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航 屈 佳
目前英國常常把未成年人加以兩種區(qū)分,青少年(juveniles)是指具有一定刑事責任但可以減輕的人,兒童(children)是指那些沒有刑事責任的人。在中世紀以前,西方社會幾乎不存在少年和兒童的概念。少年和兒童基本上是一個近現(xiàn)代概念,它是指身體并未完全成熟同時智力、心理、社會觀和道德觀并未得到應有發(fā)展并且權(quán)利應受到特殊保護的群體。隨著對人權(quán)和兒童權(quán)利研究的深入,人們開始正視兒童脆弱、依賴和無能以及以權(quán)利為基礎(chǔ)的兒童福利司法模式并沒有很好保護兒童利益的事實。參與犯罪的少年兒童,在認知能力和情感成熟度方面仍處于發(fā)展階段,他們往往比成年人更沖動,無法預估行為的危害后果,缺乏對刑事處罰結(jié)果嚴重性的認識。少年兒童享有特殊權(quán)利,以少年兒童權(quán)利為基礎(chǔ)考慮少年兒童犯罪能力,將更有利于實現(xiàn)未成年人司法系統(tǒng)的兩個目標,即預防少年兒童犯罪和修補受損的社會關(guān)系,使刑事司法制度轉(zhuǎn)向一個更適應少年兒童身心發(fā)育現(xiàn)狀的規(guī)范框架。刑事責任年齡則提供了一個標準框架以評估少年兒童的發(fā)展。因此,確定刑事責任年齡就成為兼顧保護未成年人權(quán)利和貫徹公平正義的關(guān)鍵。近年來我國未成年人犯罪呈現(xiàn)數(shù)量上升和低齡化的趨勢,是否降低刑事責任年齡引發(fā)公眾與學者的激烈探討。針對少年兒童所制定的刑事責任年齡制度是否需要理論和數(shù)據(jù)支撐以及合適的年齡是什么等問題亟待回應。英國作為歷史悠久的英美法系代表國家之一,也曾面對我國當前存在的有關(guān)刑事責任年齡規(guī)定的問題,其處理思路和學說理論具有借鑒意義。
七國時代威塞克斯國王(The king of Wessex)伊尼(Ine)認為兒童也可以構(gòu)成犯罪并應當承擔刑事責任。《伊尼法典》(The laws of Ine》第七條第二款規(guī)定,十歲以上的兒童可以構(gòu)成盜竊罪的從犯。隨后第十二條規(guī)定了相應的法律后果,盜竊罪犯罪人被抓后將被判處死刑,除非通過金錢贖回生命。①F.L.Attenborough Russell, The Laws of the Earliest English Kings,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p39(1922).由此可見,關(guān)于年齡與罪責關(guān)系的思考在英國萌發(fā),雖然這一思考的影響只限于單一罪名。由于未成年人也可能因為偷盜被判處死刑,英國早期刑罰不可謂不嚴苛。盎格魯-撒克遜法優(yōu)先考慮采取向被害人和國王支付賠償金的措施懲罰小偷,但在懲罰時幾乎不考慮小偷的犯罪心態(tài)和悔罪表現(xiàn)。此類規(guī)定表明當時的法律嚴格維護私有財產(chǎn)權(quán),對侵犯財產(chǎn)類犯罪處罰嚴厲,即使處罰對象為未成年人也不輕縱。在懲罰時主要責令未成年小偷修復因偷盜造成的他人金錢損失,幾乎不關(guān)注未成年人的主觀方面和教育改造。例如,《阿爾弗雷德法典》(The laws of Alfred)亦規(guī)定十歲的兒童參與盜竊視為從犯處罰,需繳納罰金,并可能進一步承擔刑事責任(英國七國時代的法典存在相互借鑒的情況)。①徐良利、段鳳華:《<阿爾弗雷德法典>與英國社會的變遷》,載《吉首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 年第4 期??傊?,入罪年齡的劃定以保護私有財產(chǎn)為中心,嚴苛處罰未成年犯罪人的情形屢見不鮮。這一時期的設定形成了特有的理念、模式和習慣,為英國刑事責任年齡制度的發(fā)展奠定基礎(chǔ),并提供了指引和參考。②陳敬剛:《英國法秩序的早期建構(gòu)——以盎格魯撒克遜時期法律為考察對象》,載《淮北煤師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 年第3 期。統(tǒng)一之后的英格蘭國王規(guī)定若小偷年齡在十二歲以上且盜竊財物價值超過八便士則應受刑罰,且不允許小偷擁護自己的立場拒不認罪或者逃跑。③?thelstan’s Ordinances 1.First,no chief shall be spared, who is seized in the act, if he is over twelve years old and more than 8 pence.一方面,國王表明十二歲是盜竊罪入罪的年齡基準。另一方面,若犯罪人拒不悔罪伏法,裁判官則可以突破入罪年齡基準并對犯罪人處以刑罰。換言之,小偷若無良好的悔罪態(tài)度,即使年齡在十二歲以下也要接受刑罰懲處,這一規(guī)定為惡意補足年齡制度的誕生奠定了基礎(chǔ)。英國早期法律針對個罪設置了一定的年齡門檻,并明確這一規(guī)定沒有任何人可以破壞。如果說英國早期以保護統(tǒng)治階級財產(chǎn)權(quán)為中心制定未成年人犯罪的相關(guān)法律規(guī)定,那么中世紀以后,未成年人入罪與否、處罰輕重判斷的關(guān)鍵則由財產(chǎn)損害后果轉(zhuǎn)向主觀惡性大小,包括犯罪蓄意程度和犯罪的理解能力,法律規(guī)定逐漸展現(xiàn)出對未成年人群體身心特征的關(guān)注和考量。
