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西博物館藏弩機銘文補釋

李瑞亮 張雷

安徽六安的皖西博物館于2013年出版了《皖西博物館文物擷珍》，該書收錄了該館最具地域特色代表性文物198件（組），其中銅器103件（組），這些銅器中就有兩件銅弩機，且都有銘文，可惜的是，兩件弩機的銘文都沒有釋全，我們試作補充，期待方家指點。

第一件弩機年代是東漢，郭、牙、鉤心、懸刀、鍵俱全。在郭面右下部陰刻三十余字銘文：“建安廿三年九月廿日□□□監(jiān)作吏雋□待令楊郡臂師楊政耳師王□作?！逼溷懳娜鐖D1，以下簡稱“建安弩機”。第二件弩機年代是三國魏國，郭、牙、鉤心、懸刀、鍵亦俱全。在郭面右下端陰刻銘文三十余字：“正始二年五月十日左尚方造監(jiān)作吏鼂泉耳匠馬廣師□□臂匠江子師頊種”。如圖2，以下簡稱“正始二年弩機”。我們仔細觀察了這兩件弩機的銘文，發(fā)現(xiàn)二者在記載制造年代日期、監(jiān)督官員、主管官員、具體工匠名字方面基本相同，這對補釋銘文有重要參考作用。

“建安弩機”銘文日期下面缺釋的三字應(yīng)是“右護（護）工”三字?！白o工”之名也見于其他漢代弩機銘文中，如“永元六年機”銘文一：“永元六年，考工所造四石鐖郭。工袁□作，造工王小，太仆護工掾□、令共、丞霸、掾珍、史咸主?！倍骸坝涝辏脊に焖氖埞?。工張吳作，造工王小，太仆護工掾□、令恭、丞霸、掾珍、史咸主?！?/p>

護工是漢代工官之一，中央和地方機構(gòu)均有設(shè)置。在中央系統(tǒng)中有兩種機構(gòu)下有護工：一是太仆下面設(shè)考工工官，考工工官下有護工官?？脊の鳚h時屬少府，東漢時改屬太仆。其主要職能在西漢時是掌管銅器的制作，如宮燈、銅斗、熨斗等;東漢時主要是鑄錢、制作兵器?？脊さ纳a(chǎn)活動是三級管理體制，其屬吏相應(yīng)地分為三個級別：初級人員負責加工制造，是“工”;中級人員負責主持生產(chǎn)工作，像般長、令史、佐等;最高的一級負責質(zhì)量檢查，像護工卒史、左右丞、考工令史等，如《永元六年機》銘文所記;二是少府下面設(shè)尚方工官，尚方官下有護工官，如《新中尚方鐘》銘文：“中尚方銅五斗鐘一，重三十六斤。始建國四年桼月，工□□、□東、嗇夫□、掌護常省?！庇袑W(xué)者認為“掌護”或是“護工卒史”的簡稱。

地方系統(tǒng)中也有護工工官，漢代地方設(shè)有專門的護工工官機構(gòu)，如西漢廣漢郡、蜀郡成都，東漢的汝南郡等。廣漢郡造漆耳杯銘文一：“元始三年，廣漢郡工官造乘輿髹羽畫木黃耳杯。容一升十六籥。 素工昌、髹工立、上工階、銅耳黃涂工常、畫工方、羽工平、清工匡、造工忠造。護工卒史惲、守長音、丞馮、掾林、守令史譚主。”二：“元始三年，廣漢郡工官造乘輿髹羽畫木黃耳杯。容一升十六籥。 素工昌、髹工隆、上工孫、銅耳黃涂工惠、畫工□、羽工平、清工匡、造工忠造。護工卒史惲、守長音、丞馮、掾林、守令史譚主。”蜀郡造漆耳杯銘文：“元始三年，蜀郡西工官造乘輿髹羽畫木黃耳杯……工豊、髹工建、上工常、銅耳黃涂工武、畫工典、羽工萬、清工政、造工□造。護工卒史章、長良、丞鳳、掾隆、令史竟主。”汝南郡造弩機銘文：“汝南郡八石弩鐖郭。永平十八年，工李仲造，護工史彪、平輿守令召堅、左尉□、丞召羽主。”從銘文中可看出西漢稱“護工卒史”，東漢稱“護工史”。

