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暢爽的夏日，應該泡在酒杯中

陸暢

夏日里最暢爽的事是什么？是酷暑難耐時一頭扎進的清涼海水，還是海風拂面椰樹沙沙作響時的一首輕音樂？還是躺在沙灘上手邊放著的冰鎮(zhèn)白葡萄酒？還是開著車搖搖晃晃地穿過一片翠綠的葡萄園？還是在夏夜酒吧里拿著酒杯歡快地跟著鼓點起舞？這里是加納利群島，這里有你想象得到的最爽的夏天。

在來到西班牙加納利島之前，我從未將這里的海天一色與葡萄園聯(lián)系起來。在我心里關(guān)于這里的所有場景，是每座島嶼上一眼望過去的碧海青天，是存在過的三毛與荷西的愛情故事，是理想中無與倫比的悠閑假期。這些想象中的美景霸占了我的頭腦，使我不知不覺中忘卻這里也是西班牙重要的葡萄酒產(chǎn)區(qū)，我對產(chǎn)區(qū)的參觀毫無準備。

與葡萄園的不期而遇

飛機到達特內(nèi)里費島（Tenerife）機場是一大早，這里是加納利群島上最大的一座島嶼。天氣還不算悶熱，陽光明媚地鋪灑開來，時有微風吹過，空氣里咸濕的海洋氣息讓人感覺蠢蠢欲動。我們同行三人租了一輛老式的Polo，目的地是位于島中的酒店。于是，一首慵懶的鄉(xiāng)村音樂，一群人嘻嘻哈哈的笑聲，伴隨著一路忽明忽隱的藍色大海，旅程的開頭，我們的車向著島嶼的中心行駛著。路的兩邊由低矮的灌木叢逐漸變成了極其貧瘠的山地丘陵，連綿的沙丘在搖晃的車程中讓人有些昏昏欲睡，困意中，聽到同伴驚訝的語氣，“你看，是葡萄園”。我立馬直起身來，眼前是山坡上一列列整整齊齊的葡萄藤（ Espaldera），從山頂朝著海岸線連綿地鋪開，翠綠的葡萄藤一直延伸到與海天接壤，隔絕出的世界就好像世外桃源。猛然我才反應過來，??！這里是加納利群島，這里是西班牙的葡萄酒產(chǎn)區(qū)。

加納利葡萄酒的前世今生

如果從眾多葡萄酒產(chǎn)區(qū)地圖上來看，加納利群島通常是歸納在西班牙地圖中附加的那一小塊版圖上，靠近北非摩洛哥西側(cè)，有些地圖甚至省去了對加納利群島的補充。但實際，這里已有著上百年的釀酒歷史，并擁有11個DO產(chǎn)區(qū)。

加納利群島上的葡萄酒釀造歷史可以追溯到15世紀中期，各國的歐洲殖民者帶來了第一批葡萄植株，這些古老的獨特品種從此扎根在這座島上并延續(xù)至今。那時，靠近非洲大陸的加納利群島挑戰(zhàn)著人們意識里北半球葡萄種植的最南極限。17世紀初期，加納利葡萄酒產(chǎn)業(yè)發(fā)展達到了頂峰。當時加納利群島已經(jīng)將其著名的“Canary Wine（又稱金絲雀酒）”出口到英國和整個歐洲地區(qū)。18世紀中期由于英國對波特酒的需求上升，以及歐洲各國對法國酒的狂熱追捧，加納利葡萄酒的發(fā)展逐漸衰退。19世紀，在歐洲肆意蔓延的根瘤蚜危機中，被獨立于大西洋的加納利群島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這些古老的當?shù)仄贩N在危機中幸存下來。今天，你甚至可以在加納利島上找尋到300年前種下的葡萄藤。300歲的葡萄藤，光是想象，也足以讓人心動不已，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風味呢？