1.教會法和羅馬法的年齡標準
在基督教有著巨大影響力的時代,英國如何看待未成年人犯罪?就教會法而言,1234年格雷戈里九世教皇教令集關(guān)于未成年人犯罪的條文中規(guī)定,對于沒有身體缺陷的未成年人可以定罪處罰,但是相較于成年人處罰更輕。教皇評論,除從十四歲開始成熟的以外,法律不應當規(guī)定對犯罪的青少年進行最大限度的處罰。由此,十四歲即成熟即承擔完全刑事責任觀念深入人心,但是未滿十四歲也不免責,只是在刑罰上進行寬緩處理。④Kuttner Stephan, Raymond of Penafort as Editor: The Decretales and Constitutiones of Gregory IX. Bulletin of Medieval Canon Law 12, p65-80(1982).在十五世紀英國結(jié)合教會法的思維方式與羅馬法規(guī)定,將未成年人劃分為三個階段,包括七歲生日為止的幼年期、七歲至十三歲接近成熟的時期以及十四歲以上完全成熟的時期。七歲到十四歲是基督教中的青少年成熟期,是要求學習社會和宗教規(guī)范的時期,也是身心快速發(fā)育、開始勞動的時期。自此,在規(guī)范意義上根據(jù)一定標準劃定未成年人年齡段的做法涌現(xiàn),這為開創(chuàng)階梯式從寬的刑事責任年齡制度提供了思路。
2.無責任能力推定時期
受到教會法和羅馬法的雙重影響,刑事責任年齡的設定與未成年犯罪人的身心發(fā)育情況相關(guān)聯(lián)。考慮到七歲到十四歲之間個人對善惡的理解存在差異,雖然犯罪的未成年人可能會受到與犯罪的成年人同樣的處罰,但也形成了刑事責任認定和刑罰減輕的單獨判斷體系。從現(xiàn)代社會的認識出發(fā),已滿七歲即承擔全部刑事責任過于嚴苛。但是站在七歲應受刑罰的立場上,當時七歲的兒童可以和成年人一樣喝酒、賭博和工作,不能拒絕承擔自己行為所造成的法律后果。因此,十五世紀以后伴隨著以兒童作為勞動力的普遍狀況,入罪擔責年齡定為七歲。并且,以教會法和羅馬法對未成年人的認識為基礎(chǔ),十四歲已達成生理上的成熟。在十四歲之前,行為人若無惡意則推定為無責任能力的做法在普通法上得到維持。
考慮到七歲至十四歲接近成熟期這一年齡層的成長速度和對善惡是非的理解程度存在較大的個體差異,加之當時無法對年齡做一個客觀準確的判斷,因此接近成熟期的行為人的無責任能力推定采取個別判斷的方法。此外,與個人生死相關(guān)的戶籍制度之類的政府記錄長期處于不完整狀態(tài),兒童和父母申報的年齡正確與否并不清楚,只依靠年齡無法判斷是否承擔刑事責任。但是,十六世紀的宗教事務管理者官T.克羅姆威爾對全教區(qū)所有的洗禮、婚姻和死亡的事實記錄在某種程度上使年齡得以準確確定。①J Charles Cox, The Parish Registers of England, p2-5(2010).然而,事實上不以年齡作為絕對的責任衡量標準并且強調(diào)未成年人對所犯罪行為的個人理解的做法有一定道理。
在刑事司法實務中,當時的法學家對七歲即承擔刑事責任的年齡標準以及在不能推定無責任能力的情況下承擔全部刑事責任的規(guī)定有著不同的主張。例如,Anthony Fitz-Herbert認為十四歲的未成年人已然形成謹慎的考慮,那么他在那個年齡犯重罪,應當處以絞刑。同時,他認為在刑事領(lǐng)域應當負完全責任的年齡為十四歲,而在財產(chǎn)處分等民事法領(lǐng)域應當負完全責任的是二十一歲。②Boersma,Frederick Lister,Fitzherbert's Natura Brevium: A Bibliographic Survey, Law Library Journal 71(2), p257-265(1978).對英國法產(chǎn)生巨大影響的Edward Coke也認為存在謹慎思考的年齡為十四歲。Coke的十四歲標準雖然獨斷,但后世的法學家相信并將其理念固化。③Cuthbert William Johnson, The Life of Sir Edward Coke, Lord Chief Justice of England in the Reign of James I:With Memoirs of His Contemporaries, p6-11 (1837).此外,在完全成熟的年齡方面,Matthew Hale 認為一般的犯罪和刑罰領(lǐng)域方面的成熟年齡為十四歲,而不應當是更早,并且刑事責任年齡與性別差異無關(guān)。已滿十四的青少年已經(jīng)完全成熟并具備刑事責任能力,應受刑罰處罰。此外,如果當事人超過十二歲,具有犯罪能力,且在承擔刑事責任時能夠認識到犯罪行為的性質(zhì),他可能會被判刑,甚至執(zhí)行死刑。