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來與本土宗教思想的融合
——云南麗江納西族巫師桑尼所用的一幅卷軸畫考釋

楊福泉

納西族本土宗教有兩種形式，一種是東巴教，其宗教專家稱為“本補”(biu bbuq),民間稱之為東巴，學術(shù)界因此稱之為“東巴教”。另一種本民族的傳統(tǒng)巫文化，其類似于西方學術(shù)界所稱的Shamanism(即薩滿教、巫教)，該宗教的宗教專家自稱為“呂波”(lee bbuq)，民間稱之為“桑尼”(Sainiq)或“桑帕”(Saipaq)。桑尼(或桑帕)與東巴教等多種宗教有非常密切的關(guān)系。研究桑尼(帕)巫術(shù)文化，對探索東巴文化發(fā)展的歷史脈絡，探討東巴教在形成過程早期的納西族本土宗教因素有十分重要的意義。本文通過對一幅桑尼巫師所用的儀式圖的分析，來探討納西族本土宗教的特征問題。

一、桑尼、東巴神與納西族地方信仰

東巴經(jīng)中用象形文字所寫的納西巫師是一個有女性頭飾，頭發(fā)披散，以手擊鑼的形象，讀“呂波”或“帕”(paq)[1](P375)，如圖1：

圖1 圖2

“以手擊鑼”為西方“納西學研究之父”洛克的解釋，李霖燦所編的《麼些象形文字字典》中對此字解釋為“女巫打卦之形”。據(jù)洛克的調(diào)查研究，古代納西族的桑尼多為女性，后來才逐漸改由男性擔任該職務。東巴經(jīng)中還有另一個表示巫師的象形字，是一個男巫在散發(fā)跳神的形象，讀“桑尼”，如上圖2[2](P351)。

直至近代，納西族仍保留許多東巴兼做桑尼(桑帕)的巫術(shù)表演和儀式，這反映出東巴教是在納西族民間巫術(shù)文化的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至今尚可見以桑尼(桑帕)為代表的納西民間巫術(shù)對東巴教的影響。這一點在下面又談。

桑尼(桑帕)與東巴的不同之處是：他(她)們沒有用文字寫成的經(jīng)書，對東巴經(jīng)和東巴儀式一無所知(一身兼東巴和桑尼者除外)，其職位多為神授，沒有世襲制。要成為桑尼(桑帕)者，首先其舉止行為都要處于瘋狂狀態(tài)，他會瘋狂地舞蹈，同時，邊舞邊走向玉龍雪山下的“三多”廟。到廟里后，他會繼續(xù)在“三多”神的塑像前狂舞。在“三多”塑像上方的一根繩子上懸掛著一些紅色的長條布，人們相信，如果“三多”神同意此人成為桑尼(桑帕)，其中的一塊紅布會落在他身上，他隨即停止狂舞，把這神賜的紅布纏繞在頭上，表明他從此已是一個桑尼。

東巴教有一整套宗教繪畫體系，包括在用植物自制的東巴紙上所繪的紙牌畫、尖頭和平頭的木牌畫，此外就是卷軸畫。具體參見《云南社會科學》2013年第6期《東巴教神幢畫“開眼”儀式及其口誦經(jīng)》一文。下面筆者對洛克曾收集到的一幅桑尼巫師在舉行巫術(shù)儀式時所用的卷軸畫進行較深度的解讀，以期對納西族本土宗教有更深的認識。

二、對洛克所收集到的納西族桑尼巫師的卷軸畫的深度解讀

洛克收集到的這幅畫目前收藏在美國華盛頓國家地理學會[3]，它較典型地反映了東巴教對巫師桑尼的影響，以及一些外來文化在本土宗教體系中的表現(xiàn)，具體見下圖。

1.圖正中和兩邊的神祇

這幅畫的正中繪著三多神，他身著白色長袍，坐在蓮花座上，右手拿著一把漢式的扇子，頭纏下垂的布條，與桑尼纏布條頭飾相類似。臉上有三縷胡須，看去很像一個漢式神祇，繪畫風格顯然受到漢族繪畫的影響。饒有意思的是三多神左右兩個都是女性神祇：右邊的騎著一頭馬鹿，頭戴一頂白海螺狀的帽子，洛克認為她是“嗯魯盤世日“(2Nv-lv-12p’er31Shi-zhi)，意思是“白雪山的山神”；左邊是“達勒烏莎咪”( dda leiq we saq mil)，騎著一頭山騾?！斑_勒”是地名，指現(xiàn)在屬香格里拉縣境、位于金沙江邊的達勒村。相傳她是東巴教中與殉情密切相關(guān)的七個女性精靈——被稱為風女、風鬼、風流女一類神祇的首領。她們與納西人的殉情習俗密切相關(guān)，但與三多的關(guān)系，民間沒有傳說，但納西很多殉情的情侶殉情前都會去祭拜三多神。

