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賈平凹《山本》中人物群像

孫晴

摘 要：《山本》以民間說野史的敘事方式說盡秦嶺之事，展示了秦嶺的山之本色和人之本性。通過對《山本》中的人物群像的分析，揭示在戰(zhàn)爭年代的蕓蕓眾生的人性異化，唯有儒道佛融匯的廣博的愛和悲憫才能對人性異化的救贖，這愛與悲憫正是秦嶺文化精神的核心。正如小說中所道：“世道荒唐過，飄零只有愛”，而這種文化精神也會如秦嶺一般，生生不息。

關鍵詞：人性;迷失;救贖;儒道佛;秦嶺文化精神

賈平凹的《山本》從廣義上來說，是一部民間說野史，將民間口口相傳的歷史用小說的形式敘述出來。正如海登·懷特在《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中》說道：“所有的詩歌中都含有歷史的因素，每一個世界歷史敘事中也都含有詩歌的因素。我們在敘述歷史時依靠比喻的語言來界定我們敘事表達的對象，并把過去事件轉變?yōu)槲覀償⑹碌牟呗??！盵1]《山本》將厚重蒼涼的“民間記憶”通過詩化的反映，呈現(xiàn)出秦嶺本色，以及人之本性。

一、山之本色，人之本性

《山本》中寫道：“一條龍脈，橫亙在那里，提攜了黃河長江，統(tǒng)領著北方南方。這就是秦嶺，中國最偉大的山。山本的故事，正是我的一本秦嶺之志”。作者賈平凹生于秦嶺的棣花鎮(zhèn)，在小鎮(zhèn)上度過了少年與青年時期，秦嶺的風情與文化對賈平凹先生產生巨大影響。因此，《山本》的誕生是必然。秦嶺是中國最偉大的山脈，橫亙與中國南北之間，也是長江和黃河的分界線，無論是對中國的地貌還是氣候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而處于南北之交的秦嶺的物候、風土人情和民風民俗也是獨具特色?！渡奖尽肥且郧貛X為大背景，描寫兵荒馬亂的歲月各方勢力在秦嶺西一帶上演的走馬燈似的拉鋸戰(zhàn)。以渦鎮(zhèn)為地理中心，盤踞了包括了土匪、秦嶺西一帶的刀客、逛山、保安隊、紅軍游擊隊以及以井宗秀為代表的預備團（后為預備旅）。在這戰(zhàn)亂的年月里，各方勢力互相征伐，互相算計，沒有正義與非正義的評判與標準。作者以民間說野史的敘事方式，述說了在秦嶺大地上發(fā)生的一幕幕的悲喜劇，通過對人物故事的敘述，展示了秦嶺的博物風情和地域文化。正如作者在后記中說道：“那年歲月是戰(zhàn)亂著，如果中國是瓷器，是一地瓷的碎片年代。大的戰(zhàn)爭在秦嶺之北之南錯綜復雜地爆發(fā)，各種硝煙都吹進了秦嶺，秦嶺里就有了那么多的飛禽走獸、那么多的鬼魅魍魎，一盡著中國人的世事，完全著中國文化的表演?！盵2]

《山本》則是要觸及那個時代家國的痛楚，表達秦嶺之本，即秦嶺的本質，秦嶺文化的本質以及秦嶺人的本質，而這“本”是隱藏于萬象變化之中?！吧奖尽奔词侵该耖g大地，因此這部秦嶺志在揭露山之本色和人之本性。在小說中，作者解構了傳統(tǒng)小說中塑造典型人物的方式，采用了碎片化的方式展現(xiàn)眾多人物，更加注重通過對敘事細節(jié)的描寫來刻畫人物性格，這些眾多人物的不同性格無一例外的都是代表著典型的秦嶺人的性格特點，也是當時特殊的戰(zhàn)爭環(huán)境下，中國人的普遍心理狀態(tài)，展現(xiàn)人之本性。