如今加納利的葡萄酒已經(jīng)恢復了往日的活力，群島上擁有超過8393公頃的葡萄園以及11個DO產(chǎn)區(qū)：包括DO Abona（阿博納）、DO El Hierro（耶羅）等，這些產(chǎn)區(qū)分布在加納利群島的6座島嶼上，各個產(chǎn)區(qū)微氣候之間的差異，促成了葡萄酒風格上的形態(tài)各異，各有千秋。

歐洲地勢最高的葡萄園

后來才知道，當時被我稱作世外桃源的那片葡萄園屬于DO Abona。1996年獲得法定產(chǎn)區(qū)認證的阿博納產(chǎn)區(qū)位于特內(nèi)里費島的南部，大多數(shù)的葡萄園都建在泰德峰山脈的南坡上，最高的葡萄園海拔高度達到了1700米（Vilaflor地區(qū)），是目前歐洲地勢最高的葡萄園。

靠近傍晚的時候，我們決定返回早上經(jīng)過的那片葡萄園。整整一天，那一霎看見的美景一直在我心中魂牽夢縈。到達之后，我們把車停在路上，沿著葡萄園步行爬上了一座小山坡。其實上山是沒有什么路的，這里的土壤受火山的影響，形成了底層黏土和表層的沙質(zhì)土，踩在上面松軟得有些難走。我們在山頂找了個視野很好的平地坐下，從包里掏出剛在路上買的白葡萄酒，“是Listan Blanco的品種?！迸笥岩荒樥J真地閱讀著背標。白麗詩坦（Listan Blanco）是目前這個產(chǎn)區(qū)甚至是整個海島上種植最廣泛的白葡萄酒品種，一百年前由安達魯西亞人帶來種植在這里，它的變種其實是聞名遐邇的帕洛米諾雪利酒（Palomino Fino）的釀造品種，但加納利群島上的白麗詩坦聽起來則像是一位來自異域的姑娘，披著一層神秘的面紗，讓人饒有興致。

此刻的夕陽溫柔地鋪在海面上，翠綠的葡萄藤也在這個溫柔的氣氛里被染成了金黃色，世間萬物都籠罩在這金黃的光線之中。我們的背后是全西班牙最高的泰德峰，它也是世界上第三大活火山，1789年噴發(fā)過一次，之后便長久地沉默至今。我們坐在離它不遠的山坡上，仍能感受到它在日落時分開始向外放射的熱量，悶熱的大氣壓有些令人坐立難安。這時候第一口的白麗詩坦酒，是最幸福的瓊漿甘露。我有些忘記了它確切的味道，似乎像是金銀花、甜杏，還帶著一些熱帶水果的香氣，酸度不高，但也不算低的自然平衡。那一刻我只記得，那種冰涼的清爽感在這悶熱的天氣里，從舌頭清涼到了胃里。遠處的夕陽在一點點往下沉淪，橘黃色的陽光在深處漸漸回收，光就像被打碎在了海波里，蕩漾在風中一起一伏，波光粼粼。

我想起了Ed Sheeran的一首歌：

“You look so beautifulin this light， your silhouette over me， the way it brings out the blue， in your eyes， is the Tenerife sea.”

“在這耀眼的光線里，你看起來多么美麗，你的輪廓印入我的腦海，在你的眼中閃過一絲哀怨的藍，那是特內(nèi)里費的大海?！?/p>

梯田上的葡萄園

去看葡萄園的決定是臨時起意，我們選擇去被稱為“小普里奧拉托”的拉戈梅拉產(chǎn)區(qū)看看。一路乘船跨過海洋，到達DO La Gomera（拉戈梅拉法定產(chǎn)區(qū)），這里位于加納利群島的西南邊，在2003年成為法定產(chǎn)區(qū)。地形多為陡峭的山地，且土壤為類似于Priorat（普里奧拉）的石塊板巖，這樣的風土讓這里的葡萄只能以一種方式生長，就是梯田種植。