民間相傳三多神有兩個夫人，一個是藏族、一個是白族，在麗江北岳廟(三多郭)里，三多神塑像的兩旁就有這兩個夫人的塑像。

根據(jù)東巴教的說法，達勒烏莎咪*不同文本中的音譯有差異，本文統(tǒng)一音譯為“達勒烏莎咪”。是七個風鬼的首領。在東巴經(jīng)《祈求福澤·祭風招魂·鬼的來歷·卷首》中，對風鬼和與之密切相關(guān)的云鬼以及達勒烏莎咪的來歷，有這樣的說法：

遠古的時候，嬈鬼*東巴教觀念中的一種星宿鬼之名。出世之后便是云鬼和風鬼。若不知道云鬼和風鬼的出處和來歷，就不要說云鬼和風鬼的事。恩余怖布霍是云鬼和風鬼的母親。恩勒達塢地方的達塢達孜姑娘，達塢松單姑娘，松單松妞姑娘，在達勒肯蚩山崖地方的達勒烏剎命姑娘，達勒阿諾命姑娘。

這七個姑娘嫁到拉寶(石鼓鎮(zhèn))的拉妥迪地方。當女兒要出嫁的時候，母親給女兒金衣、銀衣、松石衣、墨玉衣，給滑溜溜的綢緞衣服。沒有不給的東西，給了九十九件衣服，一百件里不足僅一件。但是，所給的衣服中，在縫衣服的時候，所有的線尾都未曾打結(jié)。母親對女兒說，當你出嫁走在路上的時候，千萬別回頭看。

達勒烏莎咪騎一匹綠鬃的母騾，走到拉寶拉壽博山坡上的時候，突然想起自己的白銀蓖子和黃金梳子忘在家中了，忍不住回頭看一看，就在這個時候，左邊吹起白風，右邊括起黑風，被云和風抬了去，被毒鬼和仄鬼抬了去，達勒烏莎咪被風吹貼在這岸的達勒肯蚩崖上。[4](P178～249)

這些女子為什么被稱為風鬼，她們又為什么與殉情有密切的關(guān)系呢？從記載于東巴經(jīng)的作品和民間流傳的詩歌和故事中看，主要是與七個風鬼的首領達勒烏莎咪有關(guān)。所有與殉情相關(guān)的民間文學作品、東巴經(jīng)作品和東巴教儀式、納西民俗，都會說到達勒烏莎咪的故事并祭祀她，可見她與殉情民俗有著一種神秘關(guān)系。為什么達勒阿莎咪會出現(xiàn)在三多神的旁邊，大概是因為三多神在納西族神祇譜系中與殉情者關(guān)系最為密切的一個。具體原因包括：一是三多神是最著名的納西本土神，在民間被視為納西人的保護神、戰(zhàn)神；二是他又被認為是玉龍雪山的山神，而殉情者向往的“玉龍第三國”是在玉龍雪山上，其中應該有某種內(nèi)在的聯(lián)系。另外可以佐證的是，過去納西族殉情之風很盛，情侶決定殉情之后，要相約殉情的日子。很多殉情者十分鄭重地選擇日子，有的占卜打卦，有的專門到供奉納西族民族保護神三多的北岳廟去燒香問神，請“達玉”(dda yul，廟祝)推算“庫經(jīng)”(kvl jji,厄年)，想知道何時是情死最好的時候。有的殉情者去三多廟燒香卜算時，還要深情地演唱“骨泣”調(diào)、彈口弦、吹樹葉歌調(diào)，因民間有一種說法，三多神如果聽不到口弦調(diào)和樹葉調(diào)就不高興，燒香也就不靈。這些歌調(diào)平時是絕對禁止在家中和其它廟宇、神壇前彈唱的，三多喜歡聽這些歌調(diào)，反映了關(guān)于這些歌調(diào)的種種禁忌是后來才產(chǎn)生的。[5](P21～25)

三多神的右邊是白雪山女山神，而三多神也是納西族民間相傳的玉龍雪山山神，或許這與民間在三多神像旁塑立他的藏族與白族兩位夫人有著某種內(nèi)在的聯(lián)系。

