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宮博物院書畫部 | 胥瑞頔
花木畫在唐宋元時代得到充分發(fā)展,不僅在題材上由傳統(tǒng)的牡丹、芍藥、桃杏等擴展到文人喜好的墨竹、墨梅、墨蘭、蔬果等,而且在風格技法上形成了精工設色、水墨寫意、沒骨暈染、水墨淡設色并存的基本格局。明清花木畫在前代基礎上有進一步的發(fā)展和演變,清代花木畫尤其在功能化、平民化上有重要拓展,格外重視花木畫的世俗功能和吉祥寓意。筆者有幸參與籌備2019年故宮博物院舉辦的“中國古代花木題材文物特展”,對清代花木題材文物進行了系統(tǒng)的清理和研究,下文即從惲壽平與沒骨花,康雍乾時期宮廷花木畫與帝王品味,清中晚期揚州、上海地區(qū)的花木畫與商品經濟三個方面,對清代花木畫的藝術特點和意涵進行探討。
需要說明的是,相比前代突出“花木”的概念而言,清代畫史文獻更突出“花卉”的概念,比如說《小山畫譜》《芥子園畫傳》《夢幻居畫學簡明》等畫史文獻皆用“花卉”的概念,但是鑒于“花卉”的概念不能完全涵括竹、松樹、蔬果等,同時為了與唐宋元時期畫史文獻多用花木概念保持一致,本文仍然主要使用了花木的概念。
“清初六家”中只有惲壽平(1633—1690)以畫花卉知名,他繼承并發(fā)展了北宋徐崇嗣沒骨法,被譽為“得徐家心印寫生一派,有起衰之功”[1]。所謂沒骨花是指畫花卉時不見筆墨而以顏色或水墨暈染為主,徐崇嗣之后,明代沈周、陳淳、陸治、徐渭等皆有發(fā)展。與上述明代諸家不同,惲壽平的沒骨花建立在注重寫生之基礎上,他認為“白陽(陳淳)、包山(陸治)寫生皆以不似為妙,余則不然,惟能極似,乃稱與花傳神”[2],并提到“寫生家神韻為上,形似次之,然失其形似,則亦不必問其神韻矣”1,認為神韻的表現(xiàn)應借助具體形象的生動描繪,故其筆下的花卉呈現(xiàn)出一種合于自然而高于自然的形神兼?zhèn)渲畱B(tài)。對惲壽平沒骨花的具體風格,馮金伯稱 “不用筆墨勾勒而渲染生動,濃淡淺深間妙極自然”[3]。
惲壽平花卉畫題材廣泛且為世俗所常見,他所畫牡丹尤多,深受時人喜愛,被稱為“惲牡丹”[4]。其花卉作品具有雅俗共賞的特點,雖然賣畫但并未一味迎合世俗口味而降低畫格,色彩豐富但始終保持著文人畫清新淡雅的格調。作于康熙十四年(1675年)的《山水花卉圖》冊(故宮博物院藏2)中《出水芙蓉》《二色牡丹》《菊花》《國香春霽》四開為其40歲后“沒骨寫生”花卉典型之作,均清勁秀逸而不見筆墨痕跡,設色醇厚毫無郁滯,花卉形象自然,姿態(tài)綽約。尤以《二色牡丹》頁(圖1)色彩變化豐富,畫家通過由深至淺層層暈染的敷色變化,將紅花綠葉的色彩對比調和至一種安靜自然之態(tài),其中紅色漸變牡丹與宋代歐陽修所見洛陽品種“鶴翎紅,多葉,肉紅,其末白,如鴻鵠羽”[5]相似度極高,可見惲氏對自然界花木的寫生能力。方薰曾評:“惲氏點花,粉筆帶脂,點后復以染筆足之,點染同用。前人未傳此法,是其獨造……脂丹皆從瓣頭染入,亦與世人畫法異?!盵1]792-793《罌粟圖》扇(圖2)以沒骨法描繪初夏盛開的粉、紅色罌粟花,花瓣大而圓潤,花葉如茼蒿,花莖上的絨毛亦用點筆畫出,頗具搖曳多姿的嬌嬈之美。花瓣與葉片不用墨筆勾勒輪廓,全以色彩點染而成,其“脂丹皆從瓣頭染入”的獨特畫法恰到好處的再現(xiàn)了花瓣溫潤的質感,花葉水分飽滿的墨綠色,輕松悅目。
因為其“秾麗俗習”風格的花卉畫多被效仿,所以畫家晚年的花卉畫設色多極淡逸,“欲使脂粉華靡之態(tài),復還本色”[6]?!杜R唐寅桃花圖》軸按題款“甌香館”及“白云外史”印判斷應為惲氏晚年之作。圖中一株桃花的三枝干交錯相生,從右側探出,桃花用沒骨法施以淡彩繪成,繁花倒垂,盡顯秀逸淡雅。本幅自題“習習香熏薄薄煙,杏遲梅早不同妍”側面反映出惲氏對自然觀察細微,?!皩ㄅR寫”,為花“留照”。裱邊吳湖帆舊題亦贊此圖“豐神絕世,似對雨后真景寫照,是否本出六如不知矣”。畫家對景寫生之作另有《建蘭圖》卷、《菊花圖》軸(廣東省博物館藏)等。
