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族酒歌的音樂形態(tài)與社會功能

林春菲 史盼

【摘要】本文以九嶷山瑤族鄉(xiāng)牛頭江的酒歌為調查對象進行研究。立足于民族音樂學的理論與方法，以九嶷山瑤族鄉(xiāng)牛頭江村民的日常生活和口述中的音樂行為為調查點，對音樂表象加以探究，客觀地闡述瑤族酒歌的音樂形態(tài)、社會功能及所蘊藏的文化內涵。

【關鍵詞】瑤族;酒歌;音樂形態(tài);社會功能

【中圖分類號】J60?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九疑山瑤族鄉(xiāng)位于寧遠縣南部，東西長約25公里，南北寬約45公里。東與藍山縣的紫良鄉(xiāng)相接，南與江華、道縣相鄰。轄紫荊、牛頭江、九嶷山、九嶷洞等行政村。目前，學術界已關注到瑤族酒歌，并有效展開了一定程度的研究，但更系統(tǒng)、深入地研究尚有較大的發(fā)展空間。本文從九嶷山瑤族鄉(xiāng)酒歌的音樂形態(tài)出發(fā)，去透視九嶷山瑤族鄉(xiāng)酒歌音樂表現形態(tài)中內涵豐富的瑤族酒文化;通過對九嶷山瑤族鄉(xiāng)酒歌的音樂形態(tài)進行分析，進而更深入地探析九嶷山瑤族鄉(xiāng)酒歌的社會功能。

一、牛頭江瑤族酒歌的文化生境

音樂作為人類文化的一個種類，必然與文化的各個方面緊密關聯(lián)。有人把文化理解為是人們的生活形態(tài)，是在與自然環(huán)境、社會環(huán)境、歷史、宗教等各種關聯(lián)中得以存在的。音樂也是在與圍繞著人類的各種環(huán)境的緊密關聯(lián)中得以傳承的。自然環(huán)境是人類賴以生存的客觀基礎，對音樂給予各種各樣的影響。音樂與社會環(huán)境的關系，主要表現在圍繞著生產方式而形成的多種社會性關系與音樂的關聯(lián)之中。[1]九嶷山瑤族鄉(xiāng)牛頭江酒歌是在牛頭江特定的自然環(huán)境與社會環(huán)境的相互作用下得以生存。

（一）自然環(huán)境

九嶷山瑤族鄉(xiāng)牛頭江位于寧遠縣與藍山縣的交界處，在一分為三的三分石下。三分石又名三峰石，據明萬歷《九疑山志》記載：“三峰并峙如玉筍，如珊瑚。其上有仙桃石、步履石、馬蹄石。尤以香爐石最精美，有足有耳，形質天然。”[2]

筆者在采訪盤有英時，她講述了一個關于三分石與婆婆石的故事?！霸诤芫靡郧?，公公和婆婆兩個人因為性格不和的原因總是吵架。有一天晚上，兩個人吵得實在是太兇了，公公就帶著他兒子的媳婦和孫子往外跑，于是婆婆就急忙穿著草鞋去追他們。追了一個晚上追到了魯觀村，到了天亮的時候，婆婆發(fā)現自己追錯了方向，公公、他兒子的媳婦和孫子三個人在牛頭江，剛好與她是背靠著背的反方向。因此，就有了婆婆石在魯觀村，三分石在牛頭江，三分石分別代表的是公公、他兒子的媳婦和孫子三個人?！?/p>

（二）人文環(huán)境

九嶷山瑤族鄉(xiāng)總面積為328.3平方公里。[3]牛頭江村長劉紹成告訴筆者，牛頭江村主要以趙、盤、黃姓為主，共有189戶，總人口792人，6個村民小組。村民以前靠山生存，砍柴、砍竹?，F今發(fā)展旅游業(yè)，禁止伐樹砍竹，就以種田為生。主要種植稻谷、紅薯、玉米。牛頭江的瑤族歷史悠久，在長期繁衍生息的過程中，不斷地發(fā)展、演變，創(chuàng)造出了獨具特色的瑤文化和農耕文化。牛頭江現今仍保留著瑤族的傳統(tǒng)風俗習慣，如盤王節(jié)、坐歌堂、還盤王愿，跳長鼓舞等民俗文化活動。

