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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斌斌的后花園

    2019-11-14 11:17:42劉寧
    黃河 2019年2期
    關鍵詞:水貨王帥工長

    劉寧

    線路二工區(qū)里每人都有一個綽號。工長背地里被叫作水貨。他現(xiàn)在站立在衛(wèi)生間的窗扇前,下午寂冷的青色陽光透過燦爛的玻璃涂抹在他身上,他的背影看上去紅彤彤的。老兔子告訴他,半上午時間,斌斌在西墻房角那片空地上壘了一個大狗窩,窩里住進了三條狗。供狗進出的門洞上苫著一個破棉被子,門洞口擺著一個簇新的不銹鋼盆,半盆水,結(jié)冰了,凍得很瓷實,遠看像塊明晃晃的凸透鏡;兩瓣饅頭扔在盆子附近,估計也凍住了,像兩塊很獨特的雪白的石頭。

    水貨打開一扇窗戶,寒風立刻嗖嗖地灌了進來。他伸長脖子對著狗窩那里吶喊了兩聲??旺,旺旺!狗窩那兒竟然沒有啥動靜。

    水貨溜達到伙食團廚房里。恐龍操刀刮一堆豬皮上的脂肪,電磁灶上煮著一鍋水??铸垚鄢载i皮凍,隔段時間就要制作一鍋。斌斌也在一旁埋頭大干,他在一個不銹鋼大盆子里和面,玉米棒子面,金黃金黃的,邊和邊往里面兌進一種黏黏糊糊的肉湯。

    蒸窩頭呀?

    給狗蒸。

    哪弄來的棒子面?

    常虹送過來的。

    你那三條狗打算長期養(yǎng)呀?

    有啥問題嗎?

    我倒無所謂。就怕上面勞衛(wèi)處查住,給你發(fā)個紅牌牌。

    一般情況下,水貨說起話來比其他工人巧妙一些,喜歡彎彎繞繞,借力打力。

    查住算我的,斌斌這么說,不給你帶麻煩。

    之前聽老兔子說,是三條羅威納犬,一大兩小,大的是母親,小的是她的兩個半歲左右的兒子。漆黑的皮毛,短促的尾巴,機警而兇猛的小圓眼睛,盯著一個目標時,能射出陰沉沉的藍光。幾乎不怎么吠叫,只有當陌生人接近它們或侵犯到它們的利益時,才會呲開牙齒,發(fā)出陣陣嗚咽般的嘶鳴。從廚房里溜達出來的水貨,在斌斌那兒觸了個軟釘子,心里發(fā)誓今天一定要看到那三條狗。他再次走進衛(wèi)生間,來到那扇窗扇前,打開一扇窗戶,迎著撲面的寒風朝狗窩那兒又吶喊了兩聲??旺!旺旺!依然不見啥反應。他有些懊惱,折返身,去了料庫間,搜尋到一塊報廢的角鐵。重新站到打開的窗戶跟前,這次連積滿灰塵的紗窗也打開了,瞄了瞄準頭兒,隨即把那塊角鐵徑直砸到了狗窩的頂棚上。但聞狗窩里呼通一聲亂響,像炸了鍋,三條狗沖了出來,先是那條母狗,屁股后面緊跟著那兩條小公狗,噌的一下,已然竄至窗戶臺底下,沒等水貨反應過來,那條母狗的前爪便已搭在外面的窗臺上了,一顆渾圓的漆黑狗頭正對著他的臉,間隔不到一尺的距離,張著猩紅大口,露著白森森的尖牙利齒,長方形的嘴角邊還耷拉著一串亮晶晶的涎液,喉管里發(fā)出低沉的嗚嗚嘶吼之聲。水貨實打?qū)嵉厥芰艘惑@,但很快鎮(zhèn)定下來,料定那狗跳不進來。他先揚起一只手,準備照它頭上輕輕拍打一巴掌,以示親近。他說:

    奶奶的,敢吼我?

    誰能料想得到,他話音剛落,那只揚起的手掌還未及找準一個安全的地方落下去,也只是一剎那之間,伴隨著轟隆隆一聲響動,那條黑家伙竟騰身而起,從戶外橫貫窗扇一下子就撲了進來!水貨被它仰面撲倒在地,它騎在他的身上,卻并沒有下口撕咬,一雙黑豆眼睛死死盯著他的眼睛,利口對著他的脖梗子,發(fā)出陣陣震耳欲聾的吠叫:

    旺旺!旺旺旺!