護工卒史是上級官署派到作坊監(jiān)督工卒生產(chǎn)的官吏。護工卒史的職責是監(jiān)督工卒勞動，負責工卒輪番的官吏。雖然在漢代銘文中它是監(jiān)省官吏之一，實際不負責產(chǎn)品的設(shè)計、制造等生產(chǎn)性管理。這和弩機銘文“監(jiān)作”正相符。

漢代銅器銘文還有“護工掾”，如“東漢元和二年‘蜀郡西工造鎏金銀銅舟”銘文中就有“護工掾”。有學(xué)者考證，明帝永平時曾一度改為“護工掾”，但到和帝時又恢復(fù)舊稱“護工史”。

“建安弩機”銘文的“吏”字是誤釋，銘文沒有橫劃，應(yīng)是“史”字，與前文東漢永平十八年汝南郡造弩機銘文中的“護工史”相呼應(yīng)。郭俊然認為前錄汝南郡造永平十八年弩機“‘護工史中脫‘卒字，東漢稱‘護工卒史，一般不稱‘戶（今按：當是“護”之訛字）工?！畱艄ざ嘤糜谖鳚h前期。”顯然這種說法不可靠。弩機銘文沒有脫“卒”字，就應(yīng)是“護工史”?！敖ò插髾C”銘文“雋”下應(yīng)是“涇（涇）”字;“王”字下一字模糊不清，暫時無法釋讀?！敖ò插髾C”銘文記載了護工史的名字叫雋涇待，護工令叫楊郡。

另外，從銘文看，當時有“右護工”，應(yīng)該也有“左護工”。目前還沒有見到“左護工”的銘文。這件建安弩機銘文十分珍貴，它為我們研究漢代工官系統(tǒng)提供了又一鮮活例證，“右護工”還是孤例。

原銘文可改讀為：“建安廿三年九月廿日，右護工監(jiān)作，史雋涇待，令楊郡，臂師楊政，耳師王□作。”其中“王□”應(yīng)是人名，工匠人名后面加“作”字在漢代弩機銘文中習見，如“永元七年機”：“永元七年，考工所造六石鐖郭，工寧仲作，大仆監(jiān)工掾崇、令恭、丞商、掾閏、史珍主?！薄皩幹佟笔枪そ趁?，后面加一“作”字，“永元八年弩機”：“永元七年，考工所造四石機郭，工魯少作，造工王小，大仆監(jiān)右工掾湛、令恭、丞商、掾閏、史珍主。”“魯少”是工匠名，后面也是加了一個“作”字。“作”有“建造、制作”義?！稜栄拧め屟浴罚骸白?、造，為也?！薄稄V韻·暮韻》：“作，造也。”

“正始二年弩機”目前出土較多，如在1959年江蘇南京石門坎出土弩機，銘文為：“正始二年五月十日左尚方造監(jiān)作吏鼂（晁）泉耳匠馬□師陳耳臂匠江□聶（聶）□”，見圖3;1986年河南新鄉(xiāng)代店出土弩機，銘文為：“正始二年五月十日左尚方造，監(jiān)作吏昷明泉，耳匠馬廣、師王丙，臂匠江子師、宋阿”，見圖4;2003年山東臨沂王羲之故居洗硯池出土弩機，銘文為：“正始二年五月十日左尚方造監(jiān)作吏鼂（晁）泉牙匠馬廣師張白□□江子師王阿”，見圖5;首都博物館藏弩機，銘文：“正始二年五月十日，左尚方造，監(jiān)作吏晁泉，牙匠馬廣，師戴業(yè)，臂匠江子，師項種”，見圖6。五件郭機應(yīng)是同一批產(chǎn)品，銘文內(nèi)容大致相同，只是整理者都將“十”字誤釋了，應(yīng)是“七”字，在古文字中，“七”和“十”字形相近，容易誤釋，二者區(qū)別在于“七”字橫劃長于豎劃，“十”字豎劃長于橫劃。

