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獨》 與 《白鹿原》 人物形象比較

繆韓彬

摘 ? ?要： 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和陳忠實的《白鹿原》，在中國讀者中產(chǎn)生了大的影響。本文以《百年孤獨》中奧雷里亞諾上校與《白鹿原》中黑娃為例進行比較研究，從人物情感態(tài)度和價值取向入手，比較他們對革命、愛情及兄弟手足之情的認識，分析造成其人生悲劇的原因。

關鍵詞： 奧雷里亞諾 ? ?黑娃 ? ?情感態(tài)度 ? ?價值取向

《百年孤獨》是加夫列爾·加西亞·馬爾克斯最負盛名的作品，以拉美文化為背景表現(xiàn)家族七代的孤獨，其塑造的奧雷里亞諾上校這一形象個性鮮明，他的一生充滿了魔幻的傳奇色彩，成為馬孔多居民津津樂道的人物?！栋茁乖肥顷愔覍嵰詡鹘y(tǒng)民族文化為根基，講述民族的秘史，其塑造的黑娃這一形象與時代相契合，很有感染力，在整部小說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一、革命者形象比較

革命者形象在諸多文學作品中都有所展現(xiàn)，《百年孤獨》中的革命者形象主要是奧雷里亞諾上校，他的大半生都在戰(zhàn)亂中度過，四處發(fā)動革命對抗政府軍。在《白鹿原》中，黑娃是革命人物的典型代表，從小就桀驁不馴，長大以后更是在白鹿原刮起一場革命的風攪雪①。

（一）對革命的認識

在不同革命戰(zhàn)爭中，不同的人懷著不同的革命理想，社會不同階層對革命有不同的認識。奧雷里亞諾是馬孔多建立者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的次子，他的母親烏爾蘇拉靠經(jīng)營的糖果店集聚了巨大財富，他后來又與政府派來的里正的女兒結婚，出身社會上層。而黑娃則不同，他是長工鹿三的兒子，母親只是一個普通的農婦，出身較為貧賤，靠販賣自己的勞動力為生，活在社會的底層。正由于這種差異，二者對革命的認識根本不同。

奧雷里亞諾上校的革命動機在原書中這樣描述：“如果一定要當什么，我當自由派。”他答道：“因為保守黨凈是些騙子?！雹趶倪@里便可以初步看出，他選擇自由黨僅僅是因為保守黨偷換選票的卑劣手段，引起奧雷里亞諾的不滿，探究背后原因無非是自大。烏爾蘇拉多年以后才明白了奧雷里亞諾并不是為了所謂的追求自由才投身于革命事業(yè)的，他只是一個自私冷漠與自大的人罷了。在他看來，打仗僅僅是為了獲得自尊，這一切都與他所處的階層有一定的關系。正是這樣優(yōu)越的條件，才使得奧雷里亞諾有著極強的自尊心，逐漸成為戰(zhàn)爭狂熱者。

黑娃的一生在多種身份中變換，先后當過長工、農協(xié)主任、警衛(wèi)、土匪、營長、副縣長。他善變，性格中有盲目性，在白鹿原的革命與他這種盲目性有著必然的關聯(lián)。

早在黑娃與小娥私奔的時候，眾人皆反對，黑娃雖知是錯，但依舊和小娥在一起，黑娃對此一直懷有愧意，但是當鹿兆鵬和他講這是革命的先進思想觀念，這是自由戀愛的時候，他一開始不以為然，一聽是革命的觀念的時候，便大為歡喜，可見黑娃對于革命真正追求的“自由”一無所知，他的革命更多的是出于一己私欲，是為了讓小娥進入祠堂，也為了實現(xiàn)從底層人翻身成為上等人。

（二）失敗的革命者

無論是黑娃還是奧雷里亞諾上校，他們的革命都是失敗的。奧雷里亞諾上校所發(fā)動的三十二場起義無一例外，全部失敗。黑娃的命運也差不多，無論是農協(xié)，還是當土匪，抑或是當營長乃至副縣長最后都以失敗告終。

奧雷里亞諾上校在經(jīng)歷了大大小小的三十二場起義，十四次暗殺，七十三次伏擊和一次槍決之后，漸漸忘記了戰(zhàn)爭的意義，忘記了初心，取而代之的是成為一個戰(zhàn)爭的狂熱分子，只為戰(zhàn)爭而戰(zhàn)爭，就連俘虜了惺惺相惜的蒙卡達將軍，也沒有留情，只留下“不是我要槍斃你，是革命要槍斃你”的話③。即便是他母親求情也無濟于事，此時的奧雷里亞諾早已經(jīng)麻木，成為一個鐵石心腸的殺人機器，完全被戰(zhàn)爭消磨了意志。他的革命是冷酷無情且毫無意義的，走向失敗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黑娃的革命始終處于被動，他完全是被鹿兆鵬策反的，他的革命是盲目的，對革命的態(tài)度是激進的，在農協(xié)成立之后便去砸了祠堂，打著破除封建思想的旗號，實則是為了發(fā)泄心中的憤恨，然后又毀鄉(xiāng)約，鍘貪污犯，做出一系列粗暴的行為，為自己理解的大革命作出了最好的詮釋。他的所有認識及決定都具有小農態(tài)度階層領導自身固有的缺陷。他政治上目光短淺，沒有切實可行的革命綱領、革命信仰，革命力量薄弱，這些都導致革命難以成功。成功的原因往往相似，涵蓋天時地利人和，失敗的原因始終是千萬種不同，或是奧雷里亞諾的迷失自我，抑或是黑娃的渾渾噩噩，失敗根源還是在于自身。