    眾人聞聲紛紛沖進衛(wèi)生間。斌斌第一個趕到,后面陸陸續(xù)續(xù)跟著老兔子、恐龍等人。黑板,斌斌怒喊道,滾開!趕緊滾開!黑板退至一旁,斌斌上前狠狠扇了它兩巴掌,它縮進小便池底下,喉管里嗚嗚喑喑地暗自喘息著,仿佛平白無故受了多大委屈自己又是多么無辜似的。窗戶外面,那兩條羅威納小崽兒,不知道媽媽突然鉆進窗戶里面干啥去了,以為丟下它們不管了,焦慮不安,一時間狂吠不止。斌斌指著那扇打開的窗扇,向黑板厲聲喝道,還不快滾?你是從哪兒竄進來的,就給我再從哪兒滾回去!

    說也奇了,那黑板躍身而起,一個騰跨便上了窗臺,再一弓腰,跳了出去,落地后還回首望了望斌斌,致歉似的。兩個小崽兒重新見到媽媽,歡呼雀躍,連蹦帶跳。黑板低低哼哼兩聲,帶著它們鉆回了窩棚里面,再不輕易出來了。

    這邊眾人扶起水貨。水貨這番受了大驚嚇了,神色恍惚地站在那里,好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三條狗是常虹開車送過來的。常虹是個身材高挑、皮膚白皙的女孩,挺直的尖鼻子,閃爍不定的眼神。最近來得比較頻繁,水貨在走廊里碰見過兩次,都不是空手來,大袋小包提著,不是鹵豬蹄,就是熏雞爪辣椒泡菜,總之都是些重口味的辛辣刺激的年輕人愛吃的,沒和他打過招呼,微微一低頭一側(cè)身,便鉆進了斌斌的宿舍,并且隨手合住門,掩得緊緊的。經(jīng)常一同過來的還有一個大腹便便的黑胖子,頭上毛發(fā)稀疏,戴副眼鏡,指尖夾著根煙,嘴角喜歡撇撇著,姓啥叫啥,沒太記得清。另一個叫王帥,這個名字水貨記住了,人長得精干,細皮嫩肉的,劍眉丹鳳眼,很有幾分氣派,進了工區(qū)小樓表現(xiàn)得很隨意很輕松,這兒轉(zhuǎn)轉(zhuǎn)那兒瞅瞅,給這個遞支煙給那個點個火。斌斌是我們的好兄弟,王帥這么說,這不是被老婆離了么,我們得常來看看他,免得這小子墮落了。

    王帥才是那三條羅威納犬的正主兒。他讓常虹把狗們送過來,委托斌斌代為寄養(yǎng),一來自己省了不少心,二來斌斌也愛養(yǎng)狗,可以撫慰他孤獨的心靈,三來他們這幫人常來工區(qū)吃吃喝喝聚在一起,也算有了個正當?shù)挠深^。

    斌斌招呼他們吃喝。斌斌會炒菜燉肉,據(jù)他自己說,這是家傳的手藝。他舅舅曾經(jīng)開過一間鹵肉店小門臉,后來那條街道遇到拆遷改造,也就歇業(yè)不干了;倒是有那么一鍋老湯,也有幾張配料秘方,按斌斌的話說,那都是祖?zhèn)飨聛淼摹3粤撕攘?,幾個人便關住門鬼混。水貨從走廊上經(jīng)過,每次快到斌斌宿舍門口時,常常特意放慢步履、輕手輕腳,以期偵察到一些猜想中的動響。有時能聽到音樂聲,有時竟然什么也聽不到。干球啥了?水貨心里喃喃念叨著,一個女的和三個男的!誰家的閨女呀?這是咋生養(yǎng)出來的?

