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革命知識的制作與流動

革命是二十世紀中國的重大現(xiàn)象，以下從閱讀史的角度入手，利用相關日記、書信、報刊與回憶錄，力求加深我們對辛亥革命的了解。革命知識流動于各種群體之間，期待通過一些細部研究，進一步揭示辛亥革命是如何興起，革命知識是怎樣被制作與流動的，進而理解當時的革命與社會。

孫中山的即時革命動員及反響

革命者是怎樣爭取追隨者的？孫中山的革命動員技巧與情景如何？

孫中山自稱在乙未廣州之役失敗以后，曾以會黨作為主要的聯(lián)絡對象，并深入考察美洲各地華僑中的洪門會館，注意到秘密會黨有一套宣傳鼓動方法，即“以最合群眾心理之事跡，而傳民族國家之思想。故洪門之拜會，則以演戲為之，蓋此最易動群眾之視聽也。其傳布思想，則以不平之心，復仇之事導之，此最易發(fā)常人之感情也?！罱K乃傳以民族主義，以期達其反清復明之目的焉”。那么孫氏是否從中學以致用呢？

江蘇如皋籍秀才黃七五的經(jīng)歷可以提供生動的例證。黃氏1904年與同學結伴赴日學醫(yī)，由于家庭經(jīng)濟困難，“又不愿要求官費，怕受清政府約束，妨害自由，乃靠平日所習日本文字翻譯書籍，博取些稿酬，來充學費”，當時如此半工半讀的學生很多。

他當時住在東京海岸山口屋，“不斷地有客往來。有一天廣東同學李勒、何汝麟前來看我，手中拿著兩本小冊子，一本是《揚州十日記》，一本是《嘉定屠城紀略》。不知他們是有意無意，臨去時沒有把書帶走，我在他們走后，就翻開來看了。那知不看也罷，看了之后，簡直無法寧靜，大有‘此仇不報枉為人’的動機和憤慨”。

幾天后，李、何二人又來，“一見面就說：‘我們忘了東西在你這里，你見了嗎?’當時我沒有回答，聽他們說下去，半晌無言，我才啟齒很嚴肅的向他們說：‘你們留下是讓我看的。’他們二人笑著說：‘看了有何意見?’我說：‘這兩天功課正忙，吃了你們這服強心劑，弄到不能安息，連應備的課也停止了。’他們非常驚訝，說：‘何至于如此呢?’我說：‘我一定要和屠城的人算一算賬，不如此，就不能再算是黃氏子孫了?！麄兟犖艺f完，連贊了幾聲好，書也沒有再要，匆匆走了”。先是假托遺忘了東西，以便觀察黃的反應；確認黃氏被所遺書刊鼓動之后，即刻予以表揚。

又經(jīng)過約一周，黃氏正在寓中自修，有一身穿學生服的中年人來訪?！澳褚豢?，仿佛認識，再一想，他的儀表簡直和日本印的名人畫片中的孫文一樣，不由得脫口而出：“你是孫先生吧?”來人面帶笑容和黃握手，點頭說：“我就是孫文?！碑敃r黃氏“心里又奇怪又高興，因為早就聽說他是個世界名人，卻意料不到象我這樣的一個苦學生，他會來登門拜訪。但是孫先生以很溫和很親切的態(tài)度，立刻開始和我談起話來。由詢問我的家庭和求學宗旨以及平日所讀功課，一步步地講到世界大勢、中國危機，最后方提到清兵入關時一切殘暴事實”。孫的表情是“喜怒哀樂無所不備，聲音是抑揚頓挫無不中節(jié)。雖然說的是廣東國語，卻字字清晰、句句易懂。我是一個窮學生，很少聽過名人言論，出國未久，就有此奇遇，當時聽他教誨、勉勵的話，心中非常感動”。孫中山的拜訪，從生活場景中引入論題，由家鄉(xiāng)延伸到國家不幸與清廷的殘暴，輔之以生動的表情，顯得很有說服力。

