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腳婆婆

李碩

老家的村子里有個小腳婆婆。

從我記事起，便跟著村里的人喚她小腳婆婆，婆婆是村里唯一一個裹腳的人了，我曾見過她的腳，五個腳趾被硬生生地擠在一起，婆婆的腳成了村里小孩子們最好奇的事。

小腳婆婆是個寡婦，也是村子里唯一的“神婆”。婆婆的兒女不常來看她，每次來村里，都引來一大批人圍觀，聽隔壁嬸嬸說，婆婆的兒子嫌她一股農村味兒，婆婆不生氣，送走兒子，仍用那小腳顫顫巍巍地走在街上，給街坊鄰居驅鬼叫神。

小腳婆婆在村里就是干這個的，后街的李二叔經常請小腳婆婆去他家叫神兒，李二叔家里的兩個雙胞胎哭得停不下來時，就跑到前街拎著兩斤雞蛋來喊婆婆。這天，李二叔又急匆匆地來了，站在婆婆家門口，只不過空著手，高聲喊到：“劉家大嬸子，兩個娃又哄不下了，你快去看看！”沒過多久，婆婆打開吱呀的木門，先是從頭到腳打量了李二叔一遍，隨后擺擺手說“今兒我挺累了。”李二叔急了，跺跺腳說“嬸兒，沒來得急給你帶點兒東西，你給看完，回頭拿給你。”小腳婆婆走了出來，對李二叔說“隨你去看看吧?！闭f來也奇怪，小腳婆婆每次去，把小孩平放在床上，在小孩跟前念叨半小時，小孩果然慢慢地不哭了。小腳婆婆真神，隨后在村里傳開了。

小腳婆婆家里供著好多神像，每個神像面前都放著香爐，地上放著三個破舊的蒲團。小時候奶奶經常帶我到那里去，每晚都會有好幾個老人在那里對著神像一拜再拜，我很討厭那個地方，彌漫著劣質的長香的味道，還有一直在耳邊循環(huán)的寺廟里才會放的曲子。我會在她們都閉著眼誦經的時候，偷偷把長香掰斷，悄悄把門打開，找把蒲扇不停地扇。有時還會跪在婆婆旁邊，聽她誦的什么，但每次都會因枯燥無趣而跑開。最喜歡的是偷吃神像前的水果，各種稀奇的平時吃不到的水果都會擺出來，但每次都能被婆婆發(fā)現(xiàn)，然后拽著我，讓我在神像面前磕三個頭，給神賠罪。

老家的村子后來拆遷了，搬到了新規(guī)劃的小鎮(zhèn)上，小腳婆婆指著要求搬遷的那些人念叨“我好不容易把神請來，你們可要把他氣走了?！弊詈?，她兒子出面將她帶到了城里。

我前兩年回老家，突然在進小鎮(zhèn)的街頭上發(fā)現(xiàn)了小腳婆婆，依舊裹著腳，旁邊還多了根拐杖。聽說她放心不下她的那些神像，硬是要求兒子送她回來，可是拆遷什么都沒了啊，幾年來，村民也不再找她叫神，也不再去上香，小腳婆婆整天坐在街頭，惦記著她請的那些神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