惲壽平的沒骨花在常州地區(qū)影響極大,形成了常州畫派。唐宇昭(1602—1672)與惲壽平為忘年交3,《荷鷺圖》軸(常州市博物館藏)淡逸飄舉,荷花與水草設色恬淡,與惲氏的沒骨花卉元素極似。其長子唐炗(1626—1690)與惲壽平亦常討論沒骨花畫法,二人為王翚合作于康熙十年(1671年)的《紅蓮圖》軸(圖3)系他們交往并“研思寫生”的實物之證。圖中紅蓮為唐炗所作,施以淡紅色,不見筆蹤,荷葉分別以淡赭、花青染成,表現(xiàn)出荷花秀潤嬌妍的情致,惲壽平補繪荇藻。畫幅惲氏題詩“沒骨圖成敵化工,藥房荷蓋盡含風。當時畫院徐崇嗣,今日江南唐長公”。對唐炗的沒骨花十分稱賞。唐炗《荷花鴛鴦圖》軸(北京市文物商店藏)也為相似畫法??梢姡瑳]骨花在惲壽平的時代是一種流行畫風,而惲氏將其發(fā)揚光大并成為此法創(chuàng)作群體的中心,使得“無論江南江北,莫不家南田而戶正叔,遂有常州派之目”[7]。與其有直接師承關系的弟子有鄒顯吉(1636—1709)、馬元馭(1669—1722)、范廷鎮(zhèn)(生卒待考)等,他們的花木畫風亦對清代院畫家作品有所影響。惲氏后裔繼承家學者更是不勝枚舉,惲冰(生卒待考)在這一群體中傳世作品較多,藝術成就最為突顯,作于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紫藤月季圖》軸可見其繪畫風格深受惲壽平沒骨法影響。圖中繪折枝紫藤,自右向左舒展,花葉茂盛,枝條飄蕩瀟灑,葉片以深淺不同的綠色染,陰陽向背處理巧妙,頗具立體感。紫藤之下繪月季花數(shù)朵,均采用沒骨法,筆墨潤澤。與惲壽平相比,惲冰對物象的描繪更為細膩精致,具有更強的裝飾感。
圖1 二色牡丹圖 清 惲壽平 故宮博物院藏
圖2 罌粟圖 清 惲壽平 故宮博物院藏
圖3 紅蓮圖 清 唐炗 惲壽平合繪 故宮博物院藏
康雍乾時期宮廷花木畫創(chuàng)作頗為興盛,其題材、畫風皆直接體現(xiàn)了帝王的審美品味。當時在宮廷從事花木畫創(chuàng)作的有蔣廷錫、鄒一桂、錢維城、汪承霈等,多為詞臣畫家4。蔣廷錫(1669—1732)為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進士,官至文華殿大學士兼戶部尚書。鄒一桂(1686—1772)出生于江蘇無錫世家,為惲壽平之婿,雍正五年(1727年)進士,官至禮部侍郎。惲壽平同鄉(xiāng)錢維城(1720—1772)于乾隆十年(1745年)考中狀元,歷任翰林院修撰、刑部侍郎等官職。與錢維城經歷相似,汪承霈(?-1805)亦位居高官,為雍正、乾隆朝內閣重臣吏部尚書汪由敦(1692—1758)次子。他們的作品各有特色,整體面貌未脫離惲壽平系統(tǒng),但更趨于工整細致,富麗艷美。明末清初,歐洲傳教士相繼被派遣入華進行傳教活動,其中部分進入宮廷成為服務于皇帝的宮廷畫師。意大利人郎世寧(1688—1766)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來華,隨即入值內廷,將西方具明暗、透視關系的畫法融入中國筆墨,這種“中西合璧”的藝術新風受到皇室喜愛成為清代宮廷繪畫亮點,影響波及雍正、乾隆朝諸多宮廷畫師,如張為邦(生卒待考)、余?。?692—1767以后)、王幼學(生卒待考)等,繪制出一批富體積感且寫實的清代宮廷花木作品。