如果當事人在七歲與十二歲之間,犯了死刑罪,一般不會認定他有罪,除非存在強有力的證據(jù)證明他能分辨行為性質(zhì)的善惡。七歲以下的當事人,由于缺乏對犯罪行為的理解,不承擔刑事責任。在當時一名十歲的未成年人,殺了同伴并逃亡很快就被判處絞刑。④Bacon Matthew, Infancy and Age,4 New Abridgement of the Law, p7-9(1832).他們認識到了民事責任年齡與刑事責任年齡的區(qū)別,基本形成了十四歲承擔全部刑事責任的共識,推行惡意補足年齡制度,維持無責任能力推定。但是,年齡只是未成年人犯罪罪責多少的次要判斷標準,主要還是根據(jù)犯罪者的惡意和行為來判斷是否具有刑事責任。實際上,以青少年犯罪心態(tài)為主要根據(jù)是主觀主義在罪責判斷上占據(jù)主要地位的體現(xiàn),不僅實踐操作難度大,而且存在罪責模糊、難以統(tǒng)一和增大逃脫應負刑責概率等缺陷。一般認為,那個時期受到年齡客觀估算不足且信賴度低等客觀因素的影響,只能將年齡判斷作為次要標準。
此處的不正當行為是指違背道德規(guī)范的行為、流氓行為以及犯罪行為。十七世紀至十八世紀歐洲資本主義以城市為中心快速發(fā)展,底層階級迎來了最惡劣的時代,多個城市的犯罪、暴動明顯增加。⑤張璞:《工業(yè)革命時期英國社會犯罪研究》,云南大學2015 年碩士學位論文。數(shù)據(jù)顯示,1705-1800年期間英國被起訴的犯罪青少年人數(shù)在不斷增加。①Clarey Jessie J, Juvenile Crime: Its Causes and Treatment, Police Journal,12(3), p286-300(1939).社會上遷移至城市的家庭貧困問題深化,與此同時對于兒童有利的教育模式和學徒制度影響力衰退,少年兒童違規(guī)違法的不正當行為不斷增加。17世紀以后,受經(jīng)濟發(fā)展和保護純真兒童文化的影響,家長責任備受關(guān)注,父母若不進行妥當監(jiān)護,少年兒童可能會有惡行。十八世紀的啟蒙運動將兒童定位為本質(zhì)上無知的存在,成人有通過經(jīng)驗傳授和教育使兒童成為善良、智慧的人類存在的義務。十九世紀基督教新教強調(diào)教育和管理,并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相互競爭的資本主義社會國家對家庭父權(quán)制感到不安,認為兒童應當居于主要地位。相較于之前,人們對少年兒童的權(quán)利與特質(zhì)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同時也增強了父母直接撫養(yǎng)孩子而不是交由國家撫養(yǎng)的意識。家長必須對童年的看法和撫養(yǎng)兒童的方式做出個人選擇,而且兒童的社會環(huán)境因家庭而產(chǎn)生差異。這對兒童的理解力和規(guī)范意識產(chǎn)生重大影響,同時父母也應當承擔相應的社會責任。
盡管社會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整個社會的財富在不斷增加,但工人階級中的兒童周圍環(huán)境仍然很糟糕。因此他們的不道德和輕微犯罪行為被視為未成年人不正當行為問題,是社會問題,而不是他們自身的問題。由此,預防和控制未成年人不正當行為從家長責任逐漸轉(zhuǎn)向社會責任。隨著資本主義的迅速發(fā)展,工廠生產(chǎn)和城市人口急劇擴張,中產(chǎn)階級對勞動者階級革命的高可能性、道德的低水平和高犯罪傾向感到擔憂,維持工廠生產(chǎn)的資本家們?yōu)榱吮WC勞動者的信用、健康和積極性,將不正當行為問題作為社會問題盡快解決。
十九世紀以后,兒童保護和兒童救濟運動興起,在民間卡彭特(M. Carpenter)和希爾(M.D. Hill)提倡對犯罪的青少年采取一些福利措施。②Ashley Henry D, Matthew Hale Carpenter As a Lawyer, Green Bag 6(10), p441-446(1894).卡彭特和其他人最初只是民間志愿組織,但也與政府的少年司法機構(gòu)展開合作,并對之后的刑事法學產(chǎn)生影響,以兒童為中心的特殊設施、審判和刑罰系統(tǒng)是十九世紀以來的新方式??紤]到社會也負有防控少年兒童不正當行為的責任,有關(guān)部門修正并加快變更福利制度。1908年頒布的《兒童法》,設定了少年法庭等保護性和教育性兼具的規(guī)定和適用于少年兒童犯罪的程序。盡管少年法庭具有保護意義,但它實質(zhì)上仍然是刑事法庭,該法在降低少年兒童刑事責任方面幾乎沒有發(fā)揮作用。之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爭導致國家崩壞,教育水平衰退,少年犯罪增加。兒童的不正當行為被描述為單純的家庭和社會兩方面蔓延的異常氛圍的自然結(jié)果。在戰(zhàn)爭期間,有一種趨勢是應安全需要優(yōu)先考慮懲罰少年兒童,但根據(jù)通常理解這樣是不公平的。由此,相較于成年人,未成年人的刑事責任年齡應當更低的理由之一是,對于未成年人的不法行為,家長與社會都存在不可推卸的責任。未成年人犯罪不只是一人之責,而是三方之責,刑事審判庭實際上應對三方責任進行分配。