瑤民男女老少皆有飲酒的習慣，據《藍山縣圖志》載：“竟有年登耄耋，未曾試嘗粒米者，惟酒則男婦老幼有同嗜焉?！迸ｎ^江村民也“好酒”，如筆者在采訪盤有英盤時，她說：“今天在我家吃中飯，等會要喝酒的，還要唱酒歌的?！笨梢?，在牛頭江村民的生活中，酒與酒歌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酒歌作為牛頭江村民在生產生活中的一種娛樂形式，傳承著牛頭江瑤族酒歌的歷史與文化。

二、瑤族酒歌的音樂形態(tài)

瑤族酒歌的音樂形態(tài)包括旋律、節(jié)拍、節(jié)奏、調式調性等方面。其中旋律是歌曲的靈魂，是歌曲情感的直接體現，占主導地位;而節(jié)奏則是音樂的核心等。正是因為各個要素之間相互聯(lián)系、相互作用，才共同構成絢麗多姿的瑤族酒歌。九嶷山瑤族鄉(xiāng)牛頭江酒歌是在其特定的自然環(huán)境與人文環(huán)境下，形成特有的音樂形態(tài)。

（一）曲體結構

牛頭江瑤族在迎客時所唱的祝酒歌共有十二段，每段的旋律、曲調相同，僅在歌詞、節(jié)奏方面發(fā)生細微變化。祝酒歌由a、b兩個樂句組成，曲體簡單，曲體結構圖式如下：

（二）旋律形態(tài)

祝酒歌的旋律使用了do、sol、la三音，具有著獨特的韻味、淳樸豪爽的風格，流暢優(yōu)美。如例1：

盤有英演唱 林春菲記譜

由上可知，祝酒歌用do、sol、la進行，旋律流暢優(yōu)美。a、b兩樂句之間是變化重復的關系，在旋律的音程上，運用純四度、小三度、大二度，級進結合著跳進，張弛相間，使酒歌在聽覺上既有二度音程的平靜、自然與舒緩，又有四度跳進的豪放與激動。歌曲兩個樂句的起音和結束音都是徵音sol，特別是在樂句結束前的la→sol的大二度下行級進，使徵調式的色彩十分鮮明。

牛頭江瑤族酒歌有其獨特的演唱形式，即la音大多是下滑到徵音上。而盤有英的弟媳盤心秀也唱了她們隔壁茶洞村的祝酒歌，與牛頭江的祝酒歌稍有不同。如例2：

盤心秀演唱? 林春菲記譜

綜上，盤有英與盤心秀所唱的祝酒歌其旋律核心音調相同，均由“do、sol、la”組成。僅在旋律進行的走向上稍有不同。筆者推測：這可能是因為祝酒歌在村民的口耳相傳、生活環(huán)境等方面受些許影響，但其核心音保持不變。

（三）節(jié)拍節(jié)奏

節(jié)奏是音樂的骨骼，音樂通過節(jié)奏組織起來。節(jié)拍即是音樂中強弱拍有規(guī)律的循環(huán)重復，在這種循環(huán)運動中，強音部分總是向弱音部分發(fā)展，弱音部分也總是向強音部分流動，這種要素的不斷再生給節(jié)奏的延續(xù)注入了新的活力。[4]

牛頭江瑤族酒歌，節(jié)拍以四二拍為主，節(jié)奏舒展徐緩，節(jié)奏型分別是XX、X。XX X這種前松后緊的節(jié)奏烘托出村民喝酒時的歡樂、和諧的氣氛。祝酒歌中出現較多的自由延長音，這可根據演唱者自身的歌唱特點與習慣，自由延長。

