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師一表老臣心 蜀漢搖曳涕零里
——《出師表》中蜀漢衰亡跡象之探析

劉麗麗

（甘肅省慶陽第四中學(xué)，甘肅 慶陽 745000）

蜀漢衰亡，或謂魏國太強、大勢所趨，或謂諸葛亮后期太急功近利、耗損太甚，或謂劉禪昏庸無能。這些說法是有道理的，也在事實上能夠形成蜀漢的衰亡。

諸葛亮（181年—234年），雄才大略，輔佐先主，據(jù)荊州、取益州、平南夷，實現(xiàn)了隆中策略，鼎分天下，其功至偉。蜀章武元年（221年），劉備在成都建立蜀漢政權(quán)，諸葛亮被任命為丞相，主持朝政。從《出師表》里，能夠看到諸葛亮秉持忠心，為報知遇之恩，忠于蜀漢，殫精竭慮，定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先主劉備（161年—223年）（221年—223年在位）白帝城托孤，對諸葛亮說：“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贝嗽捠欠裼邢戎鞯膿?dān)憂和試探，可以不論。劉備臨終前且特意叮囑劉禪：“汝與丞相從事，事之如父?！?/p>

后主劉禪（207年—271年）（223年—263年在位）繼位即封諸葛亮為武鄉(xiāng)侯，領(lǐng)益州牧。劉禪以“相父”事之。諸葛亮忠于先主所托，勤勉謹(jǐn)慎，大小政事必親自處理。終因積勞成疾，于蜀建興十二年（234年）病逝。因為一些文學(xué)作品等的影響，人們認(rèn)為劉禪昏庸無能，是他葬送了蜀國，最后還無恥地做了“樂不思蜀”的亡國之君。

作為蜀漢的君主，劉禪真的是如此昏庸無能嗎？是否真的就是一個“扶不起的阿斗”呢？

劉禪是苦難中磨礪過的，先主也曾以厚望給予過良好教育。諸葛亮對劉禪的評價是“朝廷年方十八，天資仁敏，愛德下士”，是有溢美，也必有認(rèn)可。況且史實是，諸葛亮病逝于五丈原，由于多次北伐未果，留下的是千瘡百孔元氣大損的蜀國。諸葛亮前腳走了，蜀漢并沒有后腳就亡。如果說劉禪天生愚鈍，他卻在諸葛亮死后繼續(xù)統(tǒng)治了蜀國29年！我們知道，當(dāng)時魏國的實力非常強大，吳國也非常有野心。劉禪能夠在這樣的形勢下，穩(wěn)坐30年的皇帝才滅國，若真蠢笨昏庸，那么蜀漢早已大亂，諸葛亮死后很快就應(yīng)該被滅亡——這足以說明劉禪還是有一定的治國才能。

如此，蜀漢衰亡，既是天下大勢所趨，也當(dāng)另有一些因素所推促。在諸葛亮的《出師表》里，便可以找到一些隱伏著蜀漢政權(quán)危機及最終悲劇的跡象。

《出師表》出自《三國志·諸葛亮傳》卷三十五，是227年諸葛亮在決定北上伐魏、奪取長安之前給后主劉禪上書的表文。這篇表文以懇切委婉的言辭勸勉后主要廣開言路、嚴(yán)明賞罰、親賢遠佞，以期“興復(fù)漢室，還于舊”，同時也表達自己以身許國、忠貞不二的思想。

《出師表》始終貫穿著一個“忠”字。任何人都會感動于諸葛亮的忠，也應(yīng)當(dāng)承認(rèn)諸葛亮對劉氏父子的忠是真實深沉的。問題是，我們不能否認(rèn)諸葛亮的忠，卻得思考這一份忠心對后主劉禪究竟意味著什么，對蜀漢的國運究竟帶來了什么？如人與人之間，無微不至的過度的關(guān)心就可能是對對方權(quán)利的剝奪、能力的取消，會讓對方變得無力無由、難能難為。

