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洪艷青 王姝君
同伴侵害是指受到同齡人各種形式的攻擊,區(qū)別于來自父母或其他成人、兄弟姐妹或社區(qū)成員的侵害[1]。在同伴侵害的類型方面,研究者較為一致地認為主要包括身體侵害、口頭侵害和關系侵害三種基本類型,其中前兩者又經常被稱為外顯侵害,而關系侵害也經常被稱為間接侵害或社會侵害。同伴侵害是一個普遍存在的世界性問題。同伴侵害對兒童有多方面的消極影響和危害,包括情緒與心理——社會性適應、學校與學業(yè)適應,甚至是健康問題等。正因如此,同伴侵害的預防與干預問題日益受到研究者和教育者的重視。
伴隨著攻擊與欺負研究的蓬勃發(fā)展,同伴侵害領域的研究也越來越豐富。從研究內容來看,研究者對同伴侵害的探討主要關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與同伴侵害相關的影響因素[2-3]。另一方面是同伴侵害與個體適應的關系[4-5]。目前同伴侵害領域的研究仍存在若干局限性。 從研究對象來看,以往關于同伴侵害的研究大多只單方面考察了青少年作為受害者的角色,而事實上青少年除了可能是受害者,還可能成為一個旁觀者或潛在的干預者。Salmivalli等人的研究發(fā)現,同伴可以被劃分為欺凌協助者、對受害者的維護者以及被動的旁觀者[6]。雖然大部分研究關注同伴的負面作用,也有研究者認為,只要被教導該如何對欺凌做出反應,同伴可以在減少欺凌方面扮演一個積極的角色[7]。青少年在家庭中與父母的依戀關系、在學校感知到的教師在同伴侵害情境下的應對策略、其本身的同伴侵害經歷以及他們自身對于侵害應對效能感,都可能影響青少年是否愿意對他人的受侵害行為進行干預。
本文將綜合國內外研究,重點闡述青少年同伴侵害應對效能對其干預意愿的影響,同時從社會生態(tài)學的角度系統(tǒng)探討家庭中的親子依戀、學校中的教師應對策略,以及青少年自身的同伴侵害經歷,是否影響青少年侵害干預意愿,以期為同伴侵害的干預工作提供“旁觀者”角度的科學建議,為將來的同伴侵害干預問題研究提供一定的啟示。
雖然欺凌一般被看作是發(fā)生在兩個個體(即欺負者和受害者)之間的現象,事實上該現象永遠離不開旁觀者同伴的參與[7]。研究者已經確認和研究了這些欺凌現象中旁觀同伴的一些不同角色[8]。例如,Salmivalli等人確認了以下角色:a.煽風點火者(如嘲笑受害者,慫恿欺負者繼續(xù)欺負受害者),b.欺負者的助兇(如當別人開始欺負行為時參與進去),c.受害者的維護者(如告訴老師以阻止欺負行為,安慰或與受害者交朋友),d.局外人(如不知道欺負行為或忽視這些行為)[6]。
雖然在青少年期,同伴侵害現象很普遍,但同時,由于早期青少年發(fā)展了更高的道德能力感,他們可能在同伴侵害發(fā)生時有更強的干預意愿[9]。有效旁觀者干預中的一個成分就是兒童直接維護受害者(即直接站出來為受害者說話)或間接維護受害者(即告訴老師)的意愿。另外,反欺凌計劃越來越鼓勵青少年支持受侵害同伴。因此,了解青少年的干預意愿是同伴侵害干預工作的一個重要步驟[10]。
盡管兒童經常表示,很討厭看到欺負行為,并聲稱很愿意幫助受害者,但他們實際上很少真正做出干預去阻止這些行為[7]。 國內學者王姝君通過調查研究發(fā)現,雖然表示曾經幫助過受侵害同伴但頻率很少的青少年占了很大一部分(75% ~ 84%),但真正能做到經常對各類同伴侵害加以干預的青少年比例則基本不超過20%[11]。這與以往的研究相一致,即同伴可以目睹80%的同伴侵害,但真正干預的比例只有20%。這一斷層可能是由于害怕成為下一個受害者或沒有有效的策略去抗衡欺凌[7]。另外,該研究發(fā)現,相對直接和間接社會侵害,更多初中生愿意對身體侵害和口頭侵害進行干預。這可能與初中生對同伴侵害的理解有關,由于社會侵害的形式不同于傳統(tǒng)的欺負概念,這導致很多學生,甚至家長和教育者都沒有意識到受害者正在經歷同伴侵害,以為只是同學朋友間的玩鬧而已,因此對此類侵害可能會采取旁觀的態(tài)度而不參與干預[11]。
