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洋,穆艷杰
(吉林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吉林 長春130012)
勞動創(chuàng)造了人類社會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是世間一切價值的終極來源,促進人類的解放和全面發(fā)展。習近平總書記曾指出:“勞動是人類的本質活動,勞動光榮、創(chuàng)造偉大是對人類文明進步規(guī)律的重要詮釋”(1)《習近平在慶?!拔逡弧眹H勞動節(jié)暨表彰全國勞動模范和先進工作者大會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15年4月29日第2版。。當今世界正處于一個被資本邏輯全面物化的時代,采取多種維度的視角去審視勞動的價值,擺脫異化勞動的束縛,使勞動真正復歸人自由自覺的活動,是人類長期探索實踐的時代性問題。依據(jù)馬克思的勞動理論,自由勞動是勞動價值的最高展現(xiàn)形態(tài),是真正符合人的類本質“第一需要”的勞動,因此,自由勞動在當今時代何以可能,成為亟待研究的時代課題。
人類歷史的進化過程從古至今一直都伴隨著勞動的發(fā)展而行進。從最早的古類人猿開始,人類的祖先通過動物式的原始本能活動,改變自身形態(tài)去適應自然界,由四肢爬行過渡到直立行走,將雙手從四肢中分化出來,參與維持生存并利用自然的勞動,從而實現(xiàn)自身的進化。雙手越來越靈活化驅使原始本能勞動的熟練化,從而促進了人類大腦皮層思維的成熟和完善,身體中的聽覺、視覺、發(fā)音等器官也得到有效發(fā)展,人類的思維方式從最初動物的表象化的思維方式逐步過渡到抽象化的思維方式,這為否定性改造自然的勞動行為奠定了基礎,這種制造工具來改造自然的勞動是將人類與動物界畫出明顯分隔線的根本標志。然而,在人類源遠流長的歷史長河中,勞動一直被詬病為懲罰性的奴役行為,它象征著“被強制的”,甚至是要做出犧牲的謀生活動。從古希臘時期起,基督教就將勞動標識為帶有原罪的人類來到世間所要贖罪的一種被迫從事的營生,它帶給人們的只有辛苦和勞役。亞里士多德也曾把勞動和實踐理解為相互對立的兩個獨立概念,實踐是免于生存所必需的物質生產勞動的人去從事以自身為目的的關乎倫理道德的行為;而勞動僅僅是在自然規(guī)律控制下維持生存的手段,從事勞動的奴隸并不享有以自身為目的的自由活動,他們只是從屬于奴隸主的私有財產。對于勞動的消極評價直至資本主義時代的來臨才得以改變,勞動從人類活動中最底層的茍活行為上升為被市民社會所尊崇的富有正面價值的行為。資本主義的本質規(guī)定即為人們自由參與到生產勞動中創(chuàng)造資本財富,思想家們開始倡導勞動是一切愉悅的源泉,古典經濟學關注勞動在增加財富上的意義,亞當·斯密認為財富的無限積累依靠的就是“一般勞動”,古典經濟學中勞動與財富之間的這種等同關系深刻地反映出資本主義私有制的本質特征。
依據(jù)斯密等古典經濟學家對勞動觀點的表述,黑格爾認識到勞動在現(xiàn)實社會生活中所占據(jù)的重要位置,在他所處的那個急速發(fā)展的資本主義世界里,黑格爾開始思考勞動的本質問題,他所提出的勞動辯證法將古典經濟學與哲學相關聯(lián),勞動概念被引領進哲學領域。黑格爾曾在《耶拿實在哲學Ⅱ》里明確指出:動物與人類在自然中不斷滿足自身需求所采取的方式是有所差別的,動物與自然的相處模式應是“直接肯定性”的,動物的需求總是有一個明確的范圍,受制于自然所呈現(xiàn)出的天然局限性,動物通過躲避或是吃掉對象的方式使其在直觀的印象中消失而滿足自身本能的需求;而人類通過勞動作為“中間環(huán)節(jié)”去“否定性”的改造自然,人同樣受制于自然規(guī)律,但人會通過勞動去“破壞性”地塑造自然世界,進而創(chuàng)造出更多類別和更廣范圍內的自身需求,具體需求變得更加精確、詳細。