政府少年犯罪委員會成立于1925年,關(guān)于刑事責任年齡報告書指出:“以七歲為刑事責任年齡標準是數(shù)百年以前采用的,自那以后少年兒童犯罪的社會狀況發(fā)生了巨大變化?!雹跙urdiclk,dodd. Juvenile Delinquency. U.S. Congressional Serial Set, p1-3(1967).因此,少年犯罪委員會提議以八歲為刑事責任年齡標準。在此基礎(chǔ)上,將刑事責任年齡定為八歲的《兒童和青年法案》在沒有重大反對的情況下獲得通過,且八歲的標準在1933年的《兒童法》中也得到了施行。選擇八歲的原因尚不清楚,但似乎存在從福利角度逐步提高刑事責任年齡的傾向。
1.動搖的兒童保護態(tài)度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政府仍在努力恢復國家福利。為了解決戰(zhàn)爭中的孤兒問題、規(guī)范公權(quán)力機構(gòu)對兒童的保護以及推動其他社會機構(gòu)營救幫助處境不利的兒童,政府成立了由柯蒂斯(M. Curtis)領(lǐng)導的兒童保護委員會(the Care of Children Committee)。①Masson Judith, The State as Parent: The Reluctant Parent: The Problems of Parents of Last Resort. Journal of Law and Society35(1), p52-74(2008).該委員會認為,犯罪兒童和被遺棄兒童是戰(zhàn)爭和社會動蕩造成的??碌偎菇ㄗh為了保護犯罪的青少年,應將刑事責任年齡提高到十二歲。然而,現(xiàn)實中青少年的注意力逐漸集中在以增加休閑度為中心的亞文化上,社會上未成年人犯罪有所增加。②Eekelaar J.M, Children in Care and the Children Act 1975,Modern Law Review 40(2), p121-140(1977).他們的特點是古怪的著裝和暴力的行為,其中許多行為包含反社會和反道德的內(nèi)容。由于媒體的煽動,他們經(jīng)常被視為具有破壞性的民間惡魔。此外,來自其他國家的移民人數(shù)有所增加,每個社區(qū),特別是工人階級,都有不同的價值觀和行為方式,這些均進一步加劇了人們對社會破壞的擔憂。③Scovil,Elizabeth Robinson, The Care of Children, American Journal of Nursing, p664(1902).可見,影響未成年人犯罪的因素與柯蒂斯委員會所認為的不同,因此,前述提議難以施行。
2.1963年和1969年的兒童法
盡管以青少年為中心的亞文化對公眾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但反社會和反道德的思想和行為卻引起了社會的厭惡和恐懼。政府為了應對這種擔憂,在1956年成立了由英格比勛爵(Viscount Ingleby)作為委員長的省內(nèi)委員會(the Departmental Committee on Children and Young Persons)以完善少年司法制度和防止虐待未成年人。④Pratt John, Delinquency as a Scarce Resource. Howard Journal of Criminal Justice, p293-107(1985).委員會面臨的最具有爭議性和最終的問題之一是提高刑事責任年齡的問題。委員會指出,刑事責任年齡與其認定為八歲不如定為八歲以上更為合理。首先,當前刑事責任年齡遠低于其他的大陸法系國家。其次,受到成長環(huán)境的影響,少年兒童擁有理解能力的年齡不同,關(guān)于未成年人能夠認識行為性質(zhì)和理解犯罪后果而要求其承擔刑事責任的判斷并不準確。并且,缺乏關(guān)于身心成熟年齡判斷的科學依據(jù),因此無法準確判斷承擔刑事責任的最低年齡。用嚴厲的刑事手段制裁少年兒童不是預防與控制未成年人犯罪的主要方式,對于少年兒童的反社會行為,國家不能將它作為單純的刑事問題來處理。國家有必要從兒童時期就全面解決預防犯罪的問題,并且將其作為一項國家義務。而且,委員會還認為,在父母或其他機構(gòu)沒有刑事責任的情況下,必須通過法院裁判控制犯罪的少年兒童的刑事責任。委員會建議將年齡提高到十二歲,并呼吁建立新的刑訴程序?qū)κq以下的未成年人做出回應,包括減少短期監(jiān)禁,增強處罰后強制照顧的時間。⑤Anand Sanjeev S,Catalyst for Change: The History of Canadian Juvenile Justice Reform,Queen's Law Journa l24(2),p515-560 (1999).
