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萬“復活”一只貓，38萬“復活”一只狗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楊習得 宋炳晨

從長遠來看，寵物市場的火爆、克隆技術的突破以及法無禁止的監(jiān)管空白，正在催生一門“高端”寵物克隆消費市場。

寵物主人愛寵心切，愿意花重金“復活”自家寵物的愿望無可厚非。但克隆動物實驗通常用于疾病治療等科研領域，商業(yè)化克隆寵物是否合適，仍存爭議。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楊習得 宋炳晨

南方周末記者 崔慧瑩 發(fā)自北京

在把寵物貓“大蒜”埋進公園冰冷的泥土之后，黃雨后悔了。他跑到幾小時前剛種下小樹標記的墓地，把愛貓的尸體又挖了出來，打算用25萬元的克隆費，換這只兩歲多的小貓“死而復生”。

從2019年1月9日“大蒜”去世，到2019年7月21日，負責克隆的北京希諾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希諾谷）宣布“大蒜”的克隆體已成功誕生，黃雨忐忑等待了193天。

而從2002年全球首只克隆貓CC在美國得克薩斯州出生，到2019年8月19日希諾谷宣布我國首例完全自主培育的克隆貓“大蒜”誕生，相差足有17年。希諾谷公司常務副總經(jīng)理趙建平認為，國內對于寵物克隆的科研課題比較少、寵物市場較國外發(fā)展得更慢，是主要原因。

據(jù)南方周末記者不完全統(tǒng)計，目前全球至少有三家公司從事商業(yè)化的寵物克隆業(yè)務，分別是美國寵物克隆公司ViaGen Pets、韓國秀巖生命工學研究院（Sooam Biotech），以及中國的希諾谷。

其中，2018年4月9日，韓國秀巖生命工學研究院與博雅控股集團共同出資，創(chuàng)立了中國首家全球化犬類克隆服務提供商——天津博雅秀巖生物技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博雅秀巖）。幾經(jīng)聯(lián)系，博雅秀巖婉拒了南方周末記者的采訪。

從長遠來看，寵物市場的火爆、克隆技術的突破以及法無禁止的監(jiān)管空白，正在催生一門“高端”寵物克隆消費市場。

然而，隨之而來的質疑亦不少。有反對人工繁育的動物福利倡導者認為，克隆中使用的大量“代孕”母貓要承受痛苦；也有愛寵人士表示，在眾多流浪狗、流浪貓無家可歸的情況下，花費幾十萬元來克隆寵物是否有必要？

“大蒜”的復活

黃雨想要復活“大蒜”的執(zhí)念，出于一種愧疚。他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大蒜”出生在溫州本地的一家貓舍，這只小公貓有7個兄弟姐妹，賣家說他選中的這只，最不喜歡跟其他小貓一起玩。

2016年10月23日，黃雨花了3000元把剛滿兩個月的“大蒜”帶回了家，還給它取了一個“有味道”的名字，“當時覺得賤名好養(yǎng)。”此后兩年， “大蒜”每晚都陪著他。

悲劇是有先兆的。2019年1月6日，“大蒜”出現(xiàn)嘔吐癥狀，黃雨并沒發(fā)現(xiàn)寵物因為尿道堵塞，已經(jīng)無法排尿了。直到1月9日早上，嘔吐現(xiàn)象仍未停，黃雨要忙生意上的事，只得拜托朋友帶它去看醫(yī)生。

“大蒜”死在了去醫(yī)院的路上。

盡管黃雨還養(yǎng)著另外兩只貓，但是在他心中，“大蒜”是特別的存在，“它很有靈氣，跟它對視時，會覺得它不是一只貓，而是像個人一樣。”

把大蒜“土葬”之后，他越發(fā)后悔，想起從微博上看到過克隆寵物狗的新聞，很快就從網(wǎng)上聯(lián)系上了希諾谷公司。幸好冬天氣溫較低，被掘出的“大蒜”依然完好，黃雨把它放在冰箱里等待工作人員取樣。付了5000元，工作人員帶走了“大蒜”腿上的一塊皮膚組織，連夜趕回北京。

但正式克隆需要花25萬，考慮了一個多月后，黃雨還是想讓“大蒜”回到身邊。他沒提前跟父母商量，也沒在意朋友的反對，一意孤行就做了。

克隆并非100%復制

從1997年英國科學家宣布成功培育克隆羊“多利”（Dolly）以來，科學家對其他哺乳動物的克隆研究從未停止：克隆牛、小鼠、克隆豬、克隆兔、騾子、鹿和馬……到2017年11月27日，世界首個體細胞克隆猴在中國誕生，人類已成功克隆近二十多種哺乳動物——除了禁止克隆人以外，克隆什么動物都可以，日本的一個科研團隊甚至在2011年提出借助克隆技術復活滅絕動物的“猛犸象復活計劃”。