勞動的過程是人為主體的自我產生過程,人的自身作為一種存在的形式,通過勞動使自身的目的性在勞動對象中得以展現(xiàn)。這就說明,這個勞動結果所呈現(xiàn)出的對象是人自身外化了的存在,它是異化于“我”的存在,但恰恰在它的身上,“我”感受到了“我”的存在,“我”被這個世界所感知、被承認。自然性的自我生成具有“我的人格”的自為的自我,成為能掌控自我命運的“真正的人”。正如黑格爾在《精神現(xiàn)象學》中所闡述的“勞動陶冶事物,對于對象的否定關系成為對象的形式并且成為一種有持久性的東西,這個否定的中介過程或陶冶的行為同時就是意識的純粹自為存在,這種意識現(xiàn)在在勞動中外在化自己,進入到持久的狀態(tài)?!?2)黑格爾:《精神現(xiàn)象學》上卷,賀麟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3 年版,第130 頁。黑格爾運用辯證法首次賦予勞動哲學上的意義,并結合斯密“看不見的手”經濟學理論,提出“勞動的辯證法”理論,正如斯密曾提出的“看不見的手”經濟原理所論述的:在市場利益的驅使下,每個個體在追求自我利益實現(xiàn)的同時也會讓社會的利益達到最大化。黑格爾提出每個個體為了滿足自身需求所付出的勞動并不僅僅屬于個體勞動,實則統(tǒng)一起來完成的就是普遍的社會勞動,所以,每個勞動在滿足了自身需要的同時也間接性的滿足了他人的需求。黑格爾在《法哲學原理》中曾指出市民社會的運行原則,即社會是由以滿足自身需求為目的的個體所組成的,個體的特殊性是通過“普遍性形式的中介”得以實現(xiàn)。個體的特殊性即是個體的具體需要,需要的滿足在社會中須在人與人相互聯(lián)系中實現(xiàn),即“在勞動和滿足需要的依賴性和相互關系中,主觀的利己心轉化為對其他一切人的需要得到滿足是有幫助的東西”(3)黑格爾:《法哲學原理》,范揚,張企泰,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 年版,第210 頁。。個體通過勞動創(chuàng)造出對自身有利同時也符合他人利益的勞動成品,并用以和他人相互交換達到最終目的。人的需要促使人不斷去勞動,勞動促進了社會的發(fā)展,社會生活的豐富使人們的需要劇增,變得更加精細化,最初的具體需要愈發(fā)抽象化,需要的抽象化必然引起生產的細致化,從而產生了分工。分工體系的確立和生產機器化的大量投入使用,使勞動資料、勞動目的等組成勞動的要素呈現(xiàn)出抽象化的趨勢。分工提高了勞動技能的同時,也限制了個體勞動的發(fā)展,“特殊勞動的細分和局限性,從而束縛于這種勞動的階級的依賴性和匱乏,也愈益增長”(4)黑格爾:《法哲學原理》,第244 頁。,導致貧困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隨著勞動的“抽象化”程度的加深,勞動的價值不再是直接滿足于人的需求,人們只能依賴人與人之間的相互關系滿足自身日趨抽象化的需要,這就形成了市民社會的“形式普遍性”原則,勞動開始服務于社會的“普遍性”,促進了社會財富的積累。正如黑格爾在《法哲學原理》中描述的,勞動的分工帶來財富的同時也帶來了貧苦,由此引出“賤民”的概念。“賤民”是特指那些不能依靠勞動自食其力的被排擠在市民社會邊緣的人,與市民社會的原則相違背,這反映出黑格爾已察覺到在市民社會條件下根本矛盾及勞動異化現(xiàn)象的顯現(xiàn)。