《出師表》開篇即言，蜀漢士臣“不懈于內(nèi)”“忘身于外”“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于陛下也”。在表末諸葛亮又明言，決意北伐，是“先帝知臣謹(jǐn)慎”“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表文始末皆是諸葛亮在向劉禪表明自己的一片忠貞。不可否認(rèn)，這一片忠貞，是為報答先帝的知遇之恩，也是為了蜀漢恢復(fù)漢室江山的宏圖！

“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贝碎g所論，清楚地表明了當(dāng)時蜀漢國內(nèi)朝政混亂，諸葛亮深感憂慮。一國之朝廷和丞相府本應(yīng)為一體，無論如何，作為丞相的諸葛亮，其丞相府亦當(dāng)隸屬朝廷。若各行其是，則國將不國！諸葛亮或許說了實話，因為他的丞相府在事實上處置著蜀國軍政大小事務(wù)。作為一國之主，劉禪豈能只是不聞不問、聽之由之！如今，諸葛亮欲宮府宜“同”，是宮同于府，還是府同于宮呢？可見，當(dāng)時蜀漢君臣矛盾勢所難免，早已存在。

人才選用是國之大事，關(guān)系國運興衰朝政穩(wěn)亂。對于用人，諸葛亮有“相父”的長者仁心，有臣子的憂國忠心，可也是言必稱先帝?！冻鰩煴怼防?，薦文臣，“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舉武將，“先帝稱之曰能”。所薦所舉未必失當(dāng)，可也反映了當(dāng)時諸葛亮對后主用人的不滿和反對，由此也暗示了君臣之間有潛在的不和。

在諸葛亮主政期間，蜀漢國內(nèi)大小事務(wù)，事無巨細(xì)，幾乎一概由諸葛亮管理和裁決，劉禪沒有自己作為君主的決定權(quán)甚至參與權(quán)，軍國大事基本是在諸葛亮決定了之后再向劉禪告知一聲。當(dāng)然，劉禪年輕，才智有限，治國經(jīng)驗不足，可諸葛亮以對蜀漢無比的忠心，為了實現(xiàn)更大的事業(yè)，急于成功，一意孤行，雖問心無愧，卻也是對后主權(quán)威的漠視，對后主意志的忽視和能力的輕視。

一如適當(dāng)?shù)膼郏篮们覜]錯，而過分的愛有時就是對對方自由的限制。對一個人的愛若超出了限度，就難免生出可怕的控制和無理的要求，就會變成對對方的一種綁架，一種負(fù)擔(dān)。

“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于草廬之中，咨臣以當(dāng)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qū)馳。后值傾覆，受任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 ”出師在即，諸葛亮再提先帝厚遇，重述一生辛苦功勞，是向后主的真情傾訴，是無限忠心的流露?？煞催^來看，后主聽來，丞相又何嘗不是在向自己擺譜呢？

諸葛亮在《出師表》里，不斷提及先帝，固然是不忘主恩忠于所托，是提醒劉禪當(dāng)繼承先帝遺志。可事有其反，反復(fù)的言先帝，便有借先帝壓迫后主之嫌，反復(fù)地提先帝，便有重先帝而輕后主之意。作為或許并不愚鈍且也欲有所作為的一國之主——劉禪，其尊嚴(yán)將何以處置，其內(nèi)心會作何想，其日后又會如何反應(yīng)？

而對于諸葛亮“庶竭駑鈍，攘除奸兇，興復(fù)漢室，還于舊”，不顧當(dāng)時國困軍疲、曹魏勢頭正盛的現(xiàn)實，操之過急地北伐，后主劉禪對形勢的認(rèn)識是清晰的，頭腦非常清醒。他對諸葛亮的北伐曾有規(guī)勸:“相父南征，遠涉艱難；方始回，坐未安席；今又欲北征，恐勞神思?！眲褡枋菬o用的，諸葛亮逞一己勇氣，急于求成，獨斷專行，置后主的規(guī)勸于不顧。諸葛亮急于北伐，屢次出師，史家基本都認(rèn)為是在加速蜀漢的衰亡。