二、愛情方面的比較

愛情這一亙古不變的話題幾乎每一本小說都有涉及。在《百年孤獨》中奧雷里亞諾上校的愛情與雷梅黛絲相關，而《白鹿原》中黑娃的愛情則與田小娥密不可分，二者的愛情皆以悲劇結束，但這種悲劇結局卻給人以不同的感受。

（一）愛情觀念的比較

奧雷里亞諾上校與黑娃相比較，在愛情觀念上有著更加明確的認識，知道自己想要的愛情是什么。他與雷梅黛絲第一次相遇是在父親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與摩司科特談判時，上校一眼就看中了雷梅黛絲，盡管她只有九歲，論年齡足可當他的女兒，但上校還是愛上了那個皮膚如百合般的小女孩，當他在家人面前宣布要娶雷梅黛絲的時候，他的父親堅決反對，因為他看上的是敵人的女兒，摩司科特實際上也不同意，只是出于政治目的才勉強答應。摩司科特勸上校選擇其他女兒，其他女兒年齡更合適，但被上校堅定拒絕。從這些方面看，上校對雷梅黛絲一見鐘情，最后憑借自己的耐心博得了雷梅黛絲的好感。

而黑娃則不同，他對于愛情的認識更多的是受原始本能所支配，沒有明確的追求。他在給郭舉人當長工的日子里認識了田小娥，兩個人的愛情先前并沒有基礎，而是欲望的催生物，然后日久生情。當他們的戀情被發(fā)現(xiàn)之后，黑娃并不是無情地將田小娥拋棄，而是將她帶回去。之后，兩人受多方面阻撓，無奈之下黑娃與鹿三斷絕了父子關系，和小娥搬去一個破窯洞。盡管最終還是在一起，但是這僅僅是悲劇的開始。

（二）愛情的悲劇

《百年孤獨》中刻畫的雷梅黛絲是一個近乎完美的形象，她善良懂事又聰明能干，為整個家庭帶來了歡樂，喚醒了家族中沉睡已久的親情。但這種美好如曇花一現(xiàn)，稍縱即逝。雷梅黛絲嫁過來沒有多久，便死于阿瑪蘭妲對麗貝卡的嫉恨中，她誤喝了阿瑪蘭妲放有鴉片酊的咖啡，因此喪命，一對雙胞胎也慘死腹中。

其實一開始，奧雷里亞諾上校并沒有那樣孤獨與冷漠，他真正的改變是從雷梅黛絲的死開始的，這件事給他帶來的更像是一種沉郁的憤恨，漸漸轉化為寂寞消極的挫敗感，使他認定了自己也逃脫不了孤獨的命運，便從那時開始愈發(fā)孤獨與冷漠。這是一種通過美的毀滅再將毀滅后的影響擴大強化悲劇效果的創(chuàng)作手法。

《白鹿原》中田小娥被黑娃帶回去以后，吃盡了苦頭，原上的人對她十分唾棄。尤其是在農協(xié)失敗之后，黑娃被迫出逃，小娥完全失去了經(jīng)濟基礎，孤苦伶仃的她如孱弱的綿羊被餓虎般的鹿子霖盯上，只能任由鹿子霖蹂躪。在鹿子霖的手上，小娥變成一把刀，借這把刀對付白嘉軒，一向寧靜安穩(wěn)的白家變得雞犬不寧。正因如此，在白嘉軒被氣倒后，一直被白嘉軒照顧的鹿三見此情況，盛怒之下殺了田小娥，小娥被殺時仍慘叫一聲“大……大啊”。

其實在小娥的心底還是認鹿三為親人的，是有感情的，至死都不相信會被鹿三殺死，這就為小娥的死增添了一種悲劇的意味。另一方面，鹿三雖是一個貧苦的下層人民，但是老實本分，勤勞善良，這是一種樸實的美。小娥雖然有錯，但是罪不至死，她的本質還是善良的。當她決定要和黑娃踏踏實實過日子的時候，村里的人卻始終容不下她，小娥的善良、美麗被視為虛偽與妖艷，最終走向了美的毀滅。這種毀滅是用一種美來毀滅另一種美，兩個同樣善良的人卻都做出不善良的事，最終遭到毀滅，將矛頭直指封建禮教制度，這是一種極高妙的悲劇創(chuàng)作手法。

三、兄弟情誼的比較

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在《百年孤獨》中，奧雷里亞諾上校有哥哥阿爾卡蒂奧、最信任的戰(zhàn)友馬爾克斯上校和志同道合的蒙卡達將軍，《白鹿原》中的黑娃有著同樣叛逆的同族兄弟鹿兆鵬及生死之交的土匪兄弟鄭芒，正是因為有這樣一群人的存在，才使他們做出了一番大事。