黑格爾運用辯證法證明了勞動的自由本質,為勞動注入哲學意蘊,區(qū)別于動物的生存局限性,人通過勞動享有更廣闊空間的自由,正如馬克思所評價的,黑格爾證實了勞動是“人的自我確證的本質”(5)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205 頁。。但是黑格爾的勞動辯證法只是立足于古典經濟學的理論基礎之上去論述勞動的普遍性和特殊性,雖然他發(fā)現(xiàn)了資本主義社會勞動體系下的種種矛盾,但依然承認其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合理性存在,認為資本主義的矛盾僅僅是市民社會勞動外化的合理顯現(xiàn),未能做出深刻的批判。正是在這層蘊意上,馬克思批判黑格爾所理解的勞動只是在意識領域內概念的自我否定和揚棄,外化于本質的結果,是脫離現(xiàn)實中感性活動的觀念性勞動,未觸及到事實本身。黑格爾的思辨哲學融入了經濟學,并將它轉化為辯證法的一個環(huán)節(jié)。黑格爾的最終目的是達成真理與特定社會結構下政治秩序之間現(xiàn)實的統(tǒng)一,引導現(xiàn)實去服從理論,導致他始終無法走出思辨的牢籠。
黑格爾的勞動辯證法在馬克思勞動思想的探索之路上起到了奠基性作用,但就其本質而言,盡管黑格爾的勞動理論中描述了社會充斥的種種矛盾,但他對勞動的批判僅置于純粹觀念體系的自我邏輯展開,在面對社會的現(xiàn)實生活時,和與之相關聯(lián)的古典經濟學如出一轍地把以私有財產為基礎的資本主義社會看作是自然演進而來的完善、永恒的存在,并把私有財產與勞動之間的相互分離作為一切問題研究的毋庸置疑的前提條件,所以馬克思批判黑格爾僅僅是“把一般說來構成哲學的本質的那個東西,即知道自身的人的外化或者思考自身的、外化的科學,看成勞動的本質”(6)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第205 頁。,因此而未看到勞動的消極方面。在批判性地繼承了黑格爾關于勞動的理論同時,黑格爾與古典經濟學共同忽略的現(xiàn)實基礎開啟了馬克思對于勞動更深層次價值的思考。馬克思繼續(xù)將哲學和經濟學相互融合來探索勞動的意義,區(qū)別于黑格爾勞動理論只是關于古典經濟學內部的延續(xù),馬克思將勞動視為人的生存方式,勞動不僅構成了人類的現(xiàn)實維度,也構成了人類的歷史維度,即勞動構成了人的本質屬性。勞動者在創(chuàng)造“物”的價值的同時也創(chuàng)造出“人”的主體價值,勞動在完全自主和自愿的條件下,表現(xiàn)出的是人的自我實現(xiàn)、自我創(chuàng)造,成為人的行為目的,如馬克思所言:“我的勞動是自由的生命表現(xiàn),因此是生活的樂趣”(7)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 年版,第38 頁。。因此,勞動不應僅僅屬于經濟學意義上構成財富生產要素的工具理性判斷的范疇,更應該屬于哲學意義上人作為主體價值的價值判斷的范疇。勞動作為“現(xiàn)實的、對象性的本質力量”呈現(xiàn)出人與自然之間對象性的關系:在自然規(guī)律對人起到制約性作用的前提下,自然界的對象表征著人的自身本質力量的存在,這證明勞動的本質力量并非是黑格爾所描述的思辨的精神性勞動。馬克思開創(chuàng)性地從主體哲學的角度把勞動理解為感性的實踐活動展現(xiàn)出人同自然界最多樣和最豐富的關系,創(chuàng)造性的改造自然界和構建人類社會,賦予了勞動現(xiàn)實意義,而不再是形而上學中主客體二元對立所呈現(xiàn)出的內在性意識。在此基礎上,馬克思更加深入地從人的社會關系維度分析勞動,《,《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承接黑格爾的市民社會理論,認為人的社會關系所表現(xiàn)出的直接形式是“交換”,“交換”賦予個人的勞動成果以社會意義,滿足社會整體需求,所以,馬克思在《筆記本Ⅰ》中提到人與動物的不同在于人具有“類特性”,人是類存在物。區(qū)別于動物片面性地生產自己所需,人可以不受“直接需要”的影響而進行“全面的真正的生產”,即“自由的活動”。