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曉凡 許蔚
摘? 要:《聊齋志異》是中國文言小說的一大典范。本文主要以接受美學理論為框架,從歸化和異化這兩種較常見的典籍翻譯方法入手,研究《聊齋志異》兩個英譯本,即黃友義等人譯本和John Minford譯本中,四字詞組的翻譯策略,歸納總結其中的相同點和不同點,指出歸化和異化兩者關系是相輔相成的。無論譯者是在翻譯帶有中國文化意象的四字詞組還是帶有宗教典故的四字詞組,都不可極端地使用歸化法或異化法。應在考慮譯文讀者的閱讀期待和審美興趣的同時,將這兩種翻譯方法有機結合,采取異化為主,歸化為輔的翻譯策略,爭取保留中國獨特的傳統(tǒng)文化,拓寬讀者的期待視野,這樣才更有利于中國古代典籍的對外傳播。
關鍵詞:接受美學;歸化;異化;四字詞組;翻譯策略
[中圖分類號]:H31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05-0-03
一、引言
中國古代典籍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載體,在記載和傳承文化上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而蒲松齡所作的《聊齋志異》作為古代文言小說的典范,一經(jīng)問世,便流播海外。
自19世紀以來,已陸續(xù)出現(xiàn)六十多個外文譯本。根據(jù)“中國知網(wǎng)”(http://www.cnki.net/)論文數(shù)據(jù)庫的統(tǒng)計,2010年至今,與《聊齋志異》相關的論文共有1400多篇。由此可見,《聊齋》仍是學術界討論研究的熱點之一。然而,就《聊齋》譯本進行探討的僅有156篇,英譯研究占其中的59篇。在眾多分析《聊齋》英譯本的研究中,我們發(fā)現(xiàn)已有研究所選的英譯本比較單一且研究理論相對單薄。有鑒于此,本文會結合兩個較新的譯本,它們分別是黃友義,張慶年,張慈云,楊毅等人的譯本(以下簡稱黃等譯)[1],閔福德(John Minford)的譯本(以下簡稱閔譯)[2],主要以接受美學理論為基礎,從歸化,異化角度分析中外譯者在翻譯《聊齋》四字詞組時所采取的策略。本文主要研究:1.中外譯者在翻譯四字詞組上分別采用了什么翻譯策略和處理方式?2.在接受美學的理論框架下,從歸化和異化視角分析這些翻譯策略有什么異同?開展該研究有利于進一步了解中西方語言文化的差異,總結中外譯者不同的翻譯策略,給中國古代典籍的英譯研究帶來一些啟示。
本研究在接受美學理論的框架內(nèi),以文言小說《聊齋志異》的兩個英譯本中的四字詞組作為主要的研究對象,通過量化研究,以歸化和異化角度入手,分析歸納中外譯者的翻譯策略,找出其中的相同點和不同點,總結典籍四字詞組的翻譯策略和方法。
二、文獻綜述
(一)前人對《聊齋志異》英譯本的研究
隨著中外文化交流日益頻繁,文言小說《聊齋志異》的對外傳播也顯得尤為重要。近幾年,中外學者對《聊齋》的英譯研究仍在不斷深入。有些研究為從譯者角度分析《聊齋》譯本。李海軍(2014)譯者受當時的意識形態(tài)影響對原作品進行再創(chuàng)作,導致偽翻譯現(xiàn)象發(fā)生。任增強(2018)以譯者身份為參照點,探討了同時兼具女性與戲劇表演者身份的鄺如絲譯本與其他譯者之間別樣之處。還有些論文側重于《聊齋》不同譯本的對比研究。何俊(2018)對比探討了翟理斯和宗教思想家馬丁·布伯的譯本,分析兩個譯本的“和而不同”之處。
(二)對《聊齋志異》中四字詞組的研究
《聊齋》作為古代文言小說的一大巔峰,有其獨特的語言表達形式,例如四字詞組、對話型極短句、流水句等。劉語天(2008)曾探討研究《聊齋》的極短句、四字句、流水句這三種特殊句式的翻譯策略。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上述關于《聊齋》英譯本的研究大多聚焦于譯者主體性,很少有對四字詞組或其它獨特語言現(xiàn)象的研究,且大部分論文所選擇或側重對比的譯本多為翟理斯譯本與楊憲益和戴乃迭夫婦譯本。由此可見,已有論文的研究范圍有一定的局限性且研究所選的英譯本過于單一。因此本文選擇了兩個較新譯本,以接受美學為理論依據(jù),從歸化和異化角度,進一步分析中外譯者翻譯《聊齋》四字詞組的策略及方法,探究中國古代典籍的英譯策略。
三、理論框架
(一)接受美學