圖4 藍雀纏枝蓮 清 蔣廷錫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圖5 金蓮花紫茉莉 清 蔣廷錫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相對前朝而言,清代宮廷花木畫主要有以下兩個特點值得注意:第一,花木圖譜驟然增多,不僅品類豐富,而且題材新奇,多見異域物產;第二,注重祥瑞類花木畫的描繪,借此宣揚政治之清明和統(tǒng)治的合法性。
在中西交流較為頻繁的清代,帝王對動植物種類、特征等自然科學多有關注,大量集寫實、科學及觀賞性為一體的花木圖譜性繪畫為滿足皇室了解物種、鑒賞繪畫的需要應運而生。康熙帝曾作“草木培植,格物知詳”[8]之句,對栽種培育花木及了解自然屬性知識興致頗高,官方亦主導編修《古今圖書集成》《御定佩文齋廣群芳譜》等譜錄,清代宮廷繪畫中的花木圖譜豐富應受此影響。從《石渠寶笈》初編、續(xù)編著錄的動植物圖譜5中亦可見其獨有的地位與價值?!妒汅拧分浭Y廷錫畫《牡丹譜》二冊,《百種牡丹譜》四冊。[9]據(jù)文獻記載,蔣廷錫花木畫以惲壽平沒骨法為基礎,兼習明代沈周、陳淳等文人墨筆風格[10]。徐邦達認為蔣廷錫 親筆畫水墨蒼楚,其代筆有仿惲壽平工筆一種和學郎世寧西法的幾種面貌,落“臣”字款作品幾乎為代筆6。蔣廷錫《牡丹十六種圖》冊末開款署:“壬寅孟冬臨內苑牡丹十六種,南沙蔣廷錫?!逼渲幸婚_繪一莖兩頭的折枝粉色牡丹,一朵面對觀者掩面半開,一朵背對觀者微垂盛放,極盡偏側俛仰之態(tài)。畫家以由深至淺的粉色重復染花瓣,花心錯落點黃蕊,將花之容刻畫的十分逼真??瞻椎谋尘按偈怪黝}形象更為單純突出,也暗合了圖譜性繪畫的原則。鄒一桂曾言畫花卉“未有形不似而反得其神者”[11],與其有地緣關系的前輩惲壽平觀點相合,認為“神全”的基本要求為“形似”,筆下花木畫可視為《小山畫譜》7的繪畫實踐。其花木畫風亦近于惲南田一派8,又受到皇家好尚影響,設色艷麗,更具華貴之態(tài)?!堵?lián)芳譜圖》冊(二十開)擷取四十種花木入畫,大多收于《小山畫譜》。以《九英梅三妙杏》為例,鄒氏在《小山畫譜》中解釋“三妙杏”之名源于“花實仁皆妙”,并總結特征“千葉重纈,蒂極大”[11]1331作為圖繪參照。圖中九英梅與三妙杏皆具“用重粉點瓣,后以淡色籠染,粉質凸出縑素上”[12]的特點。
清代稱北方草原為“塞外”,多指長城以北地區(qū)9。以塞外花木為單獨描繪對象的繪畫題材自清代始出,成為具滿族繪畫特色又適應政治統(tǒng)治需要的塞北題材的分支[13]。康熙帝對海內外花木十分關注,將“奇花瑞草之產于名山,貢自遠徼絕塞,為前代所未見聞者”[14]均增補入《廣群芳譜》。蔣廷錫于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隨扈至塞外作《塞外花卉圖》卷,款署:“塞外花卉六十六種,乙酉七月南沙門下士蔣廷錫寫?!弊髡咴趧?chuàng)作上通過傳統(tǒng)折枝花卉的表現(xiàn)形式以精細的勾描,均整的設色將不同塞外花卉組合交織,錯落分布。圖中每片花瓣與萼片的透視轉折、顏色深淺均描繪清晰,體現(xiàn)出極深的寫實功力。其中金蓮花、藍雀花的形象亦可見于蔣廷錫《寫生花卉》冊(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十二開)中?!端{雀花纏枝蓮》(圖4)以紫藍、深藍色暈染如鳥翼般舒展的花瓣,“其花如雀,有身有翼有尾,有黃心如兩目”[15],描繪詳實,生動可愛??滴醯墼谌庖姶嘶?,曾作《山菊藍雀花》[16]詩。《金蓮花紫茉莉》(圖5)繪似蓮花狀金黃色花瓣,內側的狹長黃瓣環(huán)繞花心,色澤粲然,文獻記載“出山西五臺山,塞外尤多”[15]518??滴醯蹖鹕徎ㄓ葹橄矏?,曾在避暑山莊造“金蓮映日”之景,詠其“冠方貢之三品,賦正色于中央”[17],應與花之金黃的皇室正色相關,代表居于統(tǒng)治中央的無上皇權。至乾隆時期,塞外花卉畫亦豐富,如張若澄《塞外花卉二十四種圖》冊、董誥《乾隆皇帝塞外花卉九種詩意圖》冊等。