區(qū)別于以往的哲學家們把“意識”只作為抽象的形式以此表達意識的能動性,馬克思認為意識產生于人在創(chuàng)造對象世界的感性實踐活動中,意識同人的現(xiàn)實活動具有同一性的聯(lián)系,在勞動中,人“有意識”地把滿足自身“類存在”為勞動目的,在已滿足的需求基礎上新的需求不斷涌現(xiàn),勞動方式持續(xù)不斷的更新去滿足新需求,以此推動人類歷史的發(fā)展,因此,如馬克思所言,人類的歷史實則誕生于人的勞動過程之中,在此意義上,馬克思創(chuàng)建了唯物史觀。以歷史辯證法為視角,馬克思洞察到古典經濟學一直以來所想掩蓋的市民社會矛盾實質,“國民經濟學從私有財產的事實出發(fā),它沒有給我們說明這個事實。它把私有財產在現(xiàn)實中所經歷的物質過程,放進一般的、抽象的公式,然后把這些公式當作規(guī)律”(8)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第155 頁。。馬克思指出:以經濟學家為代表的資產階級思想家們把應當剖析的事實理論作為毋庸置疑的前提,他們把資本主義社會設定為有史以來最契合人自身天生享有貪婪本性的完美存在,因此,黑格爾和古典經濟學家都以非批判性的方法論解讀現(xiàn)存社會的沖突和矛盾。區(qū)別于資產階級思想家們假定事實的前提,馬克思運用歷史辯證方法論分析他們所謂的假定的事實,批判性地揭露私有財產制度導致資本與勞動的分離絕不是天生自然的狀態(tài),而私有制自身充滿矛盾的本質隨著資本的不斷擴張使“物”表現(xiàn)出與人的對立和對人的奴役。這里馬克思提出了私有制下異化勞動與人作為本質的自由勞動的對立的學說。
人作為“類存在”通過勞動滿足個體及“類”的需求,但是當理論關照到現(xiàn)實時,馬克思察覺到了勞動異化的現(xiàn)象,這也正是馬克思批判黑格爾勞動辯證法沒有發(fā)現(xiàn)的勞動的消極方面。在《1844 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批判性地揚棄了黑格爾的異化思想,首次將勞動與異化相結合,以異化勞動為基本范疇,對資本主義私有制下勞動者與勞動產品的相分離、人的類本質的喪失等非人化現(xiàn)象進行了人本學意義上的批判。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馬克思延用了異化勞動的概念,并將勞動構建成為唯物史觀的理論基礎,通過對所有制和勞動分工相關聯(lián)的深入分析去詮釋人的本質如何日趨異化。隨著社會勞動分工的深化,勞動呈現(xiàn)出越來越抽象的狀態(tài),個體的特殊性勞動成為社會普遍性勞動的組成環(huán)節(jié)而喪失自身的自主性,資本主義私有制下的分配制度和勞動分工的交換導致社會階級的形成,社會關系呈現(xiàn)剝削化,個人利益與共同利益之間的矛盾日益加深,而為了避免矛盾深化帶來社會結構的崩塌,利益集團把所謂的共同利益塑造成所有人利益的共同體,實則為少數(shù)資本家利益集團的“虛幻的共同體”,在“虛幻共同體”下,個人成為偶然、抽象的存在,每個人想方設法地將他人作為手段實現(xiàn)獨自利益,人與人之間呈現(xiàn)敵對的狀態(tài)而相互分離,個人勞動只能表現(xiàn)為維持生命的謀生手段和狹隘的個體固定化,從而限制人豐富個性的生成,“對人來說已成為一種異己的、同他對立的力量,這種力量壓迫著人,而不是人駕馭著這種力量”(9)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第537 頁。,不再是人本質生成的目的,而是與人分隔的物的形式,從而導致人性的畸形,人本質力量的異化。在《1857―1858 年經濟學手稿》和《資本論》等著作中,馬克思從經濟學層面提出“雇傭勞動”概念,繼續(xù)揭露異化勞動在資本主義機器化大工業(yè)生產環(huán)境下的突出表現(xiàn)。