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小說中都市女性的身體闡釋

魏書鵬

摘要：本文以張愛玲小說《紅玫瑰與白玫瑰》中的都市女性身體為研究對象，以文本分析為研究方法，從都市女性的身體形象、身體的修飾、性話語建構(gòu)三個維度闡釋“身體”，并論述這種身體實在性與張愛玲的生命虛無感之聯(lián)系，為理解文本作品與張愛玲的人生觀提供參考路徑。

關(guān)鍵詞：都市女性;身體;紅玫瑰與白玫瑰;日常細節(jié);生命虛無感

以張愛玲為代表的海派文學作品中，都市文化的書寫是通向現(xiàn)代人精神世界的橋梁，都市女性的身體承載著物質(zhì)世界的真實體驗與烏托邦的都市想象。張愛玲筆下的“白玫瑰”與“紅玫瑰”，以及嫖場里的異域女人，在程式化的都市時間及各類歌舞廳、咖啡館、夜總會等西洋場中，她們的表演鮮活而靈動：摩登的服飾，精致的妝容，劣質(zhì)的香水，曖昧的挑逗行為。在外化的物質(zhì)身體下，隱喻著現(xiàn)代人對都市生活的追尋，以及對生命虛無感的無措。

一、都市女性的身體形象

張愛玲的文學創(chuàng)作深受中國古典小說影響的同時，也被西方文化所浸染，張筆下都市女性的身體形象建構(gòu)既有東方古典美，亦有西方豐腴美。在小說《紅玫瑰與白玫瑰》中，王嬌蕊的臉是“金棕色的，皮肉緊致，崩得油光水滑”的西方式豐滿，眼睛是“像伶人似的吊了起來”的東方式神韻，融合了健康、性感、智慧等多種現(xiàn)代特點。（1）

孟煙鸝是“細高身量，一直線下去，僅在有無間的一點波折是在那幼小的乳的尖端，和那突出的胯骨上”，在結(jié)婚之后她的身體細節(jié)描寫得更為形象——“她的不發(fā)達的乳，握在手里像熟睡的鳥，像有它自己的微微跳動的心臟?！保?）瘦削的身材是中國古典美的體現(xiàn)——是雅而舒緩的，與都市的快節(jié)奏生活相對。孟的身體形象是徹底的古典氣質(zhì)，而偏愛“黑一點胖一點”（3）的豐腴身體的振保，對孟煙鸝的身體很快只覺索然乏味。

在振保的男性視角下，王嬌蕊和孟煙鸝的身體被分別描繪為性感、豐腴、肉欲與平白、瘦削、單調(diào)，與之相對應(yīng)的偏愛與無感的選擇，暗喻著男性對都市欲望的體驗——女性身體寓意的性。

李歐梵在分析劉吶鷗小說中的女性身體形象時說：“劉吶鷗小說中的女性作為視覺觀看客體的身體其實是不完全的，所以被動的男性所追求的事實上是一個幻象，一個穿戴著所有外國服飾的異域理想人物?！保?）在《紅玫瑰與白玫瑰》中的王嬌蕊，很符合“異域理想人物”的形象，是不完全的“視覺觀看客體的身體”。振保與王嬌蕊相識的當天，他在心里坦言自己喜歡的是“熱的女人，放浪一點的，娶不得的女人”，（5）而王嬌蕊的身體形象和身份都符合振保的設(shè)想。王嬌蕊的華僑身份，使得她的穿著打扮和性格都表現(xiàn)出強烈的西式風格，滿足了振保對“異域理想人物”的想象。不同于孟煙鸝的柴米油鹽生活，振保與嬌蕊的戀愛只有精神和肉欲的歡愉，脫離了日常生活，振保所追求的不過是他理想化的幻象。

30、40年代的上海被冠以“摩登”形象，“摩登”是由英語單詞“modern”西化而來的詞，而這樣的形象建構(gòu)源于西方物質(zhì)文明對上海的浸染，表現(xiàn)為現(xiàn)代與時尚，西方與浮華，與王嬌蕊的氣質(zhì)形象相呼應(yīng)。因此，振保所追求的熱浪的身體是他建立在上海的品格面貌上的想象，是對現(xiàn)代都市的延伸。