    對于狐朋狗友這個詞,水貨和其他工友們誰都沒有碰過其中任何一個字,但大家廚房里坐在桌邊吃飯的時候,若彼此眼神接觸一下,都能心領神會。斌斌吃得快,吃完抹抹嘴又去灶臺前忙碌,給狗蒸窩頭。斌斌有一雙勻稱修直的腿,平坦而挺括的肩膀,腦瓜頂上梳著一個短促的發(fā)鬏,猴皮筋扎住,翹翹的,以此表明自己不同于他人的文藝傾向。斌斌以前曾跟工區(qū)里的工友說過,念小學的時候,他課外學過架子鼓,教他架子鼓的老師說他節(jié)奏感相當不錯,在內(nèi)蒙古當兵期間還自學過吉他演奏?,F(xiàn)在他宿舍墻上就掛著一把美式吉他。

    在斌斌背后,不約而同地,其他那幾個人捧著碗里的燴菜手搟面,埋頭吸溜一口,抬頭邊咀嚼邊朝他背影瞭望那么一眼,瞭望他堅定有力的大腿,或者是他那一撮咋看咋愚蠢的小發(fā)鬏,每個人都似乎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老兔子開口問他:

    斌斌,蒸這一鍋窩窩頭,夠它們吃個幾天?

    也就是個三四天吧。

    我看你那棒子面成色真地道,恐龍插話說,絕對不含轉(zhuǎn)基因。

    老孔,你可真好眼力!這是常虹家地里自己種出來的,不打農(nóng)藥,沒上化肥,從種到收,再到磨成粉,全程手工。說著,斌斌掏出手機,從微信里翻出一張圖片,讓他們幾個圍觀:一個漂亮的女子一手握著一根玉米棒子,一手抓著一個鐵擦子,蹲在一個塑料大洗衣盆跟前,正在剝玉米籽粒,面前的盆里,已經(jīng)是耀眼的滿滿一盆金黃色彩。

    這是常虹哇?恐龍說。

    當然啦,能干了哇?

    家是農(nóng)村的?老兔子說。

    晉中祁縣家。平時看不出來吧?那么時尚,那么性感,一回到老家,脫下衣服鞋子啥農(nóng)活兒都干,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啊。

    這么好個女人,又這么待見你,還不趁早拿下?老兔子說。

    你覺得我們倆合適?

    咋不合適?恐龍調(diào)侃說,你離了婚獨身,她大姑娘一個;你英俊帥氣,她時髦瀟灑,咋不合適?

    唉,朋友妻不可欺呀??人家是王帥的馬子,王帥是我的過命弟兄;我不叫人家一聲嫂子,也得叫聲妹子。

    飯?zhí)美镱D時一陣哄笑。

    笑夠了,誰也不再說話。水貨這才清了清嗓子,字斟句酌地對斌斌說,你那三條狗,操心照料好啊,別哪天竄出來咬傷了人。

    斌斌聽了,停頓了一會兒,才回應說,我明白,你放心。

    王帥掏銀子,斌斌請客,黑胖子陪酒,笑容可掬的常虹負責張羅,選了個周末晚上,在二工區(qū)斜對面的芙蓉酒店擺了一桌,宴請所有工友。邀請通知斌斌提前一天就發(fā)布出去了,挨個告訴到每個人頭上,水貨當時也口頭答應下來,但臨到晚上赴宴前一刻,突然說丈母娘心絞痛的老毛病又犯了,準備住院呀,老婆回了娘家?guī)兔λ藕蛉チ?,剩下閨女一個人在家,明天還要上美術班培訓課,他得回家照料著。

    這么盛大的一次聚會,你不摻和摻和不合適吧?斌斌說,一臉的難以為情,要不這樣吧,你坐桌上象征性地喝上兩杯,發(fā)表一個祝酒詞,講上兩句開場白,叨兩口涼菜,再回家,怎么樣?

    還祝酒詞?還開場白?水貨說,你當我是誰?是段長?還是領工長?還不是跟球你一個樣,爛逼個工人?你們吃好喝好啊,我家里一攤子麻煩事呢!哪能跟你比,你把老婆放走了,人家把孩子也幫你帶走了,你現(xiàn)在真應了那句老話: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你就可勁兒好好耍哇。

