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敘燕園史話

胡煉剛

1952年，全國高等學校進行了較大規(guī)模的院系調(diào)整，燕京大學的文學院、理學院各系并入北京大學，燕京大學工科方面各系并入清華大學，燕京大學校名撤銷；北京大學從城內(nèi)沙灘紅樓搬遷到西郊的燕京大學校園，從此燕園成為了北大校園。此后，學校規(guī)模已有了進一步發(fā)展，校園面積已遠大于燕大舊址，但是“燕園”一名迄今仍然是北大校園最為流行的名稱，實際上兩者也是互相通用；燕園雖因燕京大學而得名，她也只是燕京大學校園的一部分，泛指校園以內(nèi)未名湖周圍舊日園林分布的地區(qū)。[1]司徒雷登在回憶錄中寫道：“后來許多來訪者稱贊燕京大學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校園，以至于我們自己也幾乎相信了；她確實有助于加深學生對這所學校的感情及其國際理念。”[2]

燕園具有天然的美麗，加上人工的營造，二者相得益彰。燕園的美在于有湖光山色，配上美輪美奐宮殿式建筑，宏偉雅致；園里春夏秋冬四季都有佳景，無論晴陰雨雪都有樂趣，絕不單調(diào)；這樣美的環(huán)境，令人陶醉，在這里讀書，令人心曠神怡，怡養(yǎng)性情。[3]謝冰心在燕大念書時，燕大女校尚在北京燈市口佟福夾道，1926年燕大男女兩校才搬遷到北京西郊海淀新校址燕園。1926年，謝冰心從美國獲得碩士學位后回到燕大教書，她回憶當時剛搬到燕園非常興奮，未名湖底剛疏浚完畢，前一天晚上她從未名湖底跑過，第二天未名湖就注水了。燕園之美讓人流連忘返，不禁讓人去追問其歷史來源。燕園的核心區(qū)主要是淑春園、朗潤園、蔚秀園、鏡春園和鳴鶴園。

歷史悠久的淑春園

燕大在北京西郊海淀修建新校園，最早的一份土地合同的簽署時間是1920年11月8日。這份合同中的土地即司徒雷登在回憶錄中提到的從陜西督軍陳樹藩手中購得的地產(chǎn)，北大檔案館保存的這份合同案卷標題是“陳景唐將自置睿親王中銓園基地一段（海淀北黃影壁對面）永遠租給燕京大學辦學之合同書”。[4]這里的“陳景唐”即陳樹藩，燕京大學地基測繪圖顯示，“黃影壁”即今天北大校園西側(cè)機動車門外的恩佑寺和恩慕寺兩座廟門一帶，而淑春園變?yōu)椤邦ＳH王中銓園”的歷史有點復雜。由于清朝最后一代和碩睿親王的名字叫“中銓”，所以，合同書中寫的是“睿親王中銓園”。根據(jù)侯仁之先生的考證，北大校園本部西南隅一帶，是明代晚期勺園故址；到了清朝初年，海淀西北一帶低地，包括勺園舊址在內(nèi)全部為皇室占有，此后百余年這里出現(xiàn)了一個重要的造園時期，在新開辟的園林中，與燕園歷史關系最大的是淑春園；乾隆年間，淑春園的北園另作一園，改稱春熙院即鏡春園的前身，乾隆皇帝將淑春園的本部賜給了和珅，和珅模仿圓明園經(jīng)營淑春園；至道光年間，淑春園已經(jīng)荒廢，淑春園舊址被賜給了清初攝政王多爾袞的后代睿親王仁壽，因此，淑春園又有睿王園之稱，“?！弊衷跐M語中為“墨爾根”，老百姓管它叫“墨爾根園”。1920年11月15日，燕大土地調(diào)查圖標明這塊地叫“墨利根園”，這可能是音譯造成的一字之差。