海西花木亦為清代帝王熱衷的題材,它們在清初中西方交流的背景下被引入宮廷,于宮廷畫師筆下得以留存。乾隆帝認為洋菊為西來種,中國舊譜中無記載,命鄒一桂繪圖譜便于日后考證10,然鄒氏所作《洋菊譜》圖至今未見。錢維城“初從錢太夫人(陳書,1660—1736)學畫花卉”[18],花卉畫沿襲陳書教習的陳淳勾染結合畫風,又融合惲壽平沒骨畫法而自出機杼。其筆下《洋菊圖》卷以折枝菊花配乾隆帝御制詩的形式展開。畫家通過花與花間俯仰顧盼,枝葉間銜接交錯的巧思布局,使得畫面呈現(xiàn)出連貫酣暢之美。細觀花卉以中鋒運筆勾線,花瓣均被刻畫得精整入微,葉片多用深淺不一的綠色暈染,不見勾廓。汪承霈《洋菊四十四種圖》卷為同一母題相似之作,全用勾勒填彩法,在洋菊的呈現(xiàn)上更為真實具象。此外,乾隆帝還為產自美洲的晚香玉做詩并稱其“乃西洋種,洋名土馝蠃斯,康熙年間御賜今名”[19],又有《西番蓮賦》,將其屬性與鐵線蓮類比,稱“弗經見于中國,誰與號謂西蕃”,并贊其“奇形異種,絕等超凡”[20]。錢維城《花卉圖》扇(圖6)以沒骨法細膩描繪垂絲海棠與西番蓮,其中西番蓮白色花瓣,內部花蕊與《西番蓮賦》描繪極相符:“細蕊紛敷,中碧外藍。近心紫簇,心涌青拳”[20],帶鋸齒的掌狀葉片刻畫準確,設色富麗不失妍雅。乾隆六年(1741年)以玻璃制造技術供職于清宮造辦處[21]的法國耶穌會士湯執(zhí)中(1706—1757)亦精通植物學,對西洋花木傳入清宮起到了較大作用,于乾隆十八年(1753年)向皇帝進獻含羞草[22]。是年,乾隆帝于郎世寧奉命所作《海西知時草圖》軸(圖7)題“以手撫之則眠,踰刻而起花葉皆然”的特性,極為珍視。本為海西人的郎氏筆下的花木畫多以細膩寫實的筆觸展現(xiàn)設色綺麗、造型準確的奇花異草,畫史評其“畫本西法,而能以中法參之,其繪花卉具生動之姿”[22]。郎世寧用己所長將含羞草花葉描繪真實細致,羽狀復葉密生,花朵粉紅呈球形,淡綠色花蕾西畫法顯著,富立體感;主莖彎曲向上,側支婀娜旁出,具中式造型韻味。與《海西知時草圖》軸相似,余省于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所作《海西集卉》冊(臺北故宮博物院藏)繪八種較有代表性的清宮移植海西花木,亦多為湯執(zhí)中引進宮廷的具歐洲特色的觀賞性花木11。此圖冊筆法設色亦融合中西技法,兼具紀實與觀賞價值。
圖6 花卉扇面 清 錢維城 故宮博物院藏
圖7 海西知時草圖 清 郎世寧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圖8 聚瑞圖 清 郎世寧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汪承霈《春祺集錦圖》卷(臺北故宮博物院藏)畫題為祝頌春日吉祥,畫家按時令順序精心描繪百種花木,除中國傳統(tǒng)花木題材外,亦可見晚香玉、西番蓮等海西花卉與藍雀花、金蓮花等典型塞外花卉共置一卷。這種現(xiàn)象在宮廷花木畫中并非偶然,鄒一桂《聯(lián)芳譜圖》冊《洋茶番菊》圖頁亦有御題“圣朝雨露無私潤,西域東溟是一家”。塞外及海西花木紛紛被移植到皇家苑囿中供天子賞玩,宮廷畫家受命于上繪制出對后世具有參考意義的寫實風格花木畫,擴展了宮廷花木畫題材,從側面也反映了清朝疆域擴大,海西諸國來朝的繁盛景象。彰顯民族統(tǒng)一、盛世祥和,可謂對自己國家實力的知識化圖像展示。[24]