2.圖上方的神祇

此圖上方的神祇從左到右分別是：創(chuàng)物神美利董主、中間是東巴教祖師東巴什羅、道教神祇城隍。

在東巴教不少儀式中都要詠誦的重要東巴經(jīng)《燒天香》(納西語稱為《湊巴季》，chel ba jjil)中，排列了一個燒刺柏枝等物(即國內(nèi)普遍所譯的“天香”)祭神的順序，這個次序反映了東巴教中各種神祇重要性排序，從中反映出一種更具本土文化特點的神靈觀。其中有這樣的敘述：

繼普勞神之后，產(chǎn)生了各種大神，如爪史大神、余施大神、明苴大神、“署”神的督史聶補納瓦大神、東方屬木的大神、南方屬火的大神、西方屬鐵的大神、北方屬水的大神，中央屬土的大神、白沙的三多大神，麗江古城的城隍大神。[6](P317～369)

上面提到的神祇中，已經(jīng)有了與麗江古城有關(guān)的道教神城隍，這是在明代道教傳入麗江后，東巴教逐漸受其影響的反映。在另一本東巴經(jīng)《大祭風·鎮(zhèn)壓呆鬼佬鬼·送神》中詳細敘述了送神的序列，送了五方大神之后，經(jīng)書中這樣說：將“玉皇大神、玉皇娘娘大神、本府城隍大神、城隍娘娘大神往上送”[7]。

結(jié)合畫上的城隍神像，可以看出漢族道教對東巴教和納西民間巫術(shù)文化的影響。而在《燒天香》中，城隍神總是與白沙的三多神聯(lián)系在一起，桑尼巫師最大的保護神是三多神，三多與城隍都與特定的城鄉(xiāng)社區(qū)密切相關(guān)，其中的原因值得深入探究。

3.圖下方的神祇

圖下部分從左至右的神祇分別為：盤祖薩美女神，桑尼巫師的保護神之一突赤優(yōu)麻、騎著一匹白馬的巫師。

盤祖薩美女神在東巴教中是個赫赫有名的女神，東巴教有一本著名的經(jīng)書《本帕卦俗》(bieq paq gual suq)，一般翻譯成《白蝙蝠取經(jīng)記》，講的是人類請聰明伶俐的白蝙蝠到十八層天去向掌管著所有的占卜經(jīng)書和方法的盤祖薩美女神求取占卜經(jīng)書，最后求得三百六十種的故事。盤祖薩美無疑是從一個古代女巫的形象演變而來的，她的名字的第一音“盤”(perq)即是“卜算”的意思，與“帕”(paq)一詞的意義相同。“祖”(zzee)有“女始祖”的意思，納西人稱“女始祖”即“阿祖”(a zzee)，后來也演變?yōu)榉Q“祖母”。

根據(jù)東巴教和民間的說法，納西族的宗教專家有“本”(東巴)與“帕”(巫師)兩種，而巫師“帕”的基本職能是占卜打卦。至今還有桑尼巫師專門占卜，東巴根據(jù)桑尼的占卜舉行儀式的習俗。顯然，東巴和桑尼共同尊崇的盤祖薩美是個專司占卜的女巫神。她出現(xiàn)在這幅畫里，可以看出占卜與桑尼巫師之間密切的聯(lián)系。

突赤優(yōu)麻是東巴教的保護神，是協(xié)助各種神祇鎮(zhèn)鬼降怪的戰(zhàn)將，其在東巴教卷軸畫中一般被繪為全身白色，身披虎皮，身長翅膀，獅頭，腰系虎皮，左手持鷹爪狀的三叉戟，右手持劍，周遭火焰環(huán)繞的形象。據(jù)洛克的調(diào)查，優(yōu)麻也稱為“瓦麻”(2Wua-ma)，東巴教的優(yōu)麻保護神共有360個，洛克認為優(yōu)麻保護神類似本教的Wer-ma，即苯教中的戰(zhàn)神。[3](P136)在東巴教的“普老幛”卷軸畫中，優(yōu)麻保護神總是與另外一類長著鷹頭的保護神多格(do geq)保護神有密切的聯(lián)系。

最右邊那個騎著白馬的女性巫師形象，洛克認為她是姜子牙的妹妹(或姐)，是納西巫師桑尼信奉的“祖師”，有些像東巴教的祖師東巴什羅。根據(jù)洛克在20世紀30年代的調(diào)查，納西巫師桑尼稱他們是姜子牙之妹(或姐)的信徒，在他們舉行降神儀式時供奉的一張掛圖上有她的形象。桑尼的守護神之一叫Dja-ma，實則是被稱為桑尼首領的姜子牙之妹(或姐)。由此也可看出古代的桑尼首先是由女性擔任這一事實。在東巴經(jīng)所記載的神話里，納西第一個遠祖米利董主的巫師叫“美帕科璐”，是個女巫，有相應的象形文形象，米利董主的敵人米利術(shù)主亦有一個叫“美帕丁那”的女巫?！墩f文》說：“巫，祝也，女能事無形以舞降神者也。”這說明了巫師首先為女性是中國古代一種較普遍的文化現(xiàn)象。

