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閣序》用典賞析

賀建珍

《滕王閣序》作為王勃的代表作，是初唐駢文的代表，也是駢文發(fā)展史上成就最高的作品之一。其語言優(yōu)美，句式多變，善于用典；其典故來源廣，用法靈活多變，用典貼切。“由于用典至妙，集切題、雋永、典雅、和諧之美于一爐，所以世人盛贊《滕王閣序》為‘千古奇文’，并斷言‘后人難以為繼’”[1]?！峨蹰w序》用駢文的形式展現(xiàn)盛宴美景、借典抒發(fā)復(fù)雜的情感，達到了內(nèi)容與形式的高度融合。本文通過賞析《滕王閣序》用典藝術(shù)，幫助理解文章主旨，提高文本鑒賞能力。

一、《滕王閣序》用典分析

（一）用典種類

《滕王閣序》用典主要可以分為三類：神話傳說、語典和事典。神話傳說有：“騰蛟起鳳”，出自《西京雜記》。傳說董仲舒夢蛟龍入懷，又說揚雄夢見自己吐出鳳凰；“貪泉”，傳說廣州有水名貪泉，人喝這里的水之后會變得貪婪；“涸轍”，出自《莊子·外物》，記載的是一個涸轍鮒魚求救的故事。語典指的是所用的詞語出自前人文句。比如，“鄴水朱華”中“朱華”典出自曹植的《公宴詩》詩句：“秋蘭披長坂，朱華冒綠池”。而“請灑潘江，各傾陸海云爾”中“潘與陸”出自鐘嶸的《詩品》：“余嘗言：陸才如海，潘才如江”。

《滕王閣序》運用事典最多，按照典源文獻歸納舉例，有出自《史記》的典故，“宣室”記載漢文帝把遷謫長沙的賈誼調(diào)回長安，召見于宣室，還有典型的“馮唐易老，李廣難封”。事典源出《后漢書》的有：“徐孺下陳蕃之榻”，記載豫章太守陳蕃專門為徐孺子準備了一張可活動的床，來時放下，走后掛起?！案Z梁鴻于海曲，豈乏明時”中的梁鴻因作詩諷刺君王，得罪了漢章帝，被迫逃到齊魯一帶躲避。還有的出自《晉書》《漢書》等典籍，所用典故典源文獻豐富。王勃能現(xiàn)場調(diào)動如此多不同出處的典故，可見其學(xué)識的淵博。

（二）用典的方式與手法

在這篇序文中，運用典故的方式是不同的。有明用與暗用之分，如：“馮唐易老，李廣難封”以他們的人生感慨自己，歲月易逝但功業(yè)難就，這是明用，很明顯看出此句運用典故；再如：“今茲捧袂，喜托龍門”這里借魚躍龍門變飛龍的故事，表示自己因見到名人而提高了自己的身價，此為暗用。這種不直接引錄原文，而用自己語言表達的用典不明顯，不理解典故內(nèi)容難以理解句意。又有正用與反用之別，正用如“懷帝閽而不見，奉宣室以何年”用賈誼被接見的事件表達自己對功名的無限向往；反用如“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表明不可以學(xué)習(xí)阮籍窮途哭泣。

《滕王閣序》用典的手法有用人名、地名引出典故，也有用自己的語言概括典故的內(nèi)容，從字面意思可以大概理解句意。人名引帶的典故在文中多以事典出現(xiàn)，比如“屈賈誼于長沙，非無圣主；竄梁鴻于海曲，豈乏明時？”中的賈誼、梁鴻二人。地名引帶的典故有“睢園綠竹，氣凌彭澤之樽；鄴水朱華，光照臨川之筆”中的“彭澤”指陶淵明，因其曾做過彭澤令；“臨川”指曾任職臨川的謝靈運。運用概括法的有“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屈賈誼于長沙，非無圣主”。

二、《滕王閣序》用典藝術(shù)

用典作為駢文的特征之一，使用恰當則既體現(xiàn)出作者的才學(xué)，又使文章具有典雅美。王勃運用如此多的典故，在于追求語言典雅之美，在于委婉含蓄地表達自己的情感。

（一）用典貼切，符合交際

根據(jù)王定保在《唐摭言》的記載，王勃是臨場提筆而寫的，主要是為了應(yīng)酬而作。首先，贊美洪州、主人及賓客，表達自己參加宴會的榮幸。用“龍光”“牛斗”夸贊洪州是寶地；“徐孺下陳蕃之榻”用來贊揚宴會上的嘉賓，“非謝家之寶樹，接孟氏之芳鄰”表明自己很高興結(jié)交各位名人，“今茲捧袂，喜托龍門”“鐘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慚”體現(xiàn)了對閻公的贊美?？梢?，在宴會上，王勃非常尊重眾人，而貶低自己的身份說自己并不像謝玄那樣出色，卻能在宴會上結(jié)交名士，又以“孟母三遷”“孔鯉應(yīng)對”以及“楊意薦賢”“鐘期善聽”等均是用古人的事跡同自己展開對比，看到自身的差距。其次，根據(jù)現(xiàn)實情況，說出在座眾人的內(nèi)心想法。唐初，大批青年知識分子對政治舞臺充滿熱情，渴望建功立業(yè)。“望長安于日下”“奉宣室以何年”表現(xiàn)了自己或在座的人對朝廷的向往之情，接著用了一系列懷才不遇的歷史人物，如李廣、馮唐等人，間接坦露自己對建功立業(yè)的渴望。在這樣的場合，王勃既為自己代言，有可能也是為在座未建功立業(yè)之人代言，再想到“楊意不逢，撫凌云而自惜；鐘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慚？”司馬相如若沒有遇到楊得意那樣推薦自己的人，就只能撫凌云之賦而自我惋惜了。同樣的，自己如果沒有遇到推薦自己的人，也只能撫弄著凌云之賦而嘆惜；自己如果遇到鐘子期那樣的知音，奏高山流水之曲又有什么羞愧呢？可是眼前時運不順，無人賞識，知音難遇。“《滕王閣序》一文中所用的典故絕大多數(shù)都是人們所熟知的，而且其所呈現(xiàn)出的主題也都是統(tǒng)一的”[2]。引用典故中的人物都是歷史人物，也是當時文人雅客所熟知的，這樣可以拉近與賓客們的距離。