鑒于委員會的提議,政府已經(jīng)開始考慮制定一項關(guān)于少年兒童的新法案。然而,由于少年兒童犯罪人數(shù)的不斷增加,委員會提出的從懲罰到預防的建議沒有得到很好的貫徹,政府并不考慮提高刑事責任年齡。然而,上議院女爵阿賓格(Baron Abinger)提出了一項將刑事責任年齡提高到十二歲的修正案。最終因為微弱的差異未能通過,但政府方面動搖并提出了十歲的再修正案企圖達成妥協(xié)。⑥M.Ryan,Penal Policy and Political Culture in England and Wales, Four Essays on Policy and Process, p111-112(2003).最后,再修正案被通過,1963年的兒童少年法刑事責任年齡已經(jīng)是十歲了。第二年政權(quán)交由勞動黨,勞動黨認為兒童反社會行為是由于家庭、學校不負責任導致的,非刑事措施及教育處置十分必要,并且對未滿十六歲的兒童少年應當盡量不予刑事處分。1968年的白皮書還建議,十歲至十四歲之間的應罰犯罪應比成年人犯罪的應罰犯罪范圍窄?;谠摻ㄗh的1969年《兒童與青少年法》限制了對十四歲以下少年兒童的可起訴罪名,不包括謀殺罪,但由于專家批評和政府內(nèi)部混亂,包括該條款在內(nèi)的其他重要規(guī)定仍然沒有得到執(zhí)行。⑦Brit J, Criminology Children in Trouble. British Journal of Criminology 6(2), p112-122(1966).
3.法與秩序的時代
除未成年人犯罪率上升外,1970年代英國還處于無政府狀態(tài),面臨著工會運動和種族主義的挑戰(zhàn)。主要政黨重視秩序?qū)Ψ缸锏囊种乒δ?,?979年保守黨以“法律與秩序”的口號贏得選舉,呼吁采取強有力的刑事措施。十八年來,它已經(jīng)成為保守黨政府的基本理念。自1980年代以來,向公眾展示嚴格的刑事政策和迅速采取預防犯罪的措施是維持政府平穩(wěn)運作的基本條件。鑒于保守黨政府的長期行政管理,其他主要政黨認為若要選舉成功應堅持嚴格控制犯罪的理念。自1990年代以來,所有政黨都提到了“法律與秩序”。特別是工黨借用美國的口號,倡導“嚴厲懲罰犯罪,嚴格探尋犯罪原因”,他們開始堅持超越法律和秩序的更嚴厲對策。在各地都處于暴亂的氛圍下,發(fā)生了許多震撼英國的未成年人暴力事件,在此背景下,沒有提高刑事責任年齡的余地。
工黨在總統(tǒng)選舉中呼吁將法與秩序和經(jīng)濟效率融合,受到民眾好評,因此于1997年登上了政權(quán)寶座。布萊爾政權(quán)立即發(fā)表了白皮書,提倡嚴格追究個人刑事責任的同時也要考慮將犯罪行為扼殺在萌芽中,體現(xiàn)出了強烈的犯罪預防思想,顯示出國家盡早介入的姿態(tài)。他認為無責任能力推定容易違反法律,使得本應受到處罰的少年兒童逃避責任,因此,呼吁廢除長期維持的該做法。盡管1995年上議院(終審法院)隨后裁定了保護兒童免于充分適用刑法的無責任能力推定效力。工黨政府譴責了這種無責任能力推定,認為這種推定時常被用于逃避犯罪。根據(jù)白皮書的建議1998年制定的《犯罪和秩序違反法》廢除了無能力推定,并規(guī)定十歲以上的人承擔全部刑事責任。該法是英國首部解決法律、道德和社會上的所有脫逸行為的法律。并且出于早期干預的目的,針對十歲以下違法犯罪的兒童采取了公共干預措施,例如兒童禁令。十歲以下的干預當然不是一種刑罰,而是以保護兒童的名義進行的一種制裁。但實際上十歲以下兒童犯罪也可能受到嚴厲懲罰,導致刑事責任年齡標準形同虛設。據(jù)悉,基于這一情況,工黨政府時??紤]廢除刑事責任年齡。①Stuart Macdonald, Mark Telford, The Use of ASBOs Against Young People in England and Wales: Lessons from Scotlandlegal Studies 27, p612(2007).二十世紀末的工黨如此重視與保守黨政權(quán)時期的區(qū)別和有關(guān)刑事司法的經(jīng)費削減問題,為了不過晚介入而提高未成年人犯罪率,試圖從正確的方向提出各種對策。
在把握刑事責任年齡特征、目的和理論依據(jù)的基礎(chǔ)之上,基于當前我國對未成年人犯罪低齡化擔憂與焦慮的背景,探析我國刑事責任年齡的未來走向。
