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冬歡宴

姜靜

悠然，婉轉(zhuǎn)，一片片漫舞飛揚，轉(zhuǎn)瞬之間將蕭索灰敗的天地裝點成玉樹瓊枝的冰雪世界，掩去的不僅是冬日的寂寥，也是心中的塵翳。在極寒的日子里，若有什么是值得期待的，那必是一場雪了。

三百多年前的西湖，接連下了三日大雪，西湖難得的靜寂，既無人來人往也無飛鳥行蹤。住在西湖邊的張岱在初更時分，穿著保暖的毛皮衣裳，帶著著火爐，乘船去往湖心亭看雪，素天錦地的西湖，樹上結(jié)著霧凇，湖中白氣彌漫，天光、云影、山形、水面皆是白茫茫一片，渾然一體。只隱約可見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天地空曠只有他所乘坐的小舟和舟上的兩三粒人影而已。

小舟行至湖心亭，張岱方看到亭上有兩人在鋪好毛氈上對坐，旁邊一位小童正用酒爐燒酒，壺中的酒已然沸騰，兩人看到張岱非常開心，猶如遇到了知己，忙邀張岱一起同飲，并且說：“湖中焉得更有此人”，三人在湖心亭一起賞雪飲酒，互道姓名身份。痛飲過后，張岱下船，還聽到船夫喃喃：“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币粓鲅?，一次相遇，成就了張岱的一篇《湖心亭看雪》。

船夫說張岱癡，正是癡人才能與山河同寂，體會自然之美。也由著船夫的話想起了《紅樓夢》開篇里的詩句：“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想起了《紅樓夢》中的一場大雪。

那年薛寶琴、邢岫煙、李紋、李綺俱來到大觀園中，一眾年輕且有才華的小姑娘聚在一起，難得的熱鬧。恰又逢下雪，李紈提議次日去蘆雪庭聚會、作詩。一夜大雪，下了近一尺厚，寶玉與湘云向賈母討論一大塊新鮮鹿肉，送到園中。一眾人在蘆雪庭，烤鹿肉，聯(lián)詩句，就連不會寫詩的鳳姐也說了一句“一夜北風緊”。

聯(lián)句結(jié)束眾人評詩，賈寶玉又落了第，被罰去櫳翠庵折一枝紅梅，就在寶玉去櫳翠庵時，眾人商議以‘紅梅花三字作韻寫詩，并讓寶玉寫一首‘訪妙玉乞梅。邢岫煙寫了“桃未芳菲杏未紅，沖寒先喜笑東風”;寶琴寫了“疏是枝條艷是花，春裝兒女競奢華”;寶玉寫“酒未開樽句未裁，尋春問臘到蓬萊”。待寶玉寫完，年事已高的賈母也興致勃勃地帶著五六個丫鬟前來湊趣。

一場雪就是后宅女子的一場歡宴，飲酒聯(lián)句，賞雪詠梅，笑語間暗香浮動，冬日里再也沒有比這更有趣且美好的事情了。

冬日的雪就是天工而成的巨幅畫卷，怎么能少的了畫家呢？即便是雪后道路濕滑也擋不住畫家的熱情，宋代畫家范寬就畫過《雪景寒林圖》和《雪山蕭寺圖》。趙希鵠在《洞天清祿古畫辯》中是這樣贊譽范寬的雪山圖“范寬山水雄厚，有河朔氣象，瑞雪滿山，動有千里之遠;寒山孤秀，挺然自立，物態(tài)嚴凝，儼然三冬在目”。然而，若想要畫出這樣讓人如臨其境的雪山，必定是在雪山中觀察多次，寫生無數(shù)的結(jié)果。畫者雖在畫外，卻能令人看到風雪中畫家的足印與筆痕。

五代南唐畫家趙幹畫過《江行初雪圖》，宋代畫家王詵畫過《漁村小雪圖》，他們畫的不僅僅是景物，還有漁民們劃船、張網(wǎng)、拉罾，抬網(wǎng)的各種場景，畫家用畫筆記錄下了漁民生動真實的生活畫面。從畫卷可以看到冬日不僅有閑情雅致，也有為生活忙碌的人們。

畫家總是不肯辜負美景的，即便去不了山河水澤，也會在身邊發(fā)現(xiàn)美，記錄美。冬日飄雪時，汪士慎（揚州八怪之一）鄰居家的臘梅開的正盛，他隔墻相望，便起了繪畫的興致，乘興畫了一幅臘梅圖，并題詩：“濕云塵地雪花干，一日狂風十日寒。不管春光滿鄰屋，卻從墻角借來看?！庇陲L雪嚴寒中呆呆地借看鄰居的滿園春色，且看得滿目歡喜，這樣的畫家真是令人覺得可敬且可愛。

文人墨客，閨閣名媛在冬日自有飲酒作詩，賞景繪畫，踏雪尋梅，這樣的風雅事情可做，那么其他人在冰天雪地時如何自娛呢？

《宋史·禮志》中記：冬季梅花開時，宋帝幸后苑觀花，作冰嘻。冰嘻也被稱為堅冰之戲，是一種冰上運動。起源于何時現(xiàn)在還沒有明確的記載，不過既然在宋時就能呈獻到皇宮，必定已經(jīng)在民間發(fā)展的相當成熟。

到了清代冰嘻運動就更為普及，乾隆年間的宮廷畫師張為邦、姚文翰的《冰嘻圖》就是以宮廷冰上表演的場景為藍本繪制而成。從畫中可以看到冰嘻運動場面宏大，人數(shù)眾多。冰場上，射手與旗手組成龍形編隊，射手們身手敏捷，不僅善于滑冰還會在冰上做出各種難度動作，如哪吒鬧海、雙飛燕、金雞獨立等。既然名為射手就可知射箭才是比拼的重頭戲，他們要向懸掛在旌門上的彩球射擊，射中多者得到賞賜也多。

關(guān)于冰嘻的記載雖然多和宮廷有關(guān)，但是起源卻是在民間，冬日里宮廷內(nèi)是競技的冰嘻，宮廷外則是百姓堆雪人，用各種自制的簡易工具滑雪，一派歡樂的場景。

冬日清寒，萬物蕭索，整個世界都仿佛進入了休眠期，然而，只要一場雪就是冬的一場歡宴，是人們喜愛上冬的一個因由。

編輯/徐? ?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