（二）言簡意賅，含蓄典雅

這篇駢文用典很多，作者結(jié)合表達需要，對典故加以改動卻內(nèi)涵豐富。比如：用“貪泉”二字引出有關(guān)貪泉的傳說；用“涸轍”引出車轍鮒魚的故事，“酌貪泉而覺爽，處涸轍以猶歡”這兩句表達了作者高潔的品質(zhì)。此外，用典因外在形式精練而內(nèi)涵豐富，富有典雅美?！暗溲琶朗且环N綜合的美感。典雅之美往往具有高深、幽奧、華貴的美感內(nèi)涵，它通過用典和藻飾的中介作用與讀者”[3]。這種表達方式是深奧的，只有透過字面意思理解其深層意思才能理解作者之意，在理解中領(lǐng)會用典的典雅美。比如“睢園綠竹，氣凌彭澤之樽”中“睢園綠竹”指代在座賓客猶如當時聚集睢園里的文人雅士一般，知道了這個典故就容易理解其氣概超過了陶淵明。失意的他未掩蓋內(nèi)心的苦悶，引用李廣、馮唐、賈誼等人間接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窮且益堅的信念。借用典故把自己的感情委婉地表達，使文章抒發(fā)的感情變得含蓄委婉。

三、《滕王閣序》用典與主旨意蘊

運用典故使作者表達的情感非常含蓄，眾多典故與上下文聯(lián)系又有著不同的內(nèi)涵，因此讀者容易對這篇散文的主旨產(chǎn)生分歧。

（一）躬逢盛餞的喜悅之情

王勃南下探望父親路過滕王閣，有幸參加了這次勝友如云、高朋滿座的盛大宴會，心里自然很愉悅。先用兩個典故“龍光射牛斗之墟；徐孺下陳蕃之榻”夸贊洪州人杰地靈。接著又贊美宴會上的主人及賓客：頗有聲望的都督閻公、德行美好的宇文新州刺史、眾望所歸的孟學(xué)士，其文采如蛟龍騰空、鳳凰飛起。心情大好的王勃，登上壯麗的樓閣，看見閣樓下面是閭閻撲低的富庶人家。四周的自然景物是“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可謂寫盡了九月之景，上句色彩淡雅，下句較為濃重，在對比中突出了秋日景物的特征。又遠望天空是“云銷雨霽，彩徹區(qū)明”欣喜之余寫下了“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這樣的千古名句，上下渾然一體的立體感，秋水與長天渾然一色，而實景和虛景相襯的絕美秋景圖，作者筆下的秋景是有色彩的。在隆重高雅的盛會上，賢主嘉賓面對良辰美景，他們吟詩作賦，蕭聲、歌聲不斷。盛會之時，王勃游目騁懷，心中喜悅之情，盡在華彩的篇章中，他高度贊美了這里的人、事、景。

（二）懷才不遇的苦悶之情

面對良辰美景，失意之人難免登高生悲。他曾因一篇《檄英王雞文》而得罪朝廷被趕出王府，便開始了宦游生涯。之后，他的報效朝廷之心總被無情打擊，甚至連他的父親也因他的官司被調(diào)到交趾縣當小縣令。這樣的人生境遇，興盡悲來，悲自己身在他鄉(xiāng)無人能解心中苦，再借“望長安與日下，目吳會于云間”悲自己無報效朝廷的機會。接著寫馮唐頗有才干但無用武之地；李廣屢立戰(zhàn)功，卻終身未封候；賈誼遭排擠，梁鴻逃隱到濱海之地。這些人不幸的遭遇如同今日的王勃，富有才華卻無所作為。期待何時才能被召見于宣室，何日才有建功立業(yè)、實現(xiàn)理想的機會。

（三）建功立業(yè)的渴望之情

即使是失意之人，也不能就此屈服，要想改變這多舛的命運就需要人能洞察事物的發(fā)展趨勢并能抓住時機。王勃借典抒懷，勉勵自己和后人不要輕易放棄，而是要“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边@是作者內(nèi)心堅定的信念，同時也表明了堅守節(jié)操的決心，即使喝了貪泉的水也依然能保持純正。接下來又說北海雖遠，但借風(fēng)勢可以達到，要珍惜現(xiàn)在及將來的時光，待機而發(fā)。不學(xué)孟嘗君空有報國之情，更不仿效阮藉在窮途時哭泣，這是作者感情的升華。最后作者更進一步表示，他雖只是一個書生，愿學(xué)少年將領(lǐng)終軍率兵遠征，也有班超投筆從戎的懷抱，更羨慕宗愨“乘長風(fēng)破萬里浪”的遠大志向。

注釋：

[1]徐逢春：《<滕王閣序>用典之妙》，《學(xué)語文》，2016年第2期，第59頁。

[2]莫山洪：《<滕王閣序>典故運用的藝術(shù)及其文化意蘊》，《古典文學(xué)常識》，2014年第5期，第31頁。

[3]莫道才：《駢文通論》（修訂本），齊魯書社，2010年，第158頁。

（作者單位：寶雞文理學(xué)院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

編輯：玄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