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穎 劉英奇
摘 要 抗日戰(zhàn)爭期間,為了配合“大東亞共榮圈”計劃,提升自身政權的合法性,南京汪偽政府在日本的扶持下展開了“收回”租界的運動。從天津法租界“收回”的背景、經(jīng)過和結果來看,雖然維希政府被迫同意將租界移交給汪偽政府,但也以文化和教育等為名成功地保留了大量租界資產(chǎn)并仍享有治外法權。汪偽政府此舉并非是反殖民化和民族解放運動,而是為了配合日本排擠西方在華勢力,實現(xiàn)獨占中國的戰(zhàn)略意圖,因此沒有獲得中國民眾的認同與支持。
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為了欺騙中國民眾,提高其傀儡政權的社會聲望,日本當局直接授意和操縱汪偽政府展開了“收回”租界的運動。由于法國維希政府與日本同屬軸心國陣營,其通過與汪偽政府的談判,成功地保留了法租界內(nèi)的部分資產(chǎn)并繼續(xù)享有治外法權。盡管雙方所達成的協(xié)議并不為國民政府和戰(zhàn)后的法國政府所承認,但它所造成的既成事實給戰(zhàn)后中法兩國的談判帶來了不少的變數(shù)和挑戰(zhàn)。關于在華法租界的收回問題,學界的一些相關研究有所涉及。①而本文以1943年天津法租界的移交詳情為視角,結合法國外交部檔案館巴黎分館、南特外交檔案中心以及中國歷史第二檔案館的檔案,分析維希政府對華所采取的外交方針,并揭示出法租界“收回”的欺騙性本質。
1940年3月,日本扶植的汪精衛(wèi)偽國民政府在南京成立后,很快便配合日本方面的“大東亞共榮圈”計劃,提出了“收回租界,撤廢治外法權”的口號。法國人對此舉有著清晰的認識。5月6日,法國駐上海領事鮑黛芝(Marcel Baudez)致法國外長保羅·雷諾(Paul Reynaud)的信中寫道:“日本在華,特別是在上海活動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取締租界。這一行動符合其‘新秩序政策,代表著黃種人的勝利,并會提高服務于日本的中央政府在中國人眼中的威望?!雹谕粫r期歐洲的國際局勢也發(fā)生了巨大變化。1940年7月,面對納粹德國節(jié)節(jié)敗退的法國政府宣布投降,法蘭西第三共和國滅亡,菲利普·貝當(Philippe Pétain)在維希成立了聽命于德國的傀儡政府。
1941年12月,太平洋緊張局勢不斷升級,日本與英美之間的軍事矛盾一觸即發(fā)。6日,法國駐華大使高思默(Cosme)在一份秘密電報中向上海、天津、漢口、廣州的四位領事做出指示,如若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
你們應立即前去拜訪日本領事,向他們保證
法國會按照傳統(tǒng)做法,繼續(xù)在租界內(nèi)執(zhí)行嚴格的中立政策。你們要確保在所管轄的區(qū)域內(nèi)嚴格遵守秩序與和平,根據(jù)1940年8月法日之間協(xié)定的合作精神,堅決鎮(zhèn)壓一切可能發(fā)生的反日行動。在執(zhí)行過程中,你們要盡力履行向日本領事做出的所有保證。此外,盡量尋求消極的解決辦法,不可使我們的行動過于高調,以免引起英美的批評。①
兩日后,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日軍占領了英美兩國的在華租界。1942年2月5日,高思默在給維希政府外交部的電報中稱,在華法租界內(nèi)沒有發(fā)生任何敏感的變化,法方領事與日本當局的關系繼續(xù)維持友好。②2月18日,日本當局突然宣布將天津和廣州兩地的英租界移交給汪偽政府,此事給維希當局帶來了不小的震動。高思默在4月19日致外交部的電報中表達了他對法租界前景的強烈擔憂:
天津和廣州英租界移交給中國政府,必然會使中國民眾開始思索在華法租界的問題。事實上,一段時間以來,天津和北平的報業(yè)以我們租界容許夜店的存在為由,掀起了一場反對法租界當局的激烈的運動。類似的一場運動最近在漢口也爆發(fā)了,起因是一件小事——中國市政府的一個職員在公共道路上引發(fā)混亂,并拒絕隨我方警察接受調查,我方警察并不認識他,只是輕輕推了他一下?;蛟S不應當夸大這些抗議活動的重要性。但是,報業(yè)的這些運動卻值得我們深思,它反映了在日占區(qū)要保護我們的利益,其難度是越來越大了。③
由于租界和諸多在華特權已經(jīng)隨著日軍的入侵而難以為繼,同時也為了表達對重慶國民政府的支持,1942年10月10日,英美兩國發(fā)表廢約聲明,放棄原有的在華租界,并自動撤廢在華治外法權。隨后,蔣介石政府通知法國駐華使館,希望維希政府也做出類似的聲明。然而,維希政府既不愿輕易放棄其在華利益,也不愿同重慶國民政府決裂。維希政府外長皮埃爾·賴伐爾(Pierre Laval)在10月18日致高思默的一份秘密電報中,談及了維希政府采用這種模糊政策的原因——要兼顧法國在華及在越南的利益:
日軍占領了鼓浪嶼。日本當局已經(jīng)在上海的國際租界內(nèi)代替了英國人和美國人,天津和沙面的英租界已經(jīng)被占領當局交付給南京政府。日占區(qū)的英美僑民不再受他們國家領事法庭的司法管轄,因為領事法庭及其領事已經(jīng)一起消失了。在這種情況下,鑒于英美在華的全部利益幾乎都在日占區(qū)內(nèi),倫敦和華盛頓政府撤廢治外法權,只不過是接受既成事實,而這種事實遠非他們所愿。法國的情況則不同,無論在日占區(qū)還是國統(tǒng)區(qū),其狀況均未受損。撤廢治外法權,將會給法國帶來一些確實且廣泛的影響。此外,這還會剝奪法國政府所掌控的一些談判資本,而政府希望將這些資本保留至中國秩序重建,法國的立場需整體調整的那一天。撤廢治外法權將會是對重慶政府的重大讓步,而且還會引起東京方面的強烈抗議。但是,出于對我們在國統(tǒng)區(qū)利益以及中國——印度支那邊境安全問題的考慮,我們不能對中方的要求只是簡單地予以拒絕。這會引起中法關系的緊張,在德古(Decoux)上將最近的一份電報中便強調了中法關系對印度支那的重要作用。④
為了繼續(xù)保持法國的在華特權,高思默巧妙地利用了法租界為重慶方面在敵后工作中提供了一定掩護的客觀事實。他在10月22日發(fā)給重慶的電報中,著重強調了這一因素,試圖誘使國民政府放棄收回法租界的政治主張:
在我看來確定無疑的是,法租界的存在對那些忠于重慶政府的人來說是非常有益的。他們在我們的領土上可以獲得保護,這種保護雖然不會發(fā)展成為破壞性的活動,但是只要他們保持中立,至少可以使他們?nèi)松砻庥谄蹓?,財產(chǎn)得到保證。中國人存放在我們銀行的資金數(shù)量龐大,正因為此,至今免于各種調查。我們的教育機構有很多老師和學生,如果他們沒有感受到我們的庇護,早就離開這座城市了。此外,重慶政府職員的很多親眷都在上海和天津,而且有幸居住在我們租界里??傊?,我們的租界就是一個真正的避難所。⑤
1943年1月9日,日本與汪偽政府簽署《關于交還租界及撤廢治外法權之協(xié)定》,規(guī)定將北平使館界的一切行政權與所有公共及日本租界盡早交還汪偽政府,并撤廢治外法權。在此前后,日本還不斷催促軸心國和中立國與汪偽政府就放棄在華治外法權問題展開談判。1月14日,意大利政府發(fā)表類似聲明,這使法國成為最后一個在華同時擁有租界和治外法權的國家。直到此時,法國人才意識到移交租界迫在眉睫,保持沉默只會使法國陷入更為被動的局面。高思默在1月16日致外交部的電報中提出法國應盡快發(fā)表廢約聲明:
如果南京政府想要加快以下事件的進程,無論是單方面廢除中法之間的不平等條約,抑或是在我們租界內(nèi)策動騷亂,日本都不會支持我們,或者只有我們接受非常嚴苛的條件才會支持我們。我們?nèi)蕴幱谟^望之中,應該預料到,我們的權利有可能被強行廢止,既不會對我們放棄的條件進行任何討論,又不會使我們從這個屈辱中獲得任何好處。根據(jù)我的第29至32號電報,我建議閣下將我大使館的參贊作為觀察員派往南京,以爭取時間和有關當局建立事實上的聯(lián)系。等待措施是遠遠不夠的,目前,官方宣布我方立場已經(jīng)是不可避免的了。因此,我請求閣下準許我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nèi),在北京的報紙上發(fā)表一個官方宣言,宣布法國政府打算在今后一個時期,按照后續(xù)將會指明的方式,將在華租界歸還中國并放棄在華特權。我在54-55號電報中提請您批準的宣言草案,沒有指明是移交給南京政府還是重慶政府,只是說移交給中國政府。放棄租界的原則已經(jīng)被所有相關國家的政府所確認,如果我們想保留談判的可能,保留與其他政府類似的權利,那我們就不能不接受。①
雖然已經(jīng)倒向了日本和汪偽政權一方,但是為了避免過度刺激到重慶國民政府,維希政府采納了高思默所提出的建議,擬定了一份針對整個中華民族的廢約聲明,其中故意不指出放棄的租界是要歸還中國的哪一個政府。2月23日,維希政府在征得日本的同意后,發(fā)表如下聲明:“為了加強中法之間的友誼,法國決定放棄在華的司法特權,放棄它在北京使館區(qū)、上海和鼓浪嶼的公共租界以及在上海、天津、漢口和廣州法租界的行政管理權。法國政府決定在考慮了由此產(chǎn)生的種種問題后,一旦情況允許,便盡早實施這一決定,并將之即刻公布于眾?!雹?/p>
隨后,在日本軍方的催促下,維希政府與汪偽政府展開了正式的談判。為了弱化與汪偽政權談判的官方色彩,賴伐爾并沒有讓駐華大使高思默出面,而是委派了法國駐南京領事薩賚德(Salade)和法國駐華使館參贊柏斯頌(Boisséson)分別參與了放棄北京使館區(qū)管理權的談判和移交天津、漢口和廣州法租界的談判。3月29日,汪偽外交部長褚民誼與薩賚德互換照會,宣布放棄北京大使館區(qū)域行政管理權。4月8日,褚民誼又與柏斯頌互換照會,宣布法方放棄其在廈門鼓浪嶼公共租界的行政權。5月18日,雙方簽署了《關于法國交還天津、漢口、沙面法國專管租界實施細目條款》③及《附屬了解事項》④。7月22日,雙方又簽署了《關于法國交還上海法國專管租界實施細目條款》及《附屬了解事項》;同日,雙方還互換照會,宣布法方放棄其在上海公共租界的行政權。至此,法國放棄了其在華所有專管租界和公共租界的管理權。
從以上不難看出,法國同意放棄在華租界是在外界壓力下的無奈之舉。在法國戰(zhàn)敗投降后,作為納粹德國附庸的維希政府實際上無力真正維持法國的主權和國家利益,更不用說往日的大國地位了。盡管高思默等外交官利用抗戰(zhàn)時期中日兩國的對立與矛盾,試圖使法國在華租界和其他特權得以為繼,但當日本當局決定徹底解決租界問題后,維希政府只能選擇屈從。廢約聲明的模糊化處理,只是掩耳盜鈴之舉,背后反映的是法國既要維護其在華利益,又不愿使其在越南利益受損的意圖。維希政府無視重慶國民政府的合法性,將法租界移交給日本扶植的汪偽政府的行為不僅體現(xiàn)了它的軟弱無能,也顯示了它對中國主權和國家利益的漠視。
《關于法國交還天津、漢口、沙面法國專管租界實施細目條款》及《附屬了解事項》是天津法租界在移交過程中所依據(jù)的準則。維希政府究竟將
天津法租界的哪些資產(chǎn)移交給了汪偽政府?這些資產(chǎn)的價值幾何,又保留了哪些資產(chǎn)和機構?以下我們將結合中法兩國的外交檔案,對以上問題進行梳理。
首先,按照《細目條款》第二條的規(guī)定,法租界內(nèi)的道路、橋梁、碼頭、陰溝、溝渠及堤防等諸設施應無償移交給中國政府。通過法國外交部南特外交檔案中心所藏的一份《天津法租界市政財產(chǎn)評估報告》,我們可以了解天津法租界內(nèi)被移交的公共工程的詳情及其價值。其中包括:(1)公共道路:總長27.2千米,面積463400平方米,價值2172800美元(包括建筑設備)。(2)碼頭:總長1549米,價值935000美元。(3)下水道、各種管道、抽水站:總長21906米,下水道價值785000美元,下水道運行設備5000美元,租界清理設備(拖拉機、卡車、垃圾車)150000美元,抽水站3000美元,總值約943000美元。(4)橋梁:海光寺運河上的混凝土橋價值10000美元。以上各項總價值為4060800美元。①