張敏(2010)認為期待視野在文學翻譯中尤為重要。每個讀者都有自己的期待視野,他們對同一個作品的理解和感受也會有所不同。因此譯者在翻譯時不僅要考慮自己的期待視野,也要考慮到讀者的期待視野,在忠實原文的基礎上,努力實現(xiàn)譯文與讀者期待視野的進一步融合。
(二)接受美學視野下的歸化和異化
從接受美學角度來看,譯文的成功與否和目標讀者密切相關。過分強調(diào)異化會打破讀者的期望值,讓他們對作品感到失望,喪失閱讀興趣,而過度洋化會使譯文超出讀者的期待視野,拉大作品與讀者之間的審美距離,影響譯文的可讀性,令他們對原作望而生畏。因此在翻譯過程中,譯者應充分考慮讀者的期待視野和審美距離,不可片面追求歸化和異化。
四、《聊齋志異》四字詞組的翻譯策略
(一)《聊齋志異》中的四字詞組
文言小說不同于一般白話小說,它簡潔精練。而《聊齋》作為一本古代文言小說,也有其獨特的語言表達形式,四字詞組便是其中的一大特色。作者蒲松齡打破了傳統(tǒng)意義上嚴謹華麗的文體風格,在較多口語化短句和流水句中夾雜了許多工整精練的四字詞組。這些四字詞組看似簡單,但卻蘊含了許多深遠意義,它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人物性格,豐富了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使得小說的句式結構和語言風格變得尤為靈活多變,為小說增添了不少藝術效果。《聊齋》中文化特色四字詞組統(tǒng)計表如下:
(二)《聊齋志異》四字詞組的翻譯策略
1. 帶文化意象的四字詞組
以下是幾個譯文的例子:
(1) 微目之,翠鳳明珰,容華絕世。(《狐嫁女》)
Yin took a brief look at her. She was wearing a green jade headdress with the design of a phoenix and jade earrings that dangled from her ears. She was incomparably beautiful.(黃等譯)
Yin could see from a glance that beneath the kingfisher-feather ornaments she was a young woman of extraordinary beauty. (閔譯)
原文僅僅用了四個字,就表現(xiàn)出新娘出嫁時穿戴的雍容華貴,頭插翡翠鳳釵,耳戴明珠耳墜,盡顯富態(tài)。此外,也從側面表明狐貍嫁女與人類嫁女一般?!棒浯洹?、“鳳釵”、“珍珠”這些都是中國古時結婚的必備之物。在中國古代傳說中,“鳳凰”是百鳥之王,象征著祥瑞,而“鳳釵”代表著愛情和榮耀。但與中國文化不同,西式婚禮以莊重嚴肅和美麗浪漫為主,新娘大多頭戴白紗,簡單純潔,并且在西方文化中“鳳凰”是一種不死鳥,它象征著不朽,這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有所不同。對此黃等人在翻譯時采用了異化的翻譯策略,把這些首飾的細節(jié)都一五一十翻譯了出來。從接受美學角度來看,這樣翻譯雖會影響譯文的可讀性,但并沒有過于超出讀者的期待視野,反而讓讀者進一步了解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擴展了讀者的期待視野,豐富了讀者的人文知識。與黃等人不同,閔在翻譯時采用了歸化的翻譯策略,將原文繁瑣的首飾細節(jié)簡潔地翻譯成了“ornaments”,并且將原文中的“鳳”譯為“kingfisher-feather”,用在西方文化中象征幸福的翠鳥來代替鳳凰,用讀者所熟悉的事物來代替不熟悉的事物,這樣做雖舍棄了部分異國文化,但卻提高了譯文的可讀性,與讀者的期待視野保持一致。
(2)慕君高雅,愿共晨夕。(《雨錢》)
I admire your grace and refined tastes very much. So Ive come to be together with you day and night.(黃等譯)
I have heard of you as a gentleman of great erudition and refinement, and would like to make your acquaintance.(閔譯)