    后來只能這樣了,除了水貨,其他人都去了。不算斌斌,工區(qū)去了七個客人,加上王帥、黑胖子和常虹,一共十一位。水貨雖然人沒去,眼睛卻不時地能朝酒桌上瞄一眼。咋瞄?有手機啊,讓老兔子、恐龍他們幾個拍照片錄視頻發(fā)到他們二工區(qū)那個群里,這個拍幾張,那個錄幾段,他也不時地發(fā)語音做個評點,議論幾句或跟著大家起個哄啥的。斌斌抬上來兩箱四十五度的黃蓋兒汾,十二瓶。那意思就是要扯開肚皮喝呀,不喝出個五彩幻覺來絕不散席的架勢!斌斌你適可而止啊,水貨視頻里看見了,急忙這么說,大家喝好喝高興就行啦,別忘死里灌?。∠嫔萧[哄哄的,誰能耐煩去聽他的勸告?酒菜一鋪展開,斌斌率先舉起酒杯,弟兄們,咱們聚一次不容易,今晚一定喝好??!他代替水貨發(fā)起了開場白,這頓酒啊,雖然是我招呼的大家,實際上卻是我的過命弟兄王帥做東。這小子有的是錢,人家跟對人啦,老板搞房地產(chǎn),手指頭縫里漏下的,就夠咱們造半個月的;你看人家養(yǎng)在咱工區(qū)的那三條狗,那毛色,那體格,那智商……王帥端起酒杯站起身打住了斌斌的話頭,我兄弟瞎說八道呢,他說,沒那么多說法,主要就是感謝,三條狗寄養(yǎng)在你們那兒,給你們添麻煩啦!感謝啊,以后咱們都是好弟兄,不妥之處多多包涵!他隨手把身邊的常虹拽起來,常虹也端著滿滿一杯酒,羽絨衣早脫掉了,此刻只穿著一件薄薄的超大心形領的羊毛衫,小半拉子酥胸展露于外,映著酒席頂棚射下的LED燈光,軟綿綿地晃眼。常虹說,各位叔叔、大哥,我也不會講話,我先干為敬!說著一仰脖子,咕嘟一聲,那條雪白的脖頸顫動了一下,酒水咽進胃里,緋霞躥上臉頰。眾人鼓掌叫好,氣氛陡然高漲,紛紛舉杯互敬回敬。水貨在微信群里發(fā)出語音,哎呀呀,悠著點,你們喝得太猛了,又不是打比賽呢!可是,那時誰還有閑工夫去聽他啊。

    現(xiàn)代科學技術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只要你愿意,能把任何一件事情的進度精確到秒位。喝到夜間九點三十七分二十五秒的時候,九瓶黃蓋兒汾已經(jīng)空瓶了,第十瓶剛剛打開??铸埡屠贤米佑稚蟼髁藥锥我曨l發(fā)給水貨看:斌斌正摟著王帥的脖子在哭泣,邊哭泣邊傾訴。傾訴啥呢?傾訴他們之間的情義,傾訴他對他的依戀。你是我的啥?是啥?斌斌念念叨叨反反復復糾結(jié)著一個主題,口角時不時滑下一縷清亮的口涎,車轱轆轉(zhuǎn)一般重申著他大腦皮層里逐漸開始僵硬固化的一種思想,你是我的哥,不是一奶同胞,勝似一奶同胞!在這個世界上,你就是我最親最親的哥!誰都知道,斌斌當下的生活一團糟。老婆走了,帶走了孩子,拿走了共同存款,開走了家里的汽車,他們一直沒有買房子,租房住,因此不存在房產(chǎn)糾葛,但寫下了協(xié)議:斌斌除了每月要給孩子一千四百元的生活撫養(yǎng)費(截止到孩子十八歲),還要在五年內(nèi)一次性付給前妻離婚生活補助十五萬元(名義上用于重新租房或購房首付的一部分,實際上就是青春損失費)。她在一家風險投資公司上班,工區(qū)里很多人以前都曾見過她一兩面,長得漂亮,白凈面皮,削肩蜂腰,細眉大眼,遇人面無表情,冷冷的。有人背地里說過,斌斌老婆厲害了,斌斌恐怕服不住,現(xiàn)在看來果然如此。跟她的老總好上了,經(jīng)常出差加班,應承酒局,見過一些大世面,花錢如流水,酷愛購置衣飾鞋子。困境中,哥們王帥伸出了溫暖的大手,給斌斌卡上打來十萬元,先支應著,王帥當時這么對他說,走一步看一步哇。斌斌說,給你打張欠條哇?王帥說,打個球呢!要是覺得過意不去,替我把狗養(yǎng)起來。好好養(yǎng)啊,掉一斤肉,罰一萬塊。王帥幫他父親支撐著一家4S店,銷售中端的速騰和低端的華晨,朋友圈里綽號“不差錢”。

