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緣人”的漫漫尋家路

孫靜

摘要：本文采用“邊緣人”理論來解讀暢銷小說《漫漫尋家路》，指出《漫漫尋家路》表現(xiàn)了被白人收養(yǎng)的亞裔兒童，無論長大后事業(yè)成功與否，都將長期處于一種“邊緣狀態(tài)”這一嚴肅的社會問題。小說的結尾還暗示了這些“邊緣人”救贖之路的艱難。

關鍵詞：邊緣人 邊緣狀態(tài) 亞裔

暢銷小說《漫漫尋家路》的故事來源于作者薩羅·布萊爾利（印度裔澳大利亞人）的成長經(jīng)歷。薩羅和妹妹、哥哥以及母親過著相依為命的生活，一次偶然中，薩羅同哥哥在火車站走散了，成了露宿街頭的流浪兒，并最終被送進了收容所。幸運的薩羅被來自澳大利亞的約翰和蘇夫婦倆收養(yǎng)了，在兩人愛的教養(yǎng)下，薩羅成長為前途無量的有為青年。某次派對中，來自家鄉(xiāng)的食物勾起了薩羅對過去的回憶，他萌生出了回到家鄉(xiāng)尋找親人的念頭。

一、邊緣人理論

邊緣人理論的原型最早始于齊美爾在1908年提出的一個叫“陌生人”的概念，齊美爾用這來形容那些“雖然生活在社會里，卻處于邊緣，不了解這個社會的內(nèi)部機制，并在某種程度上處于社會群體之外”的外國人。這一描述雖然沒有使用“邊緣人”這個術語，但這一說法在內(nèi)涵上已經(jīng)初步具有“邊緣人”概念的雛形。齊美爾的學生帕克繼承了他的思想，并在1928年發(fā)表了一篇名為《人類的移民與邊緣人》的文章，并在這篇文章中正式提出了“邊緣人”的概念。帕克認為，邊緣人是處于兩種文化和兩種社會邊緣的人，而這兩種文化和兩個社會從未完全滲透與融合在一起。這些人往往表現(xiàn)為焦慮不安、適應不良，“在原有的和新的文化中，都或多或少地成為邊緣人”。到了20世紀30年代，帕克的學生斯通奎斯特又將邊緣人研究進行了進一步的發(fā)展和完善。斯通奎斯特認為，對邊緣人不能僅從人種或種族方面來定義，盡管邊緣化在移民群體中往往特別明顯。他認為，當一個人“不得不學習兩種或多種歷史、文化、政治、宗教傳統(tǒng)和倫理規(guī)則時，他的邊緣人格就產(chǎn)生了”。從其多種文化經(jīng)驗出發(fā)構造一個新世界的邊緣人，往往有理由覺得被拋棄，因為他僅僅是部分同化。邊緣人處于多種社會的心理沖突中，這種沖突的強度因個人情況而不同。邊緣人已經(jīng)逐漸不再被打上某種外在的、可見的標志，而是將文化、信仰、心理等因素都納入其研究視野。伴隨著邊緣人界定范圍的不斷擴大，“邊緣狀態(tài)”也逐漸被納入研究者的研究視野。邊緣狀態(tài)是邊緣人普遍具有的一種心理狀態(tài)，是“一個社會心理學概念，原義指處在兩個不同人類群體交界的邊緣，而又不完全屬于其中的某一個群體的個人狀態(tài)。例如，西方社會中少數(shù)人種群體的成員;既非兒童又非成人的青少年一代;某個社會組織的新成員，雖然加入了該組織，但尚未完全適應，繼續(xù)把自己看作原有集體的成員”。這些人典型的心理特征表現(xiàn)為混亂，甚至震驚、緊張不安、幻滅感、疏離感等。

二、澳大利亞白人社會的“邊緣人”

