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經(jīng)洞中歷史與現(xiàn)實的錯位
——再論守窟人王道士

張傳卿

西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 甘肅蘭州 730070

公元1900年敦煌文書在歷史的偶然中被發(fā)現(xiàn)，“是在中國多災多難的屈辱的年代?！比绻皇窃谀莻€時代發(fā)現(xiàn)，是不是就不會遭受流散的痛苦，而王道士也會避免被冠上“罪人”的禍端。有人說他是發(fā)現(xiàn)藏經(jīng)洞的功臣，又有人說他是導致敦煌文書流失的罪人，歷史究竟給過王道士多少辯解。

目前國內外學者對王道士功過是非及藏經(jīng)洞文物遺失研究較多，其中部分針對王道士功過進行分析，另有部分通過藏經(jīng)洞經(jīng)書、文物的遺失來反映當時王道士的境遇。本文擬在爬疏已有史料及研究的基礎上，試圖從心態(tài)史和社會史的角度對王道士及藏經(jīng)洞文物流失原因進行分析，客觀、公正的解讀王道士。

一、王道士與藏經(jīng)洞的發(fā)現(xiàn)

王道士，本名王圓箓，湖北省麻城縣人，青年時代從軍衛(wèi)戍西北，后從甘肅巡防軍退伍，因生活艱苦，走投無路出家為道士，多年的苦守也只是成為莫高窟下寺三清宮的主持。這個具有初等文化水平的人，透著狹隘的樸實與狡猾，在廣袤的戈壁一守便是一輩子。

1900年5月26日，王道士像平常一樣清理洞窟，這些年他做的最多的便是清理落沙封堵的洞窟，搶修坍塌的洞窟和石像。但是歷史的發(fā)現(xiàn)卻總是帶有無意和任性。這天他用水沖洗洞內流沙，第16窟壁畫的流沙被沖洗后，洞壁上出現(xiàn)一孔，王道士打破洞壁，驚奇發(fā)現(xiàn)掩藏其背后竟有另一窟，那是一間不大的復室，高約240厘米，寬約270厘米，里面整整齊齊的堆放著無數(shù)的白布包和古木刻印刷品及銅和木制的佛家法器的物件。舉世聞名的敦煌文書就這樣隨意的發(fā)現(xiàn)了。然而對于1900年來說，它的發(fā)現(xiàn)驚不起絲毫波瀾。這一年八國聯(lián)軍攻入北京城，慈禧太后倉皇而逃，國家陷入危機存亡之際。這樣的背景下，面對整窟的經(jīng)卷，沒有人比王道士更彷徨茫然。

二、藏經(jīng)洞的何去何從

面對自己無意識發(fā)現(xiàn)的上萬件經(jīng)文，王道士懵懂明白其價值，他只是一個平平實實的民眾，因而首先想到送給當?shù)氐墓賳T處理。他騎著毛驢冒著危險馱著兩筐精選的經(jīng)文來到肅州道臺嚴澤面前，嚴澤卻認為這一堆發(fā)黃的破紙毫無價值，甚至覺得上面的書法還沒自己寫的好。失望的王道士等來了進士出身的新任敦煌縣令王宗翰，他馬上報告了甘肅學臺、金石學家葉昌熾，葉昌熾奔走呼吁，希望將其運到蘭州保管，但是藩臺大人以無運費，運送危險等理由拒絕。葉昌熾又上書朝廷，但此時的朝廷哪里顧得上這些。于是這批文書被要求原地封存。上至朝廷及地方官員，下至敦煌百姓，沒有人真正考慮過這批文書的何去何從，沒有人為王道士出謀劃策。“國寶”這一詞語，對于連年處在飽經(jīng)風霜的西部百姓，對于管理這一方貧瘠之地的官員們來說，是一個多么抽象又模糊的概念。

在保護經(jīng)書的方面，王道士盡了自己最大的本事，他三番兩次的向地方官員匯報此事，但都少有收獲。嚴澤似乎沒有多管“閑事”，王宗翰也只是“將此事上報甘肅省”，或“從王道士手上拿走一些敦煌卷子、文物和拓片送人”甘肅學臺葉昌熾建議將這批文物運送蘭州保管。除此之外，沒有人實際行動的來管理敦煌經(jīng)卷。