康雍乾時期,均見記載祥瑞的宮廷繪畫,尤以雍正朝初期最密集,乾隆朝仍有延續(xù)。其中宮廷花木繪畫以并蒂花卉、嘉禾、瑞谷題材居多。如史料記載雍正元年八月“河南、山東二省麥谷兩岐雙穂,蜀黍一竿四穂,又內池蓮房同莖分蒂,諸瑞疊呈”[25],郎世寧于同年九月十五日奉敕繪制《聚瑞圖》軸(圖8)畫上題識與之頗相近“皇上御極元年,符瑞疊呈。分歧合穎之谷,實于原野,同心并蒂之蓮,開于禁池。臣郎世寧拜觀之下,謹匯寫瓶花,以記祥應”。此圖為郎世寧最早有紀年的作品,為慶祝雍正帝登基,稱頌吏治功績而繪。歷朝帝王雖常借此類事物歌頌太平盛世,郎世寧亦可在中國傳統(tǒng)母題下駕馭西法將筆下景象精彩呈現(xiàn):畫面無背景,僅描繪一光影感極強的青瓷弦紋瓶,瓶中插滿并蒂蓮花、蓮蓬、雙穗麥谷等寓意祥瑞的花木。盛放的粉、白蓮花、荷葉與低垂的谷穗用濃淡深淺的色彩染出,富有厚度及體積感。張為邦所作表現(xiàn)春節(jié)節(jié)令的《歲朝圖》軸,繪瓶插碧桃、長春花(月季)、芝草與萬年青,畫法與之亦相近,為宮廷畫家學習西法的典型之作。此類作品可視為兼具歐洲“靜物畫”特征與中國“博古圖”內容的一類“中西合璧”新樣式,多具祈祝吉祥、平安、豐收的含義[26]。雍正帝登基后借助多方祥瑞以鞏固自己“正統(tǒng)”帝位,曾多次命院畫家繪制“瑞谷”題材作品12。其中蔣廷錫于雍正三年(1725年)繪制的《瑞谷圖》軸(圖9),以寫實手法繪數(shù)竿谷穗飽滿的蜀黍與鵪鶉慶賀豐收。除此圖外,據(jù)清宮檔案記載,雍正朝以谷穗、鵪鶉搭配的活計涵蓋多種門類且數(shù)量眾多,出于雍正帝“歲歲雙安”的吉祥創(chuàng)意,祈愿長治久安。[27]至乾隆年間,王幼學、余省先后奉敕繪制多幅長白山“瑞樹”圖13。作為滿族的根源、清朝的圣山,宮廷畫師繪生長于此的“瑞樹”多為宣揚皇帝“開我國家萬年有道無疆基”[28]的政治目的。多方瑞應嘉兆既為臣子向皇帝呈報祖國富足強盛的有力證據(jù),又是清朝帝王穩(wěn)固皇權,借祥瑞來標榜天子圣孝、政治清明的太平盛世。
至嘉慶、道光年間,宮廷花木畫色彩更為艷麗,寓意吉祥通俗,應與皇家喜愛富貴氣象相關,如清宮舊藏佚名院畫家繪《菊花壽字圖》軸、《花卉壽字圖》軸等,漸趨程序化與庸俗化而走向沒落。
圖9 瑞谷圖 清 蔣廷錫 故宮博物院藏
圖10 芙蓉 清 石濤 故宮博物院藏
晚年定居于揚州的清初書畫家石濤(1642—1707)“遺跡維揚尤多”[29],提出“立一畫之法者,蓋以無法生有法,以有法貫眾法也”[30]的藝術思想,在繼承徐渭等人的大寫意花卉傳統(tǒng)基礎上,亦于縱恣的筆法中抒發(fā)個性。《墨醉圖》冊(十二開)繪山水、花果、屋木等。據(jù)《水仙墨竹》圖頁自題可知作于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55歲),畫家以嗜酒者飲酒為喻,說明創(chuàng)作時的精神狀態(tài),自命“墨醉”?!盾饺亍穲D頁(圖10)繪芙蓉臨水低垂,淡紅色花朵與色墨相融的葉片皆用水飽滿,筆墨酣暢不拘成法。冊頁中花、果畫法與構圖方式對揚州畫派產生了深遠影響。
康熙后期至嘉慶中期,江南鹽業(yè)經濟的發(fā)展促進了城市經濟的繁榮,揚州一時間商賈云集,許多揚州畫家被“賈而尚儒”的鹽商延請居于家中或參加雅集活動。曾有詩句詠揚州人“十里栽花算種田”[31],表現(xiàn)其種花、愛花的好尚與熱忱。“揚人無貴賤皆戴花”[32]及“金臉銀花卉,要討飯,畫山水”的民諺亦反映花卉畫受商賈、市民喜愛的風氣。這些皆成為揚州地區(qū)花木畫以花卉為主體,參以竹、松、蔬果等題材,較少見到花卉與禽鳥共置一卷現(xiàn)象的原因。揚州地區(qū)擅繪花木畫家主要有金農(1687—1763)、鄭燮(1693—1765)、黃慎(1687—1770年尚在)、李鱓(1686—1762)、李方膺(1695—1755)、汪士慎(1686—1759)、高翔(1688—1752)、羅聘(1733—1799)14等。他們有或仕途失意或終身不仕的文人畫家,亦有職業(yè)畫家,均活躍于揚州以賣畫為生,成為以畫為業(yè)的文人職業(yè)畫家。