桑尼稱姜子牙的姐妹是他(她)們的首領，筆者以為這不是隨意附會，原因在于：在桑尼所供奉的這幅卷軸畫中，被稱為Dja-ma 的桑尼首領(姜子牙之妹或姐)騎一匹白馬，頭發(fā)披散，是一個如象形文字所繪的女巫的形象。桑尼也說她有賦予任何桑尼盼望出現(xiàn)的神靈的能力，反映出該女巫高超的降神能力。

非常豐富的研究成果證明了納西族是古羌人的后裔(這里不排除古羌人移民與納西族居住地古時的土著相融合而形成現(xiàn)在之納西族的可能性)。而作為姓氏的“姜”和作部落名的“羌”二字，在中國古音中是一樣的。殷墟文字的“羌”從人，說它是部族，周代史志上的“羌”從女，說它是姓氏。西晉及劉宋時的司馬彪和范曄尚知“羌”與“姜”的互通互用，所以都明白指出：“西羌之本，出自三苗，姜姓之別也?！盵8](P17)羌人為姜姓，而姜子牙是周初姜姓部族長，有學者考證，周文王得到羌人呂尚(姜子牙)做他的幕僚長，鞏固了周室的根據(jù)地。[9](P8)羌族神壇中亦供奉姜子牙。[10]從其形象上來分析，披散頭發(fā)與古羌人婦女的發(fā)式有關(guān)，“羌族婦女古時的發(fā)式為披發(fā)，河湟間的羌婦，最初為披發(fā)，后從披發(fā)改變?yōu)檗p發(fā)”[8](P17)。從這里也可推斷，巫師桑尼所稱的首領姜姓女子是一個古羌婦女的形象，從前述她的巫師特征等來綜合分析，可知她是一個古羌人部落的女巫首領。

再看桑尼所尊奉的主要保護神三多，他亦是納西族千百年來篤信的保護神，因此麗江縣人大常委會于1986年起將“三多節(jié)”定為納西族的民族傳統(tǒng)節(jié)日?！叭唷迸c藏語“三賧”(Sa-tham )同， 三賧是藏族神話史詩《格薩爾王傳》中位于西藏西北部的姜國(HJang或IJang)國王的名字，洛克對此有詳細考證，指出“姜”即“羌”，認為三多的故事是納西先民在南遷時帶到麗江來的，三多神起源于遙遠的北方草原地帶，納西先民從那里南遷到麗江，把這個神靈也帶到了麗江。[11](P123～125)洛克的推論除了有多種藏英詞典及藏文手稿等為依據(jù)外，也以納西族的民間傳說以及有關(guān)三多的漢文文獻為依據(jù)，三多來自西北的傳說，在清代麗江納西族文人楊品碩寫的《麗江北岳神考》中也曾提到。1743年版的《麗江府志略》中收錄了在三多泥像中發(fā)現(xiàn)的一份關(guān)于三多傳奇故事的漢文殘稿，其中也說三多神從遙遠的西北降臨到麗江。從多方面考察，筆者以為洛克的推論是可信的。至于藏語“三賧”亦指稱麗江，那應當是當三多神成為麗江的守護神之后，成為麗江的代稱所致。

三多神有兩個突出的特點：第一，它是個白色神，面如白雪，穿白盔白甲，手執(zhí)白矛，騎白馬，桑尼所供奉的三多畫像也是身著白衣。第二，三多神的化身是一塊白石，筆者以為這與羌人的尚白觀念和尊崇白石神的信仰有聯(lián)系。在羌族的傳說中，白石幫助羌人戰(zhàn)勝了戈基人，而納西族中的三多神也總是在戰(zhàn)斗中露面幫助納西人戰(zhàn)勝敵方。納西族東巴經(jīng)和許多民族學資料也反映出納西先民的尚白習俗。[12]綜上所述，可以看出桑尼的主要保護神三多在納西先民定居麗江之前就已是本民族的保護神，南遷的納西先民把這個神靈帶到麗江，自然地把這個白色神與白雪皚皚的玉龍山聯(lián)系在一起，并樹為此山的神靈。*羌族亦有關(guān)于白石化為雪山擋住戈基人的道路的傳說，可進行比較研究。