正在這個當口，孫“忽然把我向李、何他們說的話，舉了出來，并且夸獎得使我耳赤”。當時孫說著，同時從口袋中取出一張長約四寸、寬約寸半的白紙條，告訴黃自己在日本結合了許多學生界的同志，準備回國發(fā)展革命事業(yè)，認為黃如有志回家去算賬，應當參加這個團體才有幫助。白紙條就是同盟會的志愿書，孫中山隨即詢問黃氏對入盟的意見。既然已經(jīng)深入，并且預先知曉并及時贊賞黃氏能識種族大義，事情已經(jīng)順理成章——

黃“當時異常激動，在孫先生的教誨和革命熱情的鼓舞下，接過紙來，毫不猶豫地就提筆簽上了自己的姓名，并寫出‘為了革命救國志愿，參加同盟會’之類的語句”，恭恭敬敬地雙手呈給孫，孫“十分愉快地收納袋中以后，和我重作了一次有力的握手”。

先是利用《嘉定屠城記》、《揚州十日記》等鼓動滿漢種族沖突的書籍探路或啟發(fā)，然后觀察效果，一旦啟發(fā)有效，孫中山便親自出馬吸收革命同志。其中又注意到憑借同學、同鄉(xiāng)等關系，以免失之唐突。這一回憶是否有夸大，的確容易讓人困惑，不過大體情節(jié)應該可信。

那么這一場景是否僅僅是例外呢？

1902年，湖廣總督張之洞從兩湖、經(jīng)心、江漢三書院選派學生赴日本東京弘文學院學速成師范。黃興與李書城均在其中。據(jù)李書城回憶，他們到日不久，與湖北早先派出的學生劉成禺等人接觸，“知道他們曾在孫中山先生居住日本時，同孫先生見過面，聽過孫先生講述排滿革命的道理。他們并介紹我們閱讀一些書籍，如《嘉定屠城記》、《揚州十日記》及黃梨洲、顧亭林、王夫之等明末清初大儒的著作，遂激發(fā)起我們的民族感情”，“我們回溯中國從鴉片戰(zhàn)爭到庚子事變以來，遭受外國人的侵侮日甚一日，將有亡國滅種的慘禍，這都是由于清廷的腐敗無能、抑壓漢族民氣所致的”，“覺得清廷是中國復興的障礙，愛國志士要救亡圖存，必須首先推倒清廷，因而都認為孫先生主張排滿革命是對的”，為此“弘文學院同學每晚都在自習室討論立憲和革命的問題，最初頗多爭論，以后主張排滿革命的占了多數(shù)”。

孫中山對發(fā)展張斯麐之事比較審慎，對何時何地進行鼓動也有所區(qū)別。與孫中山相識以后，張氏“有時在星期例假日去橫濱訪問宗仰，也就趁便看看中山先生。在他的寓所里，他談話的情況就顯然不同于在海濱了。他對去他那里的青年們，總是憤慨激昂地談論時事，著重批判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等那些甘心充當清朝統(tǒng)治工具的漢奸。他取出英文版的太平天國史給大家看，激發(fā)我們的反清情緒。我不識英文，他就翻出書里的插圖，給我講解內(nèi)容。他總是在星期天特備客飯，留我們在那里作時間較久的談話”。正是在他這樣誘導之下，張斯麐后來“才逐漸萌發(fā)了反清的思想”。根據(jù)張的觀察，由于駐日公使和留學生監(jiān)督的監(jiān)視，孫的即時革命動員其實比較有限，同盟會會員之間的溝通其實欠佳。

章太炎在《秦力山傳》中提到，起初留學生以為孫中山難以接近，后秦力山“獨先往謁之，會余亦至。孫公十日率一至東京，陳義斬斬。相與語，歡甚”，“諸生聞孫公無他獷狀，亦漸與親，種族大義，始震播橫舍間”。此處所說“種族大義”很可能就是孫所著重強調(diào)的滿漢沖突，以便喚起受眾的種族意識，尋求自己的追隨者。