學業(yè)優(yōu)異，有理想有抱負，又有一對非常愛自己的白人中產(chǎn)階級養(yǎng)父母，還有一個即將步人婚姻殿堂的美麗白人女友，前途看似一片光明的青年大學生薩羅，雖然幼時有過一段和家人走失并被收容的不幸經(jīng)歷，但這樣的人生總體來說還是比較成功、讓人羨慕的。這樣的故事主人公一一個既優(yōu)秀又懂事的有為青年，為什么卻在一次聚會之后就大反常態(tài)，變得讓養(yǎng)父母都不認識了呢？根據(jù)上文提到的邊緣人理論，薩羅的這種心態(tài)與他的邊緣人身份和長期所處的邊緣狀態(tài)有關。

薩羅和家人走失的時候已經(jīng)五歲了，五歲孩子對很多事情的記憶已經(jīng)非常清晰了。他始終記得自己是來自印度一個叫Gannestalay的地方，那是印度的一個比較偏遠的小地方，雖然窮但是被西方社會同化的地方也很少，所以那里的生活方式是非常傳統(tǒng)的、非常印度的。薩羅的記憶也因此存儲了很多印度社會的傳統(tǒng)文化在里面，從印度婦女的服裝，到印度人的飲食習慣、特色食品，直到自己所生活的那片印度貧民窟，自己家的那間土坯平房，他都記得一清二楚。可是為了能成功融入收養(yǎng)他的那個白人中產(chǎn)階級家庭，這個五歲的孩子被迫去學習白人文化。

在還沒有正式踏上澳大利亞這片土地之前，加爾各答政府就派了一個專人——蘇德太太——來教授這些即將被白人家庭收養(yǎng)的孩子們西方的餐桌禮儀，以確保他們能在和養(yǎng)父母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獲得養(yǎng)父母的歡心，從而能被成功收養(yǎng)，而薩羅也確實將餐桌禮儀學得很好，讓他的養(yǎng)母一見面就喜歡上了他。眾所周知，餐桌禮儀是西方文化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也是完全不同于印度人手抓飯傳統(tǒng)的一種異質(zhì)文化。僅僅幾天之后，他就不得不和好幾個同樣將被白人家庭收養(yǎng)的亞裔孩子一起來到蘇德太太那里，在蘇德太太那里待了沒多久，又一個人登上了飛往澳大利亞的飛機。這個五歲的孩子，就這樣被強行暴露在一種與東方文化完全不同的文化中，且不得不去接受這一切。按照邊緣人理論，這會導致邊緣人格的產(chǎn)生。

好在這個孩子非常聰明、優(yōu)秀，適應能力也很強，他很快就融入了收養(yǎng)他的那個家庭，跟養(yǎng)父母相處融洽。而且表面上看，他對西方文化接受得也不錯，以至于他去上大學跟同學自我介紹的時候，同學問他是哪里人，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澳大利亞，直到答案出口才意識到這個回答是錯誤的。但當他隨后糾正了自己的答案，說自己其實是被父母領養(yǎng)的時候，討論課的課堂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同學們都朝他投去了異樣的目光?？梢姡m然在澳大利亞已經(jīng)生活了長達二十年，薩羅從內(nèi)心深處已經(jīng)或多或少認可了自己澳大利亞人的身份，但澳大利亞的白人主流群體卻并沒有完全接受他，他實際上仍然是生活在兩個不同人類群體交界的邊緣，又不完全屬于其中的某一個群體。