他們的花木畫多以徐渭、石濤、朱耷的大寫意風格為基礎,融入強烈的主觀色彩,抒寫個性。在畫題選取上,一方面繼承梅竹逸趣的文人畫傳統(tǒng)題材,但在畫法上突破了傳統(tǒng)的藩籬,立意上拓展了思想容量;一方面發(fā)掘日常生活,出現(xiàn)更豐富多樣的蔬果題材作品,表現(xiàn)對現(xiàn)實生活的關心與世俗趣味的認同。此外,為迎合以商人為主的新興市民階層審美需求,具有諧俗酬應的吉祥寓意花卉作品數(shù)量亦可觀。
在梅、竹創(chuàng)作方面,揚州畫派畫家大多具備詩書畫結合的文化修養(yǎng),將其獨特的書法用筆融入到梅、竹繪畫中,在“君子品格”之外發(fā)掘世俗趣味。金農獨創(chuàng)“漆書”,參用隸楷,尤擅墨梅?!赌穲D》軸以濕潤淡墨寫枝干,以細筆圈花點蕊,枝干及花萼參以金石、楷書筆法,筆墨生拙。千花萬蕊的構圖方式如其自述“仿元人王元章(王冕)法”,顯現(xiàn)出“涉筆即古,脫盡畫家之習”[29]1720。其友汪士慎精于書畫篆刻,嗜愛寒梅,筆下梅花冷香清妙,亦以繁枝密蕊見稱。李方膺《竹石圖》軸以禿筆畫葉而不出尖,濃淡墨色縱橫涂抹,生動表現(xiàn)出竹與疾風爭斗的景象,謳歌不屈人格,聯(lián)系生活感受,突破了文人寫意畫抒發(fā)閑情逸致的舊格。鄭燮將墨竹畫引向重視生活、“關心民瘼”的命意,使詩畫內涵上升到新的高度。
揚州畫派畫家因其文人與職業(yè)畫家兼具的雙重身份,相比前代畫家筆下的蔬果題材,更為返璞歸真注重蔬果的自然狀態(tài)與食用性,充滿濃郁的生活氣息與世俗情懷。在傳統(tǒng)蔬果題材的基礎上亦增加西瓜等新種類。金農的弟子羅聘繼承師法繪有《花果圖》冊(十二開),《西瓜》圖頁以沒骨法繪切瓜三牙,淺淡的紅色突顯出西瓜多汁,契合“行人午熱,得此能消渴”之題?!缎鹿S》圖頁以沒骨法繪嫩筍三顆,自題直言“買來配煮花豬肉”,充滿世俗煙火氣。黃慎《別有風味圖》冊(十二開)以墨筆小寫意繪姜、香菇、茭白、豆角、梨、栗子、石榴等蔬果,引首自題“別有風味”點明畫家此作多注重蔬果之味,享受田間世俗生活。
圖11 富貴長久圖 清 李方膺 故宮博物院藏
此外,揚州畫派畫家的花木作品書卷氣與市井氣兼具,其中諧俗酬應具有吉祥寓意的作品頗為值得注意。鄭燮《華封三祝圖》軸(中國國家博物館藏)作于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華封三?!钡牡涔视浭隽巳A封(今陜西省渭南市境內)人祝愿堯“長壽、富貴、多男子”15之事。圖繪三竿痩竹佇立于兩座石峰之前,畫家借“峰”與“封”,“竹”與“祝”之諧音,祝友人福壽雙增。構圖與寓意相似的祈福作品還有作于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的《竹石圖》軸(天津藝術博物館藏)等,多與市民審美、商業(yè)化傾向相關,漸趨格套化。繪畫功能亦在一定程度上由“自娛”向“娛人”逐漸轉變。李鱓《松石牡丹圖》軸,用圈點、雙勾、皴染、沒骨等多樣技法表現(xiàn)藤蘿茂盛、蘭花清幽、松樹蒼勁挺拔及牡丹雍容華貴,自題“問花得似松枝老,富貴還如藤蔓纏。更寫蘭花芝草秀,卜君多壽子孫賢?!秉c明了眾多花木匯于一圖的吉祥寓意。李方膺《富貴長久圖》軸(圖11)繪折枝牡丹安插在紹興酒壇中,選材富創(chuàng)造性又貼近日常生活。盛開、將開、未開不同情態(tài)的牡丹以淡彩沒骨法繪成,牡丹象征富貴,“酒”“久”諧音,取“富貴長久”寓意。《百花呈瑞圖》軸(南京博物院藏)為相似畫風,以沒骨、勾染等技法將芍藥、秋葵、水仙同置一軸,畫家自題“不寫冰桃與雪藕,百花呈瑞意深長”點明吉慶的畫題。