關于欺凌旁觀者的研究顯示,旁觀者的反應受到個體和社會因素的影響。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個體因素是具有有效的侵害應對策略。研究發(fā)現了一些干預者與被動旁觀者之間的差異,如更高的社會自我效能感[12],或其本身使用不同的應對策略[13]。事實上,研究已經發(fā)現,高自我效能是預測早期青少年干預行為的一個重要個體特征[14]。有研究顯示,愿意干預的青少年可能在心理上更強大,因此,很有必要了解青少年對于他們自己侵害經歷的應對自我效能。
青少年應對侵害的不同方式可以反映其干預意愿。一個著名的應對模型是Lazarus 與 Folkman 提出的“雙功能模型”。該模型區(qū)分出兩種應對風格:問題聚焦應對和情感聚焦應對。問題聚焦的應對方式指個體采取直接的措施直面問題或改變已有局面(即通過認知再評估和面對),而情感聚焦的應對方式則反映了對自我的關注和痛苦的感覺(即通過癡心妄想和逃避)[15]。雖然該模型在成人群體有著廣泛的證據,研究者卻在青少年中發(fā)現了另一模型。具體來說,青少年運用的18種應對策略可以被分為三類:問題聚焦應對(即關注解決問題和積極一面)、通過尋求他人幫助的應對(即尋求社會支持和專業(yè)機構幫助)以及完全無益的應對 (癡心妄想和作為秘密埋在心里)。
目前發(fā)現只有少數幾個涉及應對策略的研究將其用來解釋旁觀者的干預意愿?;谝粋€意大利早期青少年樣本,Pozzoli與Gini 發(fā)現采用問題解決策略與青少年自我報告的積極幫助受侵害同伴的程度相關,而社會支持尋求策略與積極干預沒有顯著相關[13]。不過,有些測量反欺凌干預結果的研究顯示,干預者確實報告更有能力為受害者尋求幫助(通常通過告訴老師)[16]。至于在同伴侵害文獻中,有證據顯示受害者更傾向于采取無益的應對策略,如極少尋求幫助、逃避問題甚至傷害自己或他人身體或有自殺意念。另外一個研究發(fā)現,某些對非受害兒童有益的問題解決策略卻有可能使9~10歲受侵害兒童有更多的適應性困難[17]。因此,受侵害兒童的情況可能與其他兒童的情況有差異,包括建設性應對與早期青少年干預意愿之間的正相關可能被抵消,以及非建設性應對與兒童干預意愿之間的負相關程度可能變大。有國外研究考察了早期青少年的針對同伴侵害假想情境所做出的歸因、情緒和應對策略對于干預意愿的影響,結果發(fā)現歸因和情緒與干預意愿沒有顯著相關,而尋求支持應對與男孩女孩更強的干預意愿相關,問題解決應對策略則只與女孩的干預意愿相關[18]。
另外,王姝君[11]考察了青少年的侵害應對效能與其干預意愿的關系,結果顯示,前攝行為應對效能和避免攻擊行為效能可能增加初中生對同伴侵害的干預意愿;而避免自責應對效能,則可能減少初中生的干預意愿。該結果表明,初中生對于自己解決沖突問題和控制攻擊行為越有信心,就越愿意在同伴受到各種侵害時進行干預,為受害者提供幫助。因此,教育者和家長在平時生活中多對初中生針對這兩方面培養(yǎng)足夠的能力和自信,將有助于提高他們在同伴侵害情境下的干預意愿??傮w而言,目前研究考察青少年的侵害應對效能與其干預意愿的關系的研究極少,而作為認知層面的應對,可能比行為層面的應對更能影響青少年對同伴侵害的干預意愿。
目前,有少數研究考察了同伴侵害經歷與侵害干預意愿的關系。一部分研究證據顯示,自我報告的同伴侵害與干預意愿之間具有負相關。另外,已有大量研究發(fā)現,受害者一般對侵害會做出消極反應(即體現在他們一般采取消極的情感或無益的應對機制)[19]。因此,自我報告的同伴侵害經歷很可能會與青少年的干預意愿呈負相關。