首先,英國刑事責任年齡具有一定的穩(wěn)定性。英國刑事責任年齡在近千年的歷史進程中不斷調(diào)整,引發(fā)最低刑事責任年齡不斷變化的根本原因在于時代的更迭,社會的經(jīng)濟發(fā)展、政治動向和思想文化一定程度上決定了年齡的下限。刑事責任年齡制度的設置根植于社會背景,而不隨一些顯露的社會現(xiàn)象隨意變更。相較而言,其他因素包括兒童的身心發(fā)育情況、抑制未成年人犯罪、公眾輿論等因素影響力較低。英國刑事責任年齡并非一成不變,但在相似的社會背景下幾乎不存在變化或者僅存在微弱變化。作為刑事責任年齡相關(guān)的國際標準,1985年的《聯(lián)合國少年司法最低限度標準規(guī)則》(以下簡稱《北京規(guī)則》)要求不要將刑事責任年齡設置得太低。而且聯(lián)合國兒童權(quán)利委員會勸告英國將刑事責任年齡上調(diào)至十二歲,但目前并未得到英國政府擁戴。②Bateman,Tim,“Catching Them Young” - Some Reflections on the Meaning of the Age of Criminal Responsibility in England and Wales, Safer Communities6, p36(2014).但是,英國議會根據(jù)聯(lián)合國的建議,多次提起將刑事責任年齡提升到十二歲的法案,然而都沒有獲得通過。雖然專家們也有疑問,但是政府明確回答了十歲的標準適當,并維持年齡標準。
其次,英國對待未成年人犯罪的理念從過去以懲罰為主轉(zhuǎn)變?yōu)橐灶A防為主。最低刑事責任年齡的設置不是為了保障嚴懲犯罪,而僅僅是為了保障當事人具有犯罪理解力基礎(chǔ)上參與刑事審判的統(tǒng)一標準。少年司法制度的中心是預防犯罪、修復犯罪損害并幫助犯罪的未成年人再改造。以湯普森和維納布爾案為例,湯普森和維納布爾都是十歲的兒童,1993年他們在郊區(qū)一家購物中心綁架了兩歲的詹姆斯·布爾格,此前他們曾試圖綁架至少兩名其他幼兒。他們在一段長達四公里的路上用鐵棒毆打他,最后將他留在鐵軌上被火車壓死。兩名男孩在十一歲時接受審判,被判謀殺罪。①Bradley,Lisa,The Age of Criminal Responsibility Revisited. Deakin law review 8, p73-90(2003).男孩們的律師認為十歲的刑事責任年齡設定、嚴肅的審判庭、滿是成年人的法院、較強的審判力度等等都違反了法律,男孩們受到了不人道和有辱人格的待遇。但法院并不接受這樣的觀點,他們認為刑事責任年齡的劃定只是提供公平審判的基礎(chǔ)。②Haydon,Condemn.The Political Context and Rights Implications of the Domestic and European Rulings in the Venables-Thompson Case,Journal of Law and Society27(3), p416-448(2000).由此引發(fā)對設定目的的思考,即最低刑事責任年齡究竟是參與刑事審判的簡單標準,還是與犯罪能力、犯罪認識有關(guān)的懲罰主義的象征?從原因出發(fā),由于未成年人仍處于不理想的非成熟狀態(tài),沒有健全的人格,缺乏邪惡犯意和對犯罪行為性質(zhì)、犯罪后果的了解,未成年犯罪人與成年犯罪人之間需要區(qū)別對待。用刑罰處罰低年齡兒童犯罪的支持者認為,在個別案件中當兒童對自己邪惡的行為有清晰的認知并積極實施行為時,不需要在刑事責任承擔層面上對兒童進行區(qū)別對待,因為此時兒童能夠認識和理解自己的行為,必須對此負責。但事實上,兒童對于犯罪具有與成人相同的理解能力和自控能力這一結(jié)論難以論證。僅從兒童是否有能力或無能力對某一罪行采取適當?shù)姆缸镆鈭D這一角度來概念化刑事責任年齡是有困難的。法律體系使用過不同的刑事責任年齡設定依據(jù),一是關(guān)于兒童的犯罪能力,另一項是使兒童免于參與刑事訴訟或承擔刑事責任,應當強調(diào)第二種意義上的刑事責任年齡理念。③Crofts Thomas, Catching up with Europe: Taking the Age of Criminal Responsibility Seriously in England. European Journal of Crime 17(4), p267-292(2009).免于參與訴訟或不承擔刑事責任的兒童并非不承擔任何責任,仍然會對違法犯罪的兒童采取各項強制措施,并責令家長承擔修復損失責任。