三、藏經(jīng)洞的遭劫

上層官員的置之不理與無可奈何，自己能力與知識的匱乏使王道士守著這些經(jīng)卷日夜愁苦。沒有人知道這些經(jīng)卷的意義，直到斯坦因的到來。

1907年3月斯坦因帶著蔣孝琬來到敦煌，這是王道士見過的第一位帶有對這些經(jīng)卷強烈興趣的人。但是堅實的宗教信仰和久經(jīng)風霜的狡黠性格沒有使他一開始便接受斯坦因的要求，他多日不讓斯坦因進窟，更不會讓他看經(jīng)卷。這位帶著極強目的性的外國人欺騙王道士說自己是玄奘的信徒受到玄奘的指示要把經(jīng)書帶回印度。沒有什么能比玄奘魅力更讓王道士動心與信服，他真實的相信著斯坦因來自玄奘的指示和自己所處環(huán)境的窘迫使他不得不走上“盜賣”文書的路，而這一次的開端便是無法控制的不歸路。斯坦因走了，伯希和來了；伯希和走了，俄國奧登探險隊和哥薩克騎兵來了，后來日本的西本愿寺大谷探險隊和美國的冒險家華爾納都來了，他們用極少的錢或騙或搶的帶走大量經(jīng)卷和雕像，而王道士卻充當了歷史不自覺的“罪人” 。

“他十分歡迎我，他帶著驕傲的神情，指點我看新的建筑物······在那發(fā)現(xiàn)大量經(jīng)卷和繪畫的石窟寺對面，現(xiàn)在建立了一所寬敞的客舍。在一系列廟堂之內，充滿著巨大而粗俗的、彩色的泥塑像。在這近旁，有一座種植著花果樹的花園，還有成排的牛馬廄、磚窯等，這一切證明了，這個小道士盡了他的心力?！薄八瑫r表示非常歡迎我，在相同的、類似買賣的基礎上，希望我給以新的布施。他急切地拿出所保存的紅色捐獻薄，當時我所提供的數(shù)字如實的寫在上面”[斯坦因：《亞洲腹地考古記》，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年出版。]王道士在斯坦因手中兩次共獲得700兩銀子，伯希和的500兩銀子以及后來從其他探險家、施主手中換的銀子。[雒青之：《百年敦煌》2016年出版，第18頁]在王道士眼中，他靠自己的智慧用這批無人在意、閑置的經(jīng)卷換來錢財以修繕洞窟、石像，改善莫高窟的環(huán)境，這是他的“驕傲”。他從來不覺得自己將成為歷史的罪人，“愚蠢”“勾結”“盜賣”這些冰冷的詞是無論無何也不會與他有關。他的“驕傲”來自于自身知識水平的局限和固有平民目光的短淺，這是他的無奈和無知也是使其深陷歷史的罪責中渾然不知的原因。

假設王道士真的是一位勾結外商盜賣經(jīng)卷的竊賊，那么他大可以與斯坦因、伯希和討價還價或坐等升值，得到更多的錢財，也可以用這些錢財大肆揮霍，而不是全部用來修繕石窟。事實證明，王道士參與或直接完成了“九層塔”“三層樓”“古漢橋”等的修建，補葺大小佛洞，增添壁畫，修建廳堂客舍等寺內建筑。他自身對宗教的忠誠和知識水平的淺薄制約他成為一名勾結外國人盜賣經(jīng)卷的“罪人”。歷史總是在個體具有局限性的情況下巧妙的將不可控制的因素強加給個體，然后讓其背上莫名的沉重感。

四、結語

王道士在莫高窟苦守30多年，他做著自己覺得該做的事，那些被騙劫的經(jīng)書文物對于他是無奈的。也許王道士自己也覺得愧疚，所以才將自己的一生都盡力留給千佛洞。我們評價一個人時總是習慣把他看作“當代人”，用錯位的時空觀加上難以預估的因素進而錯位的給予評論，但這對王道士來說有一些殘忍。在寒風蕭瑟，千里戈壁的敦煌，一位瘦弱卻堅定的守窟人用他余有的歲月伴著青燈和那些沉默的壁畫石像一起沉淀，他“苦守莫高窟30多年，把畢生精力獻給了本不屬于他的圣地?！睂τ诓亟?jīng)洞經(jīng)書、文物對中外文化交流與融合的作用及藏經(jīng)洞經(jīng)書的流失錯綜復雜過程等還需要進一步的研究，本文只是基于前人的研究對王道士進行再次解讀和給出自己的愚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