這一四字詞組表達了狐翁對秀才學識的認可,想同他做朋友。原文的“晨夕”取自陶淵明《歸園田居》:“聞多素心人,樂與數(shù)晨夕”,意為愿意每天都和質(zhì)樸的人相處。此外,在中國文化中,成語“朝夕相處”也和原文意思相近,它常用來形容人們生活在一起,關系十分密切。在翻譯這一四字詞組時,黃等人采用完全異化的策略,將“晨夕”譯成了“day and night”。雖與原文一字不差,但這樣翻譯并沒有考慮到讀者的期待視野。尤其是對那些不太了解中國文化的讀者來說,這樣的譯文會令讀者感到困惑,讓他們對原文產(chǎn)生誤解。對此閔則選擇了歸化翻譯,面向那些對中國文化不太了解的讀者,他將原文背后的隱含意義翻譯了出來,即我愿和你成為朋友,忽略超出讀者審美距離的表面意義,只留隱含意義,符合讀者的期待視野。
2. 帶宗教信仰的四字詞組
(3)眾拜時,恨無現(xiàn)示。(《樂仲》)
The Buddha did not reveal himself to the members of the pilgrimage society during their solemn religious service.(黃等譯)
The Bodhisattva Guan Yin was reputed to appear in response to the prayers of the faithful. To the dismay of the monks, their efforts bore no fruit – they were not rewarded with anything in the way of a supernatural apparition.(閔譯)
結合小說情節(jié),這里的“恨無現(xiàn)示”意為眾人在參拜菩薩時,恨菩薩沒有顯示征兆。在翻譯原文時,黃等人和閔都采用了異化的翻譯策略,但兩者卻又有些不同。黃等人選擇的是直接異化,保留了原文的內(nèi)容和文化特色,簡潔清楚地將原文翻譯了出來,但這樣的譯文可能會讓外國讀者感到疑惑。對此閔則選擇了加注異化。我們都知道中西方的宗教信仰不同,因此閔譯文中的第一句話先介紹了中國的宗教習俗,即若朝拜者誠心禮佛,佛祖或菩薩會顯靈,幫他們完成心愿。除此之外,閔譯文“–”后的內(nèi)容也是對譯文的補充說明,即因為朝拜者不夠誠心,菩薩沒有顯靈,他們沒有得到任何獎賞。閔在保留中國傳統(tǒng)文化,直譯原文的基礎上,通過加注方式,打消了西方讀者對原文的疑慮,用陌生感激起他們的好奇心,讓他們切實感受中西方文化的差異,體會中國宗教文化及語言的獨特魅力。閔的譯文雖然略高于讀者的期待視野,但恰恰是這微妙的距離感激起了讀者的興趣,滿足了他們的好奇心,這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對外傳播十分有利。
3. 帶典故的四字詞組
(4)翦燭西窗,如得良友。(《連瑣》)
In the candlelight, they talk deep into the night just like two old friends.(黃等譯)
They ‘trimmed the lamp at the west window, talking into the night like newfound bosom-friends.(閔譯)
在小說中,作者蒲松齡運用了許多典故,這些典故通常有著濃厚的文化意義。但對譯者來講,這大大增加了翻譯難度。在翻譯帶有典故的四字詞組時,閔盡可能地采用了異化翻譯,保留了原文的文化意象。就如(4),原文“翦燭西窗”取自唐代詩人李商隱的《夜雨寄北》,原指思念遠方妻子,盼望與其團聚夜語;后也指親友聚談。結合小說語境,這里指的是書生楊于畏欣賞女鬼連瑣的文采,愿同她秉燭夜談。在閔的譯文中,他將“翦燭”和“西窗”這兩個意象都保留了下來,并在譯文最后通過加注的方式,幫助讀者進一步理解譯文,在呈現(xiàn)中國文化的同時,拉近讀者和原文之間的審美距離。與其不同的是黃等人在翻譯時,則選擇了歸化翻譯,用“in the candlelight”簡單帶過,雖然舍棄了原文的文化意象和典故,但卻通過摒棄異國情調(diào)來打破讀者的閱讀障礙,提高譯文的可讀性,讓譯文更加流暢自然。
(5)室對芙蓉,家徒四壁,實難自慰,恐終見棄置。(《鴉頭》)
What I have now is a beauty in a poor home. I cannot feel any happiness since Im so poor. Im afraid eventually you will leave me. (黃等譯)