以上所舉數(shù)例皆屬回憶，難免不夠真切。下引宋教仁日記記載的情景。1905年7月28日，因宮崎滔天的引介，宋教仁與孫中山首次見面。“余既見面，逸仙問此間同志多少如何？時陳君星臺亦在坐。余未及答，星臺乃將去歲湖南風潮事稍談一二及辦事之方法，訖。逸仙乃縱談現(xiàn)今大勢及革命方法，大概不外聯(lián)絡人才一義，言中國現(xiàn)在不必憂各國之瓜分，但憂自己之內(nèi)訌”；孫表示 “若現(xiàn)在有數(shù)十百人者出而聯(lián)絡之，主張之，一切破壞之前之建設，破壞之后之建設，種種方面，件件事情，皆有人以任之，一旦發(fā)難，立文明之政府，天下事從此定矣(逸仙之言，余尚多，不悉記)”。對宋教仁等經(jīng)驗豐富的革命者，孫中山則不太強調(diào)滿漢沖突，而是從革命的人才與前景談起，不過依然“縱談現(xiàn)今大勢及革命方法”，宋等對孫的態(tài)度比較有保留。

章士釗曾與張奚若論及孫中山的說話本領，很佩服孫的辯才。章士釗“每次去看孫中山，走進他的門以前，覺得他是不對的；可是見了面聽他講話時，又覺得他頭頭是道，確有道理；等到走出來之后，又覺得他還是錯的”。張奚若本人首次聽孫氏公開演講社會主義與馬克思主義，“也覺得他的完全邏輯式的陳述中有一種特別的力量”。孫講到馬克思所設想的共產(chǎn)主義社會大家可以各取所需時說：“那時候人生的物質需要就象我們的蘇東坡先生所講的兩句話，就如山間明月，江上清風，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了。”這幾句話給張氏的印象相當深刻，“雖相隔三十多年，猶覺如聞其聲”。鄧家彥也注意到孫中山平時很少談閑話，但“向來很會講話，而且很能感動人”。

孫中山的宣傳策略很有可能成為其追隨者鼓動他人的模本。

1905年暑假就讀于山東大學（引者按：應為山東大學堂）的孫丹林，在開登州同鄉(xiāng)會時，結識自日本留學歸來的革命黨人徐鏡心。“臨行，徐問我寓所，我告以西門外桿石橋大學堂鄒字一號，徐執(zhí)手寒喧，云于翌日訪晤。三五日后，徐惠然臨存。我留午餐，渠瀕行之際，留書三冊。一為白浪滔天(宮崎寅藏)所撰之《三十三年落花夢》，一為章士釗所編之《黃帝魂》，一為巴縣鄒容所著之《革命軍》?！?/p>

兩年后，徐從東京回國，再訪孫于桿石橋學堂，“適值清廷派學部侍郎清銳到山東查學，新提學使者為連甲，卸任學臺為載昌(三人均為滿洲籍)同到學堂會齊。徐聞之不禁發(fā)指，厲聲指余曰：‘君不能濺血于五步之內(nèi)，以祛此滿奴異種耶!’”孫急掩徐氏之口，并責其孟浪。徐則認為孫氏“身家觀念太重，退事畏難茍安”，舉史堅如、吳樾之事跡鼓動孫立即行動。孫氏顧慮“堂上尚有七旬老母，室中有周歲小女，懷中有彌月嬰兒，家無隔宿之糧”，即使去此三人，于國事干系并不太大。徐見鼓動不成，曰：“青山不老，綠水長存。君果有志，后會有期”；“一言未畢，而三人自宿舍前甬道經(jīng)過大客廳，聯(lián)步前進。載昌腦后之花翎，忽而墜地”。徐旁觀笑曰：“此不祥之兆，滿洲王氣黯然銷矣！君努力前途，好自為之：吾輩分工合作，有志竟成”，即返東京。徐氏后來與丁惟汾成為同盟會山東支部主盟人，于1914年因反對袁世凱被捕殺。