南京、山東、首都博物館弩機銘文的“牙匠”之“牙”顯然是誤釋，對比可知應(yīng)是“耳”字，上面的“建安弩機”中的“耳”字也可作為旁證，只是所謂的“匠”換成了“師”字?！敖场笨芍浮坝袑ｉT技術(shù)的工人”，《廣韻·漾韻》：“匠，工匠。”段玉裁《說文解字段注·匚部》：“匠，以木工之偁，引申為凡工之偁?！薄豆茏印て叱计咧鳌罚骸爸骱脤m室，則工匠巧?！薄皫煛庇小罢莆諏ｉT知識或精通某種技藝的人?！薄睹献印じ孀由稀罚骸敖裼袌鰩??！壁w岐注：“場師，治場圃者?！倍吡x近，故可互換，這也說明“三國時期弩機上鐫刻的銘文基本沿襲漢時的格式和內(nèi)容”。

“耳”當讀為“弭”，《說文·弓部》：“弭……從弓耳聲?！惫省岸笨勺x為“弭”。弭指角弓，末端以骨、角鑲嵌的弓?！墩f文·弓部》：“弭，弓無緣所以解轡紛也。”《爾雅·釋器》：“弓有緣者謂之弓，無緣者謂之弭。”郭璞注：“弭，今之角弓也?！蹲髠鳌罚骸髨?zhí)鞭、弭?！薄秲x禮·既夕禮》：“有弭飾焉。”鄭玄注：“弭，以骨角為飾?！贝颂幗柚腹?，包括弭、簫、淵、弣等部分，也應(yīng)包括弦。《釋名·釋兵》：“弓，穹也，張之穹隆然也。其末曰簫，言簫梢也。又謂之弭，以骨為之，滑弭弭也。中央曰弣。弣，撫也，人所撫持也。簫弣之間曰淵。淵，宛也，言宛曲也?！卞艚臣粗钢圃旃慕橙?。

銘文中的“臂”當指弩臂，其構(gòu)成的部件包括：郭（機匣）、牙（機鉤）、懸刀（扳機）、鉤心（棘爪）、鍵、望山（照門）等物。臂匠即指制造這些器物的匠人。從正始弩機銘文可以看出，弭和臂都是分開制造，而兩者又是各由兩個工匠合力制造的。分工合作制造也是漢魏時代工業(yè)發(fā)展的一種體現(xiàn)。

江蘇南京正始弩機銘文“江”后面可據(jù)安徽弩機補釋“子”字，“馬”后可補釋“廣（廣）”字。南京弩機銘文所釋“聶”字應(yīng)是“師”字誤釋，其后面兩字模糊待考。河南弩機的“昷明”顯然是將“鼂”字分開釋讀的結(jié)果。山東弩機銘文所缺釋的兩字應(yīng)是“臂匠”。首都博物館弩機銘文的“項”應(yīng)是“頊”之誤釋，該字首都博物館的沒有安徽的清楚。

則安徽六安“正始弩機”銘文可改讀為“正始二年五月七日，左尚方造，監(jiān)作吏晁泉，耳（弭）匠馬嚴、師□□，臂匠江子、師頊種。”

江蘇南京“正始弩機”銘文可改讀為：“正始二年五月七日，左尚方造，監(jiān)作吏晁泉，耳（弭）匠馬嚴、師陳耳，臂匠江子、師□□。”

河南新鄉(xiāng)“正始弩機”銘文可改讀為：“正始二年五月七日，左尚方造，監(jiān)作吏晁泉，耳（弭）匠馬廣、師王丙，臂匠江子、師宋阿?！?/p>

山東臨沂“正始弩機”銘文可改讀為：“正始二年五月七日，左尚方造，監(jiān)作吏晁泉，耳（弭）匠馬廣、師張白，臂匠江子、師王阿?！?/p>

首都博物館藏“正始弩機”銘文可改讀為：“正始二年五月七日，左尚方造，監(jiān)作吏晁泉，耳（弭）匠馬廣、師戴業(yè)，臂匠江子、師頊種?！?/p>

以上，我們重新對安徽六安皖西博物館館藏的兩件銅弩機銘文進行了補釋和校正，期待得到大家的指正。

【本文得到安徽大學(xué)漢字發(fā)展與應(yīng)用研究中心2019年高校科學(xué)研究項目“安徽秦漢三國銘文研究”（SK2019A0040）和安徽省社科規(guī)劃青年項目“安徽樅廬地區(qū)古銅礦的輸出方向研究”（AHSKQ2014D62）的資助。作者李瑞亮，工作于安徽博物院文物科技保護中心;通訊作者張雷，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古文字，工作于安徽中醫(yī)藥大學(xué)針灸推拿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