    第十瓶黃蓋兒汾見底的時候,斌斌正摟著常虹的脖子在哭泣,邊哭泣邊傾訴,口涎滴落在她的肩頭。傾訴啥呢?傾訴他們之間的情義,傾訴他對她的依戀。你是我的啥?是啥?斌斌又糾結(jié)著另一個主題,念念叨叨反反復復地申訴,你是我的姐,不是一奶同胞,勝似一奶同胞!在這個世界上,你就是我最親最親的姐!常虹不是個風塵女人,也是個苦命女子,她來自農(nóng)村,學歷又不高,憑著顏值、勤奮和機靈,先先后后跟過好幾個老板混,現(xiàn)在是跟著王帥混了。之前從斌斌零零星星的話頭里,二工區(qū)里的人隱隱約約地知道,就在這座城市里,常虹竟然還有一個老公,不過老公找不著她,她也藏貓貓一樣四處躲避著老公。她曾提出過離婚要求,老公放出話來:沒有一百萬,這輩子休想。更為炸裂的信息是,年紀輕輕的常虹,已然不能生育了,幾年前因為輸卵管糜爛和黏連做過切除手術。當然還是據(jù)斌斌說,常虹很有錢,而且把錢不當錢,花起來大手大腳,接濟起別人來也是豪氣沖天,例如就經(jīng)常給他買這買那的。紅酒,普洱茶,都是她給我買的,這是斌斌的原話,一看見我宿舍里缺啥,出去就給買回來了。還要把她那輛七成新的別克讓給我開,我沒要!無功不受祿嘛。

    到目前為止常虹喝了不少酒了,據(jù)桌上還算比較冷靜清醒的老兔子統(tǒng)計,至少八兩下肚了。常虹給了斌斌一個大大的擁抱,又附加贈送了一個濕漉漉的熱吻??诩t印跡留在斌斌的腮邊,大家一致激情鼓掌,場面上于是又掀起來一個新的情緒高潮。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不知是誰率先呼喊,眾人附和,就像在國產(chǎn)電視劇里常看到的那種鏡頭一般,一時間熱辣火爆到?jīng)]法控制的地步。

    你們靜一靜,靜一靜,斌斌搖搖擺擺站起身,揮舞兩只手掌上下扇動,像位能操控世界的偉人似的,想把起哄聲和噓聲統(tǒng)統(tǒng)壓下去。你們?nèi)几沐e啦!常虹,這是我的親姐們,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她的真命天子在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當當當當,就是他——我的親哥:王帥。

    眾人一片噓聲。緊接著又朝王帥和常虹呼喊:

    親一個,親一個,王帥常虹親一個,親一個!

    王帥酒喝得最少,也最清醒。他起身走到常虹面前,說,親一個就親一個嘛,這算啥?他倆摟抱在一起,來了一個長吻,身體分開的時候,常虹滿臉煞紅,一直紅到外露著的胸脯子那里,像兩砣灼燒的烙鐵,看得眾人雙眼直冒金星兒。

    那個戴眼鏡的黑胖子真能喝,已經(jīng)飲下接近兩斤酒了,從開席至今始終在滔滔不絕地宣講著什么。之前二工區(qū)的人對他的底細知之甚少,僅僅知道他好像是個官二代,喝了這么多酒后,才知道了他在社保中心上班,是個科室的副主任。聽他宣講最認真的是恐龍??铸埖膬合眿D在商場打臨時工,他老婆有意給兒媳婦上個養(yǎng)老保險一類的東西,又不知道該怎么弄,這可算是逮著個正主兒了,連續(xù)咨詢了好幾個政策性問題。黑胖子侃侃而談,一副指點江山的自得氣度,他給恐龍指出幾個認識上的誤區(qū),批評了他平時不讀書不看報,不注重研究國家出臺的各項方針政策。后來,他把保票拍在自己胸脯上,一腔事關重大舍我其誰的口氣。到時候找我好了,他說,你自己東碰西撞,事兒沒辦成,還搭上一圪蛋冤枉錢。