徐鏡心加入同盟會是由孫中山介紹的，只是與孫氏的鼓動相比，徐氏的行動略顯操之過急且時間間隔太長，被鼓動的孫丹林又有家室之累，所以未能見效。

吳弱男發(fā)現(xiàn)，盡管日本當局不容許孫中山進行活動，孫仍經(jīng)常堅持親自出馬和留學生接觸，不時往來于東京、橫濱之間，還到留學生較集中的西京、大阪等地。每當學校例假，孫的“橫濱寓所便成為原來興中會一部分成員和尚未參加組織的留學生們聽他鼓吹反清革命的處所。有時他到東京暫住，情況也是如此”。吳氏兄妹在1905年尚未參加組織，“從這時起經(jīng)常應邀到橫濱去參加這樣的集會，聽他講革命道理”，吳氏認為“我們的傾心革命，畢竟還是由于面對面地接受到中山先生的教育”。日本警察對孫氏監(jiān)視很嚴，人們?nèi)フ覍O氏時“總是三三兩兩，躲躲閃閃”，“中山先生為了便于大家多騰出時間談話，每次都備中國飯供應，一落座，常常是兩桌”，每次聚會可談到五小時左右，“大部分時間是聽中山先生講話，內(nèi)容側重在鼓動大家參加組織，以暴力反清，據(jù)我所留印象，很少談到別的方面”，至于打倒清室以后怎么辦則談得很少，至多“只有些簡單得象口號那樣的指示”。

以學堂為鼓吹之地

鑒于新軍力量的崛起，新軍成為革命派著重運動的勢力之一，軍校畢業(yè)生中的革命者通過滲入軍事學堂任職來爭取和掌握新軍。

桂林干部學堂第二期招生，同盟會員尹昌衡和同盟會廣西支部長耿毅被派主持招生事宜。除了測驗漢文、歷史、地理、算術外，耿毅又添了一次口試，口試時有意的問學生投考學校的目的。有的言語間透露出對現(xiàn)時的不滿，表現(xiàn)了革命的情緒；有的甚至直言出來就是為了鬧革命的。耿毅就說不許亂講，在傾向革命的投考者名下畫一橫，凡畫橫的都錄取了。由此，“學生都知道辦干部學堂的用意，所以革命工作是很便于展開的。革命宣傳是多樣化的，有時也是很大膽的，如革命者何遂兼任干部學堂教官，常在課堂上闡說種族大義”。

一次課畢時，何遂讓學生集合隊伍跑步到郊外的大操場，“便慷慨激昂地對大家說：‘兄弟們，大家可知道，我們現(xiàn)在做的是二層奴才。滿州人講的是‘寧失之外賊，不給家奴’，外國人只要架一炮就能從中國拿一塊地去。我們要讓滿州人統(tǒng)治下去，不久就當了亡國奴，怎么有臉立于世界，怎么對得起我們的祖宗。滿州人這樣的喪權辱國，我們白天走路連腰都撐不起來。弟兄們！廣西是洪秀全的故鄉(xiāng)，廣西人是對得起中國的。今天我們有了槍桿子，就要誓同生死，志共恢復，孫中山不是占了鎮(zhèn)南關嗎？我就是孫中山一伙的，孫先生的黨徒遍天下，只要我們中間有人起來振臂一呼，就會天下響應，你們中間有敢當陳涉、吳廣的沒有？’”“學生們都高呼有！何問：‘有不以為然的嗎?’誰也不說話。何忽見場中有一天橋，高約二丈，便爬到天橋頂上，橋已舊了搖得厲害，何奮身從橋上跳下，指著對大家說：‘敢作陳涉、吳廣的就跳此橋!’在場的72個學生，全部都從橋上跳下。由于鬧得厲害，有人從天橋上跳下時摔壞了腿。廣西巡撫沈秉堃也有些覺察，詢問學堂監(jiān)督趙恒惕：“聽說有人拿你的學校鬧革命，是真的嗎？”趙說何遂有口無心，沈才未深究。利用集體氛圍激發(fā)學生斗志，進行革命鼓動，收到很好的效果。