二、苦難中迷失的蕓蕓眾生

小說開頭便說道：陸菊人怎么能想得到啊，十三年前，就是她帶來的那三分胭脂地，竟然使渦鎮(zhèn)的世事全變了?！睆倪@三分胭脂地是龍脈開始說起，牽扯出渦鎮(zhèn)所以的是與非，也展現(xiàn)了在戰(zhàn)火中掙扎的人生百相。

（一）暴力和權欲中迷失的英雄

在《山本》中作者并沒有把任何角色塑造的毫無缺陷，同樣，小說的主人公井宗秀也不是一個扁平的草寇英雄人物，既有著人性的光輝，同時也具有人性缺陷。不僅僅是井宗秀，包括在紅軍游擊隊中的井宗丞、土匪五雷、阮天保等渦鎮(zhèn)梟雄的性格也是如此。井宗秀是個清秀白凈，寡言少語卻又心思縝密的男人。人物出場時主動承擔下父親的債務，并在得到第一筆金后立刻還了“救濟會”的錢，后來他是渦鎮(zhèn)的守護者，是渦鎮(zhèn)的英雄。井宗秀具有著優(yōu)秀領導所具備的品質，但同時也頗具心機。利用土匪五雷輕而易舉的得到吳、岳兩家的財產，致使兩家家破人亡，發(fā)現(xiàn)前妻與土匪有染，制造事件殺了妻子，并利用自己的小姨子挑撥了土匪內部關系，使其四分五裂。在戰(zhàn)爭之時，則變成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妄殺無辜者，甚至用剝人皮做鼓的酷刑來“殺雞儆猴”等。這樣的井宗秀如同五雷、阮天保等人，雖英勇善戰(zhàn)，卻又殺人如麻，草菅人命，逐漸在權欲中迷失了自己。

無論是井家兩兄弟，還是土匪、阮天保等人，在成立自己的武裝隊伍之時都是用殘酷暴力的方式實現(xiàn)武裝力量的積累?！盁o論這歷史中有多少血污、暴行和不公正，都由于它是‘通向未來’的堂而皇之地諒宥了：付學費、必要的代價、難免論、‘吃梨削皮總要帶點肉’等等”。[2]作者從人道主義的角度秦嶺這些力量積累，打破了歷來表彰為了集體利益而犧牲個人利益的行為，從個人與生命的人文關懷看待這里人民的血和淚。在《山本》中，無論是土匪、保安隊、預備旅還是紅軍，這些梟雄所帶來的戰(zhàn)爭，受苦的最終還是秦嶺普通百姓，消解了這類英雄引發(fā)戰(zhàn)爭的正義與非正義的意義，放大了人性中的惡。正如其他研究者給暴力美學所下的定義：“它從一般的意義上講是對暴力的細節(jié)化渲染、鋪陳，讓暴力來抒發(fā)個人對生活的悲劇感覺，將人生的痛苦撕裂開來，使人們看到這人世間的悲慘、仇恨、蔑視、踐踏人性的罪行?！盵3]井宗秀將三貓?zhí)幹?，以剝皮作人皮鼓。作者對剝皮過程做出細致的描述，：“陳皮匠并沒有拿了捅條在三貓的脖子處往下捅也沒用氣管充氣，從懷里掏出個酒壺要往三貓的嘴里灌，但嘴里有一塊木柴片咬得死死的，取不出來，硬拽了出來，右嘴角就撕裂到腮幫上。”[2]當場的看客甚至有暈倒的，嘔吐。在七天之后在老皂角樹上掛了人面鼓，自此老皂角樹便沒有任何動物在上面，只有在下雨之時，人面鼓被打得噗噗的聲音。井宗秀此舉的目的是為了樹立他在渦鎮(zhèn)的威信，以儆效尤，嚴懲叛徒，卻也在暴力的殺伐與權欲之中完全喪失了人性，完全轉化為獸性。井宗秀、土匪和阮天保等人具有典型的封建武裝起義的色彩，農民階級的局限性使得他們好大喜功，貪圖享樂。這些人在不斷的戰(zhàn)爭中，人格不斷的異化，人性不斷的喪失轉化為原始的獸性，在權欲中不斷殺伐。

