謠。”不久以后，謠言竟成了現實。楊棨在此也有記錄：“是日，子與諸同人集南城道院，萬不料夷船能猝然入江。”英船在猝不及防中駛入鎮(zhèn)江。此時楊棨的詩文不再僅僅是寫詠懷紀言類的詩歌，而是將目光轉向于對文的創(chuàng)作，《出圍城記》自此開始。創(chuàng)作風格隨著楊棨本人心態(tài)而發(fā)生轉變，由紀史逐漸轉向紀實。

（一）求和英軍

英軍一路北上，連連攻陷沿海幾個重要城市。面臨如此危機，一方面，腐朽的清政府地方官員企圖賄賂敵人，令他們繞道而行。楊棨在《出圍城記》寫道：“六月初六，制府牛鑒至自蘇州匆匆飭守令，示富民十多人，皆令各輸萬金犒夷師?！睏顥ひ苍凇度尚缌录o事》中寫道：“番船何由至，驚帆遠壓城。長官導先路，要地盡空營。桅管烽煙起，波心礅火明。經過諸郡縣，羊酒盡相迎。緩敵惟行賂，朱提斂里閭。富戶已遷徙，大吏重躊躇。列舸帆都落，諸屯烽亦虛。相持待相犯，只為待包苴?！辨?zhèn)江對面的揚州，是這一傳統(tǒng)處置方法“最成功”的事例。官員們從民間富戶籌集了大批銀兩，由商人顏崇禮同英軍交結，作為贖城費，求得英軍答應不進攻揚州。此后，在兩國處于交戰(zhàn)狀態(tài)的情況下，揚州官商和英軍保持著十分友好的關系。雙方互相請客，互致問候，揚州還為英軍提供新鮮的食品。這種方法不僅使官員們樂于此道，也是深受民眾推崇的做法。楊棨認為，鎮(zhèn)江是遠近聞名的富裕城市，不出金錢是肯定保不住的。但讓富民拿一大筆錢出來，要早一點下命令，不至于“富戶已遷徙，大吏重躊躇”。因而深恨牛鑒沒做好事前準備工作，“于此少經營耳”。

所以，最初的戰(zhàn)爭情形不是后人所想象的那樣軍民一致積極抗戰(zhàn)，而是當地官員都嚴禁自己的軍隊，不許開炮，不許挑釁，想方設法的把英軍哄走。牛鑒到鎮(zhèn)江僅停留一天，目的就是讓富裕之家“各輸萬金犒夷師，俾不登城”。一個能夠生動反映官員們此種心態(tài)的事例是：閔浙總督怡良曾明確地要求士兵不得挑釁英軍，以免英軍放棄浙江回攻福建，使自己“為浙受禍”。在這種心態(tài)之下，英軍艦隊得以從容地到達鎮(zhèn)江。

（二）打壓漢人

另一方面，以副都統(tǒng)海齡為代表的旗人官兵又對漢人進行打壓。隨著英軍的到來，海齡盲目指揮將城門緊閉，一時間居民遷者塞途，而守城旗兵大逞淫威，城門僅開一扇，駐防旗兵交刃對立，百姓只能從刀下匍匐而過，人們除隨身衣物可以攜帶，一物不可攜帶，帶則立行奪下?！冻鰢怯洝酚涊d了當時一件事，“人方絡繹行，突然閉門，有子弟出而父兄閉入城內者，有妻女出而丈夫閉入城內者，城內外呼號之聲慘不忍聞”。戰(zhàn)時關閉城門這一行為，楊棨認為副都統(tǒng)海齡意圖除“漢奸”，《出圍城記》詳細記載海齡閉城原因：“漢奸對夷匪言，副都統(tǒng)誤以為對滿洲蒙古言，凡他邑人在城中習懋遷者、充工役者、作僧道者、為仆及行乞者以土音皆被縛去……副都統(tǒng)即疑滿城皆是漢奸。”禁阻難民遷徙出城，借口搜索漢奸，不論真假，捕殺無數，一時間造成極大的恐怖和混亂。這種行徑，在當時英人看來都難以理解?！度梢录o事》中也有記敘：“卻助寇為虐，無辜民被戕。誰知甕城固，翻作網羅張?！蓖鈹车娜肭趾颓逭母嘟y(tǒng)治帶給鎮(zhèn)江城百姓的是雙重的打擊。