中國科學院廣州生物醫(yī)藥與健康研究院研究員賴良學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克隆技術原理大體相同，但由于物種之間存在生理差異，每一個物種的克隆涉及的關鍵技術細節(jié)存在差異。

此前，克隆貓的技術僅有美國和韓國掌握，國內科學家要培育克隆版“大蒜”，許多操作要領得自己探索。在克隆豬領域深耕多年的賴良學，幫助希諾谷實現(xiàn)了克隆狗、克隆貓的技術突破?！瓣P于克隆貓的研發(fā)實驗是從2018年8月正式啟動的，之前也有多項預實驗，但沒成功?！?/p>

黃雨說，他不知道“大蒜”會成為國內第一只克隆貓?！按笏狻笨寺◇w順利誕生一周后，希諾谷發(fā)給他一條十幾秒的視頻，黃雨捧著看了兩三天。

看到網(wǎng)絡上有人質疑，公司可能拿一只外觀相似的貓來騙黃雨，黃雨之前也擔心過，怕克隆體長得不像“大蒜”，沒有“大蒜”的靈氣。實際上他也發(fā)現(xiàn)了——之前“大蒜”下巴上的一塊黑色色塊不見了。

寵物主人應該知道，克隆并非100%復制。賴良學解釋說，攜帶DNA的供體細胞細胞核會被注入到其他卵母細胞中，而卵母細胞中所含的細胞質也會攜帶DNA，而且在代孕動物懷孕過程中，外界的環(huán)境也會影響基因的表達，這些不確定性都可能影響到克隆體的外貌和性格。

在2019年8月19日，黃雨第一次見到了大蒜，“親眼看到它后，我反而釋懷了，我知道它就是‘大蒜。即便有點兒變化，我也欣然接受?！?/p>

克隆寵物還是極小眾生意

因為腫瘤復發(fā)，昏迷躺在診療臺上的臘腸犬“豆豆”已經(jīng)18歲了——換算成人類壽命，已近126歲的高壽。2019年8月26日，南方周末記者在中國農(nóng)業(yè)大學動物醫(yī)院見到“豆豆”時，它的主人正為是否繼續(xù)手術治療而躊躇。

作為“豆豆”的主治醫(yī)生，中國農(nóng)業(yè)大學動物醫(yī)學副教授鐘友剛平均每天要看20只寵物“患者”，轉到他們醫(yī)院的大多都是疑難雜癥，生離死別的故事每天都在發(fā)生。

“如果主人實在因為寵物離世而特別悲傷，我會告訴他們有克隆犬這個選擇，也不是所有去世的都會說，比例大約在10%，其中真正選擇保留細胞考慮克隆的，1%都不到?！辩娪褎傉f。

賴良學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大蒜”的孕育過程跟多利類似，通俗來講就是取到寵物身體樣本的細胞核，放入到另一位“捐贈”者的去核卵細胞中，通過電脈沖刺激使之體外融合，并發(fā)育成胚胎，最后將此胚胎放入到另外一只代孕貓體內。

作為國內為數(shù)不多參與寵物克隆項目的研究者，賴良學和鐘友剛都參與了克隆犬與克隆貓的項目。如果說賴良學負責更“上游”的細胞核培育，形成胚胎，那么鐘友剛更像為“大蒜”順利降生保駕護航的產(chǎn)科醫(yī)生。

世界上第一例體細胞克隆狗誕生于2005年，當時韓國科研團隊在實驗室克隆出名為“史努比”的阿富汗獵犬。2017年5月，希諾谷自主培育出中國首例體細胞克隆狗“龍龍”。據(jù)趙建平稱，雖然“大蒜”是國內的第一只克隆貓，但從2018年開始，他們已經(jīng)完成了近50只克隆狗。

克隆寵物的市場，與近年來寵物經(jīng)濟的持續(xù)走高分不開。由亞洲寵物展、狗民網(wǎng)、鈴鐺寵物共同推出的《2019年中國寵物行業(yè)白皮書》顯示，2019年中國城鎮(zhèn)寵物犬貓數(shù)量達到9915萬只，比2018年增長了18.5%。人均單只寵物犬年消費達6082元，寵物貓年消費達4755元。

無論在國內還是世界范圍內，克隆寵物都是極小眾的生意。南方周末記者檢索發(fā)現(xiàn)，截至2018年2月，美國ViaGen公司宣布已克隆兩百多只寵物狗和貓，而博雅秀巖官網(wǎng)顯示，截至目前該公司已在全球范圍內提供了1400多只克隆犬，同時提供細胞保存等多項服務。相比美、韓企業(yè)，成立于2012年的希諾谷公司是后起之秀。

據(jù)趙建平預計，希諾谷公司2019年營業(yè)額將達到2000萬元，實現(xiàn)基本盈利。從訂單來看，目前寵物克隆的客戶主要來自北京、長三角和珠三角地區(qū)等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高的地方。