（二）在自保中迷失的勞苦大眾

在《山本》中，作者放棄了傳統(tǒng)長篇小說的典型人物的塑造，而是將人物碎片化，在寫秦嶺的傳奇英雄的同時，也敘述了很多在戰(zhàn)爭中苦苦掙扎的蕓蕓眾生，從不同的角度來展示了兵荒馬亂的年代下眾多的勞苦大眾的性格特征和心理狀態(tài)，反映了時代帶給那一代人的命運悲劇。

“軍閥割據(jù)、秩序大亂，每個人都命賤的很，生來很隨意，死也隨意?，F(xiàn)在我們已經習慣了正面人物或者英雄人物死得特別壯烈，驚天動地，特別有意義?！渡奖尽防锼劳鎏貏e多，而且死得都特別簡單。但是，你想想，現(xiàn)實生活中就是這樣，沒有誰死得轟轟烈烈，都是偶然就死了，毫無意義就死了”[4]在《山本》中“跑龍?zhí)住钡男∪宋镉泻芏啵热缣煺娑譄o所事事的楊鐘、忠實厚道的楊掌柜、始終守護渦鎮(zhèn)的老魏頭、聰明可愛的花生等人，這些都是渦鎮(zhèn)樸樸實實的居民，勤勤懇懇，本本分分，這也是中華人民的傳統(tǒng)的品德，即使在戰(zhàn)爭的硝煙中，中國人也從未拋棄過這些優(yōu)良品質。但在兵荒馬亂的年月里，這些小人物也不免受到時代和命運悲劇的捉弄，在這渦鎮(zhèn)的方寸之間上演一幕幕悲喜劇。

在土匪五雷等人進駐渦鎮(zhèn)之后，鎮(zhèn)民生存環(huán)境受到威脅的情況下，渦鎮(zhèn)人民渴望出現(xiàn)一個英雄人物，能夠趕走土匪，保衛(wèi)一方。而井宗秀的足智多謀和圓滑順道，使得他能夠妥善的處理匪、官和民之間的關系，最后以全勝的方式使得渦鎮(zhèn)人民接受這個救星。就連最后，井宗秀死了之后，預備旅與阮天保開戰(zhàn)，大量的炮彈落在渦鎮(zhèn)，企圖將這個小鎮(zhèn)毀于一旦之時，安記鹵肉店的掌柜已經瘋了的大喊井宗秀是渦鎮(zhèn)的英雄，你怎么不來守護渦鎮(zhèn)。在戰(zhàn)亂中如落葉飄零的蕓蕓眾生，由于中國小農經濟的自然性和分散性，導致生產資料零散且依靠自然條件，因此個人能力的有限，無法抵擋時代的洪流，個人命運在戰(zhàn)爭中漂浮不定。生存意識迫使將個人期望寄托在英雄之中，希望能出現(xiàn)一個全能的“神”來解救勞苦大眾于戰(zhàn)爭之中，得到安寧與和平。正如魯迅在《文化偏執(zhí)論》中探討“一獨夫”與“千萬無賴”的關系，而“不堪命”的百姓希望的是“獨夫”的暴虐統(tǒng)治壓縮到最低限度。因此，在現(xiàn)實面前，勞苦大眾的愿望是破碎了。