這里還需要梳理一個看似矛盾的現象：官員們一方面表現出對于“漢奸”勢不兩立的痛恨，一方面又對與英軍合作者十分寬容。海齡所代表的清朝滿族官員，他所稱的“無漢不奸”，實際上是基于民族排外性基礎上的對全體漢族的不信任，以“攘外必先安內”的潛在心理模式將全體漢人視為需要防范和打擊的對象。而漢人為主的普通民眾對自古就有的天下觀固步自封，習慣于把全天下看成是一個整體，把外夷看成是天朝的附屬物。上至滿清貴族，下至普通百姓，拘囿于民族觀念中，缺乏整體國家意識。所以，鎮(zhèn)江城內旗兵在漢人民眾中搶劫，城內走投無路的漢人“登城反喊夷人救命”，滿族官員們對于他們所認定的“漢奸”表現出義憤填膺和窮兇極惡的面目，也就不難理解了。

三、火光沖天，鎮(zhèn)城自此破碎

縱觀楊棨一生，此時是其詩文創(chuàng)作最多的時期。楊棨的詩文全面反映了這場大戰(zhàn)亂造成的大破壞、大災難。他描寫戰(zhàn)亂中人民的苦難生活、個人的逃難經歷以及戰(zhàn)爭中的殘忍場面，都表現了對受迫害者的深摯同情，展現了戰(zhàn)火中整個社會生活的廣闊畫面。他的詩，被后人譽為鎮(zhèn)江戰(zhàn)役中的“詩史”。詩人雖偏居一隅，又官卑職微，但將其身世、感情、人生都傾注于詩中，此時楊棨的詩文創(chuàng)作，達到了他一生之中的巔峰，時局的慘烈，為他提供了豐富的素材，他有感于發(fā)，為世人留下蒼涼卻豪邁的篇章。

（一）英軍攻城

《出圍城記》云：“十四日巳刻，群夷登岸，鳥槍一發(fā)，參贊提督兵即退，知群夷攻北城?！背峭廛娒窨箲?zhàn)失利后退卻，英軍進攻鎮(zhèn)江城，梯城而入，城內滿兵英勇抵抗，發(fā)生極為激烈的巷戰(zhàn)。面對強敵，鎮(zhèn)江軍民同仇敵愾，奮起抵御外寇。盡管楊棨在《出圍城記》大幅筆墨控訴清政府的腐朽統(tǒng)治和英軍的殘暴，卻絲毫不吝嗇對青州兵的贊揚：“青州兵與之力戰(zhàn)，夷鬼被殺傷數百人，青州兵亦死二百多人，實皆敢死士，惜乎！”楊棨的《壬戌六月紀事》中也有如下記述：“援兵先后集，勁旅獨青州。壯士能前進，將軍愛退休。大旗都已偃，一隊使孤留。力盡猶巷戰(zhàn)，遺骸慘不收?！薄舵?zhèn)江竹枝詞》也寫道：“云梯一搭上城頭，火箭橫空射不休。若問何人能死戰(zhàn)，最憐兵苦是青州?！睋嘀葜伊冶涊d：“時城中以青州兵為軍鋒，奮勇向前，槍炮競發(fā)，夷人墮梯者紛紛，乃略無退阻，攀堞者甚眾，旗兵怖而走，青州兵眾寡不敵，死者是十七八，城遂破也?！睉?zhàn)爭的結果最終以失敗告終，除去逃走的旗兵外，上陣殺敵的士兵幾乎全軍覆沒。但青州兵英勇殺敵的形象一直為楊棨所稱道。雖有旗人棄城在先，但青州兵讓楊棨這樣被困圍城的漢人大為感激，所以有：“幸有青州兵漏言，不然全城性命危矣哉！”

“夷鬼劫掠，無市不空，無家不破?！睏顥τ谌嗣袼鶜v之苦難感同身受，與人民血肉相關的親情，是隨著戰(zhàn)爭苦難的加重而不斷加深的。楊棨此時已不僅寫個人悲苦，更多的是將同情給予了廣大人民。《出圍城記》記載：“副都統(tǒng)既出，夷鬼沓來，不移時，婦女尸滿道上，無不散發(fā)赤體，未死者多被擁抱而去，生死離散多不忍睹。副都統(tǒng)屢愈出城不得者也，旗營中亦有未及出城者叩戶乞留，家家噪逐，無已，跳入空宅中，墮廁箐觸樹石者甚多，匿久則多餓死……”蝶庵先生目光所及之處，處處驚心，處處尸橫遍野，這樣的描述在他的文中幾乎處處可見。