同盟會云南支部負責人李根源在云南講武堂擔任監(jiān)督期間，講武堂提調(diào)兼軍事教官張開儒“商之監(jiān)督李根源，別造青年學子，以為他日用。乃取波蘭、埃及、安南、印度亡國史，并種種革命書，庋之密室，借學生瀏覽；復以功課閑余，以國家之說，種族之辨，而一一訓迪之”，也有革命者“經(jīng)常利用精神講話，在上課時間向學生灌輸革命思想。以舉例、暗示、影射的方式教育學生，使學生對清政府萬分憎恨”。歷史課教員夏紹曾、地理課教員楊友棠兩人曾留學越南的巴維學校，對越南被法帝國主義淪為殖民地和人民遭受奴役的悲慘處境有極深刻的了解和體驗。他們在授課中經(jīng)常用越南亡國的慘痛史實，啟發(fā)學生們的反帝愛國思想和民族民主革命精神。講授國文的教員“所授的國文，名曰文選，都選擇激發(fā)革命思想的文字”。云南本處邊陲，法國勢力的擴張學生有目共睹，淪亡的越南更是生動的反面教材，學生本是熱血少年居多，一經(jīng)發(fā)揮，果然很有效果。

1911年5月，滇越鐵路筑成。在昆明舉行通車典禮時，李根源集合講武堂學生講話，他慷慨激昂地講道：“法國今天將滇越鐵路修抵昆明，我們國家不惟修不起鐵路，甚至將國家主權拱手送給外國人。我輩軍人，有守土衛(wèi)國之責，大家在學堂應該努力學習，將來誓必雪此恥辱。”李訓話之后，宣布放假一天，要學生們到火車站去參觀，并以國文課布置作文題《看滇越鐵路通車后的感想》。學生們以極大的憤慨心情把在火車站看到的法國人盛氣凌人、耀武揚威等侵略者的囂張氣焰，在作文中盡量加以譴責和抨擊。李氏身為官辦軍事學堂的主持者，設立軍事學堂意在為朝廷培養(yǎng)忠君保國之爪牙，不想一旦被革命者滲入，反而成為免費的革命制造所。

與黃興一樣，湖北共進會成員張振武在武昌黃鶴樓道小學任教時，利用課堂啟發(fā)學生革命思想。講地理則說某處原為我國土地，后被清朝所割讓；講歷史，就說滿清如何入關，如何奴役漢人。張氏還自繪沿革地理為直觀教具，喚起學生國家觀念，學生很受感染。

革命者對同盟會口號與儀式的發(fā)揮

川籍革命者楊兆蓉回憶，同盟會員從日本回國，“即以中山之名作秘密暗號，無論何時何地，遇著疑是同黨而不相識者，即以中山暗號問之。首問到過日本沒有？問時左手舉起大拇指，右手擦右眉毛。彼答話時，如舉起右手大指拇，以左手擦左眉毛，則眉指的暗號已響應而合。如云：到過日本，則以“中山”二字之日本話問之，知道中山先生否？如答未到過日本，則以中國話問之，——相合，無疑的真為同黨，可與之商量彼此活動情況”。不過這并不一定被采用。黃七五回國后前往拜訪趙聲時，進門后準備給趙聲行同盟會的盟禮，趙聲因為事先已經(jīng)有同志引介，將此形式免除。

耿毅記得，當時規(guī)定，凡是入會的都要填寫一份志愿書，上面寫著孫中山提出的：“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建立民國，平均地權?！倍鹆值母锩h人則因“何遂說這是在外國提出的，不合乎中國人的口味，改為：‘誓同生死，志共恢復；此心可表，天實鑒之’。在廣西這兩種誓詞都曾用過”?！叭朊巳藢懲曛?，要刺破自己的手指，壓上一個血印，主盟人和介紹人也同樣要壓上血印，然后把志愿書燒成灰，和入酒內(nèi)，大家分飲，主盟人便宣稱：‘從此又多一個英雄豪杰!’”支部長耿毅因入盟的人多了，“每天手上要戳上幾針，腫得很大，怕被人發(fā)現(xiàn)，以后才議定集體宣誓”。這樣組織慢慢發(fā)展起來，加入同盟會者，五百多人的學兵營有一百多人，陸軍小學有五十多人，連諮議局的議員中也有了十多人。革命者在陸軍小學附近設立“軍事指針社”，專門在陸小吸收血性青年，李宗仁就是其中之一，入會時“用鋼針在指頭上戳血作誓”。