渦鎮(zhèn)以及當時中國其他地方的普通人，只是想尋求一個安穩(wěn)、和平的生存環(huán)境，渦鎮(zhèn)的人民并不關心此時的統(tǒng)治者是縣長還是預備團的井宗秀還是游擊隊抑或是阮天保。在特殊的時代洪流中，這種設想只能轉化為對個人命運的起起伏伏的無奈與悲涼，和中國小農乞求無盡的自保心態(tài)中。在預備團與阮天保的保安隊第一次交鋒之前，渦鎮(zhèn)做好一切的準備工作，借鎮(zhèn)民騾子去買石灰。不料在路上遇到了保安隊的伏擊，騾子全被帶走了。而此時的渦鎮(zhèn)人民并不關心戰(zhàn)爭的準備，只關心索賠，預備團戰(zhàn)備物資本就捉襟見肘，無法賠償。后周一山將鎮(zhèn)民與預備團的利益放在一起，將阮家的地抵給鎮(zhèn)民，自然主動支持后來的保衛(wèi)戰(zhàn)。在戰(zhàn)爭過程中，保安隊故意放出鎮(zhèn)騾子，而因鎮(zhèn)民怕傷了騾子差點讓保安隊攻破城門。從預備團和保安隊的戰(zhàn)爭來看，渦鎮(zhèn)人民具有著典型中國農民的階級局限性，自私而不顧全大局，戰(zhàn)爭的失敗對渦鎮(zhèn)來說就是一場屠殺，也是一場滅頂之災，而小鎮(zhèn)人民卻因為幾口騾子而動搖了保衛(wèi)鎮(zhèn)子的決心，而選擇守護個人財產。在特殊的歷史時期，無法做到為了集體利益而犧牲個人利益，甚至將個人利益置于集體利益之上，這種只求安穩(wěn)自保而放棄團結、封建自給自足的心態(tài)的弊端在戰(zhàn)爭的洪流面前被完全暴露出來，這是當時中國傳統(tǒng)的農民普遍的心理狀態(tài)和精神境界。

特殊的歷史時期的蕓蕓眾生在時代的潮流里，茍且偷生，苦苦掙扎，小農性格和階級局限性與社會環(huán)境之間的矛盾決定了普通百姓的命運悲劇，也彰顯了農民階級是無法完成戰(zhàn)爭的勝利。生存意識迫使他們乞求一個英雄的出現(xiàn)，而各位“英雄”在獲得成功之后，淪為權欲的奴隸，殺戮從未停止過。只要戰(zhàn)爭還未結束，普通百姓仍將會在這水深火熱的生活中謀求生存，苦苦煎熬，祈禱出現(xiàn)下一個能夠保衛(wèi)家園的英雄，渴望得到身心的救贖。

三、蒼莽之中大愛的救贖

作者在寫完《山本》后記中說道：“英雄隨草長，陰謀遍地霾。世道荒唐過，飄零只有愛。”在莽莽秦嶺之中人與人之間的武裝斗爭一直在繼續(xù)，英雄在各個年代都會出現(xiàn)，多少興亡事，都付諸于秦嶺之中，而在秦嶺中只有亙古不變的愛能夠為這世道的人性帶來救贖。這是作者對戰(zhàn)爭環(huán)境下人性異化和受苦的蕓蕓眾生的痛楚解讀之后，給予的答案，也是這部秦嶺人物志最后想要的傳達的主題。

（一）地域文化的救贖

在戰(zhàn)爭的年代，地域文化如同脆弱的孩子隨時都會被摧毀，而在渦鎮(zhèn)卻有一個特殊的文化人的存在，那就是麻縣長。由于時局無力挽回，并且不斷的被各方武裝勢力架空的他，深知在武力征伐的年代中，百無一用最是書生。因此小說在這個人物出場之時便說了這個奇怪的縣長，原想造福一方，對時局心灰意冷，無法做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便生出了編寫一部秦嶺植物志和動物志，記錄秦嶺的風土人情和傳統(tǒng)文化，也算造福一方，流傳千古的想法。因此，無論在老縣城還是在渦鎮(zhèn)，對于權欲的斗爭，麻縣長都選擇規(guī)避，用考察作志的借口來退隱政壇。雖然對于時局感到絕望，但后在戰(zhàn)火轟炸的渦鎮(zhèn)中，麻縣長也是以寧死不屈的態(tài)度與小鎮(zhèn)共存亡，將自己寫的秦嶺植物志與動物志交于蚯蚓保存以流傳，后投于渦譚自殺。麻縣長的人生態(tài)度正好與井宗秀等人相反，從權欲中走出來，以研究和保護秦嶺民間文化為己任，這種認識自然，回歸自然的態(tài)度，正是道家所倡導的道法自然，但作為傳統(tǒng)的儒家知識分子，還是無法放棄家國天下的夙愿，因此產生了自殺與小鎮(zhèn)共存亡的結局。麻縣長在儒道思想之間的融合使其自覺選擇對戰(zhàn)亂時期秦嶺文化的保護，回歸自然，追求本真。