雇傭勞動的形式誕生于資本主義社會,是以所有權與勞動相分離為前提,勞動者不得不出賣自己的勞動力給資本家來換取維持生命的物質,勞動在這里失去了人為主體價值的意義,淪為資本家賺取剩余價值的工具,其表現(xiàn)的形式是作為死勞動的生產資料開始控制作為活勞動的人。社會化大生產中機器的引用更是加劇了勞動者貧困的非人狀況,其表現(xiàn)為:一是徹底實現(xiàn)了資本對于勞動的統(tǒng)治。隨著資本的擴張,機器被規(guī)?;赝度胧褂?,工人的勞動創(chuàng)造出更多的非自身的財富,是同自身敵對的資本的權利,勞動淪為資本積累的手段,勞動的過程在機器化大工業(yè)運行中只是作為資本自我增值的環(huán)節(jié)而產生,在此過程中,勞動被徹底納入資本主義生產體系之中而被資本所控制,在資本邏輯的控制下,創(chuàng)造性的勞動永不復現(xiàn),人們看到的只是作為死勞動的資本對活勞動的統(tǒng)治。二是活勞動的非人格化和邊緣化。著眼于機器主導的勞動行為,工人的勞動表現(xiàn)為連續(xù)而整齊劃一的運動,手工業(yè)時代的完整勞動技能被大工業(yè)化分割成不同部分由多人完成,工人的勞動被去技能化而淪為局部機械化的簡單勞動,“機器不是使工人擺脫勞動,而是使工人的勞動毫無內容”(10)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487 頁。,這意味著工人在勞動中不再占有主導地位,而是被邊緣化為機器的附屬品。隨著勞動分工的不斷標準化,工人的勞動受控于資本家管理者,他們壟斷了生產資料和技能,工人僅僅表現(xiàn)為有意識的機件,非人格化的機械地執(zhí)行管理者所下達的指令。三是勞動者自由時間的喪失。機器的運用本應極大提高了社會勞動生產率,比人工勞作階段減少了必要勞動時間,從而增加了工人的自由支配時間。然而這些自由時間并不屬于勞動者,而被社會上少數(shù)的資本家所占有,工人的勞動時間反而隨著機器不間斷的運轉所創(chuàng)建的流水線機制而比以往的勞動時間更為長久。正如馬克思曾指出的,資本主義的財富是建立在盜竊勞動者時間的基礎之上。馬克思通過對于異化勞動理論的闡述,深刻地揭示了作為主體對象性本質的勞動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如何蛻變成強制性折磨身心的資本增值工具,在此基礎之上,資本主義社會所存在的矛盾日益激化。馬克思認為,資本自身不斷的增值促進生產日益社會化,勞動已成為社會共同所有,而勞動資料和勞動成果依然被控制在社會上少數(shù)資本家手中,這就導致勞動過剩的局面而引發(fā)周期性經濟危機,資本主義私有制的統(tǒng)治嚴重阻礙社會生產力發(fā)展時,資本主義將敲響自身毀滅的喪鐘。只有消除了資本,以往統(tǒng)治人的異己力量回歸于人本身,恢復勞動的本質,成為人自由自覺生命的展現(xiàn)。
在批判性地吸收黑格爾的勞動辯證法基礎之上,依據(jù)辯證法否定之否定的原則,馬克思在設想的通往共產主義之路上,徹底揚棄異化勞動,將勞動重新回歸為人作為主體的“實在的自由”。這種形式的勞動不只作為實現(xiàn)目的的手段,而且被看作是主體自我實現(xiàn)的目的。它不再是古典經濟學中僅為維持肉體生存的外在的令人厭惡的強制性活動,而是自由的“按照內在尺度”和“美的規(guī)律”生產,包含了人的創(chuàng)造性感性活動,即生產人自身的本質力量的過程,是一種自由自覺的生命活動,體現(xiàn)出此種價值的勞動才表現(xiàn)為人的自由生命。區(qū)別于黑格爾所理解的“抽象的精神勞動”和資本主義制度下所產生的“異化勞動”,自由勞動是以人的類生活為對象,在以人與人之間相互交往為前提生產類生活所需的生活資料,這樣,生活資料的創(chuàng)造就是感性的社會關系的建立。在此意義上,自由勞動實則為一種實踐活動。