值得注意的是，英軍盡管洗劫鎮(zhèn)江，卻紀律嚴明，搶奪金銀，不傷人命。旗人自己也知道，一旦戰(zhàn)敗就意味著滅頂之災。他們既恐懼洋人，也恐懼漢人。如同楊棨在《鎮(zhèn)城竹枝詞》中所云：“監(jiān)牢囚犯命偏長，卻被蠻夷劫獄慌。庫府錢糧皆抄盡，各衙門內自凄涼。閨中少婦不梳妝，整日憑欄哭斷腸。聞得夷人俱膽怯，不如投井或懸梁?！逼烊怂胂笾械膽?zhàn)敗結局，是以他們自己的行為模式來理解的。他們以為，夷人攻破城池后定是以征服者滅絕人性的屠殺和肆意淫掠來完成的，那么新來的征服者也不可能用更仁慈的方式對待他們。所以旗人在城市失陷，無法出逃的情況下，或出逃，或流竄，或投井，或懸梁，大都以決絕殘忍的方式自我毀滅。

（二）土匪橫行

另一方面，土匪橫肆，寇盜盛行，所做所為更甚于夷，《出圍城記》記載：“土匪十倍于夷，夷鬼止燒官房，而西門橋至銀山門無日不火，重垣峻宇盡成瓦礫場，皆土匪所為。初放火時，夷目曾縛十五人于觀音庵大樹上鞭背流血，而縱火者如故。夷亦無法可施，惟言經過數省，人心之壞未有如此之郡者?！倍娜俗吆?，那些逃走的官吏鄉(xiāng)紳卷土重來，又將已經衰微的鎮(zhèn)江城再度洗劫一空。楊棨依此時所見作《渡江途中感賦》：“寇兵官吏若分疆，各自誅求入橐囊。有屋可棲來猛虎，無家不破飽貪狼。烽煙翻恐一朝熄，羅網都教四面張。昨日營中大歡樂，滿城窖鏹掘磋商?！眱赡暌院?，楊棨回憶官吏壓民，仍然憤慨不已，并寫了《馬食人》：“惜哉馬有搏人力，但能搏人不搏賊。千年島夷燒馬櫟，馬不臨陣皆逃匿。賊去馬歸正安逸，羈勒不施攫人食?！彼麑敵鯒壋嵌訌陀只貋砥蹓喊傩盏墓倮舯扔鳛槭橙说鸟R，不能搏賊卻能搏人，從中能體現當時官吏回城以后惡劣的表現以及他心中的憤慨。

總之，我們能根據這些詩文還原出當時的情景，一方面是英軍的大肆侵略，另一方面是土匪官吏相互勾結，欺壓百姓。從楊棨的詩文中推斷，英軍的作戰(zhàn)目的非常明確，是要同中國建立外交關系和貿易關系。商業(yè)貿易是其最終目標。可以推斷，在戰(zhàn)爭期間，鎮(zhèn)江城內的殺戮、奸淫、縱火、搶巧的主角應該是旗兵和當地居民。鎮(zhèn)江巷戰(zhàn)中，旗兵大潰之后滿城逃竄，必然成為鎮(zhèn)江居民的一大公害。英軍也燒殺搶掠，楊棨對英軍的破壞方式印象深刻：“夷鬼止燒官房”。而據當時的文人記載，大量縱火燒房的是中國民眾。楊棨特別提到，“西口橋至銀山口，無日不火，重垣峻宇，盡成瓦礫場，皆土匪所為。”英國軍隊為制止搶劫風潮確實作出過努力，“初放火時，夷目曾縛十五人，于觀音庵大樹上，鞭背流血，而縱火如故，夷亦無法可施?！边@與英方資料的記載可以相互印證。當然，英國人對于搶劫風潮不是沒有責任，若不是英軍的逼近，鎮(zhèn)城也不會受此劫難。但客觀說來，鎮(zhèn)江的陷落并不完全是英軍的責任，楊棨本人也以堅定的口氣斷定，“鎮(zhèn)城之破碎，非夷人破碎之，鎮(zhèn)人自破碎之也?！?/p>