（四）調式調性

調式是音樂文化長期發(fā)展的結果，各個民族由于其不同的歷史與文化、地理與環(huán)境，逐漸形成了各自的調式特征。[5]牛頭江瑤族迎客時的祝酒歌為徵調式。迎客時的祝酒歌有其自身的調式特點，由三音組成，使酒歌自然、淳樸的民族風格尤為突出。歌曲中的sol、do兩個音出現的很頻繁，加上每個樂句的起音與結束音都在徵音sol上，使其調式屬性清晰，屬于色彩明亮，擅長于表現抒情性、熱烈而爽朗的徵調式。由于每個人自身的嗓音條件、性格等方面的不同，演唱出來的調性也會有所差別。如盤有英因為自身性格外向，所演唱出來的酒歌音調就比較高，所以情緒十分的激昂而富有激情。盤心秀自身性格比較害羞、靦腆，所演唱出來的酒歌音調相對低些，所以情緒相比較含蓄、平淡。

三、瑤族酒歌的社會功能

瑤族酒歌的產生、存在與村民的生產生活緊密相連，也發(fā)揮著交流、娛樂、助興等重要的功能。村民們善于把生產生活中的認識、情感、知識等融入到酒歌當中，使酒歌具有獨特的意義和作用。

（一）審美功能

音樂是人類審美意識的產物。音樂從生產、祭祀等活動中分化出來發(fā)展為一種獨立的意識文化形式，就是為了滿足人們越來越強烈的審美需求，審美是音樂最基本或最主要的功能。[6]

瑤族酒歌是瑤族人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瑤族酒歌在瑤族民眾中傳唱，其音樂形態(tài)的延續(xù)對瑤族民間音樂的傳承起著直接作用?，幾寰聘璧膫鞒扔欣诂幾迕耖g音樂的傳承，又有利于瑤族民間音樂的傳播。傳承與傳播對瑤族酒歌的新創(chuàng)作提供了原始的音樂素材，新創(chuàng)作的瑤族酒歌可提升人們對瑤族酒歌的認識與欣賞。

（二）加強人際交流

牛頭江村民平時都在忙于干著農活，親朋好友相聚在一起的時間比較難得，因此，他們非常珍惜在一起相處的時光。平時一有客人來訪，主人會很熱情地接待，而最能體現出牛頭江瑤族人民熱情的，則是拿出自家釀的酒來款待客人，以表達對客人真心實意的歡迎與敬意。對于能歌善舞的牛頭江瑤族村民來說，有酒當然要有歌了，酒歌在不知不覺中充當人際交往的橋梁。大家借此機會相聚在一起喝著酒唱著歌，彼此間互相交流。人們通過交流，溝通心靈，讓彼此間的距離慢慢拉近。如酒歌《四杯酒》，“四杯酒，四季紅，勸哥喝酒莫做工;做工還有幾年好，桂花還有幾年紅。”[7]其中“妹妹”勸“哥哥”不要一心想著勞作，要適當的休息。

（三）增進娛樂性

黑格爾在《美學》中指出“藝術的目的應被規(guī)定為喚醒各種本來睡著的情緒、愿望和情欲，使它們再活躍起來，把心填滿使一切有教養(yǎng)的人或是無教養(yǎng)的人都能深切的感受到凡是人在內心最深處和最隱秘處所能體驗和創(chuàng)造的東西……在賞心悅目的觀照和情緒中盡情歡樂?！盵8]

牛頭江瑤族酒歌結構簡短，歌詞淺顯易懂，娛樂性強。如坐歌堂的時候，男女老少相聚坐在一起喝酒對歌，對的高興時，大家會相視大笑，在這歡歌笑語中一碗接一碗。盤有英說：“想要勸人家多喝幾碗酒，也用唱歌的方式。我唱完一杯酒，就讓他們喝一杯酒，接著唱二杯酒，他們喝第二杯酒，就這樣我唱一杯，他們喝一杯，唱兩杯就喝兩杯，還有三杯四杯五杯。我們喝酒一般講到六杯，有些講六杯喝三碗的都有。”瑤民通過互唱酒歌，為生活增添樂趣。如《五杯酒》，“五杯酒，五金魁，哥想和妹猜兩梅;哥哥猜個八字好，妹妹猜個五金魁?！薄镀弑啤罚骸捌弑疲R心，哥想和妹比年庚;哥是丙寅妹是卯，丙寅丁卯共一庚?！盵9]其中“哥哥”和“妹妹”通過互猜兩梅、比年庚的“游戲”來增添娛樂。