但少數文獻間接指出,那些愿意干預侵害的學生都是心理很強大的個體,而且是能在情感上理解他人經歷的。因此,也應該考慮到學生是否會基于自己現在或過去的侵害經歷而愿意對同類現象進行干預。也就是說,因為受害者知道受侵害的感受,而同理心是旁觀者干預的主要成分。意外的是,目前大部分研究忽視了受害者可能有能力、有動機為了其他受害者而去干預侵害這一事實。
然而,目前有限的一些關于同伴侵害與干預意愿之間關系的實證研究也得出了與以往研究不同的結果,即自我報告的同伴侵害經歷與青少年的干預意愿之間呈正相關[10-18]。雖然以往研究顯示,受害者表現出社會技能、社會問題解決、應對策略及情緒調節(jié)方面的缺陷,但Batnova等人的研究發(fā)現,同伴侵害經歷事實上可能使得青少年更愿意去干預其他侵害行為。該研究結果與Pozzoli等人的研究結果相符[10],該研究也發(fā)現侵害經歷與欺凌情境下的維護行為有正相關。不過由于Pozzoli等人的研究目的是考察其他個體水平特征(即支持受害者的態(tài)度)和班級水平特征(即同伴規(guī)范)對維護行為和被動旁觀行為的不同作用的,因此這種正相關是在將同伴侵害作為協變量的條件下發(fā)現的。而Batnova等人研究則發(fā)現,控制了早期青少年的年齡和不同歸因、對假想侵害情境的情緒和應對反應等因素之后,自我報告的同伴侵害經歷與早期青少年的干預意愿正相關。
另外,王姝君通過調查研究也發(fā)現,初中生自身的同伴侵害經歷可能直接影響也可能通過應對效能的中介作用間接影響其干預意愿,其影響既有積極的方面也有消極的方面。例如,直接社會侵害可能增加干預意愿,而身體侵害經歷則可能減少干預意愿。直接社會侵害、間接社會侵害以及身體侵害等經歷都可能降低初中生的某些侵害應對效能,而相應效能則可能進而增加或減少其在同伴侵害情境下的干預意愿。然而,未來仍需要更多研究考察同伴侵害經歷與侵害干預行為之間的因果關系,以及影響這些關系的調節(jié)變量與中介變量[11]。
以往國外研究顯示,女孩比男孩更可能對侵害進行干預,女孩比男孩更可能維護或幫助受害者。而基于中國背景的研究也驗證了以往國外研究的結果,即女生在目睹同伴受到“直接社會侵害”和“口頭侵害”時,比男生更愿意參與干預,表明青少年同伴侵害干預的性別差異可能具有跨文化性。未來研究需要更關注考察影響男生干預意愿的重要因素,如鼓勵男生更好地對受害者設身處地地考慮,加強其移情能力,使他們更愿意對同伴侵害做出干預。未來研究及教育者應尤其關注女生的干預技能,探索和引導她們做出對她們來說更有效、安全的干預方式,以使干預在不傷害她們自身的前提下達到最好效果[11]。
近年來,一些新近理論認為,我們在研究攻擊性問題時不應局限于攻擊者和受害者的個體特征上。這些理論都基于如下假設,即個體是深植于社會系統(tǒng)中的,而這些系統(tǒng)對行為和發(fā)展都具有直接和間接的影響。因此,研究者開始重視情境因素對同伴侵害的影響,尤其強調了青少年重要人際關系的影響作用。在青少年的社會化發(fā)展過程中,父母和教師是對其影響最大的成人。
雖然目前關于親子依戀與青少年在同伴侵害情境下的干預意愿之間關系的研究很少,但根據依戀理論及已有相關研究,具有安全依戀的兒童可能會有更高的自尊,進而更少做出攻擊行為,更可能做出親社會行為。如此推論,這些兒童也可能會更愿意在目睹同伴受到侵害時對侵害行為進行干預或對受害者做出安慰和幫助。目前,有兩個研究直接對親子依戀與青少年干預意愿之間關系進行考察。Nickerson等人的研究發(fā)現,母親依戀可以增加兒童在同伴侵害情境下參與干預的概率,而父親依戀則與兒童作為旁觀者時的干預意愿相關不顯著[21]。這可能一定程度上是由于目前社會大部分家庭中,母親仍然是照顧家庭和孩子的主要角色,她們在教導孩子在別人遇到困擾時伸出援手這方面有著更大的影響或更強的榜樣作用。此外,王姝君的研究顯示,父子依戀、母子依戀均可能通過提高青少年侵害應對效能,進而增加其對同伴侵害的干預意愿[11]。