除了這些公共工程外,天津法公董局還將其所擁有的一些建筑物、相關設施以及空地無償移交給了汪偽政府,包括:(1)公董局房舍面積六畝七分四厘(十三段第二號及第三號),包括大廈兩層及附屬房舍(汽車間、倉庫、下房)。(2)福煦巡捕房及西開工務處房舍面積十九畝二分四厘(三十五段第八號及第三號)。巡捕房包括房舍如下:大廈(兩層),分所所長房舍,督察員房舍(兩層),救火隊及各種附屬房舍。工務處包括:大廈,車輛修理間,職員宿舍,馬房,倉庫,公共宿舍等。(3)老西開工務處房舍面積十二畝三分七厘(四十八段第二號),包括車輛修理間,工場,馬房。(4)市場面積十一畝七分六厘(二十五段第二號),包括大廈及附屬房舍。(5)公園包括二十二畝九分八厘(三十一段)亭及各種裝置。(6)老西開噴水池面積一畝六分六厘(五十三段第二號)及工場,公共盥洗間。(7)租界以內(nèi)各地之裝置蓄水池(巴黎路,甘世東路),廁所,工人食堂,殯舍,碼頭捐辦公處,抽水站(大沽路)。(8)空地三十段第九號,三畝三分八厘。(9)空地五十九至六十段A號,八分三厘。(10)空地五十九至六十段B號,十七畝八分二厘。(11)空地五十九至六十段C號,七畝四分九厘。(12)空地五十八段第十七號,一畝零四厘。(13)空地四十九至五十段第七號,一分三厘。法國又決定將上述各不動產(chǎn)以內(nèi)所有辦公室之一切公用動產(chǎn)及器具;巡捕之服裝,槍械,武器;路政工人之服裝,消防器具(梯、救火車、運輸車、水龍及附件),汽車、馬車、自行車工具,各種機件,零件等以及舉凡天津、漢口、沙面三租界公董局所有公用物品其詳細表冊俟交還租界時,應由法國當局移交中國地方官廳。②
以《天津法租界市政財產(chǎn)評估報告》為基礎,筆者將以上被無償移交的不動產(chǎn)及動產(chǎn)的相關信息和價值進行了梳理和總結。首先,市政土地類:(1)公董局大樓,六畝七分四厘,價值674000美元。(2)巡捕房及工務處,三十九畝九分,3247800美元。(3)市場,十一畝七分六厘,1176000美元。(4)自流井,一畝六分六厘,66400美元。(5)空地,約二十五畝,2000000美元。此類總價值約為7164200美元。其次,市政建筑類:(1)公董局大樓,1960000美元。(2)巡捕房(總部),1250000美元。(3)巡捕房(福熙巡捕房和工務處),1020000美元。(4)市場,560000美元。(5)自流井實際花費230000美元,但可能估價為50000美元。(6)其他小房(倉庫,工人食堂,殯舍等),100000美元。此類總價值約為4940000美元。再次,公共工程類(除《細目條款》第二條款之外):(1)公園,面積22.98畝,價值2200000美元。(2)廁所,6處,3000美元。最后,物資和家具類:(1)公董局和巡捕房的書桌和家具,500000美元。(2)消防器材和車輛,2500000美元。(3)巡捕房的服裝和武器,1800000美元。(4)一些電器,12500美元。此類總價值約為:4812500美元。綜合以上各項,該部分被移交的動產(chǎn)和不動產(chǎn)價值約為19119700美元。③
其次,《附屬了解事項》中規(guī)定中國當?shù)毓購d對于法公董局于1943年2月23日法國政府交還在華租界之聲明以前所訂立之契約,尤其關于公共設施之契約(如水、電、公共交通等),應充分尊重原來之規(guī)定。南特外交檔案中心的一份檔案顯示,此條約在天津法租界主要涉及四份合同。它們分別是(1)法國電燈房:獨家許可合同,始于1910
年6月28日,為期50年。(2)法商電車電燈公司:獨家許可合同,始于1906年8月24日,為期50年。(3)天津自來水公司,合同始于1922年2月15日,為期20年。(4)天津電話局,合同始于1925年9月1日。①