所以，三多神為保護神及“巫職授予神”，奉古羌人部落首領之妹為首領的納西族巫師桑尼是早已存在的本民族巫師，他(她)們是納西族原始巫術(shù)文化的代表。

但在主要敘述東巴教神祇譜系的東巴經(jīng)《燒天香》中，三多神的產(chǎn)生是比較靠后的，是繼東南西北中五方神祇之后而產(chǎn)生。[13]東巴教有一個叫“三多恒頌別”(sai ddo heiq sul biuq，祭三多神)的儀式和一本用象形文字寫成的名為《三多恒頌》的經(jīng)書，只有東巴會詠誦，但語言不是納西語，東巴解釋不出其具體含義，只知道其中提到三多的妻子兒女及部將等。經(jīng)書以大段巫術(shù)咒語結(jié)尾，因此這個儀式有可能是從巫術(shù)儀式中轉(zhuǎn)化而來的。至于東巴不能識讀《三多恒頌》經(jīng)書，有兩種可能：一是因詳細描述三多生平(包括家庭及部落情況)的傳說年代久遠，為后世東巴(或東巴兼桑尼者)所忘卻；二是在苯教的影響下東巴教逐漸興起，后來地方神三多在東巴教的神祗中已非最重要之神，因此關(guān)于他的經(jīng)書也逐漸被忽略。三多在一些東巴經(jīng)書中雖仍被稱為大神(恒底, heiq ddeeq)，但逐漸居于眾多外來神祗之下。

該畫最下面所繪的形象是：左面是一個頭纏紅步巾的桑尼(桑帕)巫師在舞蹈；往右是兩個鬼怪，一個長雞頭，一個長虎頭。洛克說還有三個沒有繪在畫上的鬼，分別是長烏鴉頭、兔頭、馬頭的鬼。[1]東巴教中也有很多類似各種飛禽走獸的鬼怪，顯然納西桑尼巫術(shù)文化與東巴教的鬼神譜系有相互影響的一面。

總體來說，納西本土宗教中的“桑尼(桑帕)”是一種與納西族原始宗教東巴教有區(qū)別的民間巫術(shù)文化，但其中已有巫術(shù)和原始宗教東巴教兩種意識交叉重疊的現(xiàn)象。桑尼敬奉“三多”(sai ddo,為白石神，又為山神)及“優(yōu)麻”(ye maq)等保護神，儀式中求告祖靈等做法，說明自然崇拜、動物崇拜及神靈、祖靈觀念等宗教意識已滲入桑尼巫術(shù)文化中，這反映出當人們見到巫術(shù)力量不能償其所愿，轉(zhuǎn)而乞靈于較高超自然力以及神祇和祖靈這種觀念意識的轉(zhuǎn)化，但它與有龐大神祇群和繁雜的儀式系統(tǒng)以及相應配套的宗教經(jīng)書的東巴教相比，其性質(zhì)還是十分不同的。

三、結(jié) 語

從這幅難得一見的納西族桑尼巫師所用的卷軸圖中，可以看到如下幾點：其一,桑尼的神祇體系是以納西族大多數(shù)民眾信仰、在民間影響力最大的保護神三多為主，三多是納西族的民族保護神，也是玉龍雪山山神。過去納西族打仗前都要去祭拜三多神，殉情者殉情前也要去祭拜三多，如今的納西族民族節(jié)日是每年農(nóng)歷二月八日的三多節(jié)，可見三多神在納西族民間的影響很大。但三多神在神祇系統(tǒng)復雜、受苯教等影響大的東巴教里，沒有被列入最重要的幾個神祇之列，可知東巴教是后來且受到其它宗教影響較深的宗教，只有桑尼巫師的神靈觀念更多地保持了對納西本土神的崇拜意識。其二，這幅畫反映出本土神祇和外來神祇在納西巫師神靈觀念中的整合現(xiàn)象，其中既有如東巴教也非常尊崇的創(chuàng)物神美利董主、執(zhí)掌占卜之術(shù)的女巫神盤祖薩美、有“護法”性質(zhì)的突赤優(yōu)麻保護神(戰(zhàn)神)，也有東巴教祖師東巴什羅；既有在東巴教中被視為“風鬼”的司風之女精靈達勒烏莎咪，還有相傳是“羌人”的姜太公及其姐妹和道教神城隍。神祇的組合反映了諸種宗教在納西族民間巫師信仰中的整合，東巴教與納西族民間巫術(shù)文化的相互影響以及外來宗教對納西宗教的影響，這與苯教、藏傳佛教、道教等對東巴教的影響是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