    來,我敬你,恐龍端起杯說,你就給我多操個心哇。

    各位,大仙們,女神們,時間不早了,酒也喝了真不少了,視頻里傳來水貨的語音,早點散了哇!我給你們數(shù)著呢,已經(jīng)是第十一瓶啦,非得把十二瓶干得精光才能罷宴?就不能留下一瓶?好日子得慢慢過,細水長流嘛。老兔子可能喝得頂不住了,這時高舉著手機,向諸位傳達工長水貨的最新指示。許多人都用迷蒙的醉眼看見了手機屏幕里的水貨。那家伙已經(jīng)鉆進被窩啦,穿著二股筋背心,腦袋靠在床頭上,露著兩條大光膀子。咦,工長,老兔子說,才幾點,倒早早睡下了?水貨說,幾點你們自己不知道?十點二十九,馬上就十點半了,整整喝球了三個小時啦,人家飯店不打烊?掙球你們幾個錢伺候得還得吐了血了!恐龍趴到屏幕前和水貨視頻,工長,晚上好!早早睡下了?弟妹呢?在你身旁呢?讓弟妹也露一下小臉。水貨說,去你狗日的哇,你弟妹的小臉是隨便能讓你看的?眾人爆發(fā)出一陣浪笑。斌斌從老兔子手里一把奪過來手機,喘著粗氣,咧著胸口,他早已衣衫不整了;近來一張日漸憔悴消瘦的臉頰,而此時,汗涔涔的,紫漲得就像一大嘟嚕新鮮的剛剛從藤蔓上摘下來的巨峰葡萄。

    他幾乎是用吼喊的腔調(diào)說道,工長,你就是個水貨,名正言順的水貨!那邊水貨呵呵一笑,停頓了一小會兒,慢悠悠地說,好好好,行行行,我是水貨,我是贗品;你是真金白銀,你是南非鉆石云南翡翠新疆和田玉……斌斌打斷他,說,水貨,你說,我正兒八經(jīng)請你喝頓酒,你小子這啦那啦編出一大堆理由推脫,你裝啥呢?裝逼呢!

    難聽話脫口而出,看來斌斌是真醉了。老兔子上前想把自己的手機要回來,斌斌左躲右閃,就是不給,還要對著屏幕視頻。這邊正揪扯著,那邊水貨見勢不妙,拖著腔調(diào)說道,晚安吧,弟兄們!你們想喝就繼續(xù)喝吧,一直喝到大天亮都行;我是睡覺呀,不管球你們啦。晚安,拜拜,賽優(yōu)那啦。

    噗的一聲,信號斷了,水貨從屏幕上消失了。眾人一片哄笑。斌斌卻變了臉色,印堂黑紫,目射火光,鏗當一聲,將那臺手機砸到桌子上,順手又拎起一只空酒瓶,朝著它徑直掄了下去。

    距離春節(jié)長假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職工們的米面油福利就提前發(fā)下來了,另外額外配發(fā)給各個工區(qū)伙食團的牛羊肉、凍魚等硬干貨也都陸續(xù)領了回來。這些天里,大家每天都是笑瞇瞇的,工長水貨提醒他們,腦子里繃著點弦兒;越到這個年關節(jié)骨眼兒的時候,越要小心局里勞衛(wèi)處的人下來突查。他還拉住斌斌單獨交代,招呼好你的那三條黑狗??!斌斌說,不是黑狗,是羅威納。工長說,不管羅威納鼓威納,都是狗。你把它們喂飽了,不要正好有勞衛(wèi)處的人來了,它們訇訇狂叫,一下就給你小子徹底暴露了。

    事實上,自打斌斌把狗窩支起來到現(xiàn)在,勞衛(wèi)處的已經(jīng)來過兩次了,都沒事,很平安。那狗智商高,有眼色,只要不侵犯到它們的領地范圍之內(nèi),只要不是主人特意發(fā)出命令,它們都不吱聲;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除了定時定點鉆出窩棚吃飯,再稍稍活動活動筋骨,其余時間都躺在窩棚里抱團取暖,呼呼大睡養(yǎng)膘養(yǎng)精神。在這一點上,斌斌很有信心。水貨就又囑咐他,這幾天,你那幾個哥哥姐姐,就是王帥、常虹他們,最好是來得稀少一些為妙,萬一吃吃喝喝的時候,正好和勞衛(wèi)處的撞見,不好解釋。斌斌也應允道,我明白,你放心。

    可咋說呢,已經(jīng)安頓得這么周全了,事兒還是出了!