此外,上述案件法官還指出,不應將刑事責任歸咎于需要游戲放松的人,因此兩名被告僅被判刑八年。在1995年,前英國內(nèi)政大臣麥克爾·霍華德將他們的刑期延長至十五年。但同年,一名英國法官以“腐化的成人監(jiān)獄不利于兩名罪犯”為由又恢復原判。1999年,歐洲人權(quán)法庭表示,英國判處兩人繼續(xù)在成人監(jiān)獄服刑侵犯了正當權(quán)益,該法庭督促英國為兩名少年犯減刑。2001年,他們獲準有條件假釋。在服刑期間英國投入超過二百五十萬美元為關(guān)押和改造他們,給他們安排有質(zhì)量的教育,還讓他們參與戲劇演出、漂筏等活動。受害兒童父母認為兇手得到了獎賞而不是懲罰,因為殺人犯得到了最好的教育、咨詢師和治療師。④Hay Colin, Mobilization Through Interpellation: James Buldger,Social & Legal Studies 4, p197-224(2005).最終的審判結(jié)果并未達到公平正義的要求,這一結(jié)果也表明英國少年司法制度以保護和矯正為中心,公平正義只是次要追求。然而,未成年人保護與保護過度僅有一線之隔,過度的保護必然會損害公平正義。這是目前英國少年司法制度的弊端,重視預防和保護,卻忽視了公正的追求,保護了被告未成年人的成長,卻未能保護被害方的利益,甚至傳播一種即使犯罪也可以享受良好待遇的觀念。
通過對英國刑事責任年齡變遷的觀察可以得出以下結(jié)論:第一,刑事責任年齡隨著社會發(fā)展和時代變遷而變化,但仍保有穩(wěn)定性,不輕易受影響而變更。第二,總體而言,刑事責任年齡的標準正在逐漸地提升。第三,1996年英國青少年的犯罪率就已高達13%,而中國全國犯罪率的最高年份1991年也不過0.215%,即使較高的犯罪率也沒有促使英國運用刑事責任年齡打擊犯罪。①張潘仕:《英國的青少年犯罪與少年司法》,載《青少年犯罪問題》2002 年第2 期。預防和治理青少年犯罪并不僅僅單純依靠刑事責任年齡的劃定,更多的是依靠制度和福利政策保證。降低刑事責任年齡可以起到一定的威懾作用,但對于一個決心犯罪或沖動犯罪的兒童而言影響微弱。因此,落實家庭責任和社會責任才是預防和控制未成年人犯罪的良方。
近年來,由低齡兒童實施的惡劣犯罪頻發(fā),下調(diào)刑事責任年齡以預防和打擊低齡兒童犯罪的呼聲高漲,反映出報應刑與重典治世的思想。但實際上,下調(diào)刑事責任年齡也無法一勞永逸的解決低齡兒童犯罪問題。降低刑事責任年齡存在以下問題:第一,無法科學判斷應降低的程度,若將刑事責任年齡降低為十二歲,為何不讓十一歲的具有犯罪認識和犯罪能力的兒童承擔完全刑事責任?難以確定將刑事責任年齡降低多少才能有效打擊未成年人的惡劣犯罪。第二,降低刑事責任年齡無法有效遏制未成年人犯罪。成年人犯罪前大多具有縝密的規(guī)劃,而未成年人犯罪通常是激情犯罪,缺乏理性思考的能力,也缺少犯罪后果認知。與此同時,讓少年兒童承擔更多刑事責任,會阻斷青少年的成長和自愈,導致青少年在獄中交叉感染。對于青少年的越軌和犯罪行為,不應過早給他貼上標簽,這不利于他們之后很好的回歸校園和社會,阻斷改造之路。未成年人犯罪不僅僅是未成年人本身的問題,更是家庭和社會問題。當父母和社會意識到孩子處于“不成熟的非理想狀態(tài)”,他們就有義務盡所能來幫助少年兒童走向成熟。在未成年人犯罪中,首先應當界分個人責任、家庭責任與社會責任,再劃定個人責任的承擔范圍。第三,《北京規(guī)則》中規(guī)定,出于保護兒童的需要,刑事責任年齡不應過低。加拿大、歐洲各國等國家刑事責任年齡也有逐年提高趨勢,針對鄰界的成年人也效仿未成年人來處理。有鑒于此,降低刑事責任年齡并不是防止未成年人犯罪低齡化的有效方法,應當從根源上思考犯罪低齡化的原因并以此為依據(jù)采取各項管控青少年的措施,例如改革工讀學校、建立家長責任制度等,才能有效防止犯罪低齡化。首先,家庭教育不當是青少年實施違法犯罪行為的主要原因之一,有必要增強監(jiān)護人不履行教育監(jiān)護職責的行政責任以及刑事責任。②張小華、梁敏、陳立毅、馬巖:《家庭教育對未成年人違法犯罪行為的影響——反社會傾向和心理健康的中介作用》,載《預防青少年犯罪研究》2019 年第5 期。其次,學校教育方面,作為重要的預防與控制青少年犯罪場所,工讀學校本應用教育而不是管制的手段來容納和矯正處于“犯罪邊緣”的未成年人。但是,工讀學校的發(fā)展至今早已偏離原本的定位,改革勢在必行。第一,工讀學校設定的定位應當明確且統(tǒng)一,只作為矯正嚴重不良行為青少年的教育場所。工讀學校不應當與少管所完全等同,應當兼具職業(yè)教育的特征,不能向監(jiān)獄化的方向發(fā)展。第二,工讀學校應當明確招收對象,不能將普通學生招入其中,以免招致“交叉感染”。第三,相關(guān)規(guī)定應當明確強制入讀的條件,對于有嚴重不良行為的青少年實施教育改造,以矯代罰。