北大校園未名湖周邊以前是圓明園的附屬園區(qū)，未名湖畔這塊地方，清代是和珅在北京西郊的一處別墅。乾隆皇帝比和珅大40歲，據(jù)傳由于和珅與乾隆皇帝非常寵愛的一位逝去的妃子長得很像，所以深得乾隆皇帝寵信。乾隆皇帝很喜歡圓明園，一年四季經(jīng)常在那里，為了召見和珅方便，就把這塊地賜給了和珅。當年和珅仿照圓明園的蓬島瓊臺修建了湖心島，湖心島與水面四周的岸邊沒有任何連接，要過去只能乘船。和珅也時不時坐著小船到湖心島，湖中石舫就是和珅當年登岸的地方。在未名湖的湖心島東側(cè)，是一條呈南北走向的大理石船即乾隆年間和珅留在淑春園中的遺物，以前上面是有建筑的，而且是中式建筑。此石船是和珅仿照清漪園的清晏舫建造的，規(guī)模稍小一些；清漪園即頤和園的前身，清晏舫不是現(xiàn)在看到的那座石舫，現(xiàn)在頤和園的石舫上是西洋式建筑，以前的清晏舫已經(jīng)被毀掉了。1860年英法聯(lián)軍火燒圓明園之時，未名湖這個石舫上的中式建筑也被毀掉了。和珅于嘉慶四年（1799）革職入獄，被賜自縊。未名湖這座石舫當年也是和珅的罪證之一，原因是只有皇帝才能修建石舫，和珅“逾制”了。民國時期，燕京大學在湖心島上修建了一座處于燕園東西中軸線上的島亭，種滿了楓樹，每至秋季遠遠望去島上是一片紅，因而湖心島也被稱為“楓島”。當年，湖心島已成了燕園學子學習和交流的一個好地方，著名紅學專家周汝昌以前在燕京大學上學的時候，就非常喜歡到湖心島看書。

民國初年，北京西郊的昔日皇家園林破壞比較嚴重，有的園林被軍閥占有，其中有一位軍閥將西郊一座園林的所有建筑拆毀，把木料全部拉回老家蓋房子。國立清華大學很早就在北京西郊園林舊址附近建設了校園，司徒雷登到北京擔任燕京大學校長以后，就一直希望為燕京大學找一塊土地建設新校園。他有一回到清華大學參加聚會，聽到同仁說清華大學校園的西邊還有一塊空地適合建校園，便在親自考察以后，騎著毛驢到西安找到了這塊土地的主人即陜西督軍陳樹藩，洽商購地事宜。后來，在燕大檔案合同中寫明，此項地基“租給燕京大學作為永遠租給專為開辦學?；分谩保赜嫷?80畝，雙方議定永租價6萬銀元，其中2萬銀元捐資給燕大辦學。1931年7月3日，燕大行政執(zhí)行委員會特別會議議決，授權校務長司徒雷登與陳樹藩協(xié)商制定獎學金的辦法，其中包含以下原則：“授予的獎學金來源于2萬銀元存款8%的利息收入；應該具有20個學費獎學金名額；陜西籍學生優(yōu)先授予這些獎學金；這些獎學金歸燕京大學獎學金與借貸委員會管理；陳樹藩終生享有提名陜西籍候選學生的特權。”[6] 1931年7月9日，燕大行政執(zhí)行委員會議決：“原則上批準校長吳雷川起草的與陳樹藩的建議性合約，并請校務長司徒雷登與會計主任蔡一諤去處理合約的細節(jié)?！盵7]至此，燕大在永租淑春園舊址上所涉及的問題才算圓滿解決。

風貌完好的朗潤園

民國時期，朗潤園的主人是載濤。載濤是道光皇帝之孫，末代皇帝溥儀的七叔。北大校長辦公樓前的一對石麒麟是圓明園舊物，流入市井以后被載濤購得，一直存放在朗潤園，后才移到燕園的辦公樓前。1923年6月，燕京大學開始租用朗潤園，雙方在租金與租期上有一個協(xié)商過程，最終雙方是以1928年12月30日修訂的契約為準，之前所訂立的契約一律作廢，從中可以看出載濤比較仁慈。在最后修訂租約的附記中，可以看到從1926年開始燕大在朗潤園添造房屋，這可能是由于1926年燕大搬到新校址后教師住宅不夠用，所以陸續(xù)在朗潤園添造新屋。因而最后修訂的租約中規(guī)定：“燕大經(jīng)園主同意，可在朗潤園內(nèi)添造新屋或拆改舊屋，添造新屋不必另付地租，添造之新屋在租期滿不續(xù)租時歸園主所有，燕大添造之新屋的時間與間數(shù)均須隨時附記于租約之后空白處，以備查考；同時，修訂的租約對園林保護方面也作了規(guī)定：允許燕大使用園內(nèi)指定區(qū)域之水旱地畝，且僅限于打球、泅水、溜冰及種植花木、飼養(yǎng)蟲鳥等，以不損害園內(nèi)風景及不妨礙園內(nèi)交通為限。”[8]這正是今天燕園中朗潤園的古典園林風貌保存比較完好的原因。1953年，朗潤園租期滿后，北大購買了朗潤園及承澤園，共花費205000萬元（舊幣）。[9]