四、簽訂條約，陰影揮之不去

楊棨對于戰(zhàn)后情形和合約的簽訂了解甚詳，其書中有大量的描寫，均為豐富珍貴的文獻資料。此時楊棨的詩文風格更轉向于直白和樸素，更傾向于用口語化的方式將事實娓娓道來，這其中不乏心中暗含的辛酸?！冻鰢怯洝酚涊d：“七月初參贊大臣耆英、乍浦都統(tǒng)前大學士伊里布至江寧議和，伊家人張喜亦自都中來其議，時偽水路提督某船泊觀音門外，議與番銀二千一百萬，每萬折紋銀七千，先交番銀六百萬兩，其余言三年分給，并與通市馬頭五處：廣州、福州、廈門、寧波、上海。”《鎮(zhèn)城竹枝詞》對于這一重要歷史事件，也有記述：“議和陳姓潤生奇，又有同鄉(xiāng)顏養(yǎng)怡。講定馬頭分五處，外加煙債與蠻夷。各將備酒議和同，交接蠻夷熱鬧中。過繼兒郎金鎖送，又教寶劍贈陳公。漸看遠夷退鎮(zhèn)江，沿途停泊卻雙雙。謠傳法蘭西游奕，到此分肥有外邦。和與蠻夷已講成，兩人藉此受皇恩。顏君補道花翎帶，知府銜加陳潤生?！睆闹锌梢钥闯銮逭膽B(tài)度，對于推動議和的人給予獎勵，交接英法等國給予“備酒”等禮遇，給予積極促成《南京條約》的顏崇禮等人加官進爵的獎勵，“馬頭分五處”指五口通商，“煙債與蠻夷”指的是向英國賠款二千一百萬兩白銀，經此一役，清朝國庫空虛，帝國正式走向衰亡。

條約簽訂后，許多家庭重新返回了故土，這其中就有楊棨一家。此時的詩文中，彰顯了他的苦悶之氣，有描寫戰(zhàn)后的滿目瘡痍：“不忘邱首言歸早，若論人心共處難。四野豐饒蠲賦稅，滿城盜賊又衣冠?！庇袑Π傩盏耐椋骸翱蓱z干戈等兒戲，忍教萬戶俱凋零?！庇袑?zhàn)爭中犧牲的將士的悼念，如在夷戰(zhàn)中殉難的陳化成，楊棨寫挽詩云：“大星墮地櫟馬驚，峨然萬里長城傾?！弊掷镄虚g表達了深切地惋惜之情。甚至還有對戰(zhàn)后生活的打算：“安危誰是才堪仗，長使澄清海不波。”楊棨不僅僅著眼于戰(zhàn)后的修復，還放眼于如何使國家變得強大，足以抵御外侮的侵襲。

楊棨一生只做了一個地方史官，但他用作品表達了自己對國家的關念之情，期盼能有一個才堪大用的有識之士拯救國家于危難中，于是他在《出圍城記》結尾感嘆：“恨不涉重洋至英吉利一探問之。”國家的危難迫使楊棨想要了解西方國家的社會背景與政治制度，時年53歲的他，仍然懷有政治抱負和政治理想，其拳拳報國之情，在他的詩文中一窺無余。

五、結語

鎮(zhèn)江戰(zhàn)役作為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時期的重要戰(zhàn)役，帶給中國人民尤其鎮(zhèn)江百姓難以磨滅的災難。鎮(zhèn)江士人的相關詩文創(chuàng)作，正是對當時戰(zhàn)爭的情景再現。從文化角度上看，這些詩文創(chuàng)作具有“詩史”的價值。除楊棨之外，鎮(zhèn)江士人如法芝瑞、朱士云，他們的作品雖都含有一定的共通性，但對當時時局的描摹都未有楊棨之深沉。借用胡宗愈《成都新刻草堂先生石碑序》中的一句話套用在蝶庵先生身上：“凡出處去就，動息勞佚，悲歡憂樂，忠憤感激，好賢惡惡，一見于詩。讀，可以知其世。學士大夫，謂之詩史?！闭劶傍f片戰(zhàn)爭，世人不自覺會想到那些為國捐軀、前線作戰(zhàn)的英豪，而楊棨其人，雖一生未曾官至高位，但跌宕的人生際遇，注定使他的詩文留傳于世。

（內蒙古大學）

基金項目：本文系內蒙古大學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元明清蒙漢文學交融文獻整理與研究”（項目編號：16ZDA176）的階段性研究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