Here I am with you, my flower. But we have nothing to our name but these four bare walls. We are paupers. I only fear that one day you will forsake me.(閔譯)
(4)和(5)同為典故,“家徒四壁”出自《史記·司馬相如列傳》,意為家中十分貧窮,空無一物。在翻譯時,閔仍采用了異化翻譯,將“四壁”譯成“four bare walls”,保留了原文意象,這樣的譯文雖會讓讀者略感迷茫,但卻生動形象地傳遞了原文內(nèi)容,在讀者期待視野可接受范圍內(nèi),讓讀者有了一定的畫面感。與閔不同,黃等人選擇了歸化翻譯,用簡單的一個單詞“poor”將原文想要表達的隱含意思傳達給讀者,拉近了讀者與原文的審美距離,省去讀者猜測語義的時間,簡潔明了。
(三)《聊齋志異》四字詞組翻譯策略的歸納總結
結合上述例子,不難發(fā)現(xiàn)在翻譯帶有中國文化意象的四字詞組時,中方譯者黃等人主要采用異化翻譯,極大程度地保留了四字詞組所隱含的傳統(tǒng)文化,用略高于讀者期待視野的表達方式來詮釋原文,激發(fā)讀者的閱讀興趣和好奇感。與黃等人相比,西方譯者Minford則大多采用歸化翻譯,用西方文化中意義相近的事物來替代原文的意象,又或者采用直接意譯,舍棄原文意象。從接受美學來看,這樣翻譯保證了譯文的可讀性,與讀者的期待視野一致。在翻譯帶有宗教信仰、典故的四字詞組時,中方譯者黃等人大多選擇歸化為主,異化為輔,忽略原文意象,意譯原文典故,為了符合讀者的期待視野和譯文的通順可讀,舍棄部分文化內(nèi)涵。而西方譯者Minford主要使用異化為主,歸化為輔,用直譯或直譯加注等方法保留原文的典故,在忠實原文的同時,實現(xiàn)譯文與讀者期待視野的完美融合。但其中也有例外,比如例(3),雖然兩位譯者都采用了異化翻譯。但黃選擇了直接異化,直白地向讀者展示中國的特色文化,而閔則在異化基礎上,為譯文添加注釋,在滿足讀者期待值的同時幫助外國讀者理解原文內(nèi)容和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了解中國文化。綜上所述,黃、閔等譯者在翻譯《聊齋》四字詞組時并沒有單純地選擇一種翻譯策略,而是在了解譯文讀者的閱讀期待和審美距離后,將歸化翻譯和異化翻譯有機地結合起來,把握好歸化和異化的“度”。但從中也不難看出,兩位譯者在翻譯中國典籍時都在努力平衡兩種文化之間的差異,在不超出讀者期待視野過多的基礎上,盡可能保留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獨特性。
五、結語
在研究過程中,筆者發(fā)現(xiàn)本研究仍存在一些不足之處,主要有以下幾點:首先,雖然現(xiàn)有十分豐富的《聊齋》英譯本及英譯材料,但缺乏統(tǒng)一的中國古代典籍語料庫,只能選取《聊齋》的兩個英譯本,不能對其所有的英譯本進行全面詳細地研究。其次,由于前人對《聊齋》四字詞組的研究有限,所以本研究缺乏相關文獻資料支持。
《聊齋》作為中國古代典籍中的重要一員,應在世界文化舞臺上發(fā)揮它的作用。因此《聊齋》的對外傳播顯得尤為重要。此外,與《聊齋》有關的英譯材料在不斷地補充和完善,新的《聊齋》英譯本也在不斷涌現(xiàn),這些材料和英譯本都很有研究價值和前景。
本文從接受美學出發(fā),結合歸化和異化,探討分析《聊齋》四字詞組的英譯策略。從中我們可以看出《聊齋》四字詞組的英譯并不能極端地使用歸化翻譯或異化翻譯,應考慮讀者的文化背景、知識水平和期待視野,了解歸化和異化的辯證關系,然后根據(jù)譯者翻譯目的等條件,靈活變通,既不過度歸化,也不過度異化,而是將兩種翻譯策略有效結合。此外,本著傳播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深遠目標,在翻譯古代典籍時,應最大程度地保留中國文化的精髓和個性,靈活運用歸化策略和異化策略。
注釋:
[1]黃友義、張慶年、張慈云、楊毅、Denis C. Mair、Victor H. Mair,《聊齋志異選:漢英對照》,外文出版社,2007。
[2]John Minford,Strange Tales from a Chinese Studio,Penguin Group,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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