    全賴一只貓。一只大白母貓(事后據(jù)恐龍分析說,這只貓絕不是流浪野貓,應該是機務段大食堂養(yǎng)的貓;機務段和他們這個工務段二工區(qū)雖處在同一個作業(yè)場區(qū),但隸屬的不是同一個單位)。起初,它在西墻上緩緩踱步,一不留心,就踱進了狗窩范圍之內(nèi)。要是它繼續(xù)移動過去,也就罷了,誰知它朝下瞄了一眼,發(fā)現(xiàn)了窩棚門口那個不銹鋼食盆;食盆里空著也就罷了,偏偏里面擺著半只雞骨架,羅威納母子吃剩下的,預備當下午茶的點心。大白母貓躬起身子站立在高墻上猶豫了那么一小會兒,認為憑借自己的柔韌和敏捷、身手本領,以及占有天時地利的優(yōu)勢,輕飄飄地跳將下去叼起那塊雞骨架再竄回到墻頭上來,料也無虞!自古輕敵自滿,兵家大忌。大白母貓豈能料到:自己的這草率一跳,便斷送了卿卿性命?它剛剛落在不銹鋼食盆跟前,嘴巴還未及叼住那食物呢,哪知窩棚里假寐的那只羅威納母犬(綽號黑板),耳朵并沒有閑著,人家時刻保持著雷達定位搜索呢!它嗖的一聲竄將出來,前爪一個橫掃,大白母貓便被拍翻在地,順勢一口下去,咬住了半顆貓腦袋。那真是撕心裂肺的慘叫?。∫苍S貓的叫聲太瘆人了,那兩只羅威納小崽也給嚇壞了,一時訇吠不已。貓的慘叫和狗的訇吠,此起彼伏,響徹二工區(qū)。

    而那天,那一時刻,勞衛(wèi)處的檢查員恰好下來了,就在二工區(qū)料庫間里逡巡檢點呢,西墻外面突然之間產(chǎn)生了這么大的異常動靜,人家哪能聽不見呢?

    懲戒措施不到三天就下達到二工區(qū):水貨吃黃牌一張,當月安全獎一次性扣罰五百元;斌斌吃紅牌一張,當月安全獎一次性扣罰一千四百元,并責令下月初趕赴汾河領工區(qū)涂油班報到(內(nèi)部行話叫“發(fā)配”,即遠離市區(qū)班組,到邊遠郊區(qū)或山區(qū)里接受業(yè)務鍛煉)。

    有個平日里和水貨不大對付的工友,私下里偷偷給斌斌遞了一個小話。斌斌,你小子傻貨一枚!他說,看不出來么?你遭了人家的道兒了,給你下了個絆子,你栽了個狗啃泥。那幾天,斌斌垂頭喪氣,一臉的狼狽和憤懣,但聽見這話,倒很清醒。不可能的事兒,他說,人家也跟著我吃了掛落兒了。那個工友又說,你就敢肯定:那只大白母貓一定是自己從墻上跳下去的?就不會是某個人先逮住它再丟進去的?斌斌沉默了半晌,喃喃言道,那個水貨,還不至于這么下作吧?

    斌斌發(fā)配到汾河領工區(qū)涂油班大概是十二月中旬的事兒,正式下令是十二月二十五號,恰是個圣誕節(jié)。那個年當然過得很恓惶。段上再次給他下令重新調(diào)回站南二工區(qū)的日期是新的一年的四月一號,恰好又是個愚人節(jié)。工友們就說,斌斌,你這是讓上帝好好地給“愚”了一把。雖然滿打滿算也就是“發(fā)配”了三個月的時間,但大家伙發(fā)現(xiàn),斌斌身上的變化不少。不怎么愛說愛笑了,理著一個毛寸小平頭,以前腦殼頂上綁扎的那一撮發(fā)鬏鬏,現(xiàn)在捋得平平整整;臉頰也黑瘦下來,和一雙細眉細眼搭配在一起,整張臉看上去嚴肅而呆板。

    三個月前,狗窩棚就拆掉了,羅威納一家三口也讓常虹開車接走了,王帥常虹黑胖子這些人,幾乎不再露面。斌斌除了正點出勤干活,就是鉆進宿舍里睡大覺,動靜小了,水貨反倒有點不安。

    斌斌,常虹呢?一次廚房里一起吃飯時,水貨這么搭訕他,還有你那個姓王的帥哥呢?你都殺回來八九天了,他們也不來給你慶祝慶祝?