正是以自由勞動為依托,人們開始擺脫資本主義社會中資本邏輯所塑造出的勞動形式,將勞動的著力點轉向實現(xiàn)勞動者自身全面發(fā)展的方向,由此創(chuàng)造出與資本邏輯完全相反的全新世界,即共產主義的“自由王國”。在這里,壓迫人奴隸般勞作的分工已被消除,勞動成為人的第一需要,它成為展現(xiàn)人本質的實踐活動,這種形式的勞動的價值體現(xiàn)在“是由必須達到的目的和為達到這個目的而必須由勞動來克服的那些障礙所提供的。但是克服這種障礙本身,就是自由的實現(xiàn),而且進一步說,外在目的失掉了單純外在自然必然性的外觀,被看做個人自己提出的目的,因而被看做自我實現(xiàn),主體的對象化,也就是實在的自由,——而這種自由見之于活動恰恰就是勞動”(11)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174 頁。,人們自由地按照自身意愿利用自由時間塑造生活,自由時間與勞動時間不再相互對立,而是展現(xiàn)出高度的一致性,因此,自由勞動克服了自我犧牲與自我折磨的純粹的外化形式,取而代之的形成內在的需求,充分展示主體的獨立性和自主性。在此意義上,自由勞動的本質即是快樂、合意愿性的創(chuàng)造性實踐活動,它祛除了以往資本邏輯控制下“物與物之間的關系”這種形式的中介,將人與人結合的方式呈現(xiàn)出人類本質的真正展開。馬克思的自由勞動理論賦予了“勞動”概念本體論的意義,勞動進入實踐的范疇,成為人的本質規(guī)定。整個人類的歷史發(fā)展都是以生產勞動為基礎,人類通往自由之路就在勞動之中,自由勞動成為人本真意義上的存在形式,表征著馬克思關于人類解放的共產主義實現(xiàn)路徑。以“自由勞動”為價值判斷,馬克思展開對資本主義社會現(xiàn)實境況的深刻批判,使人從異化勞動中解放出來,回歸主體存在的豐富性。馬克思的勞動理論超越了以往哲學中抽象的“內在意識”的形而上學,引領人們從現(xiàn)實境遇中擺脫資本邏輯的控制,從而實現(xiàn)自身的全面發(fā)展。
馬克思的勞動理論奠基于資本主義社會制度下對資本權利的徹底批判之上。依照馬克思所提出的勞動理論,本真意義上的勞動應體現(xiàn)為人之為人的本質規(guī)定,勞動的對象化是主體本質外化自為的生成過程。人只有在勞動中才能挖掘和提升自身的潛能,得到全面而自由的發(fā)展。這種意義上的勞動即是人自由生命的表現(xiàn),馬克思稱之為“自由的勞動”。自由勞動是“人的自我實現(xiàn)”和人的自由“類本質”的實現(xiàn)方式。因此,勞動不僅僅是社會物質財富創(chuàng)造的源泉,更是主體感受內在更深層次的幸福體驗,勞動滿足了人們的生存需求和發(fā)展需求。當今時代,人們已不再僅僅追求基本生活資料的豐富,而是更加注重滿足個體發(fā)展和享受的美好生活的需要。但隨著經濟全球化的發(fā)展,資本邏輯在世界范圍內進一步擴張,金融資本使貨幣成為衡量一切社會價值的標準,物對人的統(tǒng)治讓人完全迷失在金錢之中,同自身的主體本質相異化,背離美好生活的真諦。所以,我們應通過對自由勞動的實現(xiàn)逐步擺脫片面的異化發(fā)展局面,實現(xiàn)人的全面發(fā)展。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提出的:“人世間的美好夢想,只有通過誠實勞動才能實現(xiàn);發(fā)展中的各種難題,只有通過誠實勞動才能破解;生命里的一切輝煌,只有通過誠實勞動才能鑄就。”(12)中共中央宣傳部:《習近平總書記系列重要講話讀本》,北京:學習出版社、人民出版社2016 年版,第14 頁。勞動自由程度的提高,意味著人們主體能力的提升,逐漸擺脫自然與社會盲目力量的控制,自身全面發(fā)展之可能性得以展開,從而展現(xiàn)出主體的幸福程度,構成美好生活的核心要義。那么,在社會歷史發(fā)展的進程中,人們將如何逐步走向自由勞動?