二、身體的修飾：服飾、香水

喬安妮·恩特威斯特爾在《時髦的身體》中認為：人類的身體是著衣的身體，社會世界是著衣的身體的世界。且“著衣”超脫了普遍意義的衣飾遮掩，刺青、化妝、香水等修飾亦是“著衣”的表現(xiàn)，這必然包含著裸體的身體狀態(tài)。在作品中，通過服飾、香水的細節(jié)來表現(xiàn)女性是常見的，尤其民國時期的上海，女性的生活視野相對男性較為狹窄，因此她們習慣于通過修飾身體的生活化方式來表現(xiàn)自我。這種表現(xiàn)由于有不歸屬身體本身的裝飾，便會強化或補充表現(xiàn)的意義——從外化的身份認同，到身體所物化的主體性。

小說中的巴黎妓女“在黑蕾絲紗底下穿著紅襯裙”，（6）劣質(zhì)的香水味與腋下汗味混雜。紅與黑強烈的顏色對照，蕾絲的質(zhì)感與襯裙的顯露，極顯女性身體的線條與性感，這種穿搭是危險迷人的，“喜歡紅色內(nèi)衣”的振保即是她成功釣上的獵物。振保以為這種小旅館的女人是骯臟不入流的，誠如她職業(yè)身份的外化表現(xiàn)——暴露、誘惑、危險的穿著，過路的行人如振保，瞥上一眼便知女人的妓女身份。

妓女穿黑蕾絲與紅襯裙，噴著劣質(zhì)香水，在傳統(tǒng)的價值觀中她的氣質(zhì)形象是放蕩、不入流的女人;英國玫瑰在高檔的絲絨大衣里穿著鑲鉆與絹花的膝上短裙，她是精致、迷人、受過良好教養(yǎng)的女人;嬌蕊愛穿慵懶又家居的浴袍、綠綢帶配深粉色襯裙、烏金與橘綠色睡衣，她是知性、浪漫、勇敢的女人;孟煙鸝“穿著灰地橙紅條子的綢衫，可是給人的第一印象是籠統(tǒng)的白”，（7）她是傳統(tǒng)、單調(diào)、無主見的女人。從上述四位都市女性的服飾與其氣質(zhì)形象的對照來看，張小說筆下的女性對身體的修飾皆與她們的主體意識相一致，在完成身份認同后，被物化的身體也表現(xiàn)出了其主體性。

三、身體的感官體驗——性話語的建構(gòu)

不同于從五四文學分離出來走向大眾讀者的初期海派作家，如葉靈鳳在《幻洲》中極盡肉欲迷狂中的身體描寫，張愛玲書寫“性”的方式調(diào)動了其他感官的想象，使得身體與“性”的直接牽掣并不強烈，讀者在閱讀文本文字時注意力會被超脫“性”表層的意義所吸引。

在小說中，張愛玲并不直接書寫身體交姌的具體情節(jié)，而是通過振保在女性身體上所獲取的感官體驗來間接表現(xiàn)“性”——他回憶了睡在嬌蕊床上的暈床的感覺、落在他頭發(fā)里的小紅月牙的長指甲劃傷他的細節(jié)、昨晚忘記看的或許是紅色的月牙夜景。碎片式的像電影鏡頭畫面的閃現(xiàn)，以及曖昧氣氛下的外景想象，表達出男性對都市情欲的迷戀。

在振保與孟煙鸝的婚姻生活中，同樣采用了這種性話語建構(gòu)的方式——“她的不發(fā)達的乳，握在手里像熟睡的鳥，像有它自己的微微跳動的心臟，尖的喙，啄著他的手，硬的，卻又是酥軟的，酥軟的是他自己的手心?！保?）振保在孟煙鸝身體上的感官體驗，即是對性話語的間接建構(gòu)。