其中,父子依戀可能提高初中生“前攝行為”應對效能和“避免攻擊行為”效能,進而增加初中生對所有類型同伴侵害的干預意愿;母子依戀可能提高初中生“前攝行為”應對效能,進而增加其對所有類型同伴侵害的干預意愿。該結果再次表明,父母對青少年的影響變得更間接了,但其影響是始終存在的。因此,父母應始終與孩子保持良好的親子關系,做好溝通,這樣不僅能使他們更少受到同伴欺負,還能使他們更有信心在受到欺負時能解決沖突問題和控制自己不對欺負者施予攻擊報復,因此更愿意伸出援手幫助其他受到侵害的同伴。但由于目前相關研究仍十分匱乏,還需要更多基于多元背景下的研究對親子依戀與干預意愿之間的關系進行進一步的考察和驗證。
雖然越來越多的研究證據顯示,他人的干預行為可以顯著減少同伴侵害引起的功能不良,但關于教師對學生同伴侵害的反應及兒童對教師反應的感知的研究匱乏。大多數兒童的同伴侵害發(fā)生在學校范圍內,在這些地方,教師是主要的權威人物?;谟^察法和學生報告的研究數據發(fā)現,教師只干預了學校中少數的同伴侵害現象,大約15%~35%。另外,有研究顯示,教師處理同伴侵害的方式不盡相同[22]。例如,為了阻止進一步侵害,教師可能采取積極措施,分離學生、聯系家長或懲罰攻擊者。同時,教師也可能采取更被動的措施。比如,他們可能只是簡單地建議被欺負的兒童要躲開攻擊性強的同伴或維護自己的一切,或者他們可能告訴兒童要學會自己獨立處理攻擊性強的同學。隨著時間推移,兒童可能將其老師對同伴侵害的反應同化進了他們自己的關系圖式。這些心理知識結構可能指導其對于社會刺激的一系列心理(如編碼線索、對事件解釋和歸因、結果預期、情感反應)和行為反應的穩(wěn)定模式,且同樣地可能與今后長期的行為和情緒障礙的發(fā)展相關。借鑒了成人依戀和社會認知理論,Troop-Gordon假設兒童可能觀察到他們的教師、其他成人應對同伴侵害的方式有三種,a.支持、肯定受害者,b.批評和拒絕受害者,c.對受害者的經歷表現冷漠[23]。具體來說,感知到教師采取積極的干預行為(如懲罰攻擊者、分離學生、聯系父母)可能引發(fā)兒童這樣的觀點,即老師是同情、接納受害兒童的,進而互補地感知到發(fā)生同伴侵害并不能歸罪于受害兒童。因此,這樣的反應可能保護兒童不因同伴侵害而產生情緒和學校適應性不良問題,同時還可能使他們在目睹他人受到同伴侵害時更同情受害者,而更可能做出支持和幫助受害者的干預行為。相比之下,對于教師建議躲避和堅持的感知可能被看作是對受害者沒有嘗試與攻擊者有效相處的批評,而建議獨立處理問題則可能是教師冷漠的表現。因此,教師的被動反應除了可能與更低的支持感、更高的侵害內部歸因相關,導致同伴侵害后更嚴重的焦慮、抑郁和曠課等問題,同時還可能導致其他同伴作為旁觀者也認為受害者應該受到批評或應該自己獨立處理問題,進而更不愿意對侵害行為進行干預。
相應地,國內最近的研究也發(fā)現,青少年感知到教師在同伴侵害情境下的應對策略通過侵害應對效能的部分中介作用影響其同伴侵害干預意愿[11]。當初中生感知到教師在同伴侵害情境下“聯系欺負者家長”或“譴責和懲罰欺負者”時,他們更愿意對其目睹的同伴侵害進行干預;而同時,當初中生感知到教師的應對策略是“建議受害者避開欺負者”時,他們可能更不愿意對同伴侵害加以干預,或者因為沒有信心控制自己的攻擊行為而減少干預的概率。該結果表明,教師的不同應對策略在很大程度上會直接影響學生的干預意愿,因此,教師在選擇策略時應該極其謹慎。
目前國內外研究分別從個體和情境方面考察了影響青少年同伴侵害干預意愿的影響因素,為青少年同伴侵害干預工作和研究提供了一定的啟示和依據。但總體而言,該領域的研究在國內外都較為匱乏,未來需要更多在不同文化背景下開展的實證研究,對已有研究成果加以驗證和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