清代中晚期,揚州鹽業(yè)逐漸破敗,上海開埠,南方商業(yè)中心由揚州轉入上海。涌現(xiàn)一批寓居上?;蜞徑貐^(qū)以賣畫為生的畫家,他們普遍具職業(yè)化特征。其中擅繪花木畫者以虛谷(1824—1896)、趙之謙(1829—1884)、任頤(1840—1895)、吳昌碩(1844—1927)最為著名。道光、咸豐時期金石學盛行,以書法篆刻著名的文人兼擅繪事,海派畫家在花木畫創(chuàng)作上進一步融入金石用筆,成為這一時期突出的筆墨特點。相較于揚州畫家,“海派”繪畫商品化的情況更加直接,美學趣味從文人的職業(yè)化走向更為現(xiàn)實與世俗化。為適應傳統(tǒng)雅集形式逐漸轉變?yōu)橐凿N售為主要目的的書畫會新形式,其花木作品多吸收民間美術因子,運用艷麗大膽的設色、諧音象征等手法,更具實際功能,如祝愿加官進爵、財運亨通、慶生賀壽等,突出表現(xiàn)贊美生活、寓意吉祥的平民現(xiàn)實理想?;井嬵}材更為豐富,趙之謙筆下可見鐵樹、棕櫚樹等具地域性特征的植物。
海派畫家中以趙之謙、吳昌碩為首詩、書、畫、篆刻皆擅。趙之謙《墨松圖》軸右側行書自題“以篆隸書法畫松,古人多有之,茲更兼以草法”,樹干用篆隸書法寫成,并參以篆刻的樸拙與力感,顯現(xiàn)出墨松雄渾古茂的氣質。任頤曾啟發(fā)吳昌碩“子工書,不妨以籀寫花,草書作干”[33],吳氏花卉作品多有深厚的金石篆刻及書法基礎,其筆下多繪紫藤、絲瓜、葫蘆等藤蔓植物與其書法用筆相合?!都t梅圖》軸花朵則直接以色彩渲染出形狀,枝干縱橫穿插,以石鼓文筆法寫出,古樸渾厚,可見以書入畫的韻致。
“海派”具有吉祥寓意的花木作品普遍存在構圖類似的現(xiàn)象,從形式上亦可見其作品的商品化。虛谷《紫藤金魚圖》軸(圖12)中紫藤的花、葉直接以色彩點染而成。藤蔓以斷續(xù)頓挫的側鋒表現(xiàn),形成“清虛”之韻。金魚形態(tài)簡練夸張,魚身與眼均為方形,具稚拙之美。自題“紫綬金章”出自“相國、丞相,皆秦官,金印紫綬”[34]之句。故宮博物院另藏有《紫綬金章圖》一軸,此類畫以具功成名就、官至顯貴的吉祥寓意深受民眾喜愛,其他諸如壽桃、松鶴類題材亦反映畫家迎合市場的諧俗傾向。趙之謙在寫意花卉作品上繼承與發(fā)展了李鱓以色彩代墨筆的設色特點,《花卉圖》冊(十四開)可見其色彩濃艷、用筆沉郁、用水飽和的特征,其中《牡丹》頁用明快的紅、綠、黑三色,沒骨與雙勾兼施,表現(xiàn)牡丹之華貴,自題“富貴昌,英叔尊兄大人雅賞”祝友人富貴昌盛,畫家另有多幅題為“富貴昌”的牡丹作品。任頤《玉堂富貴圖》軸為類似題材,以沒骨法繪花瓣,花葉勾點結合,繪牡丹、玉蘭兩種吉祥寓意的花卉,合祝富裕顯貴、職位高升。吳昌碩畫面用色鮮艷受趙之謙、任頤影響,《牡丹水仙圖》軸以大寫意手法繪牡丹數(shù)株,紅艷的花瓣與色墨相參的葉片對比鮮明,下部繪雙勾水仙一叢,取牡丹“富貴”水仙“神仙”的寓意慶生祝壽。
圖12 紫藤金魚圖 清 趙之謙 故宮博物院藏
清初花木畫以惲壽平為代表,其沒骨花提倡在形似的基礎上兼具神韻,突出注重寫生的創(chuàng)作理念。康雍乾宮廷花木畫在宋代之后再次出現(xiàn)興盛的局面,出現(xiàn)了蔣廷錫、鄒一桂、錢維城、汪承霈等一批擅畫花木的詞臣畫家,其中花木圖譜頗為流行,出現(xiàn)了前代罕有的塞外、海西等奇花異木題材,并注重祥瑞花木之表現(xiàn),凸顯了富貴吉祥、宣揚政治清明的帝王品味。清代中晚期的揚州畫派與海派畫家多兼具文人與職業(yè)畫家的雙重身份,他們受商品經濟與新興市民文化的影響,多表現(xiàn)與人們生活息息相關的花木題材,尤其是具有富貴、吉祥寓意和長壽、加官進爵等功能的世俗酬應類花木畫廣泛流行,表現(xiàn)出對現(xiàn)實生活的關心與平民世俗趣味的認同??傮w來說,對功能化、平民化的強調和追求,使得清代花木畫在前代的基礎上有了進一步的演變和拓展,并呈現(xiàn)出了鮮明的時代特點。