③姚建龍、孫鑒:《從“工讀”到“專門”——我國工讀教育的困境與出路》,載《預防青少年犯罪研究》2017 年第2 期。此外,包括青少年收容教養(yǎng)與青少年社區(qū)矯正在內(nèi)的其他預防、控制青少年犯罪和教育改造的非刑罰措施均在實體上、程序上以及實際運作上存在許多問題。這些制度本應在防控與處理未成年人犯罪上發(fā)揮關(guān)鍵作用,但是制度本身飽受詬病和爭議,在實際運行中日漸式微。④雷杰:《我國收容教養(yǎng)制度的困境與完善路徑》,載《預防青少年犯罪研究》2019 年第3 期。若要更有效地防治未成年人犯罪,研究的重點應當放在上述制度的完善之上。
并且,有必要保證刑事責任年齡的穩(wěn)定,降低刑事責任年齡必須有理論和科學依據(jù)的支撐,不能隨意下調(diào)。各國的法律規(guī)定一定程度上存在相似,但刑事責任年齡卻不盡相同。因為,刑事責任年齡的設置以國情、本國青少年身心發(fā)育情況為基礎(chǔ)。設置不能盲目跟風、照搬照抄,不能一味靠攏國際標準。作為一種辨認和控制自己行為的能力,刑事責任能力的形成與個人的身心發(fā)育狀況密切相關(guān)。而一個國家公民整體的身心發(fā)育狀況又與諸多因素相關(guān),比如地理氣候條件、受教育程度、醫(yī)療衛(wèi)生水平及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等。如果青少年的成熟期隨中國社會的發(fā)展逐步提前,那么降低刑事責任年齡就有了一定的條件。青少年的成熟期是否已然提前則需要大量的數(shù)據(jù)分析得出結(jié)論,否則刑法過早地介入,有違保護犯罪的青少年之宗旨,也與國家責任承擔的理念背道而馳。
設定承擔刑事責任的門檻是保障公平的考慮,對于缺乏辨認和控制能力的人應當適當降低責任或不讓其承擔責任。刑事責任年齡的設定是兼顧公平和兒童保護的考慮。從功利的角度出發(fā),設定未成年人刑事責任年齡一方面是為了有效打擊未成年人犯罪,另一方面基于成本的考慮,為培養(yǎng)未成年人,整個社會耗費了大量的資源,故有必要給他們一個改變并再次投身社會建設的機會。從價值追求的角度出發(fā),未成年人認識和控制能力都要低于成年人,按照成年人的標準對其定罪處罰有違公正觀。公平正義與未成年人保護是處理未成年人犯罪過程中的相互沖突的價值追求。必須協(xié)調(diào)公正與保護的關(guān)系,目前一些地方過分側(cè)重保護這一方面,存在矯枉過正的情況。例如,河南省魯山縣檢察院對故意殺人案和強奸未成年人案的未成年犯罪分子適用刑事和解,使本需要承擔較重責任的當事人重返校園。過分關(guān)注保護必然會忽視處罰和公正,導致放縱犯罪。最終,輕縱的未成年犯罪分子無法認識到自己行為的危害性和將會導致的嚴重后果,很有可能再次走上犯罪道路。
目前的制度設計對于14周歲以下的未成年人嚴重危害社會的行為既無法適用刑罰加以處罰,另一方面責令父母嚴加管教、工讀學校等方式又處于失靈狀態(tài)。只能等到其年滿14周歲或16周歲再次危害社會時再加以處罰。社會快速發(fā)展,未成年人的身心發(fā)育相較于之前都會早許多,許多犯罪的青少年與成年人無異。若要降低刑事責任年齡,則要以大量調(diào)查和科學數(shù)據(jù)為基礎(chǔ)。例如,2017年中國預防青少年犯罪研究會調(diào)查的最新數(shù)據(jù)顯示,未成年人犯罪平均年齡為16.6歲。①路琦等:《2017 年我國未成年人犯罪研究報告——基于未成年犯與其他群體的比較研究》,載《青少年犯罪問題》2018 年第6 期。不能通過現(xiàn)象提出解決問題的方案,而應當找尋現(xiàn)象背后的原因,以數(shù)據(jù)為支撐證明當前具有辨認和可控制能力的年齡已然變更為十二歲。降低刑事責任年齡并不能一勞永逸地解決未成年人犯罪低齡化問題,要制定一系列預防和控制措施,即使不承擔刑事責任,也要進行單獨的教育和改造,并注重教育和改造的效果。對當事人進行長期的考察和跟蹤照顧,及時遏制犯罪苗頭。若是父母監(jiān)管不當,并長期放任,導致少年兒童一再走上犯罪道路,也可以考慮追究其刑事責任。在處理未成年人犯罪過程中,堅持公平與保護并重的原則,既要做好保護工作,又不能損害公平正義。最后,彈性年齡制度或惡意補助年齡制度難以貫徹,因為低齡兒童本身不具有完整的人格和完全的辨認、控制能力,不能說惡意或者惡行就能補足本身欠缺的能力。并且,主觀的惡意難以判斷,缺少具體的補足標準,適用難度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