但北伐決議一旦形成，劉禪還是全力支持諸葛亮的北伐。（諸葛亮死后，劉禪馬上停止了空耗國力、勞民傷財?shù)谋狈??？上Т髮⒔S承諸葛路線繼續(xù)在外長期用兵，討伐曹魏，蜀國的國力財力繼續(xù)被大量消耗在戰(zhàn)場上。）

諸葛亮忠于所托，盡心報國，是真，獨掌國政，一意孤行，也是真?？蛇@對于一位年輕的君主又意味著什么呢？人和人很難長期相處，即便父子，又何況君臣關(guān)系呢？但事實上，對于事無巨細(xì)、大權(quán)獨攬的諸葛亮，劉禪也基本上做到了凡事謙讓，“以父事之”，表現(xiàn)了對諸葛亮的“尊敬”。

于是，難免有人發(fā)問，諸葛亮的《出師表》是勸諫，還是逼宮。從《出師表》里可以看出一點，就是面對諸葛丞相的上表，劉禪大約也是只有答應(yīng)準(zhǔn)允的份。蜀主劉禪手持著——承先帝遺志、懷報國忠心、長軍國大事——“相父”諸葛丞相的出師表文，該如何處置呢？他無法拒絕，也無力違抗，即便諸葛丞相的決然毅然有操之過急求勝心切，諸葛相父的聲淚俱下難免意氣使然。

諸葛亮前后五次北伐六出祁山，多以糧盡無功。自貶三級后不久，為了不影響諸葛亮的權(quán)威，劉禪能夠及時恢復(fù)諸葛亮的職務(wù)。諸葛亮病死的消息傳來，劉禪連日傷感，不能上朝，竟哭倒于龍床之上。當(dāng)靈柩運回時，劉禪率文武百官出城二十里相迎。在諸葛亮死后，劉禪反對為其立廟。但在眾人的一再要求下，阿斗也沒有固執(zhí)己見。盡管如此，劉禪還是沒有丟掉諸葛亮這面旗子。如此行事，既得人心，也順民意，從而保證了政局的長期穩(wěn)定。諸葛亮遵從先主輔政的囑托，進身代政，并長期領(lǐng)大軍在外，犯了君臣大忌。盡管諸葛專權(quán)刺激著劉禪，可劉禪能為大局著想，于諸葛亮用人失誤后（如街亭一戰(zhàn)），后主安慰以“勝負(fù)兵家常事”。劉禪深知“君臣不和，必有內(nèi)變”的道理，只要自己一時不清醒，可怕的內(nèi)亂也就不可避免了！青年君主劉禪對此卻能從長遠著眼，如此處理君臣問題，又豈是愚者所可為！

諸葛亮出于“興復(fù)漢室，還于舊”，決意北伐，是一場強力而行的悲劇。他以一己智勇，推舉一塊巨石，自山腰向山頂而去，下無穩(wěn)固的立足之基，上無可靠的依托之處。六出祁山，北伐不斷，巨石一次次地滾落。諸葛亮沒法松手，也欲罷不能。終于，這塊不斷滾落的巨石，不但砸倒了諸葛亮，也砸傷了蜀漢的根基。

由此可見，蜀漢衰亡，原因雖是多方面的，但造成蜀漢衰亡，也免不了因為諸葛亮恃功賴“忠”、擅權(quán)專行、常年用兵、急于成功，置后主劉禪于無有，造成了朝廷黯弱，君臣疏離，國力耗損，國運漸衰。

“今當(dāng)遠離，臨表涕零”，諸葛亮出師呈表，為了實現(xiàn)宏圖大志，少有顧忌，決意北伐，耗竭蜀漢民財國力。此番遠離，諸葛亮的淚水灑滿了他布滿忠心的《出師表》。從此，諸葛亮，踏上了一條不歸路。從此，蜀漢也一步步走向黯淡，直到三國的畫卷上茍活了一位“此間樂，不思蜀”的“安樂公”。

出師一表老臣心，蜀漢搖曳涕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