這種感官細節(jié)的描寫方式是張愛玲一貫用以書寫生命與人生體驗感的風格。她將傳奇故事中的個體剝離開傳奇背景，將他們置于真實可感的日常生活中，在世俗欲望的驅(qū)使下，這些普通人又為自己演繹了傳奇的人生經(jīng)歷。大時代環(huán)境會湮滅他們的生活痕跡，但是傳奇的故事并不會因此結(jié)局，因為張愛玲筆下的女性牢牢地根系在都市生活的真諦中，即使參悟了真諦也要茍活于世俗生活，被籠罩在無奈、彷徨的無力感下。

四、都市女性身體實在與生命虛無主義感

張愛玲在《童言無忌》中說道：“生活的戲劇化是不健康的。像我們這樣生長在都市文化中的人，總是先看見海的圖畫，后看見海;先讀到愛情小說，后知道愛;我們對于生活的體驗往往是第二輪的，借助于人為的戲劇，因此在生活與生活的戲劇化之間很難劃界?！保?）

張對日常生活有著超乎常人的洞察力，尤其是對生于斯長于斯的上海，在書寫上海小市民的勢利、薄情、世故時，并不強烈的抨擊與批判，而是給予他們許多的同情與關(guān)懷，因為在張愛玲的生活體驗中，她深刻地意識到在這個時代“極端病態(tài)與極端覺悟的人究竟不多”，（10）上海人的壞是“壞得有分寸”，（11）不徹底的人物才是時代的真實模樣。

張愛玲對女性個體命運走向的關(guān)懷體現(xiàn)在以她們身體為依托的各種日常細節(jié)中——對身體形象的描繪與想象，對服飾、香水等身體修飾的描寫，對性話語以感官體驗的建構(gòu)方式，強調(diào)了在日常生活中女性身體的實在性，這種實在性承載著普通人的七情六欲，承載著日常生活的瑣碎與真實。修飾身體時強化了女性的主體性，尋求歡愉時體驗到生命的真實;這就是現(xiàn)代人的“虛偽之中有真實，浮華之中有樸素”，（12）人生的底子被赤裸裸地晾曬在張愛玲的筆下。

“上海人是傳統(tǒng)的中國人加上近代高壓生活的磨練。新舊文化種種畸形產(chǎn)物的交流，結(jié)果也許是不甚健康的，但是這里有一種奇異的智慧。”（13）上海人在新舊文化的撞擊下，面對生活和理想的抉擇，表現(xiàn)出了更強烈的焦慮。在理想缺失后，又要面對可怖的生命虛無感。無休止的虛無感壓迫下，他們便向往著切實可觸的世俗生活，在物欲的日常環(huán)境中讓肉體真切的存在;同時，這種可感可觸的身體實在性，與理想缺失、生命終逝去的虛無感、無力感形成強烈的對照，構(gòu)成了張愛玲寄予在作品人物中的自己的生命體驗與人生觀。

注釋：

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M]，北京：北京出版社出版集團，2009年.

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M]，北京：北京出版社出版集團，2009年.

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M]，北京：北京出版社出版集團，2009年.

李歐梵：《上海摩登一種新都市文化在中國（1930-1945）》，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年，第200頁.

張愛玲：名家名作精選：張愛玲小說，內(nèi)蒙古：內(nèi)蒙古文化出版社，2005年.

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M]，北京：北京出版社出版集團，2009年.

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M]，北京：北京出版社出版集團，2009年.

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M]，北京：北京出版社出版集團，2009年.

張愛玲：《流言》，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年.

張愛玲：《流言》，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年.

張愛玲：《流言》，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年.

張愛玲：《流言》，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年.

張愛玲：《流言》，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年.

參考文獻：

[1]李歐梵.上海摩登[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

[2]（英）恩特維斯特爾.時髦的身體[M].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

[3]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M].北京：北京出版社出版集團，2009.

[4]張愛玲.流言[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

[5]鄧如冰.“衣冠不整”和“嚴裝正服”：服飾、身體與女性類型———從《紅玫瑰與白玫瑰》的服飾描寫看張愛玲筆下的女性形象[J].中國文學研究，2008，02.

[6]司貴珍.從張愛玲小說中的服飾描寫看其筆下女性的悲劇性[J].新疆職業(yè)大學學報，2017，25（02）.

[7]趙琴玉.張愛玲小說中的服飾與人物[J].涪陵師范學院學報，200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