    吃吃喝喝有啥意思?還不如睡大覺,又養(yǎng)膘又省錢。

    眾人一片大笑。有人說斌斌學會養(yǎng)生了;有人問斌斌,把膘養(yǎng)肥了干啥去呀?你又不是豬,能按斤兩賣出個好價錢。水貨說,斌斌,對著呢!別聽他們的;吃吃喝喝壞身體,還糟蹋錢。把錢攢起來,踏實再踅摸個好媳婦。

    水貨比誰都清楚,斌斌父親死得早,母親就是個客運段退休的乘務員。雖然舅舅家會做醬鹵肉,那也只是逢年過節(jié)白吃幾頓。媳婦和他離婚前,他母親把自己的工資本都塞給了媳婦,任由她支配,那還不就是為了籠絡住她的心,還不是為了她這個兒子斌斌……

    有人問到斌斌為啥能這么快就重新“殺回來”的緣由,斌斌臉不紅心不跳地說,也簡單,我舅舅幫我找人了。段上那幾個頭頭,哪個沒吃過我舅舅的醬鹵肉?哪個吃了不說好?聽見斌斌這么解說,水貨暗暗決定:不到退休那一天,決不能吐露自己對斌斌的“恩情”:水貨和領工長私人關系好。斌斌“發(fā)配”走后,他一見到領工長,只要機會合適,就會提斌斌的事。為此還送給領工長一罐好茶,那是他帶老婆孩子去云南旅游時買的,名號“蘭貴人”,唐州城比較不多見。領工長就罵他,你這么賣力救他,平時到底拿了人家多少好處?老實交代!水貨拍著屁股跺著腳,罵罵咧咧地說,球,別說好處,沒被他酒瓶子打爛腦袋就不錯。咋?領工長說,你倆還上手比劃過?水貨說,那倒不至于,大面上過得去。他可能只是心里不太服我,其他都正常。

    那你這是要咋呢?領工長一臉狐疑,他關你屁事?看把你酸辛的!

    老哥,水貨說,能搭把手就搭把手,能拉一把就拉一把唄。他也沒犯十分大錯,就是養(yǎng)了三條狗。他老婆跟有錢人跑了,他還年輕,把他長期放在那個汾河溝里,別說再找個合適的女人啦,平常連個老太婆都難看見!這你還不清楚:當前整村整村的新農(nóng)村大改造,山里的村莊都遷移到平川上了。我擔心:那小子以后也就毀了。

    也許正是他的這幾句話,真的說動了領工長。

    四月中旬的一天下午,二工區(qū)西墻房角那片空地上,又傳出非同尋常的響動。那天下午的天空里,沒有霧霾,甚至沒有云朵,也沒有風,光線棵棵飽滿,像透明的金絲線一樣連綴著天空和大地。那兩組高鐵復線就在十米開外,精壯的鋼軌在陽光下綿延伸展,威猛而彪悍。在更遠處,沿著復線鋼軌的道床兩側(cè),逶迤的黃土慢坡上,這一年的青草竟不知是在何時,已經(jīng)長成了迷離的陣勢,萋萋綿綿的,一眼望不到盡頭。

    水貨趴在廁所窗戶里面,看見斌斌僅穿著一身單薄的秋衣秋褲,雙手揮舞著一個錚明瓦亮的鋤頭,正在奮力翻地。在他鋤頭所過之處,原先干裂的黃皮硬土消聲遁跡,一團團膨碩的潮濕泥土展露在眼前,并且散發(fā)著一股機油和雜草木屑混合在一起的辛辣味道。

    喂喂,斌斌,水貨喊他,你這是又要弄啥呢?打算養(yǎng)大象嗎?

    對面的斌斌直起腰,朝他的工長揮揮手,回答道,啥動物也不養(yǎng),改養(yǎng)植物啦!這片空地閑著也是閑著,應該好好利用起來。我打算分成三小塊兒:南邊這塊兒栽上大蔥,北邊那塊兒種上朝天椒,咱們廚房伙食團以后就不用買大蔥辣椒了,自給自足了。中間這塊兒嘛,我打算栽種上花草,木本芙蓉也行,荷蘭郁金香也行,哪怕是紫顏色的那種喇叭花也行?。?/p>

    水貨咧嘴一樂。半天沒說啥。不過,關閉窗戶前,他還是喊了一聲,斌斌,你想養(yǎng)狗也可以,只要別養(yǎng)羅威納就行。其實,他這話并非調(diào)侃,倒真是一句真心話。他是喜歡狗的,他女兒也喜歡,他家里就養(yǎng)著一只袖珍泰迪犬,滿屋子里歡蹦亂跳的。事實上,只要不是那種高智商的大型猛犬,水貨在心理上和生理上,都是能夠從容地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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