另外,《附屬了解事項》還規(guī)定中國當?shù)毓購d對于租界內(nèi)之法國或中法合辦之文化或純粹慈善事業(yè)仍維持其現(xiàn)狀,并對若干事業(yè)按照法公董局現(xiàn)予之津貼繼續(xù)酌予補助。南特外交檔案中心的資料顯示,在天津保留的此類文化機構有:(1)老西開總醫(yī)院;(2)法漢學校;(3)圣路易學校;(4)中法友好協(xié)會;(5)防失明協(xié)會;(6)法國中心(主要包括巴斯德化驗所、法國中學和法國圖書館等)。另外,汪偽政府對一些機構給予補貼,其具體數(shù)額分別為:(1)老西開總醫(yī)院16000美元/年;(2)法漢學校95000美元/年;(3)圣路易學校2000美元/年;(4)中法友好協(xié)會1000美元/年;(5)圣母得勝醫(yī)務所(在租界外)5000美元/年;(6)防失明協(xié)會3000美元/年??傆?22000美元/年。②
以上數(shù)據(jù)似乎表明天津法租界的移交使偽天津政府獲利頗多。但實際上,偽政府只是名義上接收和占有了這些資產(chǎn),日本政府才對其擁有最終的支配和使用權。在法租界被移交后,租界內(nèi)不少戰(zhàn)略物資和財富很快被日本軍方所征用和占有,日軍肆無忌憚的橫征暴斂讓天津市民十分不滿。日本大東亞大臣青木一男對此也并不諱言:“在名義上,雖然將租界退還中國,但租界內(nèi)之倉庫、房屋及其他值錢物品,均將收歸我有。于是在租界內(nèi)不復殘留一絲一縷,這種退還方式,中國民心之離反,殆屬勢所必然?!雹鄞送?,隨著法租界的移交,租界內(nèi)的中國人完全落入了日本侵略勢力的統(tǒng)治之下,原本隱藏在租界內(nèi)的抗日組織及其活動受到了沉重打擊。所以,從本質上講,維希政府借汪偽政府之手,將租界內(nèi)的資產(chǎn)與民眾交到日本人手中,從而為日本的進一步侵華提供了資助,排除了障礙。
天津法租界的移交儀式于1943年6月5日在公議局大樓舉行。租界消失后,法國在津的活動面臨著重組的問題,主要涉及人員和機構兩個方面。
首先,原法公董局工作人員的清算問題。租界移交前,公董局在津共雇用了50位法國職員。經(jīng)汪、法雙方協(xié)商后,對這些職員的重新錄用問題擬定了以下原則:天津市政府將重新錄用一些法籍專家和技術人員;重新錄用人數(shù)不得超過40人;法籍職員的薪金和中國職員的薪金持平,但根據(jù)職位會獲得一定的補貼;天津市政府每月?lián)芸?0000美元用于支付他們的薪金,若一些職員離開他們的崗位,撥款總額將隨之減少;由中國當局確定錄用條件,也可能會咨詢法國領事的意見;中國當局會根據(jù)每個法國人能力和經(jīng)驗的不同分配給其一個相應的職位;被重新錄用的法國職員有可能在原租界內(nèi)工作,也可能在原租界之外;在執(zhí)行公務時,法籍職員只能遵從中國當局的指令;中國當局將以友善和公正的態(tài)度來解決所有問題。④據(jù)法方檔案資料顯示,截止到6月24日,這50位法國職員領取了原法國租界當局撥付的返鄉(xiāng)費、退職金和特殊獎金,根據(jù)情況,每人從12000到25000美元不等。其中大部分人已經(jīng)找到工作,33人被天津市政府重新錄用,還有一些法方職員在企業(yè)或是法國新成立的部門中尋得職位。原法國租界當局的中方工作人員全部被天津市政府重新錄用,并領取了法方給予的退職金。⑤
法租界被正式移交后,法國遺留財產(chǎn)機構的重新組織也是維希政府面臨的一個重要問題。租界的移交并不意味著法國在津活動的終結:這一方面是因為法租界原有的一部分財產(chǎn)和機構得以保留,并獲得了汪偽政府的承認;另一方面,在汪偽政府的允許下,法方還成立了一些新的機構以