（一）患難之交

患難見真情，只有處在危難的時候才能看清楚這份情誼。奧雷里亞諾上校在追逐革命理想的途中，結識了志同道合的政府軍將軍蒙卡達和最信任的戰(zhàn)友馬爾克斯上校。戰(zhàn)爭是無情的災難，摧殘著人們，他們在戰(zhàn)爭中相識可以算得上是患難之交，但是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戰(zhàn)爭中，奧雷里亞諾上校的情感逐漸冷淡，最后變成一個虛偽自大的獨裁者。先是以革命為由槍斃了曾經(jīng)惺惺相惜的政府軍將領蒙卡達，即便眾人求他也無濟于事，后來又要槍斃馬爾克斯上校，若非母親烏爾蘇拉拼命阻止，恐怕馬爾克斯上校的生命也已經(jīng)完結。單從這兩點看，奧雷里亞諾上校的兄弟情誼還是值得讓人深思的，這一份情誼始終無法沖破一些權欲與利益的束縛，只是短暫的精神需求的犧牲品罷了。

黑娃與鹿兆鵬從小就親密無間，一起上學，一起逃學，吃冰糖，可這一切只是停留在孩提時代。鹿兆鵬一直充當著黑娃的人生導師，指引黑娃前進，但他帶給黑娃的一直只有痛苦：和黑娃和鹿兆鵬逃學，給他帶來了皮肉之痛，挨了先生的打。給黑娃吃糖，卻又一次讓黑娃深深陷入自卑的精神痛苦之中。如果不是當初鹿兆鵬鼓動黑娃鬧農協(xié)，也許黑娃就和小娥安安靜靜地走完一生;不是他帶著黑娃鬧革命，黑娃就不會最后喪命。盡管鹿兆鵬是無心之過，但確實在無形中一次次害了黑娃，在黑娃真正需要幫助的時候，他卻沒有出現(xiàn)過，只能在一邊干著急。時間一長，鹿兆鵬便難以洗脫利用黑娃的嫌疑。

兩者的友誼都走向了背叛，是一種極可悲的事。其實錯的本身并不全在他們，更多的是控訴戰(zhàn)爭時代的黑暗，在戰(zhàn)爭面前，個人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是戰(zhàn)爭將奧雷里亞諾變得麻木冷酷，是混亂的時代使黑娃顛沛流離，盲目革命。

（二）生死之交

真金不怕火煉，一份真的情誼是經(jīng)得起生死之間的考驗的。在《百年孤獨》中，一向孤獨的奧雷里亞諾其實并不一直都是孤獨的，除了雷梅黛絲以外，他還有一個親兄弟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他與奧雷里亞諾的感情在小的時候是很好的，可是后來隨著阿爾卡蒂奧的出走，淡忘了當年和奧雷里亞諾上校的瑣碎小事，但是在內心深處還是認為奧雷里亞諾是他的兄弟，畢竟在奧雷里亞諾上校要行刑的時候，只有他和麗貝卡出來阻止了行刑隊，若不是那一份兄弟情義怎么會冒著生命的危險救上校，這種情義是對于同胞兄弟的關愛，來自血濃于水的親情。

雖然黑娃是獨生子，和黑娃一起長大的伙伴有的成了敵人，有的成了朋友，但當他革命失敗出逃的時候，只有鄭芒收留了他。又因為相似的經(jīng)歷，同樣被逼上絕路，當了土匪，兩人歃血為盟，結為兄弟。鄭芒是一個仗義正直的人，即便后來鹿兆鵬想帶走黑娃，他也沒有留黑娃，只是希望如果黑娃成功了，給他留個全尸。黑娃自然是有情有義的，沒有和鹿兆鵬走，因為他知道鄭芒才是自己真正的兄弟，沒有利用也沒有更多的罪受。在黑娃被抓時，鄭芒更是冒死威逼白孝文，才救了黑娃。他們的兄弟感情是最真摯的，雖然兩人之間沒有太多話語，但行動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后來鄭芒被暗殺，黑娃也不忘記鄭芒的恩情，一直找尋兇手，銘記鄭芒的話，帶兄弟們走條活路。這份兄弟情是源于同為亡命人對生活的一種渴望，源于彼此照顧、彼此相惜的友情。

四、結語

奧雷里亞諾上校的命運是悲劇的，黑娃的命運也是悲劇的，喜劇往往相似，而悲劇則是有千萬種不同，但是在悲劇的背后總是能夠找到相似的原因，或在家庭方面，或在社會方面。在看到這些外在因素的同時，也可以感知作品中人物的情感態(tài)度，認識他們的價值觀念，在曲折的情節(jié)中獲得豐富的人生體驗與美的歷程。

注釋：

①“風攪雪”是晉語地區(qū)的地方戲“二人臺”的一種藝術表現(xiàn)形式，主要流行于內蒙古中西部地區(qū)。

②③加西亞·馬爾克斯，著.范曄，譯.百年孤獨[M].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1：87，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