時局影響下的蔚秀園、鏡春園及鳴鶴園

1931年，燕大西門外的蔚秀園才成為燕園的組成部分。1931年11月3日，由載濤介紹，蔚秀園的主人陳德山與燕大代表蔡一諤簽訂了購買協(xié)議，燕大花費21250銀元購得蔚秀園的地基、房屋、樹木等全部。前文中的淑春園是永租，朗潤園是租用，這里蔚秀園是購買。1931年“九·一八”事變以后，時局緊張，社會動蕩，人心不安，變賣祖產(chǎn)是士族階層的一種理性選擇；而燕大又有擴展校園的需求，這樣交易就很容易達成。鏡春園和鳴鶴園成為燕園的組成部分，也是因為當時社會時局的影響。1940年6月23日，成府村村民英壽泉等就淀北園的通道問題，給燕大總務處主任蔡一諤寫了一封信，希望燕大能將淀北園東西夾道巷口的堵墻拆除。1941年1月20日，燕大對此事的記載為：“鏡春園與鳴鶴園俗稱淀北園，園主為前總統(tǒng)徐世昌，已荒廢，由陳紉軒看管，陳紉軒死后由其子陳大文看管；1937年七七事變以后，因共同之便利，將該園外之東西走道兩端堵塞，當時曾得看管人陳某同意；后來該園經(jīng)燕大買得，買時該園主曾將園外東西走道兩旁之樹一并賣與燕大?！盵10]換言之，1937年七七事變以后，鏡春園與鳴鶴園才成為燕園的組成部分，雖然具體時間不能確定，但大致是在1937至1940年間。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1925年燕園興建之時，翟博主管燕大的基建工作，他帶領工人從圓明園拉運了三根華表到燕園；爾后，京師市政公所派人將圓明園的第四根華表運到了天安門前道路上存放；[11]1929年司徒雷登寫信給北平市工務局，希望將圓明園的第四根華表也移到燕園，后未獲準；1931年，北平圖書館新建館舍落成，該館經(jīng)北平市政府批準將天安門前舊存圓明園的一根華表移置新建館舍，該館又函商燕京大學轉(zhuǎn)贈一根華表，燕大同意轉(zhuǎn)贈一根華表并呈請北平市政府發(fā)專函，對余存在燕園的兩根華表的合法性予以認可。1928年6月，溥侗因債務與人涉訟，其私產(chǎn)治貝子花園被法庭判決拍賣，司徒雷登以45000元向法庭投標承買，計地256畝，作為燕大農(nóng)學系之用地，改其地名為“燕農(nóng)園”。

綜上所述，在燕園形成的過程中，最早成為燕園組成部分的是淑春園舊址，共計380余畝，此后燕大陸續(xù)從私人手中購得了周圍地塊用于建筑校舍，到1929年燕大校舍基本落成時，校園基地面積共計770余畝，這不包括作為教職員住宅的燕東園70余畝及燕南園40余畝。先前燕大租用了朗潤園作為教職員住宅，爾后朗潤園的租期滿時，北大購買了朗潤園及承澤園；燕大從北京城里搬到新校址后，又先后購得了蔚秀園、鏡春園及鳴鶴園。在這些古典園林的基礎上，加上燕京大學及后來北京大學的營造，最終形成了美麗的人居環(huán)境。

注釋及參考文獻：

[1]侯仁之.燕園史話[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8：i（前言）.

[2]司徒雷登.在華五十年——司徒雷登回憶錄（英文版）[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1：59.

[3]徐兆鏞.創(chuàng)校的艱辛，載學府紀聞：私立燕京大學[M].臺北：南京出版有限公司，1982：64.

[4]陳景唐將自置睿親王中銓園基地一段（海淀北黃影壁對面）永遠租給燕京大學辦學之合同書[Z].北京大學檔案館藏，檔案號YJ19200001-1.

[5]燕大土地調(diào)查圖表[Z].北京大學檔案館藏，檔案號YJ19200002-9.

[6] Minutes of the Special Meetings of the General Faculty Executive Committee， July 3rd， 1931[Z].北京大學檔案館藏，檔案號YJ19310003.

[7] Minutes of the General Faculty Executive Com？ mittee Meeting， July 9th， 1931[Z].北京大學檔案館藏，檔案號YJ19310003.

[8]關于修訂朗潤園房屋及水旱地畝租期之契約[Z].北京大學檔案館藏，檔案號YJ19230003–6.

[9]王學珍，王效挺，黃文一，等.北京大學紀事（1898–1997）[M].2版.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573.

[10]成府村民關于淀北園通道問題給燕大的信及燕大對此事的記事[Z].北京大學檔案館藏，檔案號YJ19400010.

[11]北平特別市政府秘書處關于燕京大學運走圓明園石柱事的公函及清理圓明園園產(chǎn)事務所答復詳情的呈文[Z].北京市檔案館藏，檔案號J021-001-02012.

[12]燕京大學校園圖[Z].北京大學檔案館藏，檔案號YJ19270011–2.

作者單位：北京大學社會學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