爭議克隆寵物

與多利相似，克隆貓“大蒜”有3個媽媽，一個提供基因，一個提供卵細胞，一個負責孕育，沒有爸爸。盡管它們只是小動物，但作為一個生命，涉及生命倫理與動物福利的爭議一直伴隨著生殖克隆領域。

面對關于克隆而產(chǎn)生“道德倫理危機”言論，2018年，美國寵物克隆公司ViaGen科技研發(fā)部門的副總裁肖恩·沃克在接受CBS采訪時曾表示：“我更愿意這樣告訴你，克隆體和本體只不過是一對在不同時間出生的、基因相同的雙胞胎?！?/p>

但他回避了一個話題，克隆一只貓或狗，需要飼養(yǎng)大量的動物來完成。根據(jù)媒體報道，2002年，科學家首次實驗克隆貓時，制作了82個胚胎，只有一只貓順利懷孕并生下CC；2005年，科學家給123只代孕母狗體內平均植入5-12個胚胎，最后只有“史努比”頑強活下來。

趙建平介紹，此次克隆胚胎共有40只，分別由四只貓代孕，其余三只貓沒能成功懷孕，僅有一只貓成功出生。有消息顯示，該公司至少飼養(yǎng)了上千只貓和狗作為實驗動物，以選擇性成熟、處在排卵期的個體來參與克隆?！叭绻麆游锾嗔损B(yǎng)在一起，也比較容易生病。”鐘友剛說。

2009年，與韓國秀巖公司合作提供克隆狗服務的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公司BioArts宣布停止克隆狗。該公司的CEO Lou Hawthorne在公開信《我們不再克隆狗的六點原因》中明確提到，市場狹小、惡性的市場競價、不可及的生命倫理及動物福利是主要原因。

2005年，美國反活體解剖協(xié)會（American Anti-Vivisection Society，AAVS）發(fā)起成立加利福尼亞州反動物克隆聯(lián)盟（Californians Against Pet Cloning，CAPC）。他們認為，克隆會傷害動物的健康、導致狗和貓等寵物數(shù)量過剩，并于2005年與加利福尼亞州一名議員一同提案，立法禁止商業(yè)化克隆寵物。然而，一些議員認為這項法案的提出為時過早，最終這項法案沒能通過。

提高效率，降低費用

寵物主人愛寵心切，愿意花重金“復活”自家寵物的愿望無可厚非。但克隆動物實驗通常用于疾病治療等科研領域，商業(yè)化克隆寵物是否合適，仍存爭議。

“從法律層面看，克隆寵物不違反現(xiàn)有法規(guī)，因為沒有特別的規(guī)定；科學技術也不困難，但可能造成泛濫；從倫理上講，克隆小型寵物可接受，但畢竟違反自然法則，不應提倡和鼓勵；而在安全方面，我們也不知道這種人工生物對動物自身和自然生物界會有沒有什么累積危害。”中國實驗動物學科領軍人、中國醫(yī)學科學院醫(yī)學實驗動物研究所所長秦川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對于一些網(wǎng)友提出倡導動物福利，反對寵物克隆的聲音，賴良學說，“在寵物克隆這方面，全世界都沒什么約束。當然有的人說，為了克隆一只貓，可能要用到其他的貓來提供卵子或者代孕，這對其他的貓肯定要造成一定的傷害。但在取卵或者是代孕時移植胚胎時，只有一個很小的切口，它的影響可能還不如一個絕育手術那么大。”

鐘友剛正帶領團隊研究克隆貓和狗的卵母細胞體外培養(yǎng)技術，“動物醫(yī)院做節(jié)育的貓的卵巢，我們取出卵子體外培養(yǎng)，培養(yǎng)成熟之后，我們就把供體的細胞核給移植了，就不用專門找活的貓來提供卵子?！?/p>

另外技術成熟也將提高克隆貓的效率，現(xiàn)在四十個胚胎只有一個成活，未來技術進步成活率提高，能夠降低克隆動物的成本。

2009年，韓國一家克隆公司RNL Bio在提供15萬美元的狗克隆服務時，宣布價格將在不久將來降至3萬美元左右。十年后，克隆寵物的價格下降到了2.5萬-5萬美元左右，并且有望進一步降低。

從全球范圍看，克隆寵物價格均不菲。不論品種與性別，希諾谷的統(tǒng)一定價為一只克隆狗38萬，克隆貓25萬，來咨詢的人挺多，但真正下單的很少。定價是在參考國外定價的基礎上，綜合考慮中國消費者的消費能力確定的?？寺」返募夹g比克隆貓更復雜，所以定價也更高。

“我預測可能無論克隆貓還是狗，會降低到10萬元以內?！辩娪褎傉f。

如果一切順利，到10月1日，黃雨就能順利領回自己的寵物貓了?！拔視o它買新的玩具，新的貓窩，但心理上還是把它當作‘大蒜來養(yǎng)?！秉S雨說，“如果說會有什么不一樣，那就是會更加珍惜它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