一是在社會的良善治理下,堅持“以人為本”原則促進社會生產力的發(fā)展。社會生產力先進程度的逐漸提升,勞動生產效率的提高,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將會縮短,這樣人們可支配的自由時間就會增加。人們在自由時間中提升能力、發(fā)展自由個性,從強迫性的生計勞動中解放出來,人們更多地是為了身心的快樂而勞動,勞動的過程是幸福的、享受的體驗。高度發(fā)達的生產力帶來的是勞動必要時間和自由時間對立的揚棄,兩者達到高度一致性,人們在自主自愿的自由勞動中得到自由全面發(fā)展。當今時代所擁有的生產力比以往的任何歷史時期都要發(fā)達,人們的生活卻被資本邏輯所操控,以往的體力過勞變相為如今的腦力過勞,人們的自由時間被科技網絡高速發(fā)展所引發(fā)的無時無刻的加班所填滿,促進個性發(fā)展的自由時間在資本邏輯的主宰下變?yōu)槭S鄤趧觾r值。因此,我們應在社會的良善治理下科學發(fā)展生產力,深刻理解勞動的真諦。區(qū)別于資本主義“資本至上”的價值觀,我們應正確樹立馬克思所倡導的人是主體價值的勞動價值觀,堅持我們黨所提出的“以人為本”理念,完善以勞動者為主體的社會主義保障體系,以實現(xiàn)每位勞動者的福祉為主旨,將勞動從資本中解放出來。強調勞動人民的主體地位,尊重每一位誠實的勞動者,弘揚勞動精神,有利于調動廣大勞動人民的積極性與創(chuàng)造性,為促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的發(fā)展形成強大的生產力。社會發(fā)展的中心就是人民,采取有效措施完善保障體系在現(xiàn)實層面可以從以下三方面落實:首先,堅持公平公正的原則,實現(xiàn)勞動者的勞動報酬增長速度與經濟社會發(fā)展同步,采取調整最低工資標準、加強勞動保障監(jiān)察執(zhí)法權等實際舉措;其次,有關社會部門應加強勞動者的保護,以目前社會發(fā)展情況來看,我國依然存在有勞動者特別是農民工和勞動派遣工等特殊群體關于醫(yī)療健康、生命安全、子女上學安家等社會保障制度的不完善;再次,政府應有效及時與工會等組織開展對話,為維護勞動者切身的合法權益提供法律援助。由此,讓勞動人民全面地享受通過自身勞動所創(chuàng)造的社會財富,為實現(xiàn)美好生活而更加積極努力地拼搏,以此促進自身主體的發(fā)展,最終實現(xiàn)人的解放。
二是積極利用科學技術在人工智能領域所取得的成就,將勞動者從片面機械性的勞動中解放出來。人工智能的創(chuàng)造與運用不僅可以提高社會勞動效率,讓人們享受更多的自由時間,在主體感受方面還可以讓人們擺脫勞動的機械枯燥性和高負荷危險性。隨著現(xiàn)代化社會的發(fā)展,社會生活的需求在形式與數(shù)量上日益增加,一些帶有簡單重復性或是超越人的生理和心理所能承受的難度系數(shù)過高的勞動類型,并不會讓勞動主體享受勞動,而是摧殘著勞動者的自尊心,抹殺了自身的主觀能動性,人在極端的生產條件下只能是畸形般的異化存在。人工智能的應用為解決這一問題起到積極作用,它們替代人完成高強度流水線型的勞動,減輕人的勞動負擔,這樣,人們將更多的精力與體力投入到展現(xiàn)自身創(chuàng)造性和主動性的勞動中,以創(chuàng)造主體本質的豐富性為目的,把勞動從一種負擔變成一種享受,自由自覺的勞動得以全面性展開。與此同時,我們也要警惕人工智能的應用可能造成的異化現(xiàn)象,在資本邏輯的操控下,科學技術在人工智能領域的發(fā)展會加大對人的操控,增強人對它的依賴,物化人的本質特性,呈現(xiàn)出物對人的奴役的狀態(tài),人工智能的廣泛投入使用也會造成部分勞動者的失業(yè)。這就需要我們科學分析資本主義在科技領域的運作方式,并在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制度優(yōu)勢下,對社會勞動服務部門進行系統(tǒng)性改革,加強對勞動者知識和技能的培訓,更新勞動觀念,解放思想,灌輸終生學習的理念,積極鼓勵勞動者創(chuàng)造性勞動。