雖然說曾親眼看過Priorat的梯田葡萄園，但來到拉戈梅拉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驚嘆人類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下創(chuàng)造的智慧。葡萄園從山頂?shù)缴侥_均勻地一階一階地排列下來，在巍峨的山峰下顯得井然有序。有些梯田的邊緣甚至加固了石墻，來防止水土流失，看上去就像一個個小型的堡壘。我們?nèi)サ臅r候有些陰雨，峰頂處圍繞著一層厚厚的云霧，當?shù)厝私榻B說，這里受氣候的影響，常年有大量的濕氣在山頂聚集，所以形成了特殊的“云?！爆F(xiàn)象。望著濃密的云霧環(huán)繞在上空，而山底的梯田一點點往上走，逐漸消失在霧里，就好似一個個通往仙境的階梯。在拉戈梅拉產(chǎn)區(qū)百分之九十種植的都是弗拉斯特拉（Forastera），一個原產(chǎn)于意大利的白葡萄品種，幾經(jīng)波折之后安家于此，而這里獨特的板巖土壤讓這個柔和的品種喝起來像是多了幾分硬氣，在花香、桃子和杏子的芳香里帶有著礦物感。

在拉戈梅拉獨特的不僅僅是這里的葡萄酒。當?shù)氐木用癖Ａ糁环N獨特的口哨語，起源于公元前6世紀，因為這里地處山地，這是為了方便交流和抵抗外敵所流傳的交流方式。拉戈梅拉口哨語包含4個元音和4個輔音，用音調(diào)的高低代表不同的元音，用下滑音的變化和哨音停頓的長短代表不同的輔音。這種音頻和聲強的變化構(gòu)成了與西班牙語同樣的表達。2009年口哨語已被世界教科文組織列入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在拉戈梅拉的各個學校的課程中口哨語也已經(jīng)成為了必修課程。

世上唯一種在黑色火山巖坑里的葡萄園

加納利群島上另一個讓我十分期待的是蘭薩羅特（DO Lanzarote）的葡萄園。第一次知道蘭薩羅特的葡萄園時，還是在大學的課上。老師把一張種植在黑色火山巖坑里的葡萄園照片，放大播放在幻燈片上時，我在那刻簡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這些葡萄藤匍匐地生長在大大小小的黑色圓形火山坑中，每一個坑旁邊堆砌出一小排馬蹄形狀的石墻。放眼望去，在一片蒼茫的火山巖中這些突兀的坑穴好似外星人踏出的腳印，又好像在月球表面形成的規(guī)則隕石坑。我不禁設(shè)想，在地球的哪一個角落才存在著這樣奇幻的地方。這是蘭薩羅特留在我心里的第一眼印象。

于是在這趟旅程中，去蘭薩羅特變成了一件最期待的事。去之前，我們預約了赫利雅酒莊（ Bodega Geria）的參觀。酒莊建立于19世紀后期，在1993年被現(xiàn)在的莊主Melian家族買入，也是在同一年蘭薩羅特獲得DO法定產(chǎn)區(qū)認證?，F(xiàn)在赫利雅酒莊已經(jīng)成為西班牙參觀人數(shù)最多的酒莊之一，每年有超過30萬人前來參觀。我們到達的當天下午，酒莊外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慕名而來的人，雖然對于火山巖葡萄園已經(jīng)在圖片上做足了功課，但身處在真實場景下的沖擊力仍舊是難以言喻的。當雙腳靠近時那黑色的火山巖噴涌而出的熱氣，翠綠茂密的葡萄藤靠近地面匍匐而生的茁壯生命里，甚至都能想象到它們在土壤下的根，是如何延伸以獲得每一滴水源的。酒莊的負責人介紹，這里是世界上唯一種植在火山巖中的葡萄園，火山坑旁邊圍繞起來的石堆是為了保護葡萄不受到風蝕的作用。這種特殊的種植方式，決定了每公頃的葡萄產(chǎn)量十分有限。但，正因為這樣的種植方式，這里生產(chǎn)的葡萄酒里也多了十分有趣的火山礦物氣息。

