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文芳
我是喜歡寒冷的,為了追逐更極致的它,我進入過北極圈,到過放眼都是冰川的冰島,還有海面上漂浮著冰山的格陵蘭。不過印象中關于寒冷最深刻的記憶并不在這些地方,而是我年輕讀書的時候,在零下二十度的多倫多,做了一件過熱的往事。
那個時候十八九歲,血氣方剛。那天黃昏下班回家,天空下著大雪,我乘坐巴士來到一個十字路口,這是我每天換乘的地方。剛一下車,就看到不遠的換乘巴士要停站,我就心急地朝巴士跑,追不到就要再等半個小時。
當我跑到巴士閘口的時候,車門開始關了。司機透過玻璃不屑地看了我一眼,還給了我一個不雅的手勢。在天寒地凍的六點十二分,我頭腦中的沸點已經來到。當巴士啟動離站的時候,我拔足狂奔,開始進行人類雙腳與四個車輪的競賽。
從這個換乘站到我住的地方一共經過4個車站,我有四次機會可以上車去找他理論。第一段他比我快,上不了車。第二段差距縮短了,但沒有人下車和上車,他沒有停站。我更需要發(fā)奮圖強了,那時候感覺我的身體熱得快要燃燒起來。只剩下最后的機會時,我依然沒有放棄。有句話說,皇天不負有心人。當我停在站牌邊喘著氣的時候,他才慢慢到站。車門打開,乘客紛紛下車,我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快速地伸出中指送上我的回禮,然后滿懷開心地慢跑回家。
就在我進屋的三分鐘后,我的肺部有如無數(shù)的玻璃碎片在割著我的肺葉,我倒在地板上像一頭野獸一樣地呻吟和扭動身體。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我只能等身體里面那幾萬塊玻璃碎片自己減少。半個小時后,才漸漸平靜下來,我虛脫地倒在地上撫摸著胸口。
后來我才知道,由于奔跑的時候吸進了大量的冰冷空氣,這些空氣溫度低且非常干燥,又因為呼吸得急促,來不及在體內加熱加濕到適宜的程度就進入到肺部,導致了劇烈的疼痛感。那是我這個為正義而奔跑的黃皮膚迄今為止最痛苦的勝利。如果大家也有我在冰冷的世界里強盛的好勝心,比我更勇敢,也不要以身試法,太疼了。
寒冷就像一個冰美人,你追求,企圖用熱情融化她,但她只會讓你痛苦。而往往這樣的故事最為深刻。還有一次,我跟老婆去了加拿大魁北克省的滑雪勝地翠湖山莊(Mont Tremblant),沿途我看到一家叫Scandinavia Spa的浴場,我決定帶她去那里享受一下溫暖。在很溫暖的室內洗好澡,披上毛巾走到戶外的溫泉池,一分鐘不到,毛巾就結了硬硬的冰。
我們看到兩個溫泉池,一個有很多人,一個很空。同樣是冒著讓人喜歡的水蒸汽,人多的近,人少的遠。我們已經冷得在抖,但我還是去了人少的那個。原來人少是因為水溫只有十二度,我們的身體受不了,趕緊跑回另外一個有二十多度的溫泉池。我又學了一課,不過壓軸好戲還在后面。
泡完從池子里出來,我們又走過一條通往河邊的小路,旁邊有一張海報告訴大家,下面的河叫魔鬼河,有心臟病、糖尿病的人不要嘗試。他們在結了冰的表面鉆了兩個洞,水溫是四度。我跳了下去,三秒鐘后以火箭一樣的速度爬上水面,全身感覺像有幾萬支針一起刺進我的皮膚。
我懷念那些在冰天雪地中敢于完全交出自己的時刻。喜歡冬天,喜歡冰雪的我,如今卻生活在一個溫暖的南方城市,冬天幾乎不會下雪。其實,曾經那些寒冷的回憶如果帶給過我一分的痛苦,就帶給過我九分的快樂,只是痛苦教會了我如何更好地活。
無論如何,生活有冷有熱還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