薩羅的同班同學露西是一個善良的白人女孩，她發(fā)現(xiàn)了這種課堂氣氛的突然沉寂，馬上為薩羅解圍，問薩羅：“但你喜歡板球，對吧？”班上的同學們發(fā)現(xiàn)薩羅也喜歡板球，氣氛才又活躍起來?！鞍迩颉痹谶@里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文化隱喻，因為板球在西方社會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體育文化。例如在約瑟夫·奧尼爾的小說《地之國》中，就寫到了剛從荷蘭移民到美國的少數(shù)族裔白人漢斯，因為剛到美國，心理上還沒有完全適應，妻子又提出分居，他的人生徹底陷入低谷，更加難以融人美國社會了。直到有一天他去打板球，突然打出了一記美式擊球，于是，“一切都明朗了”，他“終于融入了美國”。漢斯就這樣憑借一記美式擊球，建立起了新的身份認同。那么，薩羅是否也能如漢斯一樣幸運，憑借對板球的喜愛，最終完全融入澳大利亞白人社會呢？答案是否定的，漢斯是白人，而《漫漫尋家路》的主人公薩羅是來自印度的黃種人，所以他比漢斯更難融人白人主流社會。薩羅所面臨的邊緣狀態(tài)，既有種族的差異，又有東西方兩種截然不同的文化的巨大差異。

長期處于西方社會的少數(shù)人種這一身份，會使薩羅的心理更處于一種邊緣狀態(tài)，也就會使他更加懷念自小熟悉的印度文化。在一次聚會上，薩羅偶然在冰箱邊發(fā)現(xiàn)了小時候跟哥哥走失那天想讓哥哥買給自己吃的“糖耳朵”——一種印度傳統(tǒng)食品，對故鄉(xiāng)的思念突然像潮水一般鋪天蓋地地涌來。那次聚會之后，他就開始了用谷歌地圖尋找故鄉(xiāng)的計劃，而且?guī)捉偪瘢踔吝B每天夜里都是睡在沙發(fā)上用筆記本電腦搜索地圖。這一突然的轉變，看似很突兀，其實有其必然性。東西方文化的巨大差異，使得薩羅長期處于一種邊緣人的狀態(tài)，始終處于心理沖突中，只是部分被白人社會同化，卻無法真正融入白人文化之中，以“糖耳朵”為代表的印度飲食文化，才使得他突然萌生了回歸印度的想法。

三、“邊緣人”救贖之路的艱難

從邊緣人理論的角度去看《漫漫尋家路》這部小說，會發(fā)現(xiàn)這部暢銷小說其實反映了一個非常嚴肅的主題，它主要關注的是被白人社會所收養(yǎng)的亞裔兒童，這一長期處于邊緣狀態(tài)的“邊緣人”群體。小說也探討了該怎樣改變這些亞裔移民的生存狀態(tài)這一嚴肅的社會問題。

薩羅試圖通過用谷歌地圖找到自己的家鄉(xiāng)和家人，來彌補自己一直以來身為“邊緣人”而遭受的心理痛苦和心靈空缺。在經(jīng)過幾年的不懈努力之后，他居然真的通過谷歌地圖找到了自己的家鄉(xiāng)。在小說的結尾部分，薩羅終于和自己的母親、妹妹重逢了。這看似是一個皆大歡喜的大團圓結局，然而事實真的如此嗎？再次見到母親，母親已經(jīng)和記憶中的樣子完全不同了，變得白發(fā)蒼蒼;妹妹也已經(jīng)由當年還不會走路的小嬰兒變成了一個少婦，兄妹倆已經(jīng)“相見不相識”;而多年來一直心心念念的哥哥古杜，更是早已不在人世。這時距離薩羅離開印度已經(jīng)整整二十五年了，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白人社會，并一直在澳大利亞接受教育，薩羅還能否成功回歸印度社會？《漫漫尋家路》在出版后被改編成電影《雄獅》，影片的最后一個鏡頭發(fā)人深省，薩羅站在幼時常和哥哥古杜一起嬉戲玩耍的鐵軌上，他的面前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鐵路，這似乎在暗示著，他的尋家之路，還有漫長的旅途要去完成。

據(jù)統(tǒng)計，在印度，每年有超過八萬名兒童失蹤，這一觸目驚心的數(shù)字更是在提醒我們，薩羅這樣的孩子并不是個例，這其中又有多少孩子會像薩羅這樣被白人社會的中產(chǎn)階級夫妻領養(yǎng)，并成為白人社會的“邊緣人”？這些邊緣人的救贖之路，也將會是一條漫長而艱難的路。