（四）教化功能

瑤族酒歌與牛頭江村民的生產生活緊密相關，酒歌通過牛頭江瑤族村民世世代代地口頭傳承下來，后人在學唱酒歌時，潛移默化地學到其中的各種知識，受到多方面的教育和熏陶。如筆者在調查采訪牛頭江的盤有英盤時，她說“唱歌要講禮貌，這里唱的都是有禮貌的歌，說的都是有禮貌的話。以前有人在我家吃飯，他問我瑤族喝酒有什么規(guī)矩啊。我說要穿瑤族服裝，然后一只手拿著酒，一只手斟酒，這時就要有歌的了。一杯一定發(fā)財，兩杯良好的很，三杯三朵財寶，四杯四季發(fā)財，四方大力，五杯五谷豐登，六杯六六大順，七杯七心得意，八杯八字好，九杯長久富貴，富貴長久，十杯事事大順?！睆谋P有英盤的話中，我們可以看出牛頭江瑤族人民非常重視禮儀。在酒桌上，男主人無論酒菜備的好與不好，都會跟客人說句招待不周，請見諒類似的禮貌話語。女主人則會先按照客人座位的次序依次給客人面前的酒碗斟滿酒，接著男主人會率先站起來端起酒碗向客人敬酒，敬酒的時候要唱酒歌，主人通過唱酒歌來邀請客人，這時客人也會隨即跟著主人一起端起酒，聆聽主人唱酒歌。如“一杯酒，擺上臺，妹妹吃酒哥來篩;妹妹吃了有心酒，有心有意再來篩。”唱完以后，主客人一起干了這杯酒，如果你不會喝酒，那也要適當地抿一口表示領情。這時，女主人會再依次地給大家斟滿酒，之后男主人再唱：“二杯酒，是一雙，妹妹吃酒哥來端;妹妹吃了有心酒，有心有意再一雙?！本瓦@樣唱一段酒歌，喝一杯酒。

（五）歷史傳承功能

瑤族酒歌作為一種瑤歌體裁，有著悠久的歷史文化，記述了瑤族人民的生產生活、宗教信仰、道德觀念等。如《九杯酒》：“九杯酒，正重陽，重陽美酒桂花香;記得那年閏九月，過了重陽又重陽?！盵10]牛頭江村長劉紹成說：“酒歌是村民們集體口頭創(chuàng)作的，主要是由村民們世世代代口頭傳播的形式，由年長的村民們喝酒唱歌時，年輕人在旁邊觀看，自然就會了?，F在牛頭江會唱瑤歌的人有三分之二，都是在有活動、做生日、做喜事、烤火坐歌堂的時候，還有正月里人多的時候，大家一起唱瑤歌來熱鬧熱鬧。以前我們瑤族結婚的時候，女方到男方家里要坐歌堂，唱的都是一些有禮貌的話。做喜事的時候，勸人家喝酒也會用唱歌這種方式讓人家多喝一杯酒。還有像今天你們來，我們這個地方沒什么好招待的，也會用唱歌的這種方式來招待你們?！?/p>

參考文獻

[1]王耀華編著.世界民族音樂概論[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1998（2）：2-3.

[2]湖南省寧遠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寧遠縣志[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3：549.

[3]寧遠縣人民政府門戶網站.

[4]陳雅先.論音樂節(jié)奏的表現特性[J].福建師范大學學報，1991（4）：118.

[5]汪普英.浙江畬族民歌調式分布的在衍變研究[J].中國音樂（季刊），2015（1）：204.

[6]黃碩.試論音樂的功能及其在現今社會中的經濟效用[J].江西教育學院學報，2008（2）：110.

[7][9][10]湖南省寧遠縣民族事務委員會.九嶷瑤歌[M].寧遠：湖南省寧遠縣民族事務委員會，2013（1）.

[8]黑格爾.美學（第一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3：57.

作者簡介：林春菲（1989—），女，湖南武岡人，講師，研究方向：少數民族音樂;史盼（1993—），女，江西豐城人，教師，研究方向：少數民族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