改動宣誓誓詞并非桂林一地所獨有，陜西的革命者也有類似的經(jīng)歷。1908年重陽節(jié)前，同盟會陜西支部在西安大雁塔召開會議。會上，有人提出孫中山的“平均地權”在陜西行不通，經(jīng)討論改為“土地國有”，以利宣傳；并決定在重陽節(jié)前往祭掃黃帝陵墓。重陽祭陵時，為便于隱蔽，盟員還裝扮成各色人物，與祭者“跪伏祖先陵墓之前，向祖先上香”，獻酒畢，“恭讀祭文時，人人落淚，有的嗚咽流涕，有的放聲大哭，祭后各人面容好象都有無限心事。其中吳希真年歲最幼而天真，竟兩三天吃不下飯”。與祭者由此領悟“文字動人，不若儀式之有聲有色，深刻有效”。

演講：制造革命氛圍

1903年，拒法、拒俄運動興起，上海各界常在張家花園集會，“張園開會照例有章炳麟、吳敬恒、蔡元培的演說，年青的只有馬君武、沈步洲也夾在里面說說。遇到章炳麟先生的演說，總是大聲疾呼的革命革命；除了聽見對他的鼓掌聲音以外，一到散會時候，就有許多人象螞蟻附著鹽魚一樣，向他致敬致親，象征了當時對革命的歡迎?！眹鴮W名家如此演講革命，又如此受到追捧，可見當時社會對革命的心理之熱烈。

魯迅“第一次所經(jīng)歷的是在一個忘了名目的會場上，看見一位頭包白紗布，用無錫腔講演排滿的英勇的青年，不覺肅然起敬。但聽下去，到得他說‘我在這里罵老太婆，老太婆一定也在那里罵吳稚暉’，聽講者一陣大笑的時候就感到?jīng)]趣，覺得留學生好象也不外乎嬉皮笑臉。‘老太婆’者，指清朝的西太后。吳稚暉在東京開會罵西太后，是跟前的事實無疑，但要說這時西太后也正在北京開會罵吳稚暉我可不相信。講演固然不妨夾著笑罵，但無聊的打打諢，是非徒無益，而且有害的”。盡管魯迅不滿于吳氏的做法，可是聽講演、往集會卻未曾停止。能使得“聽講者一陣大笑”可能正是革命者的預期效果。

胡漢民在回憶錄中稱“吳稚暉于留學生總合歡迎會演說，亦僅能為痛詆西太后之言論而已”，可能跟魯迅所見是同一場景。當時傾心于革命的錢玄同亦注意到吳稚暉一開口，一提筆，無不“語妙天下”，對于清廷“常要用猥褻字樣去丑詆它”。不同于魯迅，錢氏認為當時既然清廷處于絕對尊嚴的地位，吳氏施以猥褻字樣，倒能夠撕下清廷的尊嚴的面具。

總之，革命者以演講為武器，手段靈活，多方譬喻，揭露滿人屠戮漢人的殘酷情形，營造排滿的氣氛，通過努力使得清廷的形象日趨負面，喚起人們對革命主張的呼應，給受眾留下深刻印象，促進了革命知識的流動。

結語

革命知識的蔓延，伴隨著對科舉廢除后朝廷控制知識分子進身之階的相對松動，加之新式媒介宣傳的促進，使得即使不主張革命的讀書人對朝廷的向心力也很可能下降；種族意識在其中起到催化劑的效用，對現(xiàn)實的不滿與少年情緒的釋放，也為青年讀書人投身革命造成了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