彌補某些服務部門的消失給法國人所帶來的不便。租界移交后,法國人主要負責三個機構:法國中心,領事警察局,法國領事館。法國中心包括法國學校、巴斯德化驗所、慈善機構、商會、法國墓地、法國圖書館和俱樂部、法文免費補習班、中法協(xié)會和法國中心的行政部門。法國中心的財產(chǎn)除了以上部門所占用的不動產(chǎn)(將近4000000美元),所持有的重要物資,還包括兩塊政府用地:一塊是法國兵營,價值3100000美元,另一塊是其相關土地,價值700000美元。兵營的一部分撥予因租界移交而失去住所的12戶法國家庭使用,其余部分每年可創(chuàng)的最低收益為150000美元。領事警察局承擔之前市政府警察局的職能,繼續(xù)為法國僑民服務,因為租界雖已移交,但治外法權并未收回,法國僑民依然不會成為中國政府部門逮捕和搜查的對象。該警察局包括三名法國警察和一名中國的辦公室人員。法國領事館實際上是以前市政府的清算機構,由其負責租界移交協(xié)定的具體執(zhí)行,如不動產(chǎn)章程的修改,市政合同的延期等。以上這三大機構每年運行的總成本大約為一百萬法郎。其中,法國中心每年約450000法郎的收益可沖抵一部分,其余的由法國政府承擔。①
綜上所述,盡管維希政府被迫交回了天津法租界,但其保留的大量資產(chǎn)和機構,使其能夠快速地組織起在津的活動。更為重要的是,法國人仍能繼續(xù)享有治外法權。從中不難看出,汪偽政府在“收回”租界這一問題上主要在乎的是獲得恢復主權,光復失地的虛名,以提高偽政府的威望與合法性,并幫助日本方面壓縮敵后抗日勢力的活動空間。對于“收回”租界后中國人的民族尊嚴的維護和政治權利的提高,汪偽政府實際上并不關注。所以,所謂的“收回”租界,只不過是汪偽政府和日本人合演的一出雙簧而已。
二戰(zhàn)時日本提出了大東亞共榮圈的戰(zhàn)略構想,以“從歐美列強的統(tǒng)治中解放亞洲”作為其入侵中國和東南亞的借口,實際上則是日本與歐美列強爭奪勢力范圍的帝國主義爭霸戰(zhàn)。為了配合其驅逐歐美殖民主義的政治宣傳,在日本的主導下,法國的維希政府和中國的汪偽政府合演了一出“收回”租界的木偶戲。作為納粹德國卵翼下的傀儡,維希政府早已不再是帝國主義爭霸賽中的一員,自然無力主導自我的命運,失去在華的租界利益已是不可避免的大趨勢。他們只能在配合的過程中盡量保留更多的權益,如治外法權的存續(xù)便是一個重要成果。對于中國的汪偽政府而言,“收回”租界有利于提升其嚴重不足的政治合法性,可以更好地欺騙和蒙蔽國內(nèi)民眾。但實際上,在日本侵略者的扶植下,它更是一個絲毫沒有政治獨立性的傀儡政權,它的一切政策都不得不聽命于日本,根本無力外爭國權。所謂的“收回”租界,實際上只是為日本排擠西方國家的在華勢力范圍,實行其獨占中國的侵略計劃服務而已。租界移交后,租界的大部分財產(chǎn)并沒有歸還給中國人民,而是直接落入了日本侵略者的手里,敵后抗日力量也失去了隱蔽和掩護的場所,當?shù)孛癖娝馐艿闹趁裰髁x壓迫在日本法西斯的統(tǒng)治下愈加嚴重。
作為1943年法租界移交談判的主體,汪偽政府從未獲得重慶國民政府和主流民意的承認,維希政府的合法性也為戰(zhàn)后法國政府所否定,因此1943年天津法租界移交的相關協(xié)議并不為兩國政府和國際社會所承認,但租界移交所造成的既成事實卻給二戰(zhàn)后兩國的談判和雙邊關系發(fā)展帶來了一定的影響和變數(shù)。1943年8月1日,重慶國民政府宣布與維希政府斷交,并加強了與戴高樂的“自由法國”組織的聯(lián)系。8月27日,國民政府宣布承認戴高樂(Charles de Gaulle)和吉德羅(Henri Giraud)領導的法蘭西民族解放委員會為法國合法政府,并與之開展外交活動。為了爭取中國在外交和印度支那等問題上的支持,民族解放委員會對放棄在華租界和政治特權持開放態(tài)度,這為兩國的進一步交往奠定了基礎。1946年2月,國民政府與法蘭西第四共和國政府簽訂了《中法新約》,明確規(guī)定了法國放棄在華租界和治外法權,天津同上海、漢口、廣州的法租界問題才最終得以解決。
【作者簡介】呂穎,南開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中法文化交流史。
劉英奇,天津師范大學歐洲文明研究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歐洲戰(zhàn)爭史。
【責任編輯:王向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