在參觀完后品嘗了一款酒莊的白葡萄酒，品種是當?shù)氐幕鹕今R爾維薩（Malvasia volcanico），我仍然記得那時聞到第一股香氣：濃郁的，純凈的，像一頭扎進深海中的深邃悠長。明顯的火山巖礦物氣息，就像是兩個相互碰撞的深海燧石，帶著強烈的火星味。我想人們再怎樣地討論長相思里的礦物質(zhì)，霞多麗里的礦物味，無論如何也是無法與這里的相比較的，超凡的礦物氣息再加上它的高酸度，這便是僅僅存在于蘭薩羅特的美妙體驗。

在蘭薩羅特還有另一個必須打卡的地點，火山巖烤肉店一惡魔餐廳（ El Diablo），這里號稱是世界上最危險的烤肉店，旁邊就是一個休眠的火山口。這里利用地下火山巖的熱氣，制作出一道道美食。因為時間的關(guān)系，沒有嘗到這獨特的烤肉，但想來這滋味也一定特別。

三毛的家

心滿意足參觀完酒莊之后，才想起這趟旅行的初衷是要來看海。

我不止一次想要將自己躲進大西洋某個荒蕪的海島上，實在地從生活中偷—點懶。就這么安逸地躺在沙灘上，任陽光炙曬，任海浪翻滾，任生活如何苦難，也要享受盡這一刻的悠然自得。我想，大概三毛也是這樣想的。

第一次讀到三毛，是在初中的一堂自習課上。那時班上刮起了一陣閱讀三毛的風潮，《撒哈拉的故事》《雨季不再來》是每個人睡前最珍貴的讀物，熄燈之后，躲在被窩的一方天地里，就像是被隔離出來了一個夢幻的小世界，如身處在了書里的那片撒哈拉。為三毛和荷西浪漫的愛情故事而感同身受，為之心動，為之掉眼淚。好像透過字里行間能真正地看見三毛筆下那些翻山越嶺的駱駝隊，那些明媚的碧海藍天，和那些善良而質(zhì)樸的人。

再次提及三毛，沒想到已經(jīng)是幾年之后，我親自站在三毛在加納利群島的家門口。房子早已更換了主人，但遠遠望去仍舊一眼能認出書里的那個白墻紅瓦的建筑。我們沒有想上門打擾的意思，只是在門口站了很久，沒人在那時開口說話。下午的陽光溫暖而炙熱地照著，偶有微風吹過，我抬頭瞇著眼睛，看見屋頂?shù)挠夯ㄔ陲L里搖頭晃腦地擺動著身軀，過了一會兒又停了下來。我想，多年前，三毛一定站在這里，抬頭瞇著眼睛，看到過同樣的場景。

我們最后還是來到了就近的沙灘上，換上了泳衣，去和大海來了個親密接觸。大西洋的海水冰涼地沁人心脾，又藍得透徹。在陽光持續(xù)猛烈的暴曬中，我一頭扎進了藍色的大海中，把自己全身心地放在海水里，任海浪經(jīng)過我時把我撞得左右搖擺。我看見海風吹著岸邊的椰樹沙沙作響，我聽見小孩子在海中奔跑的歡鬧聲。我想，這就是夏日的魅力。

我們一直逗留到了黃昏要離開時，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下來了。經(jīng)過的船只在海上閃著零星的光亮，岸上的各類酒吧已經(jīng)開始喧鬧起來，鼓點聲、音樂聲、歡笑聲，在擁擠的人群中熱鬧不已。我一一穿過它們，準備告別加納利群島。

那時我突然想起了三毛筆下的文字：“遠在古希臘行吟詩人一個城、一個鎮(zhèn)去唱吟他們的詩歌時，加納利群島已經(jīng)被他們編在故事里傳頌了。荷馬在他的史詩里，也一再提到過這個終年吹拂著和風，以它神秘的美麗，引誘著航海的水手們投入它的懷抱里去的海上仙島”。—-三毛《逍遙七島游》

這里便是加納利群島，有你想象過的最美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