注釋:
1.見惲壽平《石榴圖》扇(上海博物館藏)自題,中國古代書畫鑒定組編:《中國繪畫全集第25卷》,文物出版社,1997年,頁20。
2.以下未注明藏地作品皆為故宮博物院藏。
3.惲壽平《題石谷畫》中記:“石谷子在毗陵,稱筆墨之契惟半園唐先生與南田生耳?!笨梢娡趿殹翂燮?、唐宇昭因同好而相識是極其自然的。前揭《南田畫跋》,見于安瀾編《畫論叢刊》二,頁349。
4.《國朝院畫錄》明確指出了宮廷畫師與詞臣畫家的區(qū)別:“畫院高手,不離工匠;詞臣供奉,皆科第之選”參見《國朝院畫錄序》,見《畫史叢書》七,頁2281。畫家為詞臣兼職身份。
5.如《蔣廷錫鵓鴿譜》《蔣廷錫百種牡丹譜》四冊、《蔣廷錫牡丹譜》二冊、《聶璜海錯圖》《余省、張為邦合摹蔣廷錫鳥譜》《余省、張為邦合畫獸譜》等。
6.徐邦達認為《塞外花卉圖》卷、《四瑞慶豐圖》軸、《花鳥圖》冊、《瑞蔬圖》軸等風格不一應為代筆之作。見徐邦達:《古書畫偽訛考辨》三,故宮出版社,2015年,頁351—353。無論代筆與否,蔣廷錫“臣”字款工細妍麗的作品仍具一定藝術與史料價值。
7.鄒一桂著有現(xiàn)知最早的專論花卉畫法論著《小山畫譜》,超脫了為職業(yè)畫工所模仿的圖畫譜,而是為知識階層學習的一種文字性畫譜,更具文化與科學性。
8.《國朝畫征續(xù)錄》稱鄒一桂筆下花卉“分枝布葉,條暢自如,設色明凈,清古冶艷,惲南田后僅見也?!眳⒁姡ㄇ澹埜骸秶嬚骼m(xù)錄》卷下//于安瀾編:《畫史叢書》五,河南大學出版社,2015年,頁1709。
9.該區(qū)域涵蓋了內蒙古自治區(qū)、甘肅、寧夏、河北北部等地。
10.“洋菊近年始出,各種不一,其大有莖周尺者,不見于古,故令一桂圖而譜之”,(清)高宗御制,董誥等奉敕編《御制詩集》二集卷六十五〈命鄒一桂圖洋菊成題句〉,《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灣商務印書館,冊1304,頁275-276。
11.湯執(zhí)中于乾隆十八年(1753年)年前曾多次給巴黎皇家植物園園長裕蘇(1699—1777)希望在清廷引種具歐洲特色且有觀賞性的毛茛科植物、香石竹、羅勒等花木。見張湘雯:《海西集卉—清宮園囿中的外洋植物》,《故宮文物月刊》2016年,第396期,頁112。
12.如雍正元年(1723年)九月蔣廷錫作《四瑞慶登圖》軸(臺北故宮博物院藏),雍正三年(1725年)郎世寧繪《瑞谷圖》橫幅(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等。林麗娜根據(jù)史料考證雍正五年以后因皇帝認為各地奏報嘉禾瑞麥過于頻繁,下令停獻,獻“嘉禾瑞谷”者遂減少,祥瑞災異頻現(xiàn)為雍正朝的特殊現(xiàn)象。見林麗娜:《雍正朝之祥瑞符應》,《雍正:清世宗文物大展》,臺北故宮博物院,2009年,頁377-382。
13.分別為王幼學于乾隆十五年(1750年)三月作《瑞樹圖》軸(臺北故宮博物院藏)、余省《瑞樹圖》冊(故宮博物院藏)、余省王幼學合繪《瑞樹圖》冊(故宮博物院藏),三件作品均在《石渠寶笈》中著錄。
14.“揚州八家”在此方面貢獻顯著,諸說涉及十四五位畫家,一般以李玉棻《甌缽羅室書畫過目考》所述為大家公認,分別為金農、鄭燮、黃慎、李鱓、李方膺、汪士慎、高翔、羅聘。
15.據(jù)“堯觀乎華。華封人曰:嘻,圣人!請祝圣人使圣人壽,堯曰辭,使圣人富,堯曰辭,使圣人多男子,堯曰辭?!保ㄋ危也悖骸赌先A真經義海纂微》,《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冊1057,頁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