（二）人性的救贖

《山本》中人性中所有美好的化身都集中于陸菊人身上，她善良淳樸，守身如玉，孝敬長輩，和小鎮(zhèn)的其他人一樣，渴望英雄來解救所有的人。她深知三分胭脂地的秘密，也得知自己的丈夫楊鐘不是成大器之人，陰差陽錯之下，胭脂地成為井家的祖墳，便密切關注井宗秀。陸菊人支持鎮(zhèn)子里所有的工作，也愛護鎮(zhèn)子里每一個人，為集體利益可以犧牲個人利益。陸菊人身上每一個點都體現(xiàn)了儒家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的光輝。而后在預備旅成立之后，受井宗秀的委托，掌管茶莊的各項事務，知人善任，善于交際，以德服人，成為了具有現(xiàn)代管理意識的企業(yè)家。銅鏡上的：“內清質昭明光輝夫日月心忽而愿忠然而不泄”正是對她真實寫照。陸菊人的愛并不僅僅局限于男女之愛，而是儒家所倡導的仁愛之心，小說中描寫到她得知看到寬展師父在廟里給亡去的人做牌位，并超度亡魂，便提出自己捐款為死去的人立牌位，而這些死去的人有自己的丈夫、鄰居，還有很多叫不出名的陌生人和外鄉(xiāng)人，立了一個“近三年來在渦鎮(zhèn)死去的眾亡靈”的牌位。陸菊人的愛不是僅僅局限于方寸之間，而是一種普世的人間大愛。

作者在小說中塑造這一完美的女性形象，是想在人性異化為獸性之處，照進一束救贖的光芒。但是這道救贖之光并不僅僅只有陸菊人的仁愛之心，還有代表著道家的陳先生和代表著佛家的寬展師父。陳先生是渦鎮(zhèn)的郎中，是元虛道人的弟子，在戰(zhàn)爭中自己將眼睛弄瞎，來到渦鎮(zhèn)做一名鄉(xiāng)間郎中。渦鎮(zhèn)的居民有個頭疼腦熱或者氣不順的都會去安仁堂找陳先生，而陳先生并不是只是為人治身，更是治心，安撫病人情緒，緩解病人心結。因眼瞎但卻洞察世事，因此和陸菊人不同，在陳先生心中，井宗秀和任何普通人都沒有區(qū)別。陳先生崇尚道法自然，但是卻不是不問世事。在三合縣鳳鎮(zhèn)發(fā)生霍亂之時，挺身而出，置個人生死于不顧救治貧苦百姓，半個月后從三合縣回到安仁堂之后，頭發(fā)竟勞累的全白了。寬展師父是地藏王菩薩廟里的一個啞巴尼姑，終日不與人言語，卻一直吹著尺八，希望用音樂來普度眾生，并在廟里為戰(zhàn)爭中死去的亡靈超度。無論是曾經在廟中橫行的土匪五雷等人，還是小鎮(zhèn)里其他的人，寬展師父都以佛家慈悲的關懷對待，雙手合十的誦經，她是出世的、精神的。面對精神與現(xiàn)實混亂的困境，她只能用佛家慈悲的關懷去包納這個世道。對于渦鎮(zhèn)的禍端，陳先生和寬展師父都心知肚明，“但陳先生是瞎子，寬展師父是啞巴，一個看不見，一個說不出，于是渦鎮(zhèn)居民就有了禍。”[6]陳先生和寬展師父與陸菊人不同，他們洞察世事，為人間提供正能量，在他們眼中，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井宗秀、阮天保和土匪等梟雄也是與普通人無異，都是在這世間苦苦掙扎的蕓蕓眾生，只是他們面對人的生存困境和苦難的態(tài)度與其他人不同，也面對這殺人如麻的無道世界，深感悲涼與無奈。