在勞動領域上的創(chuàng)新,一方面要在現(xiàn)實社會中構建創(chuàng)造的高效機制,各企事業(yè)單位應加大培訓資金的投入,積極推動創(chuàng)造型人才發(fā)展平臺的構建與拓展,鼓勵對于人工智能等高端技術的自主研發(fā),以此激發(fā)勞動者的創(chuàng)造活力與潛能;另一方面,在發(fā)展創(chuàng)造性勞動的同時需精準定位專業(yè)知識與我國實際發(fā)展的結合點,以此適應新時代下的社會發(fā)展需求,充分利用人工智能對勞動解放有利的一面,進一步擴大勞動的自由性和豐富性。這樣,人們在勞動中就可以獲得更多的自主性,勞動主體的自由個性能夠得以充分展露。
三是逐漸克服勞動中異化的“人”的關系,將勞動關系回歸到勞動生活意義上的本質規(guī)定。馬克思曾在《1844 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用“有意識的生命活動”將人和動物的生命加以區(qū)分。區(qū)別于動物與自身生命直接融合的本質性生存方式,人的生命活動是人意識與意志的對象化。在主體意識的普遍性之下反思自身的生命活動,這種人類所特有的生存方式被馬克思定義為人的“類本質”。馬克思在其著作《哥達綱領批判》中曾提出著名的一句話“勞動已經不僅僅是謀生的手段,(,(勞動)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13)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版,第435 頁。。這里可以看出馬克思是將勞動分為兩層含義:勞動既是具有生存意義的謀生手段,又是具有生活意義的生活第一需要。這說明勞動僅僅成為維持人類自然生命延續(xù)的謀生行為還不能稱為自由勞動,人還應通過勞動將自身的類本質對象化而得以實現(xiàn),即達到生活意義上的勞動才是實現(xiàn)自由勞動的方式。自由勞動不只是生存,更是以人性為目的的生活,成為人生活的本質規(guī)定。因此,人的生活本質不是由人的自然肉體所決定,而是由人所具備的普遍“類本質”即人在勞動中形成的關系所決定。這就意味著,實現(xiàn)自由勞動需要借助于人的交往行為。在當今資本主導的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包含了對抗性的異化關系,以往僅在生產領域存在的異化關系隨著生產普遍化所帶來的個人關系的普遍化,引起人與人之間一種尖銳對抗性的狀態(tài)。人們長期處于極度緊繃的勞動競爭機制中,“叢林法則”成為主導性勞動原則,將人與人之間相連接的是“物”,感性的倫理關系淪為“物”的附屬品。這就需要從社會制度的高度建立保護勞動者的機制。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提到的“要最大限度增加和諧因素、最大限度減少不和諧因素,構建和發(fā)展和諧勞動關系,促進社會和諧。要依法保障職工基本權益,健全勞動關系協(xié)調機制,及時正確處理勞動關系矛盾糾紛”(14)《習近平在慶祝“五一”國際勞動節(jié)暨表彰全國勞動模范和先進工作者大會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15 年4 月29 日第2 版。。揚棄人異化關系的普遍性,將人與人之間的勞動關系重塑為和諧、合作的“類本性”關系,引導人們在勞動中實現(xiàn)人的類本質,在這種意義上,勞動才構成生命本身的價值,成為“生活上的第一需要”,即“自我實現(xiàn)的需要”,自由勞動的形成才得以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