四、秦嶺文化精神的繼承

《山本》中通過以秦嶺為背景，講述了官、匪、兵混戰(zhàn)的歷史。作者借寫故事，展示了秦嶺本土原生態(tài)的傳統(tǒng)文化，描寫了殘酷的戰(zhàn)爭和人民苦難的生活，以及人在面對苦難與人禍的態(tài)度和精神狀態(tài)。人性在暴力和戰(zhàn)爭中喪失，每個勞苦大眾都被困于求自保而不得的困境中，在戰(zhàn)火的炮彈中茍且偷生，惶惶不可終日。在這場人禍中的梟雄們和普羅大眾皆為受害者，只是面對這些人禍，各類人的態(tài)度不同，所做出的行為不同。無論是何種行為，都是對命運的掙扎，乞求安定的生存空間的努力。而在作者的心中，唯有悲憫的情懷和人間的大愛才能解救人類命運和苦難，這種悲憫的情懷來源于民間傳統(tǒng)文化的精神之中。陸菊人、陳郎中和寬展師父的大愛在秦嶺這塊土地上，為在戰(zhàn)爭泯滅的人性照進一束光。無論是仁者愛人，道法自然，無為而治，還是佛家的大智大慧和慈悲為懷，都在用愛和悲憫去融匯在人世間的苦海之中的人。而這道儒、道、佛交融的人性的光輝，正是秦嶺文化精神的中堅所在。

在《山本》中，作者將秦嶺文化精神的繼承者，也是秦嶺戰(zhàn)火中存活者設定為陸菊人的兒子剩剩。剩剩的名字來源于陸菊人陪嫁而來的黑貓吃剩的貓食，而這卻將剩剩命運與精靈似的老黑貓緊密的聯(lián)系在一起。小時候因騎了井宗秀的馬而被摔落下了殘疾，后陸菊人擔心他以后無所事事便將其托付給陳先生學醫(yī)術，希望陳先生能教其好好做人，習得一個好手藝。因此，剩剩便帶著黑貓住進了安仁堂。正如《山本》在最后寫道大量炮彈落進渦鎮(zhèn)，陸菊人見到剩剩的場景，“他們相見，沒有叫喊，也沒有哭啼，甚至剩剩也沒有跑入她的懷里，他抱著那只貓，貓依舊睜著眼，一動不動?！标懢杖苏f，這些炮彈打到渦鎮(zhèn)，渦鎮(zhèn)就成了一堆塵土了，而陳先生說：“一堆土也就是秦嶺上的一堆塵土”。剩剩與陳先生在炮火中默默的站著，既沒有跑也沒有躲，這是對秦嶺文化精神的一種堅守，一種自信，縱使一切歸于塵土，而秦嶺文化精神卻不會因此泯滅，就算是一堆土，也是秦嶺上的一堆土。而秦嶺文化精神的繼承者剩剩作為戰(zhàn)爭中的幸存者，作為人性美好的繼承者，也是作者心中這股文化自信的表現(xiàn)。

《山本》通過民間說野史將戰(zhàn)爭中人性的善與丑，展示在世人面前。在民間這個藏污納垢的環(huán)境中，既有在迷失的人們，也有洞察世事的賢明，他們用秦嶺的博大胸懷和普世的愛，照亮了所有的黑暗，救贖著迷失的人。一切的世道和陰謀都是人之本性，而寬廣的胸懷大愛正是秦嶺之本。無論歷史的進程如何，多少興亡事付諸于秦嶺，飄零只有愛，唯有永恒的愛和秦嶺的山峰一樣，以盡著黛青。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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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黃子平.灰闌中的敘述[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1：31.

[4] 章榕榕.徜徉在歷史血脈中的暴力———解讀《白鹿原》中的暴力美學，作家作品研究[J]，2006：6.

[5] 賈平凹.寫那么多死亡是為了詛咒那個時代，新京報書評：http：//www.sohu.com/a/229495586_119350.

[6] 陳思和.試論賈平凹《山本》的民間性、傳統(tǒng)性和現(xiàn)代性[J].小說評論，2018，（4）：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